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山寨裡跟往常一樣吵雜,嘍囉們喝酒吆喝的聲音、馬匹來來回回雜沓的聲音、廚房裡永無休止鍋鏟炒菜的聲音;這裡是銅牛山上的銅牛寨,經過了十年,聲勢依然壯大,甚至比當年還要熱鬧上幾分。
銅牛山寨的寨主楚霸天十幾年來天天幹著馬賊的勾當,趁著天下大亂四處打家劫舍。這麼多年來天下越亂,銅牛寨越熱鬧;天下越亂,銅牛寨裡堆積的金銀財寶越多。不知不覺地,原本小小的銅牛寨現在竟然聚集了兩、三百名馬賊,其聲勢之壯大,連當地駐守的兵士也要畏懼三分。
此刻的銅牛寨正在大肆慶祝。昨天夜裡馬賊們成功的攔截了由通州送往濟州的賑銀,箱子一打開,全寨的人都瘋了!老天!那有多少賑銀啊,上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那麼手到擒來,當然值得大大慶祝一番。
「來!敬我的兒子、你們的少寨主一杯!阿沛,好樣兒的!」
楚霸天整張臉都紅了,一雙銅鈴似的大眼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誰也想不到他楚霸天竟然也生得出這麼好的兒子!有勇有謀,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賑銀給搶到手了,比他當年還厲害上好幾分。
「敬少寨主!」嘍囉們興奮地舉著杯子大喊,聲音之大貫穿了整個銅牛寨。
他微微一笑,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謝謝各位叔叔伯伯。」
「嘿!你們瞧瞧我這兒子,放下刀子就像個念過書的秀才咯!」楚霸天更高興了。「你說,你想要什麼?今兒個你的功勞最大,你說了就算!」
楚沛想來想去想不出來自己要什麼。
「老爹,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要,先欠著。」
楚霸天樂呵呵地用力拍拍兒子的背。
「沒錯!等找到你最想要的再跟爹說,管你是要天下最美的女人,還是要天上的星星,就算你要皇帝老子頭上那頂九龍紫金冠,老子也去給你搶來!」
嘍囉們哄堂大笑,也不知道笑的是什麼。反正寨主笑,他們就笑,寨主板臉,他們便發抖。這銅牛山看似壯大,其實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提到女人,楚沛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起身。「爹,你們先喝,我去去就來。」
楚霸天揮揮手,他已經喝了不少了,醉意熏然的他才不管兒子現在要去哪裡。只是當他看著兒子高大的背影時,他的喉間不知怎地升起一股苦澀的汁液。
天下統一的消息已經傳到銅牛山,外面喧喧騰騰地嚷著天下就要安定下來,百姓們就快有好日子可以過。百姓們有好日子過,他們的好日子自然不長久了。聽說新的皇帝很快會開始整頓內政,而他們這些馬賊無疑的就在急需被整頓的黑名單上……他真捨不得放棄這樣的好日子。
兒子已經大到可以繼承他的衣缽,甚至比他當年還要出色幾分,但他也得好好為將來打算打算了……
* * *
「死丫頭!叫你做個事這麼慢慢吞吞的!你不要以為有小寨主替你撐腰你就拽起來了!早咧。我告訴你,小寨主才不會娶你這種啞巴當押寨夫人,你啊,老早死了這條心吧。」
細竹枝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打在人的皮肉上,發出細碎的聲音。楚沛加快了腳步,果然遠遠的便瞧見人屠子的老婆正狠狠地抽打著瑟縮在地上的少女。
楚沛怒不可遏地大吼:「死婆娘!你又打她!」
肥胖的女人立刻扔下竹枝,滿臉堆著笑轉頭。
「唷!小寨主,我怎麼敢打她,只不過這死丫頭動作慢吞吞的像只龜似的,總得有人管教管教她。」
楚沛趕來扶起少女,她遮著頭的手臂上又多了好幾條細細的血痕,這讓楚沛氣炸了胸,他一躍而起怒道:
「死婆娘!我跟你說過不許打她,你要我說幾次才懂?是不是要我把你跟你那個醜八怪女兒一起趕下山你才聽得懂我的話?」
胖女人臉上閃過一絲惡毒,但她臉上仍然堆著笑。
「小寨主,你犯不著這麼生氣,是寨主急著要下酒菜,你要是不高興,向寨主說去,別在這裡跟我這低三下四的廚娘嚷嚷。」
話一說完,她便扭著肥肥的腰肢走了,完全不把他擺在眼裡。若楚沛不是少寨主,她可多的是惡毒的話可說,但他是,所以她只好悻悻然離開,將這筆賬記在那死丫頭頭上。
楚沛氣得簡直快瘋了!正想衝上去,少女卻輕輕拉拉他的衣服,對他無語地搖搖頭。
「這種時候你還替她求情!」楚沛歎口氣,他總禁不起那懇求的眼光。
他溫柔地將她扶起來,走到後山的大榕樹下坐著休息。看著天邊成群結隊回家的飛鳥,楚沛幽遠地歎口氣道:
「燕丫頭,我不能再讓你這樣下去了,總有一天那惡婆娘會趁著我不在的時候打死你的,我沒辦法天天守在你身邊。」
被喚為燕丫頭的女孩兒卻只是搖搖頭,眼光飄向遙遠的銅牛山下,一句話也不說。
十年了,她就這麼一句話也不說的過了十年。當年她不過是六七歲的小丫頭,但現在已經變成亭亭玉立、風姿綽約的美麗少女。這十年來他天天對著她,從一開始的討厭到現在的無限愛憐,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對她牽腸掛肚。
楚沛歎口氣,從懷裡掏出金創藥,這藥用在他身上遠不如用在她身上的次數多。每次他一轉頭,她身上就要多出好幾條傷痕。
有時候他看到惡婆娘在她臉上留下的青紫傷痕,真恨不得一刀殺了那可惡的女人;但他不行,人屠子對爹有救命之恩,而那婆娘是人屠子的老婆。
他的動作無比溫柔,但他還是聽到她痛楚的抽氣聲,雖然她努力壓抑,但那手臂的顫抖卻是怎麼也壓抑不了的。
「你這又是何苦……」楚沛抬起眼,看著燕丫頭那張清麗絕倫的面孔。
她的眉目是如此的清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隱藏著她沒說出口的千言萬語;她的身子是如此的嬌弱,彷彿夜裡一陣大風便會將她吹離他身邊——
楚沛忍不住緊緊擁抱少女,用力之大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體內。
「燕丫頭,嫁給我吧,我去向爹爹說去,他知道我喜歡你,一定會同意的。對!就這麼辦!我今兒個立下了大功,爹說我要什麼他都會給我的,我這就去跟他要你。」
他說著,自己反而先笑了起來。
「其實我又何必跟他要你?你本來就是我的……」
燕丫頭什麼反應也沒有,楚沛低下頭,看到少女正出神地撫摸著這十年來她一直帶在身上的草環。
那草環又破又舊,不過是用枯草跟麻繩揉成的破草環罷了,他替她帶回來多少金銀珠寶,她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卻獨獨對這草環情有獨鍾。
楚沛猛地扯下那草環,呼地便往山下扔。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啊!」少女驚呼一聲,整個人跳起來往山下撲。
「燕丫頭!」楚沛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伸出手想拉她,卻一個撲空,只能看著她整個人猛往山底下滾下去。
「燕丫頭!燕丫頭!」楚沛瘋了似的往山腳下跑,只是那山坡實在太陡,連他自己都好幾次險些跌滾下去。
燕丫頭直從山上往山下滾,身上被小灌木刺穿了?無數多的小洞,但她什麼也不想,只是抱著頭不停往下落。突然碰地一聲,她撞上了尖銳的石頭,痛得她幾乎昏過去,但下墜的速度卻減慢了,她小心翼翼地抓著地上短短的草,一眼便瞧見心愛的草環就在自己正前方不遠處。她落下淚來,不是因為痛楚,而是失而復得的快樂。
她緊緊握住草環,那彷彿是她的生命!淚水無聲落下。
楚沛看傻了眼,他覺得自己永遠不能瞭解那草環對她為什麼會這麼重要。
燕丫頭從來不說話,但他記得很清楚,他們認識的那一天她不但會說話,而且會哭、會打人,是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現在,整個銅牛山寨的人都說燕丫頭是個傻丫頭,看著她姣美卻少有表情的臉……楚沛的心像被那草環緊緊扭住。
燕丫頭並不傻,他很確定這一點。燕丫頭只是把自己封閉在一個沒有人能進入的地方,也許不管他待她如何的好、不管他如何深愛著她,她都不會醒過來。
這事實簡直教楚沛心痛得想殺人!但他也知道,自己永遠放不開燕丫頭,不管她到底躲在什麼地方,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他都無法放棄,只要能這樣天天看著她,就算永遠都只能這樣看著,他也心滿意足。
而燕丫頭並不知道楚沛心裡的想法,對她來說那並不重要。握著草環,她想起了戰野……
她知道戰野沒有死,她知道。
戰野就在世上的某一個地方,總有一天戰野會來救她、帶她離開這裡,帶她回到過去幸福的日子——這是支持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若沒有這希望,她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 * *
「快跑啊你!他媽的!你是個死人哪?跑得那麼慢怎麼當捕頭?」
「快跑啊!在你左手邊哪!」
校場上人聲鼎沸,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來了。看著場中央滿地追著兔子跑的人,他們不停地大喊大叫,有的人笑得東倒西歪,有的人義憤填膺,恨不得自己也下場去追追那該死的兔子。
這是第一次京城舉辦衙役招考大會,原本衙役這工作是沒什麼人肯做的,但因為衙役的人數實在太少了,京城衙門竟然開出了每個月有二十兩俸銀的優厚條件來招攬人才。二十兩俸銀呢,過去一個小小衙役一個月連五兩銀子也拿不到。
消息一傳出去,短短不到五天的時間,想來當衙役的人數竟然高達好幾百人。生活實在太苦了,一個月二十兩銀子的誘惑力也實在太大,以致各地的商家文人、販夫走卒全都來了衙門想當衙役;在水準參差不齊的狀況下,京城衙門決定舉行一次招考,誰能通過考試就可以正式成為衙役,這京城校場也因為這樣而有了今天這場盛會。
「小心!小心……」
「哎唷!那可是堵石牆啊!」
「嘿!這一撞可真不輕哪,瞧,教人給抬下去了,真是丟人現眼哪!」
「安靜!你們以為這是菜市場啊?」負責秩序的差衙們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周圍的群眾。
「神氣什麼?這也太沒道理了吧,考個衙役罷了,還得抓兔子,又不是招考獵戶!」
「就是說嘛!哪個賊跑得像兔子那麼快啊?哼!分明是不想付那二十兩的俸銀才想出來的鬼點子!」
「不許吵!」
「下一個,第七十八號!」
校場旁的群眾吵吵嚷嚷的,但主考台上的京城捕頭們卻完全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地看著下一個進場來的考生。
他們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整天了,來應考的人不是胖得離了譜,就是老得不像話!連那樣的人也想當衙役?有些人連刀子怎麼拿都不曉得呢。
「戰捕頭,我看也不用考了,乾脆我們直接到各鏢局去找人吧。」老捕頭黃烈厭煩地說道:「這些人沒一個成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傢伙,看得我眼睛都酸了也找不到半個像樣的。」
其它捕頭也頗有同感。這些年天下大亂,年輕力壯的早已被征為兵夫,死的死、傷的傷,而手腳還完整的不是逃了,就是成為京城衛士,剩下來的全是些老弱婦孺,這京城裡哪裡還找得到像樣的男人?今天這場比試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不用考?」被稱為戰捕頭的男人冷冷地開口:「那你們告訴我,我們要怎麼樣才能踩平銅牛山?」
「找軍隊去啊,銅牛山那些馬賊兵強馬壯的,光憑京城衙門怎麼能夠弭平他們?軍隊也得出點力才行啊。」
「哼!你們說得倒是容易,軍隊肯理我們嗎?上次找京城精衛隊,結果怎麼樣也不用我說了吧?」
捕頭們悶著頭,老臉上浮起了屈辱。精衛隊的隊長那譏諷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著哪!「馬賊馬賊,那就是個賊!抓賊是捕頭的工作,我們精衛隊負責的是京城安全此等重責大任,那能隨你們去抓幾個小賊?我說捕頭們,要是連那種小賊你們也擺不平,我看你們這京城衙門也該關門大吉了。」
他們的確是老了,但老臉還是要的。如果不是吃了這等要命的閉門羹,他們又何必舉行這種無謂的比試大會?
「這小子不錯!」戰捕頭突然開口:「手腳俐落,身手輕靈,哼哼,這小子出身名家呢。」
幾個捕頭隨著戰青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校場中有個年輕小伙子動作利落地趕著兔子——他沒追兔子,而是趕著兔子往兔籠的方向去,兔子給他驚得滿場亂跑,但不管兔子怎麼跑就是跑不出那飄逸身影的掌握之中。
「嗯,果然不錯,只是不知道身手怎麼樣?能不能武?」
「不能武又怎麼會有此等輕功?就我看來,這小子的武功只怕要比衙門裡絕大多數的人都要來得好了。」
向來不輕易誇人的戰青對那少年似乎特別有好感,不但嘴上誇,連眼睛裡都清楚的寫著讚賞。
「嘿嘿,老戰啊,這小伙子看上去可還跟你有幾分神似哪,包不準是你在外頭生的吧?」捕頭李吉突然笑著這麼說。原本他只是開個玩笑,卻沒想到戰青的臉一橫,一雙眼睛竟像是怒得可以噴出火似的。
李吉嚇了一大跳,連忙搖搖手嚷:「我只不過說笑而已!」
「這種事也能說笑?你明知道——」
「這小伙子我要了,其它的你們自個兒看吧。」戰青冷冷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而去。
「哎哎哎!老戰!老戰!」
戰青決絕的模樣讓老捕頭黃烈歎口氣,回頭沒好氣地瞪著李吉罵道:「你啊你啊,這種事能開玩笑嗎?你明知道老戰的老婆孩子全都慘死在馬賊手上,你說這話……唉,你說這話不是故意嘔他嗎?」
李吉搔搔頭,其它捕頭對他說過,當年一批馬賊血洗柳樹莊,整個村子都給燒了,戰青沒命地趕了回去,卻只看到自己老婆孩子的屍首。
他老婆慘死在馬蹄之下,連不到兩歲的兒子跟一個五歲大的兒子也給馬活活踢死;而十歲的大兒子活生生地給火燒死了。聽捕頭們說戰青跟瘋了一樣,大半年不說一句話,像鬼一樣追著馬賊,想為他的老婆孩子報仇——
說起當年慘事,那些見過的捕頭全都不勝欷噓,說是沒見過那麼慘的情況。
李吉沒見過,再加上他這個人生來就這油嘴滑舌的模樣,一個不小心便說溜了嘴。他自責地連連打了自己幾巴掌咕噥道:「我真是該死,我真是該死,連這種事也記不得……」
「算啦算啦,只是以後別再提這件事了。你也知道,老戰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聽不得別人提起他老婆孩子,你啊小心點兒,他要是狂起來,搞不好真宰了你。」
「我曉得……唉,說真格的,要是為了這事而讓他給宰了,我也怨不得別人……」
* * *
「又一個人喝悶酒?」她笑吟吟地來到他身邊,玉手輕巧地替他也替自己斟了杯酒道:「來都來了,到我這個地方就不該喝悶酒,來,我敬你一杯。」
戰青醉眼迷濛地瞧著眼前的女人。
她的年紀不小了,也算得上是個風姿猶存的酒館女子,艷麗的臉雖然不若當年那般迷人,但滾過風塵的成熟氣質還是令很多人著迷。
當然,她現在不必再陪酒了,這風月樓裡最大的就是她了,她為什麼還苦苦陪著他喝這苦酒?
「我說戰捕頭,我這風月樓是喝酒的地方,你不喝酒光瞧著我做啥?我可是賣酒不賣身的唷。」巧笑倩兮地逗著他,就像過去十年來她所做的一樣。
「銀姑……用不著你陪我,你讓我……自個兒靜一靜……」
「靜一靜?你要想靜一靜就不會來風月樓了。」銀姑仍然一臉的笑,明眸裡寫著瞭解、寫著體貼。「甭說那麼多啦,來,再喝一杯。」
「喝……」
戰青將酒一仰而盡,苦澀的汁液流進肚子裡,火辣辣的味道,就像他心頭上的傷。這麼多年了,他沒有一夜能好好安枕,每次閉上眼睛總會看到妻子那雙瞪得老大的眼睛——
那種恨,只怕他永遠也忘不了。
銀姑再度替他斟酒,他沒注意,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將酒往肚子裡倒。
妻子背上背著孩子,那打從出生之後他只見過兩次的孩子,她手裡還摟著一個,同樣給鐵蹄踢死,最大的那一個倒在她身邊不遠處,渾身燒得體無完膚,讓他這個做爹的想認也認不出來。
每每想到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那種痛啊,簡直要教他抹脖子自盡!但他還不能死,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不能死更糟的?他不能死,不能到九泉之下向妻子賠罪求她原諒,他只能活不活死不死地這麼撐著,想著總有一天要殺光銅牛山的馬賊,想著總有那麼一天——
銀姑沉默的手輕輕替他拭淚,溫潤的手卻像是火爐一樣燙傷了他。
戰青猛一甩頭,將銀姑的手甩得老遠。
「你幹什麼?」
「沒什麼。」銀姑微微一笑,如果他眼尖,應該可以看到銀姑眼中那一閃而逝的痛楚,但他沒有,他老早瞎了。
「緊張啥?你臉上沾了酒糟哪,我得去說說那釀酒的老頭兒,連酒糟都給送上來了,我這風月樓的招牌可要讓他給砸啦。」
戰青猛一抹臉,好像他的臉上真有酒糟,但他醉了,醉得連自己的手也看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手正微微的抖著——
他是百里神射戰青、他是刀起人頭落的快刀手戰青,他的手怎麼會抖?他必是醉了,醉得厲害,這讓他更加生氣!
「少煩我!做你的事去!」
「哼,你以為老娘喜歡煩你?只不過城裡那些富商巨賈們嚕哩叭嗦的要我打聽一件事兒,這件事兒只有你戰大捕頭知道,要不是為了這件事兒,我才懶得理你。」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不想聽你囉嗦!」
銀姑喉嚨哽著一口氣,但她臉上依然堆著笑,那笑容這幾十年來都堆在她臉上,早已成了習慣,就算她想拿也未必能拿得下來。於是她輕輕地咳了咳,像是喉嚨裡哽著魚骨頭,而不是哽著滿腔柔情、滿腹委屈。
「聽說衙門打算攻打銅牛山?有沒有這回事兒?」
戰青猛然清醒過來!他鐵鉗似的手狠狠扣住銀姑纖細的肩沉聲問道:「哪個多嘴多舌的朝你嚼這舌根?」
銀姑疼得落下淚來,她尖細地吸著氣,整個人拚命往後縮。
「你弄疼我了!」
戰青卻不放手,他狠狠搖晃著銀姑。
「說!誰說的?」
「沒人這麼說,光是瞧你們為了找幾個新捕頭連二十兩銀子都肯出,誰也想得到這一點。」
「放屁!」戰青惡聲惡氣地放開她吼道:「沒這回事兒!誰再敢這麼瞎說胡說,我就逮誰進去蹲大牢!連你也不例外!」
「是,連我也不例外。」銀姑揉著自己的肩,淚水落了下來,那肩膀……真疼。
「弄疼你了?」他忽然粗啞著嗓子問。
「沒……」
戰青歎口氣,皺紋像螞蟻一樣悄悄爬上他的臉。
「銀姑……」
「沒事兒。我這把年紀了,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你哪能弄疼我?」她微微苦笑,婀娜多姿地起身。「好啦,不陪你啦,老娘事情多著哪,您老自個兒喝吧。」
他還想說什麼,但瞧著銀姑那雙眼睛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揮揮手示意她走。
銀姑走到門口,手絹輕輕壓壓眼睛,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這人哪,年紀大了就得認老,你瞧瞧我,眼油都多了,這眼油真是不爭氣老是流個不停……你也一樣,戰大捕頭,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打仗這回事兒還是交給年輕人去吧。」
戰青沒回話,他再度把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往肚子裡倒。
銀姑關上門,深深地再看他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淚水無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