凌晨,程願水睡得很不安穩,很不安寧。她一直在作夢,古老、田島、文森、瑪莉亞修女、古漢澤、照片中的古漢澤……他們的臉交替在她面前出現。
她翻了一個身。在夢裡,她一直奔跑著、被追逐著……她全身冒著冷汗,不安地又翻個身,揮舞的手無意間觸摸到古漢澤的身體。程願水一震,完全清醒了。
她緊抓住深藍色床單,眼睛瞪著天花板,眨眨睫毛。這是……古漢澤的房間!這次她真的清醒過來。
程願水偷偷地瞄著身旁的古漢澤,卻發現他健美的身體橫躺在她身旁,像個初生嬰兒那麼赤裸自然,他俊美的臉龐沉睡而平靜,平日的傲氣逼人也變得童稚純真,幾乎像個小天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清醒時,像個魔鬼;睡著時,卻像個天使。
難得有這個機會,程願水乾脆坐直身子,轉換角度俯視他。她試著用不同的角度端詳他雕像般的臉孔,想找出他不完美的瑕疵,左看右看,她歎了一口氣,只好喪氣地承認他真的是個英俊的男人。
程願水雙手托著自己精緻小巧的下巴,斜著頭回憶昨天晚上。她對他陽剛的身體似乎比較熟悉也比較習慣,但是,想起他在她身上所做的事情,她仍然感覺自己從腳趾到頭頂全都充血通紅了。
真是不可思議,男人和女人原來可以如此契合,如此歡樂,她感覺迷惑了,無比的迷惑。
她下意識地把玩著那條長久以來一直陪伴她的項煉、她失而復得的項煉,那是她後來偷偷潛回花園,匍匐在泥土和落葉裡,費了好大力氣才尋回的。她珍愛地輕撫著心型鏈墜的典雅紋路,裡頭就是少年古漢澤的照片。
自從程願水跟著古老走出她成長的育幼院門口,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就是那揮之不去的孤獨感,不習慣任何人的溫度,她只要碰觸到和自己一樣攝氏三十六度的溫熱感,她就有一種想要嘔吐的衝動。
可是,古漢澤的碰觸卻不曾引發她的不適和噁心,她喜歡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傾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他讓她想起九歲時好喜歡好喜歡的泰迪熊布偶,那時候的她常常把自己的臉龐靠著它毛絨絨的肚子,感覺泰迪熊對她的溫柔。
有些不可思議,古漢澤那樣火爆而且傲慢的龐大身軀竟令她聯想起幾乎被遺忘的溫柔布偶。
她無法解釋對古漢澤的異樣情感,她原本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的冰冷世界裡,因為他而複雜困難起來;但也因為他,一切都有了色彩溫度。
她輕柔地為他撥去一絲落在臉上的頭髮。她該拿這個壞脾氣的男人怎麼辦呢?無論她如何告誡自己,無論屬於潛意識的深沉鼓聲如何示警,程願水心中對於古漢澤的天平,似乎已經無可救藥地朝向喜愛他的那一邊傾斜。
也許是因為太寂寞了,所以她愛上了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
程願水不想再思考分析了,這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她倦了,不想再辛苦地思考所有的利害得失,不想再左右為難做選擇,她能不能就只是靠在他的臂膀,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擔憂?程願水低聲歎息,緩緩閉上眼睛,輕輕地靠在古漢澤的身上,然後放鬆地再次睡去。
難道她真的愛上這個壞脾氣的男人?在意識逐漸遠離的當兒,她模糊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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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醒古漢澤的是磨蹭在身上、像只名貴波斯貓的程願水。她不自覺地在睡夢中用細嫩的臉蛋磨蹭他的胸毛,就好像貓兒一般可愛膩人,她幾乎是緊緊地抓著他,就好像擔心他會趁她不備時遺棄她那樣的緊握住他的手。
他想,女人真的是難以捉摸。程願水醒著的時候,冷冰冰地像個冰山美人,可是,她睡著的時候,卻化身變成熱情膩人的小波斯貓。
他專心地凝視她熟睡的容顏,想到那些覬覦她美色的色鬼們,心裡就燃起熊熊烈火一發不可收拾。他下意識地收緊了環抱著她的胳膀。沒有人能夠從他這兒奪去她,他咬牙切齒的想著,就算是文森,他也不允許。
強而有力的胳膀緊緊地抱著程願水,像是要抵抗現實裡拉扯她遠離他的強大力量。程願水掙扎了一下,因為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就像一把鐵鉗,弄得她好疼。
「痛!」她醒來了。
古漢澤聽到她清脆的聲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激動,連忙放開她。
「抱歉,剛剛一時不小心。還痛嗎?」他憐惜地察看她,溫柔地檢視她的傷口。幸好,沒有出血,復原狀況非常良好,他才鬆了一口氣。
程願水還是緊緊抓住床單,把自己密密地裹住。古漢澤嘴角揚起一個性感的微笑,忍不住調侃她。
「小貓咪,你現在再遮,是不是嫌晚了些?」
程願水整個臉通紅著。她聽得懂他的暗示,可是,她還是不自禁地害羞。
他看到她嬌憨不知如何回答的神態,忍不住低下頭深深地吻她。在這瞬間,他是心存感謝的,感謝他痛恨的親爺爺由於東紳的內鬥,因緣際會的讓她來到他身旁。當然,他更感謝文森,因為他的不知珍惜,才讓他得到這稀世的珍寶。
古漢澤仰躺著,懷抱著美人。所有他成長期間父母雙亡的失落和對爺爺的怨恨,在此刻,竟然不再如以往那麼重要。他深深地呼吸著她檸檬香味的髮香,親吻著她的頭髮,第一次感覺到幸福的平靜。以往,那種波濤洶湧的愛恨,全在這個小美女面前化為繞指溫柔了。
再一次,胳膀又緊緊地環抱她。「我絕不會放你走的。」他也不管懷里程願水不舒服的掙扎,把頭深埋在她如雲的秀髮,喃喃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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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餐會議裡,文森一直看著程願水,不是因為她的姍姍來遲,在他的記憶裡,程就好像是時鐘裡的長短針,她向來最準時,對時間的要求極端至以秒為她的單位時間,而她今天比預定早餐時間晚了一分又三秒鐘。
也不是因為和她一起運到的古漢澤,他搭著她的肩兩人一塊出現。文森心痛的回憶著他們一起出現的樣子,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他心愛的人在別人懷抱,他依舊不爭氣地傷心。畢竟,他知道不是她的錯,古老下達的命令,沒人能違抗的。
這些都不是文森一直盯著程願水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第一次看到程願水如此輕鬆自在的神情,甚至她對於古漢澤的佔有姿態的異常反應。古漢澤的手一直沒離過她身上,最最令文森詫異的是,程願水完全也沒厭惡的表現,這和他認識的她一點都不相同。
她還對古漢澤微笑,她的眉微微笑著,她的眼睛也輕輕地笑著。文森咬緊牙關,盯著程願水,悶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古漢澤當然看見文森臉色鐵青地盯著程願水,正因為如此,他故意在眾人面前和程願水打情罵俏,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摸摸她的頭髮,就好像拿針刺人般,他每親密一次,文森就好像全身顫抖了一次。
不是想戲弄文森,古漢澤暗自盤量,文森必須早點弄清楚程願水是他的,文森必須早點斷了對她的念頭,他可別妄想和程願水舊情重燃。
古漢澤故意伸手握住程願水的小手,握得緊緊的,雖然在餐桌底下。可是,他很明白文森看得一清二楚。文森,這樣還不明白嗎?程願水是我的,死心吧!他深深地注視文森,在心裡宣戰著。
文森看見古漢澤的挑戰的眼神,知道他的意圖,他想發作卻無可奈何。他不想讓程為難,眼前的他只能好好扮演協助程的角色。不過,古漢澤再怎麼得意也不能得意永遠,程不過是因為古老的命令才讓他佔了便宜,等到任務一結束,程就會離開他,到那時,能待在程願水身旁的人才是勝利者。文森深思地回望著古漢澤。
「古總,今天有外出行程嗎?保全人員可以先做安排,以免昨天的意外再重演。」文森急著離開餐桌,不想再看見古漢澤和程願水卿卿我我的樣子。
餐桌旁的程願水和昨晚沒回去的林功宇,相繼地抬起頭來認真的聽著。一起吃早餐就是想機動迅速地商討一整天的行程,當天決定,當天聯絡,把情報洩漏的機率降到最低。
古漢澤神秘地笑著。他環視著餐桌上的所有人,然後視線鎖住身旁的程願水,她微仰著頭,從長長睫毛下看人的樣子美麗極了。
「今天,唯一的行程就是去參加……」他深情地執起她的小手,她瞪大了眼睛,還不清楚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我和願水的婚禮。」
就像投了顆炸彈在餐桌的中央,一時間,沒人說話。只見文森驚愕地張大嘴巴,吶吶地說不出話來,而程願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林功宇拿起咖啡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漢澤,你還是沒改變主意?」不贊同的語氣,強烈到近乎無禮的程度。
「功宇,昨天我交代的事情你辦好了嗎?」古漢澤濃眉揚起,語氣專制的問。對於林功宇公然干涉他的事情非常不高興,他需要的是他的支持和理解,而不是反對。
「已經聯絡好了。」林功宇垂著頭,簡單但卻隱含不滿地回答。
「喔,漢澤,我已經說過了,不需要。我一點也不在乎他們怎麼說。」她拉著古漢澤的手,不希望他只是為了她而大費周章的舉行假婚禮。
「我說過了,婚禮是為了我的名譽。」古漢澤柔情的望著她,沒有轉圜餘地的說著:「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答應你,可是這件事情你要依我。」
「地點就是功宇知道的那個教堂……」古漢澤緩緩地靠在氣派的椅背上,兩手交叉,從容不迫的交代他對於婚禮的設計、要求、宴請的賓客,甚至主持婚禮的牧師,顯然他早就有準備。
文森呆坐著,根本沒有把古漢澤說的話聽進去。「為什麼?為什麼在這個關頭還要冒著危險舉行婚禮?」他質疑的問:「況且,程答應了嗎?」
「對啊,我也認為真的沒有這個必要。」林功宇樂於表達他的立場。他想來想去,就是覺得古漢澤被激情沖昏了頭,不該如此衝動地做決定。
古漢澤生氣地看著所有反對的人,甚至連程願水也不贊同他。腦海裡飛快地轉動著,然後,他定定的看著所有人。
就像是對著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古漢澤刻意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而且清晰的說著:「這是為了達到某些特殊目的所舉行的婚禮。我不想讓任何人猜測到我和東紳集團古老大的關係,這個婚禮會讓所有好事之徒議論八卦很長一段時間,而不會費心再去猜測願水待在我身旁,是為了保護我免受東紳集團的騷擾。」他轉過頭看著林功宇。「你不是也因為這樣的考量,才把照片公開在報紙上?」
林功宇點點頭,但是仍沒有放棄的勸說著:「可是,這麼短的時間要籌辦一個婚禮,安全上的考量……」
古漢澤面露寒霜地燃起了一支菸。「我不想再聽到任何反對的理由。事實上,願水早就答應我了,不是嗎?」古漢澤灼灼的盯著她,專注而熱情。
程願水知道他正在提醒她,他們所交換的條件內容——婚禮交換保安工作的完全配合。她咬住嘴唇。假如東老二請得動田島的話,像古漢澤又專制又任性的個性一定會讓田島有機可趁的。想到田島一貫慘忍的手法,程願水感覺心頭緊緊揪著,她必須好好守衛著古漢澤,任何可以讓他更安全的事情,她都會為他做到的。
只要能夠確定婚禮的安全,古漢澤就會好好配合所有的保安行動,甚至二十四小時全天候讓他們跟隨。假如他能夠做到如此,她一定能讓田島鎩羽而歸,無功而返。
任何可以好好守住古漢澤的事,她都會為他去做的。
「哪一間教堂?」她有所深意地看著古漢澤,也提醒他要記得他的諾言。
「喔……程……」文森拍著額頭,忍不住地呻吟,今天的程願水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當管家李先生走進餐廳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每個人都愁眉苦臉若有所思的,只有古漢澤臉上漾著笑容,一個非常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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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古漢澤所預料的,所有的財經媒體全被今天的婚禮困惑住了,他們如獵犬般的新聞直覺,早就在猜測新亞為何更換保全主任;也真如林功宇和古漢澤所想的,古漢澤和東紳集團的接班人糾紛,也一直是所有小道雜誌和財經分析報導猜測的熱門題材。
東紳集團的問題存在很久了,公司的財務狀況一直令人擔心。可是近來有不願具名的內部人士透露消息,東紳集團將和新亞合作,東紳的行情也因而看漲。但是,新亞一向形象清新,和東紳有所掛勾的謠言,則讓新亞所有股東驚慌,怕被東紳牽累,而看壞下一年的成長。
程願水在敏感時刻被任用,就有雜誌曾大膽猜測,新亞定是為了介入東紳這個黑道集團,所以才必須僱用如此昂貴的特殊保全人員。但又因為程願水的任務,一向經過特殊保密處理,雜誌除了猜測也只是猜測,並無法提出相關證據。狗仔隊逮到上次的墜樓命案,本來想在上頭大作文章,卻被林功宇刻意提供的那張親密照片所混淆。
從照片裡,他們看見古漢澤的關懷神情溢於言表,任何一個人看到那張照片,幾乎不約而同地浮起一個瞭解的微笑,這是一對熱戀的情侶。很多看到照片的人都相當肯定地指出,古漢澤眼中閃閃發亮的可疑光點,一定是淚水。他深情地緊緊握住程願水小手的樣子,還讓很多中年女性讀者感動不已。
這張照片等於打破了一直在市場上流傳的耳語,大部分的人開始不相信東紳和新亞扯上關係的傳言。新亞的安全主任一天到晚緊緊跟著總裁,不是因為有任何糾紛,而是因為他們的關係匪淺。甚至還有人認為新亞總裁跟女人鬼混,當然代表公司沒有什麼危機嘛。
林功宇不愧是新亞集團的總裁機要秘書,他當機立斷地祭出程願水的照片,立刻造成很大的效果。可是,也讓很多企業老闆開始想把情婦安插在公司的安全部門,他們非常讚賞古漢澤的頭腦,他原來不只是有商業遠見,同時也是個泡妞天才。當然,鬼靈精怪的林功宇知道如果先請示,古漢澤一定不同意,所以才擅自下決定。他幾乎以為古漢澤會和以往一樣大發雷霆,沒想到古漢澤只是淡淡地提起,完全一反常態。古漢澤對於公司任何人向媒體提供消息是最忌諱,也最厭惡的。就曾有一個高級主管因不滿股友社亂放消息,而接受一次中立立場的訪談,竟因此被解雇。
所以,他在發表照片時還猶豫了良久。他也會害怕古漢澤的反應,因為他明白古漢澤真的很討厭和媒體打交道。雖然後來林功宇鬆了一口氣,只是後續的發展竟變成古漢澤要和程願水結婚,這就不是他所樂見的。程願水不是古漢澤需要的女人。他知道古漢澤,他們是很久很久的朋友,古漢澤需要的是可以在事業上好好輔佐他,甚至可以帶來龐大商業契機的那種女人,就好像他一直推薦的商業世家千金。林功宇皺著一張瘦臉,金色鏡框遮掩住他大半個臉龐。如果有人能看見他的眼睛,一定可以清楚看見他對古漢澤這次的婚禮的嫌惡。
就算只是個假儀式,他心裡也非常反對。因為這可會影響古漢澤將來的身價,那些企業金主定會因這次婚禮而有所質疑退縮。而古漢澤的身價則直接關係到他林功宇的身價,他的一切身家性命全押在新亞,全押在古漢澤身上。
在古漢澤指定的山區教堂,林功宇坐在教堂台階上監督近百人的籌備工作。隨著婚禮籌備工作的完成,林功宇的臉色就越加的沉重,他的腦海裡不斷地閃過千百個念頭。
忽然,靈機一動,他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也許能阻止這場荒唐的婚禮。想到這裡,整天一直悶悶不樂的林功宇才如釋重負地露出了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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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果然如期進行,一切都如同古漢澤所希望的那樣:山區裡的古典教堂,無數個白色氣球和鴿子,不斷從全省花店運進來一大束一大束的百合、白色玫瑰、滿天星、海芋……
古漢澤幾乎把北部所有的白色玫瑰全搬到這個教堂來了。短短的一天時間,整個教堂煥然一新,佈置得美輪美奐,單單是花朵的香氣,就好像為寧靜的山區帶來一股極不尋常的沁人清風,連空氣裡都可以嗅得出婚禮的喜氣洋洋。
白色的長地毯鋪在教堂走道,好像瀑布一般,潔白得令人心曠神怡。古漢澤刻意將傳統大紅地毯換成程願水喜愛的白色,他還安排了室內絃樂四重奏,教堂唱詩班的一群小小孩子在大人們努力工作的同時,也反覆練習唱著他們等會兒要演唱的讚美詩歌。
看起來就是一個非常隆重典雅的合法婚禮,一切都照著軌道進行著,只除了一個不願穿著新娘禮服的新娘。
所以,少數幾個受邀、進入會場時被嚴格檢查的賓客們,在如此悠揚的小提琴聲音、一陣一陣襲人花香裡,最後看到的竟是穿著一套絲質白色長褲套裝,臉上不施半點胭脂,步入那近乎奢侈的白色長羊毛地毯的新娘。
古漢澤站在白髮牧師的前面,轉過身來迎接程願水,一點也不意外她的衣著。他款款深情的凝視著正朝他走來的程願水。雖然不施半點脂粉,但仍教每一個觀禮者從心裡讚歎她的美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奈地走著。其實,她第一眼看到這個教堂就愛上它了,偏偏古漢澤把一個簡單的掩人耳目的事情,大費周章地佈置如此唯美,美得令人想要流淚,害得她必須不斷地提醒自己,這只是一個假婚禮。
任何人都會迷醉在這樣的夢幻氣氛中,教堂前英俊得令人想尖叫的古漢澤,也穿著全套的白色禮服,魁偉的身材,英挺地站在長地毯的盡頭。他的眼神,好像夜裡用來引導迷航船隻的閃閃火炬,程願水幾乎被催眠了,走向他對她張開的雙臂,宛如他的懷抱就是她一生尋覓的終點。
程願水手中的新娘捧花是剛剛一個婦人滿臉微笑、充滿祝福地放在她手中的,精緻得讓她不敢呼出一點大氣,擔心破壞了花束的完美無瑕。程願水感覺自己的眼眶有點濕濕的,就算她很明白這一切都只是短暫的騙局,可是從她有記憶以來,她一直在心中編織的完美夢境,竟然在這個虛假的婚禮實現了,她心愛的男人、白色的婚禮、無盡的玫瑰,一個女人所能要求的一切,都在這個稀少的哥德式古典教堂裡正短暫的被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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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程願水走向古漢澤對她伸出的手臂前,她無比的悔恨自己不合宜的服裝。她就是害怕自己假戲真作,所以倔強地堅持拒絕換上古漢澤親自為她挑選的、那一件鑲滿碎鑽的純白色禮服。
但就在古漢澤深情的注視下,她有一瞬間無法抑止的渴望,多麼希望那時不要如此倔強。假如能有這麼完美的一刻,她可以假裝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假裝古漢澤的深情是真實的愛情,而不只是激情;假裝她不知道這個婚禮舉行的目的,假裝他們的婚禮是愛情的完美結合,假裝他們將永遠陪伴對方度過人生的所有晨昏苦樂。
在這一瞬間,程願水多麼希望自己不合宜的服裝,不要一直尖銳地喚醒理智運作。她痛苦地想著,為何不能放下一切,就只是享受這完美的假象,為何不能只是沉醉在這令人沉迷的白色氛氳,就好像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白髮蒼蒼的老牧師,莊嚴地等待眼前這對璧人般的新人,老邁的眼睛看著古漢澤深情地拉著程願水的手,保護又鼓勵的緊握她,對著新娘充滿愛戀又佔有地眨眨眼。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新郎對新娘的滿腔愛意。
只是,新娘似乎太緊張了,小巧的臉蛋蒼白地埋在捧花底下,緊緊咬著嘴唇,脆弱的肩膀微微顫動著,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牧師有些擔心的看著程願水。
而老牧師仍是經驗老到地舉行婚禮。他手按著聖經為他們證婚,一切都依千年以來的古老習俗進行。
「古漢澤先生,你愛你身旁的這個女人嗎?」
「我愛她!」
程願水忍不住偷偷從睫毛下瞄著他。他的聲音如此誠懇,幾乎像是無比真實的誓言。她納悶的想看看古漢澤說這些話的表情。
她不偷看還好,一偷看她就忍不住臉紅了,原來古漢澤一直面對著她,說話時更是定定的盯著她,他專注的眼神令她羞怯得不知如何面對,只好不知所措地轉回頭,把視線集中在牧師寬大白色袍子上的任一點。
「你願意娶她為妻嗎?」
「我願意。」古漢澤果決而肯定。
接著,該換新娘的誓詞了。程願水更加心慌。
老牧師同樣詢問著程願水:「程願水小姐,你愛你身旁的這個男人嗎?」
程願水一時楞住了。她再次反問自己這個她問過千百遍的問題。
長久以來,她就一直期盼她的親人,而古漢澤就像她世上唯一的親人。在他的身旁,她第一次感到心靈的平靜,所有的自我懷疑和苦痛經歷,在他不經意的愛撫之下,就像是神奇的靈媒,只要揮揮手唸唸咒語,所有傷痛全都痊癒了。
在這神聖的教堂下,一切都虛假得如此真實的時候,程願水再也不能欺騙自己,她愛上他了。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她再也無法否認,古漢澤早已徹底侵佔了她長久抑制、卻一發不可收拾的愛情禁區。
遲疑了許久,她輕輕的說:「是的!我愛他。」
身旁的古漢澤似乎震動了一下,彷彿對於她的回答感到驚訝。
「你願意接受這個男人為你的丈夫?」
「我願意。」不再掙扎而顯得更柔順的程願水,認命地接受愛上古漢澤的事實。
整個婚禮,經過宣誓,隨後是交換戒指。當然,男女雙方的戒指都是古漢澤準備的,程願水原本以為會是簡單的K金戒,沒想到古漢澤連這個小細節也不放過,他準備了兩個同款式的昂貴大鑽戒。
古漢澤還逼真地把它套在她的中指上,尺寸竟然完全吻合,沒留半點縫隙,牢牢地套住她。
當然,她也為他套上婚戒。程願水真的非常佩服古漢澤的辦事能力和細心,他連一件假婚禮都如此的重視和力求完美,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環節都盡善盡美,連結婚證書他都準備了,他們應牧師的要求在上頭簽名。這時她才想起古老對他的評語和重視,難怪東老二會如此緊張,害怕古老會贏得古漢澤這個決定勝負的重要籌碼,這也難怪古漢澤的企業會成為業界的傳奇和經典。
一切幾乎像是真的婚禮一樣,整個婚禮彷如是電影情節一般,令人屏息以待。
老牧師正想要宣佈,他們就是一對蒙神賜祝福的夫妻時,教堂門口出現一陣很大的騷動,大約十來個黑衣男人闖進了教堂,牧師面對這群面目猙獰的兇惡男人,一時間楞住了。
程願水立刻警覺地站在古漢澤的身前,快速拔出在腰間的配槍,觀禮者對這樣的奇異景象也都傻住了,張大嘴巴吶吶說不出話來。
定睛一看,文森竟走在這夥人的前面。他遠遠地對程願水聳了聳肩,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原來不是那夥人突破層層的安全警備,是文森帶他們進來的。
文森的無奈,程願水可以瞭解。因為,他帶進來阻止婚禮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好久不見的「古老」和他的手下們。
所有刻意安排的記者們就像嗜血的蒼蠅,鎂光燈一窩蜂地對著婚禮的意外訪客閃個不停,他們當然知道古老出現在婚禮上的珍貴新聞價值,只是沒人知道古老此時出現的意圖,大家都在猜測。
程願水感到一陣冰冷的空氣,從古老他們推開的教堂大門迎面襲來,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樣,她感覺自己徹頭徹尾地從虛幻中完全清醒過來。
古老依舊穿著她慣見的藏黑色馬褂,臉上依舊是令許多人膽戰心驚的表情,他就那樣目中無人的斜立著。他不看古漢澤,也不看程願水,也不理會對他趨之若騖的記者們,在他眾多保鏢手下的圍繞下,傲慢又神氣的睥睨全場。
程願水才想要開口問候,她身後一直沉默的古漢澤已經搶先一步。
「古老先生,你不經邀請,強闖教堂,不知有何要事?」他的語氣冷的可以讓溫水凍成冰塊。
「我要參加我孫兒的婚禮,難道還要經過邀請?」
古老話才撂下,整個教堂就轟地嘈雜了起來。每個人都竊竊私語著,從來沒人把雄霸一時的古老和白手起家的古漢澤聯想到一塊兒。
文森臉上帶著歡喜的神情跑到程顯水的身旁。
「程,古老把古漢澤最擔心的事實講出來了,你就不用委屈地陪著他演戲,沒有必要了,不是嗎?」文森立刻興奮地要幫程願水把身上所有的道具清除乾淨。他抬起她的手掌,替她拔下婚戒。
程願水失神地任由文森擺弄著,就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她迷糊地想著,文森說的有道理,沒有假結婚的理由了,她連作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林功宇不知何時也出現在古漢澤的旁邊,他手上拿著從牧師手中接來的結婚證書。「文森說的沒錯,這證書已經沒有作用了!」他一把就要撕了證書,以杜絕所有發生爭議的可能性。
忽然,古漢澤粗聲地大吼著,從林功宇手中粗魯地奪過證書,又用力地把文森推倒在地,強而有力的胳膀把程願水扯進他的懷裡,他的濃眉緊緊地蹙在一塊,狠狠的盯著引起一切騷動的罪魁禍首。
「我不知道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心?但是,我告訴你,我的婚禮順利的舉行,而且,也完美的完成,你是我在婚禮中最不想看到的人。」古漢澤措辭強硬,完全不給古老在眾人面前留一點情面。
古老被古漢澤的大逆不道氣得直發抖,他又哼又咳的,一口氣就好像喘不過來。他一獲知古漢澤婚禮的消息,就急著趕來露面,讓他們的祖孫關係早點曝光,好藉著新亞的光芒,讓他能夠在董事會議裡多得幾張支持票,打敗他強勁的競爭者—一東老二。古老從沒想到,這個他一直期待能為他解圍的孫兒,會如此不孝地對待他。
古老氣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所有陪伴他來的黑衣保鏢也尷尬地站在他身旁,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憤怒的老人。
古漢澤看都不看古老,擁著程願水,對一臉迷惘的記者們清晰而又坦白的說:
「今天的婚禮,蒙各位全程觀禮,不論最後發生了什麼突發的意外,我只想告訴各位,我和願水在沒有古老先生的證婚下,已經完成婚禮了,你們大家就是我的證婚人。至於我和古老先生的關係,是你們一定會報導的事情,我也不會阻攔你們。只是我想在這個時候,以新亞集團的總裁身份宣佈,不論我和古老先生有何關係,新亞集團絕對不會涉入古老先生所屬東紳集團的任何財務糾紛,新亞集團也對東紳旗下的任何企業沒有接手合作的意願。」
說完,古漢澤緊緊擁著程願水,由林功宇和文森以及所有安全組員團團護衛,離開了風雲變色的嘈雜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