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十一月份,天氣陰寒得叫人只想躲在被窩裡,厚厚的冬衣即使抵禦得了天氣的陰冷,卻無法阻止那種末日似的氣氛!今年的冬季特別冷!!
李俊彥一夥窩在一家西區的火鍋城裡,氣氛熱鬧的吆喝著喝酒作樂。
湯慶沽有一回沒一回的和他們搭著腔,似乎不太樂意和他們在一起,她好像已經開始厭倦這種生活了!
深夜裡,街上的行人不多,偶爾呼嘯而過的飛車騎士也無法使冷清的街道增加一點生氣——直到一輛銀灰色車停在火鍋店的門口。
車上下來的二個人使慶潔眼睛一亮,她迅速低下頭吃東西,心情又驚又喜,既希望被來人發覺,又希望他們根本不要過來。
小三眼尖,立刻就發現了門口進來的人,他頂頂正在和人喊拳喝酒的俊彥。
「老大!」
李俊彥不耐地轉過頭來,正好看見他們,他的臉色剎時拉了下來。
來人正是仇平和大胖。
「喲!表哥,你來啦!稀客,稀客,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嘲諷的招呼著。
仇平不理會他的嘲諷大踏步來到他面前:「我問你,仇普在哪裡?」
李俊彥臉扳得死緊,悶聲說道:「我敬你三分,你別太不識相,我已經說過不知道她的下落。」
「我不信,有人看見她被架上車帶走了,除了你還有誰會這麼卑鄙下流!」
在一旁的阿虎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仇平冷笑正要開口,大胖一把拉住他:「讓我來。」
仇平悻悻然退到一邊,大胖微笑著站出來:「我們只是想確定一下子——」
「確定個屁!你們根本是來找碴的!「阿虎仗著人高馬大,他站來捲起袖子,露出上面的刺青:「有什麼話我們外面說!」
「你!」仇平氣得衝上來,大胖一把攔住他。
「看起來你們好像不太願意跟我們合作?」大胖仍然笑瞇瞇的。
「沒什麼好說的啦!上次的帳還沒算清呢!老大,這次不用跟他客氣了啦!扁他一頓!」小三在一旁煽火。
李俊彥看一下自己身邊的人,再看看仇平,雖然仇平身手不錯,他身邊的胖子看起來也還算中用,不過自己有四個人,就算不行也還可跟附近的兄弟求援——他冷冷一笑,朝幾個手下使臉色,他們不約而同站起來。
大胖一張臉仍然笑,他自口袋掏出證件,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一下他的配槍:「你們不合作就是妨礙公務,剛剛幾位小兄弟開口威脅,你們還想襲警——」他連連搖頭,口氣不勝惋惜:「罪名不少,恐怕你們得跟我到局裡走一趟。」
仇平看到李俊彥迅速變色的臉,和其他人噤若寒蟬的樣子,不禁在心中佩服大胖的手段,他冷靜的表情險些叫他鼓掌叫好。
「怎麼樣?」大胖閒閒的摸著他的配槍。
「不必和他們囉嗦那麼多了啦!警宮,全部把他們拘起來算了!」仇平順水推舟的唱著雙簧戲。
大胖皺皺眉,似乎正在考慮。
「別……別這樣啊!警察先生,我們又沒做什麼?」李俊彥開始焦急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緊張的不知所措,唯有慶潔仍埋頭猛吃,似乎事情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嗎?」大胖不勝為難地開口:「可是你們剛剛還不太肯合作——」
「我說的全是真話!你要不信我可以發誓!」李俊彥急得真要賭天立誓。
大胖正要開口阻止,腳下卻被什麼東西踢了一下,他低頭—看,頓時恍然大悟,一抹微笑悄悄爬上他的唇角。
俊彥一看沒人阻止他,當下只好咬緊牙關舉手立誓:「我,李俊彥,倘若知道仇普的下落密而不報,叫我不得好死。」他看了一眼大胖,存心討好似的加了一句:「永遠關在牢裡吃白飯!」
仇平背過身去免得讓人看見他忍俊不住的窘樣,他抱著肚子拚命忍住笑。
大胖狀極無辜的轉向其他人。
阿虎和小三,本田立刻有樣學樣的開始立誓。
完畢後大胖收回證件:「你們早說不就沒事了,還立什麼誓,實在太麻煩了——」
好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惹火他們有你瞧的!
湯慶潔不悅的瞪了大胖一眼,他笑嘻嘻的端起桌上的酒:「來!來!來!誤會說清楚了,我們大家喝一杯!」
李俊彥等人強陪著笑臉端起酒杯喝酒。
大胖肆無忌憚的喝了酒自顧自的吃了,才心滿意足的朝四個大男人笑笑:「謝啦!下次有空再聚聚!!」
李俊彥假笑著挽留一會兒,大胖當真又坐了下來。
「謝謝!謝謝!真是太客氣了,盛情難卻嘛!仇平你說是不是?」
仇平悶笑快悶不住了,突然轉過身來瞧見一直低著猛吃的紅衣女孩正抬起頭來瞪著大胖!
昔日的情景彷彿閃電一般閃過眼底,他足足愣了三秒鐘才回過神來:「你——」
大胖已瞧出不對勁,他立刻笑著將一杯酒送到仇平口中強迫他喝下去。
慶潔也發現自己被認出來了,她急忙的奔向洗手間。
「大胖!她——」
在座的人全注視著仇平奇異的表現,慶潔的離座反而沒人注意到。
大胖連推帶趕的將仇平推向門口。
「大胖!等一下,她就是——」
「他神智不太清楚,喝點酒就會這樣。」大胖若無其事的向他們賠罪:「我們先走了,不必送了,你們自己喝個痛快啊!別客氣!」說著說著已將仇平推出門口,塞進車裡。
「大胖,你搞什麼,那個女孩是那天救我的女孩!」仇平重新打開車門欲下車。
大胖一把拉住他:「你腦筋有問題啊?你現在去找她不是害了人家嗎?李俊彥會怎麼對付她?」
仇平一下子冷靜下來,他急著想和那個神秘女郎再見上一面,卻忘了她的處境!
「想好了吧?既然知道她和李俊彥在一起,要找她就很容易了嘛!要是你現在去找她,讓李俊彥知道你們認識,而且還是小湯救了你,他——」
「小湯?」
「那他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他——」
「大胖!」
仇平不耐煩的聲音驚醒大胖的心,他怔怔的望著仇平:「幹嘛?我哪裡說錯了?」
「你說她叫小湯?你怎麼知道?」
大胖嘴一歪立刻應道:「有嗎?我有這樣說嗎?那我一定是說錯了!」他急忙啟動車子。
「大胖!你在騙我什麼?」
「別誣賴人啊!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仇平打量著大胖閃躲的神色:「現在。否則你幹嘛笑得像只偷吃奶油的豬?」
「我哪有?」
「你有!」
……
火鍋城內李俊彥等人鐵青著臉坐著,女孩們也噤若寒蟬乖乖坐著,唯有湯慶潔一個人蠻不在乎的大吃大喝。
「太過份了!」大虎首先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來,臉上兇惡的線條因為不甘受辱而格外顯得突出嚇人。
「就是嘛!老大,這口氣我們無論如何吞不下去!」小三氣得像只跳蚤一樣蹦來蹦去:「我長這麼大還沒讓人這樣欺負過,他簡直——」
「好了!」俊彥大喝一聲,小三立刻乖乖的坐在椅子上連氣都不敢喘。
他拿起酒瓶猛灌一大口:「仇平,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好看!!」
慶潔心中猛一震,她知道李俊彥這種人沒有什麼卑鄙事做不出來的,她必須去警告仇平——
「小湯,你吃夠了沒有?從剛才到現在你就不停的猛吃!就算是無底洞也該填滿了吧!」李俊彥不滿的瞪著她看。
「不然你要我怎麼樣?」她蠻不在乎應著:「跟著你們一起發誓?還是一起破口大罵?」
「你——」他跳了起來,憤怒的瞪著她,彷彿想藉著眼光殺死她。
小三急得在桌底下拉拉慶潔的衣角。
她依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你少對我凶,有本事就去找那個惹你的人出氣,我不是你的出氣筒!」
糟!她怎麼會說出這樣話——
俊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火大的一把揪起她的衣領:「你敢笑我!你——」
「老大!老大!別這樣,小湯不是有心的!她——」
周圍的人紛紛上來打圓場,想拉開俊彥。
慶潔這下火氣也上來了,她一把推掉李俊彥的手:「我告訴你,你根本就沒種,我早就看不慣了,有幾個錢就了不起了嗎?放著好好的買賣不幹,盡要我們去幫你姑姑做事,然後所有的好處你一個人獨吞!」
氣氛頓時冷冽下來,所有的眼睛全看著李俊彥,顯然他們也早有這種想法。
李俊彥臉色鐵青:「怎麼?你們全向著她?」
大虎看了看周圍,終於吞吞吐吐的開口:「話不是這樣說啊!老大,不過這陣子——」
他頓時臉色青紅交接:「我告訴過你們,這陣子貨不足、風聲又緊,所以我才暫時不接貨的!我也是為了大家好!」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下面的弟兄們也有——」
慶潔定定心神,知道現在還不是扯破臉的時候,她話聲放軟:「北門青龍那邊聽說做得很旺,人家也沒什麼事。我們再這樣下去,兄弟們怎麼養家餬口?」
他直盯著她,他從來沒想到她竟有勇氣反抗他,這個女孩子很特別——
「好了,我知道了,從明天開始我會去找新貨源,這樣可以了吧?」
這樣一說,果然人人臉上浮現喜色,看來真是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生意沒人做了!只要有錢賺,沒什麼生意是不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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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躺在床上回想今晚的情形,他仍忍不住大笑了好久,等莊玉虹知道她心愛的侄子被他戲弄時,想必會使她多出幾條皺紋!
仇平翻個身,腦海中浮出個紅衣女孩的身影,她既是和李俊彥在一起,那她為何要救他?她看來年紀很輕,為什麼要和他們混在一起?
她會是另一個仇普嗎?
他赫然大驚,從床上一坐而起!
難不成她也被李俊彥用毒品控制住了?
這也不對,她看起來很健康,更何況她有本事把他從舞廳裡救出來,那她一定不是普通女子。
或許她是李俊彥的女朋友。
他翻身坐起,這種想法令他難以安適,一般意外的刺痛感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動!
太可笑了!難不成他竟對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小女孩動心了嗎?她——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冥思。
「誰?」
「是我。」他父親的聲音在深夜中聽起來格外蒼老,他連忙下床將門打開。
「爸。」
「睡啦。」仇振飛穿著睡袍走進他的房裡,在書桌前坐下。
「還沒有。」他坐回床上。昏暗燈光下,他第一次發覺父親的神情竟有些落寞!
父親察覺自己的錯誤了嗎?
「今天潘經理告訴我。『大發』和我們之間出了些問題。」
雖然仇平負責的是建築公司,但總公司的事他沒選擇的必須知道瞭解,這個消息立刻令他警覺起來,他坐直身子:「什麼問題?」
「他們今天下的明年度訂單少了一半以上。」
「怎麼會這樣?」仇平大驚失色:「『大發』不是和我們簽定了長期合約嗎?這樣一來他們不是要和我們打官司了嗎?」
仇振飛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歎氣:「問題就在那紙合約書失竊了,他們可以翻臉不認帳。」
這是仇振飛第一次在兒子面前露出疲態,仇平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即使有疑問,他也很聰明的沒有顯露出來。雙方似乎都心照不宜的接受父子關係的轉變。
「公司裡出了內賊?」
仇振飛無奈苦笑:「恐怕是的。」
「該死!」仇平憤怒的道:「公司一向待人不薄,怎麼會有人——對了!」他歡喜的一擊掌:「我們不是有一筆貸款放給『大發』嗎?我們可以——」
仇振飛搖搖頭:「那筆款子約定了五年的期限,現在離期限還有四年,合約都在,沒用的!」
那就很不好玩了!「大發」和「仇氏」一向合作無間,一旦「大發」和「仇氏」在這種情況下拆伙,「仇氏」即使不關門也會受到不小的衝擊!
「你打算怎麼辦?」仇平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仇振飛欣慰的一笑,血終究是濃於水的:「還有一件事,現在市場上有人在大肆收購『仇氏』的股票,我們放出去的股票雖然不多,但是再加上一些董事們手上的大股,如果全給收齊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仇平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是有人要存心整垮「仇氏」!「可是『仇氏』一向經營良好!持股的人不會輕易鬆手的!」
「商場如戰場啊!只要有心人大肆宣傳『仇氏』狀況不穩,那些投資人不會留戀的,一旦我們的股價大跌,那公司就等於完了!」
「這種老技倆一用再用,可是還真管用!」仇平翻翻白眼,知道這將是一場苦戰。
雖然「仇氏」可以自行去收購流通在外的股票,可是這樣一來,仇氏本身就會元氣大傷,發生周轉不靈的現象。而和他們競爭股票的人如果手上持股超過一定的百分比,那「仇氏」只能任人宰割了!
更不必說跟前還有「大發」的危機在!
仇平越想越心驚,幾乎到了無法言語的地步!
「兒子,」仇振飛安撫地拍拍他的肩:「不必太緊張,我們還不是人家的俎上肉——至少目前還不是,我們還可以反敗為勝的。」
「怎麼做?」
「首先我要你到總公司去坐鎮。」
仇平不解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不去?總公司的情況你比我還清楚,誰最有可能是內賊您應該知道。」
「我老啦!手腕和魄力都大不如前了。」
「爸——」仇平失聲驚呼,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的父親,什麼時候開始,永不言老的巨人也開始向歲月低頭了?
他搖搖頭,阻止仇平開口:「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知道,為公司賣命三十年也夠了,現在該是我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爸!」仇平睜大雙眼,跟前這個雙鬢銀白、滿面疲憊的老人真是他父親嗎?
「明天開始,公司的一切就交給你了,你有商業和企管的學位,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他起身慢慢走向門口,身形顯得無比的老邁,剎那間,他真只是個六十多歲的蒼邁老人,孤獨、淒涼……
仇平從床上跳起來喊道:「爸!」
他緩緩轉身朝他微微一笑:「兒子,『仇氏』就你給你了,不必顧慮我,放手去做。」
仇平不知所措的定在當場。
仇振飛打開門,門外的燈光在他身後投下一條瘦長的黑影,仇平震驚發覺,他真的老了、瘦了,也憔悴了!自什麼時候開始,父親真的像個喪妻的孤獨老人?
或者——他原本就是?
仇振飛在走出去的一剎那又回過頭來,臉上的悲淒清楚的刻劃在他原本仍然俊朗的臉上:「我對小普的事——很抱歉,我——很想念我的小女兒。」
仇平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父親臨走前的話如此的清晰、悲痛!
他沮喪地跌坐在床上。第一次清晰的體驗到,或許他們不僅僅失去了他們的母親,也許他們連冷酷的父親也將要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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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眉善目的老醫專注的審視著仇普,她好奇的望著他,有趣又好玩的發覺他很像武俠小說的老道士,仙風俠骨。又有點像布袋戲中的老和尚,總是笑咪咪的。
「怎麼樣?」唐皓在一旁焦急問道。
老醫師取下聽診器,又替仇普察看了舌頭和眼瞼,才終於笑瞇瞇的噓口氣。
「她復原的很好,營養不太夠,不過那沒關係,只要多吃點就好了。」老醫師沉吟一下,嚴肅的面對仇普:「小娃兒,你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刻,能不能全好就靠現在了,如果這兩、三天你能熬得過去,你就像新的一樣健康了,可是如果你再吃藥,你不但這—生要受毒品的控制,而且還會引起肺水腫,到時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了!知道嗎?」
仇普點點頭,打從心底喜歡這個老醫生,而且忍不住孩子氣的把玩他的長鬍鬚。
「郭醫生,您確定她沒問題?她發燒的次數好像越來越多了,早晚都是這樣!」唐皓關切的望著仇普漸漸合上的眼睛。
老醫生收拾著他的東西,微笑地看著他:「別擔心!這是正常現象,她要不發燒你才該擔心呢!只要注意多補充一點營養就好了。」
唐皓凝視眼瞼緩緩合上的仇普,他放心的鬆了口氣,又老醫生請教一些關於她的問題,老醫生耐心地一一回答。
仇普半睡半醒的聽著,她微笑著想唐皓竟是如此嘮叨,這一點令她既好笑又窩心;以他這樣一個陽剛的男人如此細心地呵護著她,令她無法不感到欣喜。
「年輕人,她是你什麼人?」老醫生帶著興味問道。
唐皓沉默一會,似乎正在考慮如何回答。
「沒關係,如果不方便就當老頭兒沒說。」老醫生溫和的說道。
「不是這樣的!她是我一個同學的妹妹。」
同學?
這麼說來他真是仇平或是仇凡的同學囉?他為什麼不告訴她?仇普迷迷糊糊的聽著。
「她和你當年帶上山來的女娃兒很像。」
誰?
唐皓沒有開口,兩人似乎已準備離去,突然老醫生低叫一聲,仇普感到什麼東西扯了一下,她更緊緊的握著手,舒服沉溺在這種半睡的狀態中。
唐皓來到仇普的床邊,見到老醫生無奈的瞪著仇普的手,原來她竟牢牢的捉著他的大把鬍鬚當枕頭,靠在頰邊不肯放手。
他感到又好氣又笑,仇普睡得香甜,無辜得像個小嬰兒,她頑皮的天性終於悄悄回來,連睡覺不忘捉弄人。
他小心地扳著仇普緊握的雙手,企圖將老醫生的長鬍子自她的手中拯救出來。
「她倒固執!」老醫生咕噥著上前幫忙:「我記得以前那個女孩可是挺溫柔的,她們有關係嗎?」
唐皓一頓,無法面對老醫生洞悉的目光。
老醫生歎口氣:「我從你十多歲就認識你,也一向把你當兒子看待。阿皓,別做糊塗事啊!」
「我知道。」唐皓看著老人飽經風霜的臉和慈祥的目光,這麼久以來第一次有了返鄉的感覺:「我不會的。」
「不會就好。」老人安慰的回答:「你出去那麼久了,找個時間來山上喝杯茶吧!咱們爺倆好好聊聊。」
經過一番掙扎,老醫生的長鬍鬚終於脫離了仇普的掌握,唐皓出聲回答了些什麼,仇普沒有聽見,只知道腳步聲離去之後,房裡只剩下她一個,跌入了深沉的睡夢中。
在夢中,她又回到昔日溫暖充滿笑語的家中,她愉快又舒適的躺在客廳的大沙發上。一邊聽著耳機,一邊看著聯考的參考書,嘴裡不停的吃著零食。
仇平滿身大汗的衝進來和她爭奪汽水,二人尖叫著在沙發上打仗!
然後母親進來了,穿著她一貫的深藍色旗袍,頭髮挽得高高的,無比的優雅。她笑罵著他們兩個又把房子弄得一團糟!而他們也以一貫帶著點心虛又蠻不在乎的笑容回應她。
然後他進來了。
午後刺眼的陽光使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聽到仇平豪爽又親切的叫著他的名字為他們介紹。
他叫什麼名字呢?仇普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後來夢一換——
仇凡優雅的近乎不真實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仇凡總是那麼脫俗而且超然!永遠的第一名!
在家裡,當她和仇平兩吵得天翻地覆時,仇凡總是靜靜的練著她的鋼琴、拉著小捉琴,或者優雅的皺皺眉頭去念她的書。
她幾乎是母親的最佳翻版!總是溫柔、安靜、安詳而且井井有條。
從小仇普就和仇平最親,並不是她們姐妹感情不好,有很多人說仇普和仇凡長很像——當然,那只在仇普安安靜靜乖巧坐著時!
仇普對仇凡一直有一種近乎崇拜的心裡,她總是拿第一,總是超越了別人一大截,正因為如此,仇普待她的姐姐像待一個師長一樣,永遠是彬彬有禮,而且信賴有加!
只要仇凡說出來的理論,那一定是對的。如果她說一加一不等於二,那在仇普找到反對的證據之前,她是絕對會相信的。
當然,那並不表示她們永遠不會爭吵,在極少數幾次爭吵中,仇皆知道仇凡其實是一個多麼多麼倔強而且不服輸的人。
像現在,仇凡正在告訴她的父親,她要出國留學。
父親的反應和預測中的一模一樣。
他少有笑容的臉出現了一絲讚許的微笑,仇凡的能力和未來早在他的預測和肯定之中。
而她的下一句話卻大大的激怒了她的父親。
也震驚了所有的人!
她打算在國外結婚、定居,等完成學業後再考慮要不要回來。
後來一片混亂!
只記得父親震怒的咆哮和母親憂傷的面孔。
在仇凡平靜而且不露痕跡的臉旁邊有一張男人的面孔,上面掛著訝異和不解。
他大概就是仇凡的情人吧!
那個人好面熱,似乎和她有著某種聯繫,她越是想看個精楚,那張險卻是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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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普緩緩地睜開眼睛,屋子裡靜悄悄的,照估計現在應該是晚餐過後了,她的床邊放著一盞小燈,她一向怕黑,唐皓的細心再一次令她感動。
她坐在床上,睡前老醫生和唐皓的對話重新回到她的腦子裡,而夢中那個仇平大聲招呼的男人……
她的好奇心大起,和唐皓相處了快一個禮拜,卻不知道他是誰,這實在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而他又一直保持著神秘。
走出房間,來到唐皓的製圖桌前,他說他是個建築師倒不是騙人的,仇平也是個建築師,她常窩在仇平的房間裡看他畫建築圖。
她站在他的設計圖前,發現他的設計揉合了中國的典雅和西方的大膽強烈,整個設計十足是他個人強烈的個性表徵,和仇平的尊貴風範全然不同,她欣賞了一會兒,很奇怪兩個完全不同的男人可以結為好友——
唐皓?唐——
仇普一怔,昔日早已遺忘的回憶又一點一滴的拼湊起來。以前似乎有個很陰鬱、瘦削的男孩子常來她家,她總笑著戲弄他是唐老鴨……
是唐皓嗎?
他是那個當年不愛說話,只喜歡瞪著人看的單薄男孩嗎?
仇普苦苦的思索著,當年那個男孩的樣子她早已記不清楚了,可是一個人能在短短的幾年做那樣的改變嗎?
屋裡一片寂靜,唐皓似乎出去了,壁爐裡的柴火維持在中等,客廳的桌上還放著一個保溫鍋,裡面必定是自己的晚餐。
知道唐皓不在,她鬆了一口氣,卻也有著淡淡的失落感,和他相處這麼多天以來,他從未丟下自己離開過,而今夜他卻放心她一個獨處,氣人的是她連走出大門的意念都沒有!
打開他書桌的抽屜,仇普有一股罪惡感,好像在竊取什麼東西似的,但好奇心凌駕了一切,她不顧一切的坐下來開始翻找。
裡面除了一些設計草圖之外,連張證件也沒有。
她不死心的翻遍整張書桌,連最細微的地方也沒有放過,卻仍一無所獲,仇普有點灰心,她看向書櫃,決定再去翻找一次。
唐皓看的書不外是一些建築類和設計類的書籍,裡面的原文仇普一個字也不懂,她在確定書裡沒有夾東西之後就放回去,另外還有一些傳記或自然生態的書,裡面同樣乾乾淨淨,除了簽名,其他一無所有。
什麼都沒有。
仇普喪氣的坐在椅子上,開始考慮要不要去唐皓的房間裡找找看。
時間已經很晚了,唐皓或許隨時會回來……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豌,然後——碗跌到地板上摔個粉碎,她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剛剛她太專心了,卻沒發覺惡魔再一次兇猛的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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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皓強迫自己清醒的看著山路,但醉意卻一波又一波的湧上他的眼睛,好幾次他差點撞上山壁!
他開始後悔喝那麼多酒,更後悔拒絕老醫生提議要送他回來的好心,今天他一直處於後悔的情緒中?
老醫生一直以無比的耐心和同情傾聽他這些年所做下的蠢事,奇怪的是,說出來之後,他更加的難受!酒也越喝越多,難怪人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而現在他必須冒著跌個粉身碎骨的危險,在黑漆漆的山林中開車回去。
老醫生勸他清醒後再走,可是他很清醒啊!他怎能將仇普一個丟在山上不管?
七年了,認識仇普已經七午了,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他就認識她了,儘管現在的她已經遠遠將他拋在腦後,但他卻無法忘懷,無法忘懷自認識她以後的煎熬!
就算是他癡!他傻好了!
這七年之間他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年長成一個學成歸國的男人,在這期間他交過女朋友,有過女人,但他從來沒有把仇普忘記過!
對他來說,仇普一直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少年夢幻,他從來沒敢奢望有一天能和她在一起!
論身份、家世、錢財,他都只能遠遠的望著她,暗暗的愛戀著她,他原以為這一切都會隨時光淡去!
直到事情發生,他毫無抵抗能力的被捲入仇家的風暴中,直到受傷,直到現在!
很可笑的一切,標準的豪門風範不正是如此嗎?有錢能使鬼推磨,而他甚至不需要用錢去收買?
一個急轉彎,他險險避開一株大樹,趴在方向盤上,冷汗佈滿全身,不敢去想像如果撞上了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打開車門,寒風立刻灌入衣領中,他打個寒顫,豎高衣領,酒意被那一嚇和寒風驅走了大半,木屋已遙遙在望,他決定下車走回去,使自己真正清醒過來。
他現在最不想的就是讓仇普看到他喝醉酒的慘狀。
將近二百公尺的路,走起來要比平常艱苦許多,刺骨的寒風在耳釁呼嘯,絲毫沒有光線,不時被樹枝及小石絆倒,他一路咒罵著走到木屋前。
屋裡沒有光線。
唐皓感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然後急劇的鼓跳起來!
仇普不可能離開!
她沒有車又不認識路,身體狀況一團糟……
「仇普!」他打開木屋的門衝進房中。
屋內的氣溫和屋外一樣是刺骨的寒冷,壁爐內的火早已熄了,唐皓的心直沉下冰窖中!
他衝進仇普的房內,房中他為她留的小燈光仍然亮著,一切如昔,棉被和過去幾天一樣散放在床上——沒有仇普的影子。
他打開小屋中的每扇門,連浴室都沒放過,就是不見仇普的蹤跡。
絞痛的心無助的淌著血,他走回客廳,扭亮書桌上的檯燈,甚至沒有心情重新去點燃壁爐的火,仇普再一次自他的生命中消失,任何溫暖都無法使他解凍了!
一聲細細微微的啜泣使他豎尖耳朵,原以為是屋外風聲作祟,直到他看見蜷縮在壁爐邊,用大搖椅擋住自己的小身影……
「仇替?」他扭亮客廳的大燈,小心翼翼的走到她的身邊。
她縮成一團,整個人縮進他替她買好的睡袍裡,抖得像一片風中殘敗的樹葉!
「仇普。」他痛楚的輕碰她,悔恨像潮水一樣朝他席捲,他恨不得剛剛撞死在大樹上。
昏亂而恐懼的眼神空洞的看著他,出奇發亮的瞳孔和急促的喘息顯示她極度混亂的狀態。
「唐皓!」她吐出殘破嗚咽,雙手緊緊的攬住他的頸子:「我好怕!不要再我把我——一個人丟下不管——」
過高的體溫烙在他的身上好像烙鐵一般將他燒痛!他愧疚無比的把她擁在懷裡:「對不起!」
「我——我好難受——好痛苦——」她嗚咽得喘不過氣來:「又好黑——我沒辦法開燈——好冷——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你為什麼不回來?我好怕——」
「仇普——」一陣傷痛的哽咽突然升上他的喉頭,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小心的抱起她,走向她的房間。
翻開她的棉被,輕輕的把她放在床上,仇普固執的抱著他不肯放手。
「仇普,你凍壞了,我去弄點東西給你——」
「不要!」她哽咽著:「不要!」
「仇普——」
她的臉埋進他的懷裡,無助的哭泣,冰冷的手和火燙的額印在他的頸上和胸前。「我好怕——」
唐皓抱著她躺到床上,拉起棉被蓋住兩人,緊緊的將她擁在懷中:「你累了,睡吧,我會陪著你的!」他喃喃地哄著她,輕拍她抖個不停的身體。
仇普的啜泣漸漸平息,蜷在他的胸前,雙手仍牢牢的攀住他的,頭信任地倒在他的肩上,沒多久,就沉入了深沉的睡夢之中。
他輕撫著她的頭髮,望著她燒紅的雙頰,和輕啟吐著熱氣的雙唇,一種無助的情緒悄悄佔據他的思緒。
她再過一陣子便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而現在她對他展示了她全部孩子似的信任,以後該怎麼辦?
他可以放她走嗎?
如果再也無法放棄她——
他該怎麼辦?
他可以——離開她嗎?
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