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芸坐在電視機前邊看著電視,邊用心織著毛衣。這些年來她過得十分安適而平靜,自從嫁給杜揚道之後,她一直很滿足於生活。
過去的事她一件也沒忘,但卻學會了不怨恨,學會了:知天命。
杜辛自小飛的房裡走了出來,臉上仍掛著得意的笑。
「什麼事這麼開心?」
他笑著坐在她的身邊:「只要能整到小飛我就開心!」
她瞪了他一眼:「你終日以整自己的弟弟這樂!沒見過你這種哥哥。小飛又老實,老是被你還有那兩個小怪物整得七葷八素的!」
「別偏心,我也是你兒子。」他抗議。
何香芸笑了起來:「以你的年紀當我的兒子實在是委屈了一點,我只好勉為其難的接受,不過女人的天性都是同情弱者的。」
「弱者?」他怪叫:「你去問問他的學生們!他根本是無敵鐵金剛!」
「心靈上的脆弱!」
杜辛大笑,親暱地推了推她:「你實在越來越有幽默感了!」
何香芸用毛線敲敲他:「剛剛還叫我媽呢!沒大沒小的,外人還當我們家是從外太空來的!全是一堆古里古怪的人。」
他仍是一臉的笑:「爸呢?有事和他商量,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得召開家庭大會!」
「什麼事那麼重要!」
「兒子的終身大事。」
何香芸一愣:「哪一個?」
「兩個。」
她的眸子驀然綻出興奮的光芒:「真的?他在書房裡!我去叫他出來。」
「不用,我們去找他。」杜辛牽起她的手往書房走。
「那小飛呢?」
「誰理他?就是不要他知道,替他娶個母夜叉回來!」
她笑著搖搖頭,隨著他走向書房。
這兩年來,他們就是這樣過的,一家人全像孩子似的,活得既快樂又滿足!
午夜夢迴,她也會想起她那琉璃似的女兒,也會因忍不住心痛而哭泣,但她不再逃避!
她瘋了五年,整整五年的時間裡,她日日夜夜喚著那已逝去的小雨,彷彿她仍活在世界上,她對每一個人說:「妖精是不會死的!」
她的女兒是妖精,妖精怎麼會死?她一定還活在某個地方,她一定還會回到她的身邊。
然後小羽來了,她和小雨是那麼地想像!
她以為小雨終於死而復生,直到她看到小羽身上那淡藍色的光芒……
她痛哭,瘋狂地痛哭了一天一夜,直到精疲力竭。
她終於真正明白,她的女兒是不會再回來了!
她在虛幻的世界中逃避了五年,那五年杜揚道無怨無悔地照顧著她和小飛,彷彿她從來沒瘋過。
在她真正清醒的那一天,他居然又向她求婚,而她——答應了。
不為了感激,而是為了「愛」。
她嫁給了他,接下來如飛的五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時光。
「爸!」
杜揚道自他的「研究」中抬起頭來:「臭小子!你拉著我老婆做什麼?還不趕快放手!」
杜辛笑嘻嘻地:「我就要!你怎麼樣?我就是喜歡接著她,我還喜歡抱著她摟著她!氣死你這個老頭子!」
「好了啦!」何香芸又好氣又好笑地甩開杜辛的手:「你們父子倆正經一點好不好?老拿我開玩笑!」
杜揚道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非常溫柔地挽住她:「誰叫你人善可欺?我們忍不住就愛逗你!不逗你和小飛,生活多沒情趣?」
「是!情趣!」何香芸笑著瞪他:「還真有情趣!」
「喂!喂!喂!你們不要老是在老光棍的面前打情罵俏好不好?我會心裡不平衡的!」杜辛在沙發上坐下,交叉著雙手斜睨著他們。
「剛剛不是說要談終身大事?」
「誰的終身大事?」杜揚道十分感興趣的問。
他神秘地眨眨眼:「小飛不肯合作,你們兩個可就沒希望抱孫子了!所以只好全家出馬動員!看那小子還玩得出什麼花樣來!」
***
「可是為什麼呢?」她蹙著眉,坐在她頭上的全本表情和她一模一樣,模仿得活靈活現:「你們相愛啊!為什麼你不去和她見面呢?那她不會傷心嗎?」
小飛點點頭:「我知道她會傷心,可是現在我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有什麼關係?你們有愛啊!」寶貝,俊俏一如男子的寶貝,理所當然地說著。
小羽點點頭,全本不小心從她的頭上掉了下來,他伸手接住它,它的小肚子朝天翻著,大眼睛眨了眨,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掉下來。
「愛情不能當飯吃,人類和我們不一樣。」他替它翻了身,想起了妖妖,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妖妖的——臉上不禁浮起溫柔。
「你也是半個人類。」寶貝提醒。
「所以我要吃飯。」
「可是吃飯和愛情有什麼關係?」小羽苦惱地思索著,全本還奮力要爬上她的肩膀。
「就是……」
她們很認真地望著他,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那麼認真的表情,那麼好笑的問題!
他的確已是半個人類了,他正思索著一些在她們的心目中根本不存在的、可笑的問題!
她們是妖精,再單純不過。她們不明白愛情怎麼會和現實扯上關係,而他又為什麼要受現實的牽絆?
過去他也不明白,但現在他知道什麼叫「現實」,他更知道什麼叫「責任」。
他輕輕將全本推上小羽的肩膀,全本轉頭向他感激地笑了笑,繼續努力朝她的頭頂邁進,「全本和妖妖一樣,喜歡趴在人家的臉上睡覺嗎?」
「不是,它喜歡睡在人家的頭髮上。」
「小羽,他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寶貝不滿地斜睨他:「你這親友不盡責,將來我和小羽怎麼辦?」
「寶貝,你是我所遇過最難纏的妖精。」他歎息。
「也許是,可是你還是得回答。」
「好吧!」他攤攤手:「因為我還養不起她,這樣夠不夠白話?」
她們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夠。」
「那很好。」
「可是……」
「還有可是?」
小羽點點頭,睜著如夢似幻的大眼睛:「當年你也養不起她,小雨也養不起杜辛,可是你們都在一起。為什麼現在……」
***
她知道必定發生了某事,但那是什麼?
秦亞由杜辛送回家,等她回到家後,她一直吞吞吐埕地欲言又止,彷彿想告訴她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是關於小飛的事,是他變心了?別結新歡?
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竟然發生了嗎?
「小樓?」
「媽,你還沒睡?」她自浴室走出來,尚太太正在客廳等她,她走到沙發上坐下:「有事跟我說?」
尚太太點點頭,打量這些年來愈發落得嬌艷的女兒:「你年紀也不小了,阿威、阿銘還有小立都已經結婚了,家裡就只剩下你,你爸爸那天還在叨念著你都二十七了,還不見一點消息……」
小樓笑了起來:「才二十七歲呢!」
「女孩子家二十七歲就很大啦!」
「這麼急著把我嫁出去?」
尚太太伸手拉住她的手,有些心疼地撫了撫:「看看你,才洗了幾年的杯子就把手洗成這樣!早些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就不用再吃苦了。」
「媽,那是我的興趣,才不苦呢!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尚太太橫了女兒一眼:「對!我就是欲加之罪!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交過半個男朋友,什麼姑姑嬸嬸要幫你介紹你也不肯,別說其他的,光是替小立提鞋的都比你的男朋友來得多!」
「那不一樣嘛!」她有些冤枉地辯解:「小立長得好,法學院的高材生,將來的大律師呢!我怎麼能跟她比!是你不公平生得有差別待遇,人家不要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少在那邊和我瞎扯!」尚太太笑罵:「誰不知道是咱們家女兒眼睛長在頭頂上,上次方阿姨介紹的那個不是什麼台大機械工程系的畢業生嗎?連小立都讚不絕口。也不知道你是討厭人家哪一點,硬生生不肯和人家約會,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小樓笑嘻嘻地撒賴:「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開口閉口跟我談國家大事,我才疏學淺怎麼聽得懂?他那種人配小立正好是一對兒,我的話就不必了!」
「你看看你!跟你說正經的,你到是和我嬉皮笑臉的!都已經二十七歲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叫我和你爸爸怎麼放心得下?」
「媽!」她摟摟母親的肩:「你煩惱什麼嘛!阿威和阿銘都結了婚快生孩子了,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孩子,你幹嘛煩呢?現在又不流行早婚,家裡四個小孩,三個結了婚都搬出去了,你就這麼捨得連我都掃出去?那將來誰陪你和爸爸?」
「我們才不用你陪!你趕緊找個好婆家嫁了我就阿彌陀佛了!省得街坊鄰居老是問我你什麼時候才嫁人。」
「那些三姑六婆你理她們做什麼?」她不屑地嗤道。
「是!反正你又不和她們打交道,苦的可是我!」尚太太說完起身,小樓跟著她站起來。「別再東挑西撿的了,看你小阿姨到現在沒嫁人,外面的人說得可難聽了!你千萬不要和她一樣。」
小樓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目送尚太太上樓,自己輕歎了口氣重新坐下來。
這是現實社會。
她很想說,吹皺一江春水,干卿底事?
可惜不成,尚太太不會懂,不會明白,她只希望她趕快嫁人疏解社會壓力,她才不想明白什麼愛情,什麼情操!社會也不想明白。
他們只要結果,過程如何,一點也不重要!
而她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
***
他站在那裡許久了,沒有動,靜靜地望著對街的那個小店,以及店裡的主人。
其實他常常來,只是沒有人知道。
對街店裡的小樓正在和一名男子說話,表情十分平和溫柔;她和任何人說話都是那個樣子,彷彿沒有什麼可以讓她感到震驚或意外。
他非常思念她!
這些年本有許多機會可以和她見面,但他總鼓不起勇氣,總覺得自己還沒有資格和她相見;這理由說來似乎有些牽強,但卻是他一直顧忌的。
他必須對她負責。
她做到了她的承諾,至今仍未改變;他並不意外,也不特別開心——因為他們相愛,就這麼簡單,她會明白他的心意。
「小樓?很忙嗎?」
「嗯,還好。」她倒了杯咖啡走到窗邊,那是史昂軒每日必坐的位置。「工作還好嗎?」
「還好,不過累翻了,實在寫不下去。」
史昂軒是頗為知名的專欄作家,自從她開店之後,他幾乎每天下午都會在她的店裡喝杯茶,工作上一、兩個鐘頭,久而久之,他們也變成了好朋友。
史昂軒人如其名,是個氣宇軒昂的男子,光看他的外表很難想像他是個文字工作者。他那運動家似的身材倒像是做戶外工作的,像建築師一類的人;不過他的長相卻十分俊朗儒雅,書鄭氣頗濃——又是一個矛盾的人。
他曾笑著說她的店不該取名叫「翩夢築」,該換個名字叫「異類收集站」,因為來店裡的人,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異類!
「最近你好像常常喊累?是工作太辛苦了嗎?」小樓關心地探問。
「不是。」他悶悶地回答:「是因為我哥哥嫂嫂出國了,他們是聯合國醫護隊的醫生和護士。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他們的小女兒先寄放在我那裡,那個小魔星比一邊坦克更恐怖!我是被她整翻的!」
「唔,身為叔叔居然鬥不過侄女?」
他呻吟:「我請的保姆平均最長的工作時間是三天。三天!以後我大概沒什麼時間來了。如果我想保住我的房子,最好二十四小時跟在她的身邊。」
小樓驚異地笑了起來:「你把她形容得像是一場災難!」
「典兒是場世紀性的災難!」
她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從來沒見過史昂軒這種表情!
他有些無奈地攤攤手:「你至少對我的遭遇表示一點同情好不好?這是很嚴肅的事情!」
她努力止住笑意,可惜並不十分成功。
史昂軒歎口氣,仍是一臉無奈。「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他指了指窗外:「那個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她不明究裡地往他所指的那方向看過去,笑意頓時凍結在臉上。
「我看過他許多次了,每次他都站在同一個位置,我猜他看的是你……」
她驀然跳了起來往門口奔去:「小飛!」
「小樓?」史昂軒莫名其妙地叫道。
她奔到門口,他站在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沒有人,什麼都沒有!
是他沒錯!他為什麼不進來?
小樓站在原地,午後的陽光驀然溫暖了起來!
他沒忘記她!他一直靜靜地守護著她,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這就夠了!
感動、激動的淚水滑了下來,她輕輕拭去,心情翻攪起來。
「他走了,進去吧!」史昂軒站在她的背後輕拍她的肩。
她朝他綻出燦爛的微笑:「沒關係,他一定會再來的!」
「很怪異對不對?」
「嗯,真的很怪異,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所以人類是很複雜的生物,我懷疑我們大概是來錯了。」
「寶貝,不要那麼早下斷語嘛!」小羽想了一想:「我們去找她好不好?問問她為什麼。」
「她怎麼會知道?」寶貝白她一眼:「有毛病的是小飛,又不是她。」
「可是小飛很笨啊!他都說不清楚。」
「這倒是。」寶貝想了一想:「可是你有錢嗎?」
「要錢做什麼?我們只是去找她說話,又不是要把她買回家」
「這個主意不錯。」寶貝喃喃自語:「把她買回去給小飛……」
***
秦亞有些不安地坐著,覺得手足無措,彷彿上刑場似的,臉上的表情大有壯士斷腕的意味!
「你不要這麼緊張,她連我都可以原諒,更何況是你?」杜辛安慰她,握住她冰冷潮濕的手:「放輕鬆一點,要不然等她出來你可能已經變成一座石雕像了!」
她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現在已經和雕像沒什麼兩樣了。」
「放心吧!她不會撲上來咬你的!」他企圖以笑話使她放鬆,可惜績效不彰。
「你對破壞我的形象還真是不遣餘力。」何香芸在杜揚道的陪伴下走了出來:「我不會撲上去咬她,可是不太確定會不會撲上去咬你?」
秦亞和杜辛立刻站了起來:「伯母」,她有引起膽怯的喚道。
何香芸第一次仔細打量她,她和顏悅色地開口:「別緊張,來,我們坐下來談。」
秦亞有些笨拙地點點頭,坐在她的面前,彷彿面對審判的法官。
若她們在十年前見面,情況絕不會是這樣。
可是現在是十年之後,一切都已不同。
何香芸望著她,細細看著。十年前她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她;她恨她,卻從來不知道自己恨的人到底長得何許模樣?
杜辛告訴她,秦亞至今亦沒結婚,或許——不,應該說事實,事實上她也是當年那件事的受害者,不管小雨有沒有飛身去救她,她都一樣要消失。
她的女兒救了她,而自己卻痛恨她數年之久,再回過頭想想不免有些唏噓。
「喂!拜託你們說說話好不好?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莫非已學會心電感應?」杜辛嚷嚷。
何香芸瞪了他一眼轉向秦亞:「你別看杜辛一副斯文模樣,他可皮得很,那副樣子根本是裝出來欺騙社會大眾的。你如果以為你要嫁的是個溫文儒雅的丈夫,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秦亞眨眨眼,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對她這種反應意一下子會意不過來!
「你這樣扯自己兒子的後腿不會覺得愧疚嗎?」杜辛嚷著。
「不會,我這是表示負責,有哪個做媽的有我這麼負責呢?」何香芸笑瞇瞇地回敬。
秦亞傻傻地望著他們,連自己眼眶紅了都不知道!
何香芸抽了張面紙給她,溫和地說:「傻孩子,哭什麼呢?你們分開了十年還能在一起應該高興才對!」
「我……」她笑著拭淚:「我就是太高興了!謝謝你!謝謝你原諒我!」
何香芸握著杜揚道的手,表情有些悠遠:「當年的事根本不是你和杜辛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反而要請你們原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我很抱歉找了你們當代罪羔羊!」
「伯母……」秦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杜辛輕輕地擁著她。
「咳!」杜揚道終於忍不住輕咳了兩聲:「你們要繼續演連續劇?可不可以轉台?」
聽到他這樣說,她們全忍不住笑了起來!
杜辛看了看表:「糟糕!小飛快回來了!」
「放心!我派了那兩個小搗蛋去纏小樓,他只要知道這一點就絕不敢回來。」何香芸笑著說道:「那兩個小怪物有本事顛覆世界,讓她們到小樓那裡去胡搞一場,你想小飛還回得來嗎?」
「唔,你比我們還殘忍!」杜揚道誇張地表示哀痛:「我要考慮改變立場了,小飛看起來好像滿慘的,他怎麼可能是你的對手?」
「你敢!」她笑罵:「害我少個兒媳婦,看我怎麼修理你!」
秦亞笑著偎進杜辛的懷裡,十年來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溫暖!
何香芸已不恨她了!
當一個人在絕望中看到曙光的那一刻,世上沒有任何筆墨可以形容那種狂喜和感動!
她一直以為她這輩子都要背負著那個錯誤,永無翻身的機會了!
而她卻原諒了她,她的生命在剎時,似乎又重新有了希望!
「秦亞,聽杜辛說你一直沒結婚?」
「嗯。」
「為什麼?」
她望了杜辛一眼,有些羞澀地:「因為一直沒找到理想的對象。」
何香芸點點頭,輕輕地笑了起來:「看來你和杜辛是有緣份,跑也跑不掉,繞了一圈回來仍是和他在一起,這次應該是沒問題了。」
「當然有問題。」杜辛笑吟吟地,望著秦亞有些驚慌的眼:「我還沒去見未來的岳父岳母呢!」
她鬆了口氣,忍不住輕捶他:「這麼大年紀了還這樣嚇人!」
他笑著推她,表情很滿足。
幾乎在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決定要成為她的丈夫;就算她已結婚,他也不打算放過她。
這十年來看過無數的女子,但沒有任何一個能再撩動他的心弦;他,一直記得小雨,也一直記得秦亞。
當年他沒有選擇小雨,為的是現實,也為了秦亞;有人說男人不可能同時愛上兩個女人,那是錯的,只在程度上有所差別而已,至少這個理論在他的身上是成立的。
當時他的考慮到現實,因為他是活在現實中的人,他不否認他也愛小雨,但愛得不夠深,不足以讓他放棄一切,他為此而責怪過自己。
事隔多年,當初的對錯已無法深究,只是再見到秦亞的那一刻,她重新在他的心中甦醒,他的愛也再度甦醒,或許冥冥之中的那條紅線,從來沒有斷過。
他的心意她明白,所以她沒再多問什麼,沒再深究些什麼。
若當年他們結了婚,今日他們不會擁有真正的幸福!
感謝上蒼!
何香芸望著她們,心裡不是不難過,也仍無法忘記她的小女兒,但——逝者已矣!
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淚水,杜揚道體貼而溫柔地替她拭淚:「別太開心呵!」他細細說道。
她微微一笑:「你們夠了吧!在老人家面前這樣濃情蜜意地!該替我小兒子想想辦法了吧?總不能只顧著自己啊!」
「天地良心!」杜辛叫道:「若不是為了他,我才不帶秦亞回來呢!到法院公證多快,先斬後奏,飛到夏威夷度蜜月,才不理那隻大笨牛!」
「你看看!你看看你兒子,才有了妻子立刻就忘了手足!看看你的教育多失敗!」
「我……」
「嘿!叫他有什麼用?」杜辛邪邪地笑了起來:「他比我更厲害,有了妻子頓時忘了兒子!我這是家族遺傳!」
杜揚道既委屈又冤枉:「干我何事?你們打仗我當炮灰?太不公平了!我要轉移陣地,或許小兒子比較懂得敬老尊賢!」
秦亞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家人!
他們過去如何?她不曉得;但現在,現在的這一家人她喜歡!
非常喜歡!
***
「麥文,我求求你,離開我的視線好不好呢?」小樓呻吟地叫著:「你已經盯了我一個晚上了,不煩嗎?我都被你看煩了!」
他孩子似地搖搖頭:「除非你答應明天和我去看電影。」
「你這是威脅嘛!我明天還要開店,你明天也要上班!」她努力和他講理:「我們都沒有時間。」
「那不是理由,我們可以看早場電影,我早上請假。」他固執地坐在吧檯上,手端著高腳杯,已有幾分醉意:「不管你用什麼理由,我都不會接受的!」
「麥文!不要耍賴!」
他垂下眼淚有些傷心:「為什麼?」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氣:「沒有為什麼,我不想和你去看電影,不想和任何人去看電影。」
「小樓……」
「小樓,祁寒來了。」
她立刻走出吧檯,將小梅拉到一邊:「不要再給他酒喝了。」
小梅無奈又同情地望了他一眼:「他真的很傷心。」
小樓苦笑一聲:「過兩天就好了。」她放下他們走向角落的男子:「祁寒。」
他有雙沉鬱無比而深邃的眼,那如海般的憂鬱和傷痛都明白地寫在他的眼底:「還是沒有消息。」
她拍拍他的手:「不要這樣。」
他黯然地垂眼:「調杯酒給我好不好?」
「嗯。」小樓輕歎口氣走回吧檯。
祁寒是很早便認識的朋友,自從半年前他的未婚妻——著名的女星周黛眉在演唱會的大火中失蹤後,他便一直萎靡不振。
原本他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詞曲創作者,但失去愛侶的打擊,使他再也彈不出半首曲子,寫不出半首歌!
「小樓?」小梅指指一直坐在吧檯邊的麥文,他垂著頭,什麼話也不說,以往活潑開朗的神采全數消失。
她走到他的身邊:「麥文,回家去吧!你喝得夠多了!」
他倔強又脆弱地搖搖頭。
「你……」她又急又氣,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他:「好吧!隨你!」她草草調了杯酒離開他,走回祁寒的位子上。
祁寒靜靜地望著窗名冷冷的夜景,表情有無限的哀戚!
她沒有說話,也靜靜地望著他。
世上仍有真情如祁寒的男人,他這半年來瘋狂地四處打聽消息,寄信到各大醫院去,為的只希望能得到一丁點周黛眉的消息,卻一直石沉大海,沒人知道周黛眉到底生死如何?沒人知道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原本幸福快樂的祁寒在半年內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事業、工作全置於腦後!
該如何勸他?又該勸他什麼?
死心?放棄?天涯何處無芳草?
那是幾涼話,那是不著邊際又傷人的風涼話!
每段戀情都是絕對的唯一,沒有任何人、事、物足以替代!
只是——祁寒會不會和她一樣?祁寒會不會是下一個等待十年的人?
「不要為我難過。」
她抬眼,祁寒正微微笑著:「如果你可以等十年而且打算繼續等下去,那麼我沒理由不可以。你並不後悔,也不難過,不是嗎?」
「是,但是……」她黯然地扯動嘴角,浮現一抹無奈、悲哀的笑:「那並不能使人快樂。」
「快樂的等待原本就很稀少。」他看了一眼仍在吧檯邊的麥文:「至少和他說說話吧!這樣很殘忍。」
「愛情不能仁慈。」她搖搖頭:「否則才是真的殘忍!」
「那麼就告訴他真相,他會明白的。」
小樓想了一想,終於歎口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