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齡在徵求過她阿瑪謹親王爺的同意後,帶著數名傭僕浩浩蕩蕩在熱鬧的胡同裡逛起大街。
「寰,你看看這玩意兒,挺好玩的。」德齡遠遠地見到有人在販售洋人做的小船,忍不住好奇地拉著雷舒寰的手,一下子衝到攤子前。
雷舒寰一見到酷似他們搭乘的船隻時,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
朔日當然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趕緊在德齡耳邊說了幾句話後,就見德齡懊惱的道歉。
「寰,對不起,我不知道……」唉,真是弄巧成拙,德齡,你喔,真是被出府遊玩的快樂沖昏頭了,她在內心責怪自己。
「沒關係的。」雷舒寰低話,緩緩地搖頭。
她好想盛威,可是不敢問人他回英國了沒,就是生怕自己問了以後,又受不了他想離開的打擊。
「人家肚子好餓啊,我帶你到一家甜湯小鋪吃吃豆腐□NF992□兒好嗎?」德齡迅速揮掉內疚,眉開眼笑的提議。
「就依你。」她知道德齡是怕她在宮裡無聊,好心的拉她出來解悶,她很感激,所以德齡說什麼她都沒有意見。
果然德齡笑瞇瞇地又拉起她的手迅速地想往另外一條胡同走去,但走沒幾步路,雷舒寰卻停下來,回過頭看著那攤子上的小小船兒。
「可以……可以等我一下嗎?」眷戀的目光在小船上徘徊,在德齡還未駁斥之前,她已經掙脫德齡的手,快步的走回去。
「店家,這怎麼算?」小手輕撫過和盛威的船隻幾乎一模一樣的小模型,她毫不猶豫地問。
「這是洋玩意兒,是小老兒的友人遠從英國帶來的。」店家專吃這行飯,怎會沒看出雷舒寰渴望的眼神。他一臉精明的打量著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女孩兒,當場開了他有史以來的天價。「算你便宜一些好了,就……就十兩銀子。」
十兩?雷舒寰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要在一旁的朔日拿出錢包來,而德齡卻雙手叉腰地瞪著店家。
「去,你想唬我們嗎?這東西根本連一兩銀子都不值。」德齡狠狠地將價錢砍到最低,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前些日子她才問過王府裡的小女僕,這東西不過值一錠碎銀罷了。
「我的大小姐,這可是洋玩意兒那,不是普通的東西。」店家一見勒索不成,惱羞成怒地開始收拾起桌面上的小船。
這下雷舒寰急了,她好怕買不到這可以讓她一解相思之苦的小東西。
「沒關係,十兩……」她急著要掏錢,卻又被德齡攔下。
「讓我跟他談談。」德齡決定要替雷舒寰買到東西,只是她也不能白白浪費。「就這個價錢。」她伸出手掌,比了個五。
「五兩?這……」店家故意裝出為難的模樣,卻在德齡的搖頭下閉上嘴巴。
「五兩下,這是五文錢!這東西你要是敢開高價,小心我找官府的人抄了你這小鋪。」德齡凶巴巴地要脅。
「二兩銀吧,姑娘,我也是要餬口。」五文錢?唉,其實這剛好是本錢,但他是生意人,總得賺點蠅頭小利吧!
「一句話,一兩。」德齡也很乾脆。
「唉,遇到賊人了,就一兩銀吧。」坑錢不成,但好歹也賺了些,比起被人威脅抄攤好多了。
德齡得意得很,她回頭要隨從付了錢,然後拿走那艘小船。
當雷舒寰欣喜地捧著小船隨著德齡折往甜湯鋪,雙雙落坐後,德齡才氣惱地發現自己又作錯了決定。
「聽說東城郊的別館裡住了一夥洋人是不?」坐在鄰座的男人一邊喝著甜豆腐□
NF992□兒,一邊長舌。
「可不是,前些時候我還親眼見到那些個巨人,在裡井大街上的妙膳堂吃飯。」他隔壁的老哥也大聲嚷道。
「說到他們,就不能不提起雷親王爺的千金,德寰格格,聽說那些洋人想帶她回去?」
「是有聽說過,只是這可能嗎?前天妙膳堂的夥計不是才說,那些人已經決定月底要回英國。」
雷舒寰渾身一震,回……英國?他終究還是丟下她了。
她用力地咬住下唇,不讓啜泣聲溢出。
「格格……」朔日擔憂的叫道,而德齡也拍拍她的肩,試著想安慰她。
「沒……我沒事。」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能怨誰?
「沒事?沒事的話你就不會鬱鬱寡歡。」德齡氣惱自己之餘,也氣惱她矛盾,「去,去找他,沒人會笑你的。」像她就是勇於挑戰的人,所以德襁才會敗在她手上。
「我不能。」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後才說。
她阿瑪的血仇未報,她怎能離開?她對自己發過誓,要親眼看到莫爾格的人頭落地。
隔壁那兩位男子逕自繼續說著。
「對了,那雷親王爺不是被恭親王爺給害死的嗎?」率先挑起話題的男人又說了。
「是有這麼一說,但宗人府一直沒有定識,所以皇上也拿恭親王爺沒轍。」
「喂,你可見過德寰格格?」突然他們的話題轉向。
「有啊,在雷親王爺出殯那天,我遠遠地看過她。怎麼了?對那種粉雕玉琢小女孩有興趣啊?
「不是,聽說雷親王爺當年搶走恭親王爺的女人,而幫兇是瑞親王爺,所以恭親王爺才會惱羞成怒的一一除掉他的眼中釘。」他口中的瑞親王爺,正是德襁的父親。
「噓,這事兒怎可在這裡說,小心被官爺抓去砍頭。」
「還說呢,這恭親王爺暫時被關進宗人府,可是他的黨羽還沒找著半個。」有關皇族的醜事,向來是百姓好奇耳語的對象。
「我……我想回去了。」雷舒寰決定不繼續侍在這兒聽鄉野村夫胡傳阿瑪的事。
「寰,你等等我。」德齡趕緊跟著起身。
這一喊,當下引來眾人的注目。
「天啊,那是謹親王府的德齡格格!」馬上有人低呼。
「那先跑走的不是德寰格格嗎?」-
那間兩位嬌貴的格格在大街上引來許多人的注意。
「天,怎麼辦啊?王二,這……」
「都是你,要你別說了你還說。」
「我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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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無眠的雷舒寰怔忡地望著天際,心頭一片紊亂。
阿瑪,您說女兒該怎麼辦?她無聲地問,無奈是蒼天下起細雨,就像在嘲弄她一般。
她仍住在以前的府邸,不同的是,以前有阿瑪還有額娘,但現在除了她之外,就是一大堆侍衛、傭僕,和她在艋-過的優閒生活比起來,這裡什麼事都得按照規矩,實在有些累人。
遠處的馬房傳來馬兒的嘯聲,她想都沒想的直接衝回房裡換上輕便的裝扮後,火速地衝到馬房,在不驚擾馬伕的情況下,她把馬兒牽出來,駕的一聲直接衝出王府。
她不知道自己衝動的在做什麼,只知道當馬兒停下後,她的人就在城東的別館前呆呆忤著。
唉,她來這裡幹什麼?盛威都要回英國了,他們不該再見面的。
輕輕的長喟後,她一轉身準備離開,卻不期然地掉入一對深潭似的眸子中。
「盛威?」-住嘴,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
雷舒寰討厭自己最近動不動就紅了眼眶,老像淚人兒,可是當她見到盛威時,又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舒寰,你怎麼來了?」他的口氣平順,不像前些時候強硬。
雷舒寰發現這一點後,滿心的悲痛,他也許真的放棄了,「沒什麼,只是睡不著出來散心,也不知道你住在這裡。」她說得極輕、極淡,就好像一切都是巧合。
「我……」他該死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明明想她想得要命,可當她就站在眼前時,又想起被她當眾拒絕的難堪。
「我該回去了。」頭低低的,不敢看他一眼,就怕自己會哭著求他讓她留下、求他帶她走。
威力還有其它陪同盛威出席滿清將軍晚宴的人,都忍不住地想送他們兩人一個白眼。
他們真是讓人受不了,明明非常思念對方,還強撐著莫名其妙的自尊,一個硬要說白己是大半夜睡不著出來溜馬,而另外一個則是沒有表情的問人你怎麼來了。
這對愛侶真是絕配。
不過,能不能有結果也是要看他們自己,眾人收拾起開他們玩笑的衝動,紛紛告退進入別館裡,留下兩個只會呆呆望著對方的情侶。
「我……」這樣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盛威的個性。
「聽說……聽說你要離開。」垂首看著地上的石子,她好害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是,再過二十日。」他點頭,目光貪婪的想多看她幾眼,將她的臉、她的身影刻進腦子裡。「家人等著我回去。」這個理由就和她不願離開的理由一樣充分。
「這樣啊。」把頭壓到最低,她討厭地看到自己的淚滴落在石子地上的窘狀。
盛威發現她在哭,突然氣惱起來。
「我要你跟我走,是你放棄的。」他生氣地吼著,對她的矛盾又好氣又無力。
「我不能啊,我不能離開。」要是他能多留一些時日就好,這樣她或許真的可以跟他走。
「為什麼?因為雷親王爺的事嗎?」他也知道她和她阿瑪的感情有多好,只是他不懂為何她總是喜歡將報仇和他們之間的感情混為一談。
如果她肯開口要他留下等她,他會的,但她就是硬是不肯說。
「我要看到莫爾格伏法,拿他的頭顱和鮮血祭拜阿瑪,這樣我才能無牽無掛。」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最掏心的話,無奈的是,現在才說出這些話恐怕太遲了。
「很重要嗎?」盛威突然抬起她的臉,讓兩人的視線交纏。「那件事真的很重要嗎?
我相信,你阿瑪不會喜歡現在的你。」
雷舒寰很受傷地瞪著他。
「你憑什麼認為我阿瑪不會喜歡現在的我?你知道那股恨一直在我心裡,它一直糾纏著我,要我為阿瑪的死負責!」她失控地大吼。
「王爺死得光榮,你該為他感到驕傲。」
「驕傲?我憑什麼驕傲?阿瑪是為了我才決定回北京城,更是為了保護我,才會拚死擋在信道前,可是你知道我寧可死,也不要阿瑪為我犧牲,現在就算我付出所有,也換不回阿瑪的生命,所以我恨自己!」她說著,一邊激動的捶打自己的胸膛。
「你瘋了嗎?你這樣誰都不會開心的,不管是王爺,還是德齡,甚至皇太后,還有……」盛威停頓了一下,才狠狠地吸口氣,「還有我,我們都不喜歡見到這樣自我傷害的舒寰,我們希望的舒寰是個天真的女孩。王爺已經死了,再也回不到你身邊,沒有人要你不可以想念他,但你要用雙倍的生命去過自己的日子。」
怔忡地望著自己的手,雷舒寰緩緩地點頭。
「我……我會的。」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頭低低地望著自己的掌心,想起那天她不顧一切地打了他。
「對不起,那天……」她有些後悔自己那天的衝動。
他知道她為何道歉,拉起她的手,貼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會痛的是這裡,而不是臉頰。」
捲曲起手指,她懂。
「等我。」雷舒寰突然眼淚汪汪的衝口說;「等阿瑪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去找你好嗎?」
「好。」盛威淺笑,這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最輕鬆的一刻。「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好。」還是低著頭,不過現在她是因為剛剛大膽的告白羞怯。
盛威在她面頰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說聲小心。
雷舒寰則利落地翻身上馬,就像生怕自己會捨不得離開似的,如來時一樣的快速離去。
夜,依舊寒冷,但兩人的心卻已經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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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早先的心情,雷舒寰回去的腳步輕快多了,她遠遠地見到高掛在雷親王府大門上的漆金木匾,嘴角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或許是心情愉悅的關係,她的警覺性降低,直到她被一群蒙面客團團圍住時,才大呼樂極生悲。
「德寰格格,請移駕恭親王府。」為首的蒙面人冷冽地說。
「報上名來,去不去還得看本格格的心情。」一樣的滿州話,她幾乎可以確定這些人是莫爾格的爪牙。
「格格還是不要知道太多得好,這對您沒好處。」
「是嗎?那恕難從命,本格格累了,想回府。」靈巧地移動馬兒,她不想理會這些或許也是殺害阿瑪的兇手。
「格格如果不配合,莫怪我們不尊重了。」蒙面人的手高高舉起,在他放下時,雷舒寰已經被人束縛住雙手。
「放開我!」她不住地大吼,雖沒有德齡的拳腳功夫,但她還是奮力的舉起馬鞭,狠狠地朝四周胡亂揮打。
「既然格格如此固執,那麼……」
一股椎心的痛楚從後腦勺傳出,一陣昏天暗地的暈眩感浮起,她狼狽的摔下馬,後背因此撞到堅硬地石板地。
她最後的知覺是,蒼穹中點點的星子在對她眨眼,那個最亮的是北極星,盛威教過她怎麼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