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
月光下一道人影站立在橋上。
虎嚴一身銀白色的戰袍,背上背著銀色箭矢,手上持著相當精細的虎紋騰銀弓。
一旁的虎牙隨身在側,而令夜則像無事人一樣坐在樹上。
這時一頂華轎迎面而來,旁邊還有數十位黑衣之人跟著。
轎子停下,左易由轎中走出,手上還抱著上官棧。
「好久不見了,滄牙。」他邪笑的對一臉冷漠的虎嚴說。
虎嚴並不想與左易多廢話,冷冷的說:「上官棧與我們倆的事無關,別將他牽扯進來。」
「無關?哈……」左易狂笑。
虎嚴冷然的望著他。
「既是無關之人,你又何必如此緊張呢?瞧你還為他換上了戰袍,這人真的與你無關嗎?」左易低下頭來,狠狠的在上官棧雪白頸項上咬一口;留下一道深紅的印子。
「嗚……」不、不要,別碰我,好噁心-被侵犯的上官棧眉心糾結、身軀發顫,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見狀,虎嚴失去先前的冷靜,大吼道:「別碰他。」
「咦?這人不是和你無關嗎?你又何必動怒呢?」左易戲謹的笑道。
「你要找的是我,不必將別人推下水。」
望著左易那不安分的手在上官棧的身上游移,虎嚴的心裡十分不舒服。
「別人?哈-」左易低下頭在上官棧耳邊私語:「他根本就不愛你嘛-那麼我佔有你的事,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囉-」
聞言,上官棧淚流不止,迷濛的望著虎嚴。
虎嚴十分心痛,為何他要那麼悲傷的看著他?是怪他讓他陷入如此危難中嗎?
「棧……」虎嚴輕聲叫著他的名。
看著兩人柔情似水的模樣,左易不禁惱火。
「既然你都穿上戰袍了,那就和我那些不中用的手下玩玩吧?也看看你這些年來功夫有無退步。」
左易手勢一出,所有人攻向虎嚴。
虎嚴拿起背上三枝銀箭射向攻擊之人,三人應聲倒地,而一旁虎牙也不甘示弱的用尖銳的牙咬死了不少人。
月影下枯黃的楓葉隨風揚舞,深紅的鮮血增添了黑夜的色彩,一人一獸銀白的身影在黑暗中穿梭,不久他們便明顯佔上風。
見此情形,左易不禁大感震驚,沒想到自己的手下竟對付不了他。
這時忽有大批的官兵蜂擁而至,圍住左易及他的殘兵。
「左易,快放了棧兒,聽見沒?」上官相順怒不可遏的大喊。
望著站立在不遠處的虎嚴,左易早就知道自己雖然從小就喜歡拿他當競爭對手,可樣樣都不如他;以前不能贏,現在更不可能了,不是嗎?
但他沒想到竟然連上官相順等人都來了。一定是有人告密,不然以虎嚴的個性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事。現在就算他真要衝出去也是不可能了,見大勢已去,他冷笑抽出腰上刀刃,架在上官棧的頸上。
「你、你要做什麼?」上官相順見狀不禁冷汗直流。
「別亂來,只要你放了棧兒,我們可以留你活路。」上官平耶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什麼都不重要,現下最要緊的是棧兒平安就好。
「哈……」左易狂笑,刀刃也隨著舞動的手劃破了上官棧白-的肌膚。
「啊-」輕皺眉,深紅的血液由上官棧的傷口緩緩流出。
看左易那瘋狂的行徑,上官協-忍不住大罵:「你這瘋子,快放了棧兒-」
左易早就不在乎他這條命了,他邪看著虎嚴。
「就算要死,我也要拿他來陪葬。」
遠處的虎嚴由背後抽出一枝銀箭,上弓瞄準左易。
大夥兒見狀緊張不已。
「喂-你也瘋了嗎?要是傷到棧兒怎麼辦?」上官協-不很相信虎嚴。
虎嚴就算再厲害,面對心愛之人總會有些膽怯-左易冷笑的看著面無表情的虎嚴。
「有膽你就射啊-不過你的手怎麼在發抖呢?」
虎嚴的心很亂,他真的很怕會射偏,可是不射,上官棧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眾人的反對、內心的猶豫讓他手不停顫抖。
上官棧看著遲疑的他,笑得燦爛說:「射吧-虎,我相信你。」
「棧……」
「不管如何我都相信你。」他給了虎嚴最肯定的答案。
「哼-可惡,在你殺我之前我要先殺了他,讓你痛苦一輩子,哈……」見上官棧自信滿滿,左易也開始心慌,於是舉起手中的刀刃便要剌向上官棧。
心中不再迷惑的虎嚴,舉弓射出箭-
箭飛射而去,掃過上官棧的頭髮而削落了數根髮絲,然後直人左易的腦門。
一聲驚呼,左易倒地而亡。
上官棧站在原處,微笑的看著遠處的虎嚴。
「我相信你的,虎。」在他的心中,不管虎嚴對他做了什麼,他始終都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
「棧……」望著他,虎嚴有說不出的思念。
也許是這幾天來過於緊張,一放鬆下來,上官棧竟昏倒了。
正在慶幸他沒事的大夥兒看見這情景,無不馬上來到他的身邊。
上官平耶觀看了一下他的傷勢,「沒事的,只是太累了。」
「是嗎?那就好。」上官相順可是緊張得老命差點去了半條。
「走吧!回九王府。」
一聲令下,所有官兵全數撤走。
「謝謝你救了棧。」上官平耶是真的由衷感謝。
虎嚴沒說什麼,只是望著被抱走的上官棧。
這時令夜由樹上跳了下來。「這樣好嗎?」
虎嚴沒搭腔便離開了。
「對自己的情感,你想逃嗎?」望著一臉惆悵的虎嚴,令夜歎口氣。
****
那日從楓橋回來後,雖然上官棧的傷勢沒什麼大礙,只需要靜養幾日便會好,可上官相順看著消瘦許多的兒子可是心疼得不得了,每日都叫廚娘燉一盅盅的上等補品為他補身,而上官平耶和上官協-也不斷來看他。
回來也好些時日了,上官棧每日之事便是吃補品。
「啊——」看著一碗碗的補藥,上官棧苦著一張臉對著正在為他挑選要食用的補品的厄爾欽抱怨:「又要吃哦,我都沒事了還要吃-」
「要吃的,這可是老爺的心意。」說真的,看著擺滿一整桌都還放不下去的補品,厄爾欽也覺得恐怖,更遑論是吃。
「每天吃這些,我都膩了。」望著一忠完的補品,上官棧歎口氣,他知道爹疼他,可也不需要這麼誇張吧-
這時他從眼角瞄見正在外頭曬太陽的虎牙。
他順手拿了最大一盅的補品來到它的身邊。
「虎牙-」他甜甜的叫著。
聽見聲音,虎牙抬頭看向他,竟立刻跳起來想落跑;誰知上官棧眼明手快,一把就將它給抱住。
「虎牙,怎麼看見我就要跑?」
這孟補品是烏骨雞湯,虎牙聞了聞味道便死命想要逃,只可惜被上官棧緊緊抱住。
看見它一副死都不吃的樣子,上官棧馬上柔柔的撫摸著它。
「虎牙,我們是朋友吧?那現在我有補品之難,做朋友的你都不幫我,那還有誰能幫我?」他表現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虎牙彷彿知道主人的意思,乖乖的吃起盅內的烏骨雞湯。
看著它吃起來,上官棧高興的抱著它。
「哈-我就知到虎牙最疼我了。」
厄爾欽在一旁看見他們倆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
「棧少爺,別只是叫虎牙吃,您也該吃一碗囉-」他將一盅人參雞所熬製出來的湯拿到主子的面前。
「不要-」
這下換成上官棧想逃了,然而還沒來得及動,竟然就被虎牙擋住去路。
「啊-虎牙,你不夠意思。」
虎牙低吼了一聲。
「棧少爺,別玩了,喝了這盅吧-要是涼了可就不好喝了。」
見閃躲不了,上官棧也只有乖乖喝下湯。
然後他開口對正在收拾碗盅的厄爾欽說:「我想見他。」
聽見他這麼說,厄爾欽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到他的身邊。
「棧少爺,你是知道的……」
「我想見他。」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主子見虎嚴。
要不是虎嚴的關係,主子也不會遭遇到這種事。上官棧被帶回來的那天起,上官相順便下令全府所有的人看緊他,不准他見虎嚴,要是有人通風報信或是知情不報者當斬不論。
厄爾欽並不是怕被斬,而是他頁的不願意主子再見虎嚴,因為他們見面只有徒增傷感罷了。
「求求你,這是最後一次。」上官棧的聲音很悲傷。
「棧少爺……」
「你不相信我嗎?對不起,先前我有說過同樣的話,不過這次我是說真的,求求你好嗎?」
上官棧想起了之前也對厄爾欽這麼說過,可是到頭來自己還不是一樣想見虎嚴,這次真的會不同嗎?
哀傷的神情、悲傷的語調、欲落的淚珠,看得厄爾欽十分不忍,雖然不希望主子見虎嚴,可是他的懇求讓他很猶豫。
「好吧-」結果厄爾欽還是反抗不了對主子的忠誠。
「謝謝你,厄爾欽。」
****
那事件後,虎嚴和往常一樣的在龍雲莊內工作,一切就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變化,而左易之事就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他不再隱藏髮色,回復到一頭的銀白髮絲。
這天的傍晚時分,虎嚴帶著一身疲憊回來天方直院,入門時竟看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在等他。
「師父-」
他相當驚訝,沒想到在楓橋之外還能見到他。
「滄牙-」師父笑著叫了聲。
此時兩人如被定住般的互望了良久。
一旁的令夜打趣的說:「我說你們都被點穴了嗎?」
聽見令夜這麼說,兩人不禁笑了出來。
「臭小子-連師父你也敢損-」
「徒兒豈敢-」
「你就會貧嘴,還是滄牙聽話。」師父滿意的
「太聽話負擔太重,倒不如像我這樣,生活才有樂趣不是嗎?沒有我與您鬥鬥嘴,我怕您會得老人呆病,到時候可就不妙了。」令夜假裝一臉為師父著想的模樣。
「我才幾歲的人,竟說我會得呆病,你這不孝徒兒-」算算自己也不超過四十,他可不承認自己是老人。
「我這可是為您的身體著想,師父就是不解徒兒的苦心。」歎口氣,令夜裝出一臉愁苦樣。
「啐-你這招對我可起不了作用。」他可不吃令夜這套。
這時從外頭回來的虎夫人看見來者何人時,不禁大感意外。
「你怎麼來了?」
「虎夫人,久違了。」
兩人互相問候了幾句。
「滄牙借我一下吧-」
「隨意。」虎夫人莞爾。
「那我就不客氣了,滄牙,和我來一下。」
一直沒說話的虎嚴點了頭隨後跟去,本想跟去的令夜卻被制止
「你不准跟來,聽見沒?」
「啊-小氣。」
****
兩人走在樹林間,片片的落葉飛散。
四周除了風聲之外,就是他們的腳步聲。
「師父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聲對不起。」
「師父……」
「你從那件事情走出來了嗎?」
想起那件往事,他就覺得對不起虎嚴,要不是自己自作主張,也不會造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
「嗯-」虎嚴點了點頭。
「為師一直想彌補,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背上背叛組織之名。」
「這並不能全怪師父,是我太軟弱。」對這件事虎嚴不想怪任何人,他願意承擔這一切的過錯。
「何苦呢?」
虎嚴不喜與人爭,可資質卻相當好,也成了他眾多徒弟學習和競爭的對象,所以有時候不免遭忌。
可他就算無與人爭之意,他的才能還是遮掩不了,加上教主對他的倚重與部屬對他的信任。他還是逃不過師兄弟們的妒忌,處處成為大夥兒的箭靶。在他們的心裡存在著一種錯誤的觀念,只要打倒虎嚴就能成為組織中的要人。
「師父,我不想再談這事。」虎嚴現在已不再相體逼些,現下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有上官棧一人。
「那想不想談談那個小孩?」
「我……」談他,又能談出個什麼嗎?
「想見他嗎?」
虎嚴停頓了好一會兒,歎口氣搖搖頭。
「是不想還是不敢?」
虎嚴沒搭腔。
看著虎嚴濃眉深鎖的表情,師父真的很難過,自己一時的錯誤造成徒弟心靈上無止境的傷痛。
「你還是走不出來?」
「師父……」
雖然換回了原本的樣貌,換回了原本的身份,可是真正心靈深處的自己喚得回來嗎?虎嚴不禁疑惑,也許這一切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逃不是解決的辦法。」
「我知道,可是……」
「可是對他你還是選擇了逃,不是嗎?」
「我……」
「從小你只要一遇事就是退讓,為師知道你不爭是不想傷人,可現在呢?不爭只會更傷人,不是嗎?」
「師父……」虎嚴低著頭,悲痛的說:「我是個雙手都沾滿鮮血的殺手,一個只會殺人的人,又怎麼可能得到愛呢?」
「你真這麼認為嗎?」
虎嚴點頭。
師父實在沒想到,虎嚴的逃是因為自己的雙手滿佈血跡——這也是他一手造成的,由於他偏心與自私。
也許虎嚴根本就不該待在那暗無天日的組織裡,大家敬畏他的原因最主要是他一身的銀白照亮了每個人心裡的黑暗面,給那些人帶來了些許的光明。 「你讓為師的很痛心。也許收你為徒是師父的私慾,可是你的態度卻讓我看不起你。一直以來我都很疼你,我說的話你也都會照做,可是你的缺點就是沒有主見,只會聽命行事。」
「師父,我……」這些話深深的說中了虎嚴內心深處的想法。
「別打岔-聽我把話說完。」
「是。」
「我可以感覺得到上官棧是你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最想得到的人,既然如此,為何不爭?」
虎嚴沒說什麼,只有一臉的哀傷。
「又是如此-令夜也勸了你好幾回,怎麼你就是不開竅?」
「我行嗎?」
師父敲了一下虎嚴的頭。
「不是行不行而是敢不敢,老是徘徊在過去是沒用的,如果你不能真正突破這個界限,你永遠也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你想要他嗎?」
「想要?」很想-他很想要上官棧,真的不想失去他。
「那何不放大膽的追?」
「追?」能追嗎?真的能不顧一切的追求自己所愛之人嗎?
「為師的話你好好想想。」
虎嚴點點頭。
「組織的事,你放心吧-」
對了,虎嚴一直覺得奇怪,為何組織會放過他呢?「組織發生事情了嗎?」
「聰明-不愧是我最看重的弟子。組織現在一團亂,要不是這樣,左易也無法如此惹事,可能不久後會改朝換代也說不定,到時誰也不會在意你們這些逃亡護法了。」
「師父會坐視不管嗎?」虎嚴知道祭司和師父是好朋友。
「你在說祭司吧-沒空理他,我可是有一堆事要忙的呢-」他搖搖手,像事不關己一樣。
「是嗎?」其實虎嚴看得出,師父是相當信任祭司的能力才會如此說。
「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
「師父要走了?」
「我都說我是大忙人了,哪有什麼閒時間待在這兒?那件事你就好好想想吧-」說完他由袖口中取出一封信。「將這個交給令夜。」
「好。」
「那我走了。」
師父身影漸遠,虎嚴呆然的看著初紅帶金的朝霞,內心的迷惑還是需要冷靜的思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