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下的郊道上,一名少年正騎在一匹精壯的棗紅駿馬上緩緩前進,天氣炎熱加上尋人未果,使得他本來俊朗的臉此刻面無表情。
為了尋大師兄,小蝶自武當山下來一路由湖北找到北京,還沒來得及在家中久留,又從北京來到了山西。他知道大師兄的個性耿直淡薄,而且在武當山上時一直潛心修養身性,所以料定了他此番下山應該不會涉足太複雜的地方,而且為了不荒廢修業,極有可能到寺廟道觀裡掛單。這一路他幾乎踏遭名山古寺,但至今還沒找著大師兄,不免也憂心說不定自己的算盤是打錯了。
一個人孤身上路實在寂寞得緊,說不定是悶壞了,他這些天腦子裡常常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像是看著天氣晴朗,他會想天空為什麼是藍的;行經還綠油油的楓樹林,他又想為什麼楓樹到了秋日便趕著換上一身艷紅。還有,還有……一抹紫色的身影乍現,他忽然打住心思,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剛下了五台山,眼下來到一個叫碾峪的小鎮,地方雖然不大,但街市上也挺熱鬧的,想來是因為五台山恍若人間仙境的四季美景,和這許多的名寺古剎吸引了眾多外來遊客,連帶讓山下一些鎮集也發達起來。
小蝶本就長得俊俏,再加上此刻在馬背上高人一等,走在大街上不免招來許多注目,但是他好像一點也沒發覺。在街邊看到一處賣小面人的攤子,那些五顏六色的小面人吸引了他的目光,禁不住好奇,他跳下馬就往攤子去瞧個更仔細些。
顧攤子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麻臉少女,本來就偷偷盯著小蝶在瞧,現在看這個莢俊少年竟向自己走過來,連忙把頭低下。
小蝶也沒注意這姑娘一眼,只是自顧自地看攤子上這些面人,有十二生肖、張飛、關羽、武松打虎、四大美人……還有一些童子嬉戲的姿態,每個都捏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連細部也很精緻。他這才抬頭看看眼前這個姑娘,心裡訝異她這麼年輕竟有這樣一副好手藝。
「姑娘,這些面人都是你捏的嗎?」
那姑娘輕輕點頭,微黃的臉上已泛起紅暈。
小蝶臉上登時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你成不成照著客人要的樣子捏一個?」見那姑娘又點頭,他更開心。「那你快幫我。」他塞了五兩碎銀到她手中,接著把大師兄的樣子詳細描述了一遍。
只見那個姑娘一雙巧手拿起各色麵團搓搓揉揉,這裡添一點那裡削一些,小蝶再指出一些要修改的地方,
一個方臉大耳、粗獷豪邁的青年的樣子就出現了。
「哇!真的好像,這樣一來我找大師兄就方便多了。姑娘,你的手真是巧!」
那麻臉姑娘聽他這麼一稱讚,羞答答地笑了。
小蝶看著手上這隻大師兄樣子的捏面人,突然心神一動,又開口:「再幫我捏一隻。」
那雙靈巧的手依著小蝶的指示,手中漸漸出現一個眸如星子的紫衫女子。
看著面人漸漸成形,腦海中一張清麗的臉也愈來愈清晰,小蝶心頭微暖。「她的嘴巴還要再倔強一些。」
麻臉姑娘將手中的竹刀在面人的嘴巴上稍稍一勾,一個花不語便在她手上活了起來。這姑娘見小蝶為人親切,膽子也大起來,問道:「剛剛那個是你大師兄,這個姑娘是你的嫂子嗎?」
聽到她說花不語是大師兄的妻子,小蝶心頭沒由來一緊,恍然發現竟然光是想像花不語是別人的妻子心裡便覺得難過。他正想開口解釋,突然一隻粗黑的大手一掌拍在剛剛捏好的面人上。
「喝,麻皮小桃妹急得想婆家啦?竟然當街就勾搭上小白臉。也不回去照照鏡子,你這張大麻臉我看連鬼都被你嚇跑了。」說話的是一個背上背了兩個大錘的矮壯的男子,瞇瞇眼、朝天鼻,兩條肥唇開合就見兩排大黃牙,那樣子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他身邊還跟著一個神形猥褻的瘦高漢子,也是獐頭鼠目。
桃妹被他這樣當街羞辱,早就已經淚眼漣漣,大街:上雖然也有人可憐桃妹,可是懾於那噁心男子韻淫威之下,都是敢怒不敢官。
小蝶看見花不語的人像被毀,已經氣得握緊了拳頭;再聽得這渾人當街辱罵弱女子,一股怒氣說什麼也壓不住,十把抓起串面人的竹籤就往那又肥又短的手上用力一扎。
只聽到那個矮壯男子發出殺豬似的叫聲,受傷的手拚命亂揮。
「臭小子,竟敢出手傷人。」
瘦高漢子見同伴被刺傷,一伸手就要去提小蝶的領子,可是手臂剛伸直就教小蝶翻腕切上他的尺澤穴,這一下正是八字功的「截」宇訣。那瘦高的手上登時沒力,連退了幾步。轉頭看街旁的人都似乎個個在嘲笑自己,他臉上掛不住,一提氣又一個箭步搶上,使一招黑虎偷心直取小蝶心口。只見小蝶不慌不忙身子一斜跟著左手向上一托正好握住瘦高兒的肘子,接著順著他的力道向前一送,那瘦高兒又「碰碰碰碰」向前跌了好幾步,摔了個狗吃屎。
圍觀的一些膽子大些的人都已經忍不住憐笑出聲。
矮壯男子方才受傷慌了心神,現下已經回復鎮定,見到這個少年兩招內把同伴整得灰頭土臉,心想剛剛真是小覷了這個少年。不過那瘦高兒本來就是個膿包,不是什麼難對付的角色;當下矮壯男子心裡對小蝶也不是那麼顧忌,大喝一聲:「好個囂張的小子,也不打聽打聽我勞行天是什麼人物,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我管你是什麼人,弄壞了我的東西還當街輕薄女子,跟你們這些惡霸還講什麼客氣?」低頭看見桌上那攤已經壓爛的麵團上還沾著勞行天的血,小蝶心裡一把怒火又燃起,抓起麵團就往那張噁心的臉丟過去。
勞行天說什麼也沒想到這少年竟會做這等小孩子舉動,一團面就直直砸到他臉上,再加上小蝶手上用勁,看似軟錦綿的一擊竟教他鼻血泊泊而下。
只見勞行天一張臉脹成豬肝色,大吼一聲取下背上兩個大錘,夾著勁風就往小蝶臉上招呼。
勞行天使的是七墨螳螂路數的金剛雙錘,他本臂力驚人,雙錘所到之處都夾著一股虎虎勁風,小蝶知道自己只消被碰上一下恐怕就非得敗下不可,一路使出得意輕功靈巧閃躲。兩人一個追一個跑過了四十幾招,小蝶見勞行天長時揮舞近百斤的大錘似已感到吃力,突然足尖一點提氣上竄,竟輕飄飄落在勞行天揮出的銅錘上,再一點跟著右腳踢出,勞行天臉上便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登時只覺得嘴裡淨是腥鹹味,左臉也高高腫起,舌頭一撈才發現牙齒被踢落了兩顆。
「好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黑風寨和你這個梁子是結定了!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留下個名號,兄弟改天再跟你算賬。」高矮兩人巳知自己打不過,逃跑前還要叫囂一番。
小蝶聽這兩人竟口口聲聲稱自已是君子,心裡不禁好笑,隨即又覺得自己剛剛行俠仗義甚是過癮,心中一熱,豪氣萬丈說:「我齊羨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隨時恭候大駕。」
見那兩人狼狽地跑遠了,小蝶臉上掛著得意的笑,轉身正要閃桃辣是否無恙,才發現街上圍觀的人全都一臉驚恐地看看他。
怪了,剮剛見到那兩個惡煞大家的表情也沒那麼恐怖,現在把他們打跑了,怎麼鎮民們好像反倒怕起自己來了。小蝶摸不著頭腦,轉頭小聲問身邊的桃妹:「怎麼大家看起來這麼怕我?」
卻見桃妹也是一臉擔心又害怕,欲言又止。這時候一旁一位白髮蒼蒼的樸盤老翁突然開口:「小公子,不怕告訴您,剛剛那兩個人本來只是碾峪的小地痞,只是勞行天不知何時冒出個本家堂哥是黑風寨的四當家,從此仗著有黑風寨撐腰就在這裡作威作福。小公子,老頭子甚是感謝您替咱們出了一口氣,可是依勞行天的無恥個性,定是要向你報復的。你……自個兒千萬要小心。」
「是嗎?我可不怕他。」
老頭子見到小蝶這般天真,知道他定是初出江湖,不知人心險惡。剛剛見識了這小公子的身手,知道若是硬來勞行天他們必不是對手,但他們若是來陰的,只怕這少年要吃大虧。
老人笑著搖搖頭,又向小蝶說:「公子您今晚要在小鎮打尖嗎?」
小蝶抬頭看見這一鬧天色已暗,若不想露宿荒郊就勢必在這裡過夜,當下點了點頭。
「我看小鎮上是沒有客棧敢作公子的生意了,不如冷夜到老朽家裡過一晚?地方雖然簡陋,但小老兒對自己手藝頗為自負,公子您來了絕不會後悔。」老人說著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擔子。
小蝶見這老人慈眉善目態度親切,也就不拒絕。
跟著這老人回家的路上閒聊了一陣,小蝶才知道這老人姓江,年輕時曾在大城市裡做過廚子,莫怪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自負。
江老頭的屋子在一個曲折的胡同裡,有一個小小的院子,裡頭種了幾株桂花樹,只不過現在時值盛夏,還不見桂花的影子。他的手藝果真如自己所說的好,小蝶雖然自小錦衣玉食,可是卻覺得江老頭端出來這一道道平凡的菜餚,吃起來卻比那些宮廷菜要美味上百倍。
一老一少正在杯盤間聊得起勁,突然門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老人打開門就看到桃妹站在門外,手上拿著一包不知道什麼東西。
不等江老頭問她,桃妹紅著臉結結巴巴開口:「我、我拿東西給齊公子,」說完把手上的布包交到老人手上,瞄了蝶一跟便一溜煙跑了。
江老頭臉上露出會心一笑,進屋來把東西,交給小蝶。「桃妹說給你的。打開來看看吧!老頭子好奇得緊。」
小蝶接過布包打開,看見裡面有一隻長形的本盒子,掀開蓋子,突然眼裡有星火跳動。
木盒子裡躺著花不語的人形,那模樣和小蝶下午形容的一分不差。定是桃妹回家後努力回想又重新為他捏了一個。
小蝶瞧著這個面人,眼神突然恍飽了,只覺得心頭湧人一種陌生的感覺,漲漲的、悶悶的,讓他漸漸浮躁了起來,他忽地站起身來,收拾了這木盒子就往外走,不一會兒就聽到外面傳來達達的馬蹄聲,漸行漸遠。
江老頭還閒適地坐在位置上喝著老酒,對小蝶的匆匆離去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看那少年的眼神他巳明白了一切,畢竟,他也曾年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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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也是這樣熟睡。
聽見她又在喃喃囈語,他將耳朵湊到她嘴邊想聽得更清楚。好一會,仍是無法聽懂她的夢話,耳根子卻已因為她溫熱的鼻患吹拂而愈來愈燥熱。
他緩緩轉過臉視她,鼻尖差點就要碰著她的,這才發現兩個人的臉有多近。他的眼光掠過著她兩排扇子似的濃密睫毛,白裡進紅的臉頰,一直到了那微啟的紅潤唇瓣便再也移不開。
他突然好想嘗嘗她的味道。飽滿的雙唇就在自己跟前,他只消往前移動半寸就能……等等,他在想什麼啊?這麼做不就真成了採花賊嗎?
想到「採花賊」這個詞兒,他臉上突然出現一個傻氣的笑容。他是小蝶,她是花不語,蝶兒生來就是要靠採花維生的啊……他眼裡笑意更濃。
又來了,那種暖暖悶悶的感覺。他不自覺伸手按住自已心口,像是這樣就能抓住,心中那縷飄忽的情緒。
稍稍隔開兩人的距離,他改蹲姿為席地而坐,就這樣在她床邊靜靜看著她。
在睡夢間正覺得褥熱難受,不語睜開已經汗濕的眼睫,卻發現眼前有張特大號的臉,一雙清澈的眼睛正衝著她直瞧。
「小……小蝶公子?」喊出這個怪怪的稱呼連自己也覺得好笑,不語原本慌亂的心稍稍定了下來。這個小蝶,她都已經換房間了,怎麼還這樣陰魂不散地嚇人?雖然知道他這人行事是小孩子氣,但夜裡闖入女子的閨房仍是太過分了些。
她起身,微慍顰眉道:「你回來了。這麼晚來,有事嗎?」
小蝶看著她卻像是發癡了,半天也不答一句話。
「齊公子?喂!」她伸手在他跟前晃一晃。
他伸手握住眼前揮舞的小手,柔軟的觸感在他手裡落實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想這麼做。
「沒什麼。」緩緩吐出這句話,他瞇起眼睛,像是自己在心裡確定什麼,然後輕飄飄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好想來看看你……」
他本來也不打算這麼快回北京城。可是那時為了一些莫名的理由,他就是很想見不語一面,很想知道她現在好不好等他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馳騁在回北京的路上。
這樣的碰觸和直接的表白該算是輕薄了她,但是不語的心跳卻因著他說話時無邪的表情沒來由地跳漏了一拍。她堅決地抽回他手中的柔荑,兩頰卻已微微發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恰當。
「你……」
「你」
兩個人同時出聲,又因為這樣的巧合止住了原本想說的話。
她忍不住又笑了。這個少年為什麼總是能惹她發笑?
看著她的笑顏,小蝶只覺得心裡好像有個小人兒在跳舞,他記得在山上時每回大師兄要帶他練武他也有這種感覺。不過面對她的,那種興奮卻多了一分甜甜的滋味,教他想多嘗幾次,想個真切。
想到剛剛來時看見今夜天空無雲,月色澄澄,他腦筋一轉,興奮地提議:「花姑娘,想不想摘月亮?」
看小蝶臉上那孩子氣的笑容,不語知道他準是有什麼頑皮主意,好奇心被勾起,點頭道:「好啊!」沒發現自己眼睛也跟著發亮。
「加件衣服,天上冷。」
見他說得認真,她起床多加了一件披風。小蝶看她穿戴好了,三兩步跑到窗前,伸出手。
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當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上時,她心裡竟然有種熟悉的踏實感。
他拉過她,一手將她打橫抱起,感覺到她身體突然僵硬,他低頭給她一個清朗的笑容:「身子放鬆,相信我。
於是她就信了他,把自己交給他。
他又把她的手勾到自己脖子上才滿意地朝她眨眨跟,突然腳下輕點窗欞。
下一刻,她感覺他們飛了起來。
風在耳邊呼呼地吹過,不語只覺得身子輕飄飄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小蝶就這樣抱著她起落在北京城的屋頂上。
北京城的街道在他們腳下掠過——砂鍋劉胡同、汪紙馬胡同、騙馬張胡同;隆福寺街、大佛寺街、寶禪寺街、護國寺街;按院胡同、兵馬司胡同、貢院胡同、府學胡同……,「看,那裡是我家。」小蝶對著剛掠過腳下的大宅子抬抬下巴。眼前出現一棵丈高的大椿樹,小蝶腳下一用勁往大榕樹躍去,剛落到榕樹頭,馬上腳尖一點一提氣竟又向上竄高數丈。他開心向懷中人大喊;「不語,快伸手摘月亮!」
不語只覺得自己飛得好高好高,像是真的伸手就能摘下那顆皎潔的明月;俄然側首,她看見自己久違的笑臉正映在他水亮的眼瞳中」……
夜涼如水,北京城的夜空彷彿傳來陣陣少男少女嬉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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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沁園的屋榆上並肩而坐,小蝶一手輕輕放在不語的身邊,怕萬一她腳下不穩,自己可以隨時抓住她
「剛剛開心嗎?」其實看她潮紅的笑臉他就知道答案了,可是還是想親耳聽見她的肯定。
「嗯。」她微笑點頭。她真的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看見她開心的模樣,他覺得好滿足,他要她永遠都這麼快快樂樂的。這樣想著,心中一陣激盪,他脫口道:「下次,下次我再帶你去玩更好玩的!」
他的神情這麼熱切,這世上怎會有人忍心拒絕這樣的一個大男孩?不語聽見自己允諾他的話,那聲音竟幽幽遠遠不像真的。
「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些地方?」臉上還泛著興奮的紅暈,她笑著問。
小蝶聞言眼睛發亮,開始興奮地說起這幾天在外地的見聞。
他出神說著黃河日出的悠然、雲崗石窟的壯闊、寶泉飛瀑的奔放,而五台山上又是如何峰巒連綿,山嶽交錯,還有「剔尖」筋軟爽口、「貓耳朵」樣子有多有趣、刀削面又如何讓人回味再三,又說到在碾峪怎麼大展威風……正說到緊張處,偶一抬眼迎上不語專注聆聽的臉,原本胸臆那分萬丈豪情突然一下子冷卻了,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心中的轉折,他已經情不自禁開口,「真希望那時你就在我身邊。」
她看著他,只覺得胸中一動,竟不知該說什麼。
好像沒發現自己剛剛的告白,他伸手將她因濕貼在兩頰的髮絲撥到耳後,眼睛一直沒離開她的。「那你…」最近過得好嗎?」
這一句簡單的問候,竟教她眼眶熱了。
是不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對自己這般好,所以只是這樣一句平實的問候便教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拋掉了過去,失去了墨大哥,她曾經覺得自己在這幽杳的塵世裡,已經沒有任何存在的證據,也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可是此刻這個少年眉目言語之間流露出的對她的情愫,卻救她原本平靜靜心湖激起陣陣漣漪。
曲霜對她雖然好,可是沒有了花不語,曲霜的世界並不會因此有改變;但是小蝶的一舉一動都在清楚傳達,她在他的世界裡,是特別的。
原來,被人需要的感覺是這樣的溫暖。
眨回眼眶裡的淚水,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輕笑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告訴我你怎麼認識霜姐姐的?」
小蝶被她這樣一問,竟然紅了臉。
她見了他的反應更是好奇,纏著他。「快說。」看他還是一臉困窘地不說話,後來竟拉起他結實的手臂左右搖晃。「快告訴我。」
他一張臉更紅,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開口:「我……」我十三歲那年,我二哥帶我到天香苑,開、開葷……」
「開葷?」她疑惑地覆述他的話,過了,會突然明白了是什麼意思,臉上一僵。
看見不語的表情,小蟬急得冷汗直流。「可、可是我沒有,真的!我發誓!」說著一手按住心口,一手三指朝天,真的就要發誓。
她按下他正要舉起賭誓的手,嘻笑道:「傻瓜,我又不是你老婆,對我發什麼誓?」
聽她這樣說,小蝶心裡的甜蜜直接滿到臉上,過了一會兒重新開口:「我娘說,我還是小娃娃的時候,身子很羸弱,請了好多大夫都沒法改善我的根骨。」
她打量了一下他高大結實的身材,無法想像他小時候竟是個病娃娃。
「有一天她帶我到靈光寺上香求菩薩保佑,路上看見一個算命攤子,一時心血來潮就把我的生辰八字拿去給人合算。那算命仙說我兩世前是個大將軍,造了太多殺孽,這輩子太多冤魂來討債,照理活不過十二歲。」他兩手作勢掐住自己脖子,翻個白眼把舌頭掛在外面,做出個被冤魂索命的慘相。
花不語看了不禁好笑。
「不過呢,你瞧我不是好好活到十八歲了?原來算命仙又說,如果滿十二歲以前把我當女孩子養就能逃過一劫。所以小時侯我真的是被當女孩子養到十二歲,不過說也奇怪,我的身體倒真的漸漸愈來愈硬朗。」
「喔,所以你才會叫小蝶。」她豁然開朗。她打量一下身邊這個俊朗的少年,想像他小時候扎兩條小辮子,頭上綁著絲帶,打扮得粉粉嫩嫩的樣子,該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吧!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小蝶見她笑,也跟著露出笑容。「我十三歲那年一恢復男兒身,我二哥就把我騙到天香苑去,去……唉,你知道。」他偷偷看她一眼,見她沒有什麼反應,繼續說:「那時候霜姐姐剛剛成了花魁,我二哥就要她陪我……嗯,唉,人家說不打不相識,我和霜姐姐大概也就是那樣認識的。」發現自己遣詞不當,又趕忙澄清:「可、可是我們只有聊天喝茶而巳。我覺得霜姐蛆說話有趣,人又溫柔好看,『就問她行不行當我姐姐。你知道,我家裡也有兩個姐姐,可是她們都凶巴巴愛作弄我,還把我當布娃娃撂開,每天都搶著幫我梳頭穿衣,把我的臉塗得花花綠綠的。」
「我瞭解。」不語點頭如搗蒜,她很明白他兩個姐姐的心情。
「然後我就和霜姐姐結為義姐弟。她送我一隻和闐玉珮當見面禮,我沒什麼東西好送她,就把我的沁園送給她。」那時候他年紀小,不懂人情事故,當然也不明白與其要他的沁園,曲霜會寧可他為她贖身。
一直到去年春天,曲霜才終於把自己的賣身契從趙四娘那裡買回來。不語還記得霜姐蛆那天晚上神色漠然地將那張壓了指印的紙撕了粉碎,然後伏在桌上哭泣,她和小翠則在一旁跟著掉淚。
東方天際己露出魚肚白,兩個人這才發覺竟巳坐在屋簷上聊了好幾個時辰。
「天要亮了……」想到又要離別,忍著心裡的悵然,小蝶輕輕開口像是怕嚇著了她。「你累了吧!我送你回房裡。」
再次任他將自己抱在懷裡,不語發覺心裡竟已有和剛剛不同的微妙變化,有點……臉紅心跳。
抱著不語輕輕由窗口躍入房內,小蝶心頭湧上了許多愁,多希望可以一輩子都不要將她放下。這樣的心情,就是喜愛吧?
他對她,非常非常喜愛。
但他終究還是溫柔地將她放在床上,這個女子,還未屬於他。將來,會不會屬於他呢?
「你趕快睡,別讓我吵了你。」他手忙腳亂幾乎是硬把她壓回床榻,替她蓋好被子,然後依依不捨地說:「我再來看你。」
望著小蝶由窗戶躍出的身影發愣,她這一夜翻來覆去竟再也無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