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豪悶悶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父親已經回來了,他和金湄見面的時間也相對減少,他甚至提不起興致再要她去替他挑選禮物。
在他還沒弄清楚自己的感情之間,他是什麼都不想做的。
「文豪?」
「爸。」他悶悶地朝走進他辦公室的老人招呼。
林清夫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怎麼?這二天看你都是沒精打采的,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
老人微微一笑:「每次你用這種口氣說話就不會沒什麼,到底是怎麼了?和金湄有關嗎?」
「她是不是有很要好的男朋友?」
「那有什麼關係?只要沒結婚誰都有權追求她的。」
林文豪仍是一臉的鬱悶:「我和葉羅見面過很多次,她很怕我,我和她大概是不可能了。」
林清夫歎口氣:「這是預料中的事情,不過這和金湄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我到底愛不愛她,而且金湄很討厭我,每次見到我都沒給我好臉色看。」
老人輕笑起來,看著兒子懊惱的臉不免有些得意。
他很中意金湄當他的兒媳婦,而且也知道金湄對他的兒子並不是全然沒有感覺的,只是她很聰明,不會被他的兒子所嚇倒。
「為什麼不找她談一談呢?還有,別再擺富家大少爺的架子,金湄和你那些女人不一樣,她不吃人那一套的。」
林文豪的臉有剎時的光亮但他望著自己的手,卻又不由自主黯然下來:「如果我又控制不住怎麼辦?」
林清夫慈祥的臉放出溫柔的光芒。
這一次他的愛子是真正長大了!
「去找她,這應該是你們一起解決的問題。」
記得不久之前她也曾和雪航站在這個機場的角落,彷彿等待處決似的等待著他的父母來到。
而今天她懷著完全不同的心情和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嫂嫂站在這裡,等待著同樣的人出現,卻再也沒有昔日的不安。
秦泰和和秦凱兒的身影出現在旅客的出口處,他們快步迎了上去:「爸!媽!」
凱兒擁抱她的一雙兒女,重新得回的天倫和丈夫的愛使她看起來年輕許多:「嗨!我的寶貝們。」
「沈剛呢?」秦泰和粗聲粗聲地大聲問道。
「葉羅的爸爸今天出院,他沒有時間來。」雪農回答,有些擔心地望著她的母親。
凱兒和顏一笑:「他是人家的員工當然應該以老闆的事優先。」
「哼!」秦泰和不滿地出聲:「別人的爸爸倒是比自己的爸爸來得重要!」
「你又沒有中風。」雪航咕噥。
「你就巴不得我中風!」他怒罵,神色卻沒有斥責之意。
雪航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這是你說的。」
「好啦!你們父子二個人別一見面就吵。」凱兒溫和地埋怨:「我累壞了,我們走了好不好?」
飛鷹吻吻他岳母依然平滑美麗的臉:「當然好!我幫您拿行李。」
「臭小子!騙了我女兒又想來騙我太太?!」秦泰和笑罵著,一手摟著妻子走向大門口:「你們說沈剛是怎麼一回事?信上寫得不清不楚的……」
把葉遠山接回家,她算是了了一樁長久壓抑在心裡的事,但面對老父帶著怨懟不滿的眼神,她卻是怎麼樣也輕鬆不起來。
面對一個似乎永遠不肯原諒自己的父親,她滿腔的興奮之情冷卻下來,心情學生得想遠遠逃開這一切。
如果他知道念祖的生父正站在門口虎視眈眈地想要念祖,那他大概更不會原諒自己了!
人生為什麼要這麼難呢?昔日的壯志豪情在經歷了現實之後淡然了,年輕畢竟是有好處的!
年輕的時候沒有太多的顧忌,彷彿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而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但在經歷了風霜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她突然覺得好疲憊!好蒼老!
所有的戰鬥力和生氣都離她遠去,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得這樣辛苦?
為了自己的人生理念?
為了愛情?
為了自己是個母親,是個女兒?
只有最後一個理由能使她知道自己仍有一點存在的價值。
而那甚至不是完全的。
現在的她只覺得她的人生好無趣!
也許有人會認為她燦爛、光鮮,應該沒什麼好不滿了,但她卻真心羨慕那些早已結婚生子的同學們。
她們的生活是單純多了,至少不必為了她根本不認為是愛情的愛情而苦惱,不必為了一個頑固的父親而傷神,更不必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男人而……
她苦笑搖頭,那個男人是誰?
心裡明白寫著答案,多年前那個答案初次浮現時,她覺得觸目驚心,而現在她只有認命的淡然。
長歎一口氣。
人生真的好難啊!
沈剛的父親為了他的婚事今天就回到台灣了,她不知道他將會為沈剛找什麼樣的妻子,反正絕不會是她。
十一年的相聚似乎也走到了盡頭,她和沈剛之間也將要劃下休止符了。
這次將不會再有那種刻骨銘心,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了,但她的心將留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破洞,而無法癒合。
葉羅凝視父親已沉睡的蒼老臉孔,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能在父親的臉上看到和平。
她想出去,卻又不知道走出這個房間之後,可以去哪裡?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痛苦。
在這一剎那間,她哀傷地認為在這偌大的世界上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葉羅?」
她悚然一驚,紀天揚竟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口:「你來做什麼?」
「來看你和孩子。」他輕聲地回答:「出來好嗎?我不想吵醒伯父。」
她仔細替父親拉好棉被,悄悄地瞳了出來。「你不該來的。」
「為什麼?伯父出院你也不通知我?要不是你公司的人告訴我,我也不會趕來,」紀天揚看著她疲倦的神色,他小心地牽著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沒有必要。我很累了,你回去好不好?」她提不起半點精神再和他周旋下去,現在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大睡個三天,或是下半輩子幹脆都別再清醒了。
「你的擔子很重,讓我幫你分擔好嗎?」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她閃開了,努力維持自己平靜的表情,內心裡卻好渴望沈剛快回來,好讓她能痛快地大哭一場:「不必了,你走吧!」
「葉,我愛——」
「別再跟我說『愛』了,你的愛太昂貴,我付不起代價,我好累好累,求求你快走好不好?!」她沮喪地輕喊,頭劇烈地痛了起來,無數的妖魔在裡面跳著舞。
紀天揚垂下他的手,心痛無比地凝視她蒼白的面容。
她為什麼這樣排斥他呢?這一、二個月來他不是已經盡了全力在彌補她了嗎?
她為什麼總不能相信他,而一再地反駁他的話,將他的愛擲回他的臉上。
當年他的確是錯了,但他並不後悔,那是他的理念,而如今他只遺憾她不肯再相信他一次,他是真的愛她!
對他來說,事業是他的生命,然後便是她和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深愛她,他是不會和Carol離婚的,對Carol他並不是完全沒有感情,但她才是他一直執著的!
「天揚,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心裡已經有別人了,再也容不下你了。」她低語,恍惚地卻又清楚地瞭解自己的語意。
紀天揚僵住了:「你說謊!我不相信!」
「不要再說你不相信了!」她拚命搖頭:「你到底相信什麼?難道我說我愛你你就相信了?你只挑你想相信的,但是不是每件事都能順你的心的!我說了上百次我不再愛你了!你到底還希望我怎麼樣?一死表心嗎?!」
如此激烈的她是他所生疏的!
記憶中只有她在得知他和Carol在一起時,曾發生過一頓脾氣外,葉羅向來是平靜的。
他驚愕地重新看著她,仍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你走吧!」
「是誰?」他努力平息那突如其來的傷痛:「是誰?」
「你不必知道。」
「我當然要知道!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你和哪個男人在一起嗎?你是我孩子的媽!」他大吼。
葉羅瞪視著他:「反正念祖不會給你,你只需要走出我的生活就夠了!」
「不!我不會放棄念祖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如果Carol懷孕了呢?」
「什麼?」他怔怔地望著她,心虛地想起前幾天和Carol的那一幕。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你在胡說些什麼?」
葉羅沒想到他的反應是這樣:「為什麼不可能?」
「她和我在一起十多年都沒懷過孕。」
「那是因為你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不睡在一起。」
紀天揚懊惱地扯扯自己的頭髮:「你可不可以不要談她?每次和你在一起,你總要把她牽扯進來!我和她已經離婚了!」
「因為她愛你。」她本想說出Carol來找過她的事,繼而一想,覺得沒必要提起,萬一又讓他誤會反而更糟:「她是真的愛你。」
「那我也愛你啊!你為什麼總不提這一點?!」
「你有愛人的能力嗎?」她平靜地問。
紀天揚被她問傻了,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種奇怪的問題來。「當然有。」他只好如此回答。
「我很懷疑。」她仰起頭再看他:「你一向只愛你自己,世界上你最愛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而不是我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人。」
他開始生氣——非常地生氣:「你在指控我自私?」
她看了他充滿怒氣的臉一眼,仍是平靜地:「大概是吧!但我真的是這樣認為,這一點都不誇張。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是個孤兒,有這種觀念並不足為奇。」
他像被槍打中似的跳了起來:「你怎麼能夠面不敢色地說這些話好像這些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我沒有愛人的能力,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聽你說這些話?」
「這也是我迷惑的墳。」她皺了皺眉頭:「但我想這是因為你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得到了,所以才會開始尋求良心的安慰吧?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原諒!你只需要你自己良心的原諒。」
「葉,你確定你正在說你心裡話嗎?」他突然以出奇的平靜問道。
「是的。」
「只因為我當初一個錯誤的選擇,你否定了我的一切,甚至我當個父親的能力。」紀天揚冷冷地開口,眼中熾熱的感情均已消褪,空白的臉竟沒有留下半點表情:「為了趕我走,你甚至不惜捏造出一個從沒有存在過的情人出來,我從未後悔過我當年的錯誤,但我很傷心你不能原諒我,也不肯重新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不能阻止我和念祖相認。」
葉羅揉著太陽穴,蒼白又疲憊地道:「如果念祖肯認你,我沒有話說。」
「真的?!」他懷疑地打量她。
「但不會讓你帶走他。」
秦泰和幾乎是挑剔地打量比他整整高上半個頭的大兒子,他皺皺眉扯扯沈剛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你就穿這樣子來見我?」
沈剛沉默地立在一邊,所有的人都屏息等待人的反應,而他打算讓他們屏息至死。
「我在問你話——」
「他這樣很好。」凱兒出人意料地替沈剛回答。
他訝異地望向眼前嬌小的婦人,她的眼中已失去當年的怨懟和淡淡的挑剔,只有一道祥和的光芒。
「好個鬼!我秦家的倒穿得像個流浪漢。」秦泰和低聲咕噥:「兒子!你那個漂亮的女老闆沒付你薪水?」
兒子?!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泰和從未在凱兒夫人的面前這樣叫過他——
「怎麼?你啞啦?!」他終於大吼起來。
沈剛低垂著頭,和當年見他時一樣無法直起腰桿:「有。」
「我在和你說話你到底在幹什麼?!」
「爸!」雪農輕拉她父親的衣袖。
「你別管!我今天叫他兒子,他就不准再當傭人!」
他驀然抬起頭來,一小簇怒焰在眼中閃耀:「我不是傭人。」平靜的聲音後藏著太多的委屈。
「你不是傭人?那你還去替人開車?!」
「那是因為我喜歡開車。」
「你買不起車嗎?我替你買一輛!不准再去替那個女人做事!什麼事不好做,偏偏選上一個女人去當司機和保鏢!我秦家的——」
「我不是秦家的人!」沈剛終於爆發,丟下這麼一句,轉身便走向門口。
「站住!」秦泰和怒吼。「有種再給我說一次!」
他無畏無懼地駐足轉身:「我不是秦家的人,我姓沈——」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將所有的人都給震在當場。
秦泰和鐵著臉咬牙切齒地開口:「是我的兒子就不准說出這種話。」
沈剛側向一邊的臉火辣辣地浮起了五指印,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連話都不說一句便將門打開。
「沈剛。」凱兒威嚴地喚道:「你們其他人全都出去。」
雙生子和他們的妻子丈夫憂心地對望了一眼,卻不能違背老人家的意思,依序走過沈剛身邊。
「你過來!」
他猶豫著,對凱兒夫人他向來又恨又愛,恨她的冷血也愛她的公平……
「叫你過去你沒聽見?!」秦泰和齜牙裂嘴地對他吼,氣勢卻奇異地溫和了許多。
沈剛不太情願地走向她,臉上仍是一片空白。
「你該向你兒子道歉。」凱兒平靜地朝她的丈夫說道。
沈剛睜大了眼,開始懷疑自己的神志狀況,否則就是他踏入了某個奇異的異度空間而不自知——
「哪有老子向兒子道歉的道理!」秦泰和心虛地咕噥。
「是你動手打人,而且沈剛說的也沒錯,他是姓沈,不姓秦,你沒理由打他。」她就事論事地說道。
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苦澀。
她總是最講理的——
望見秦泰和委屈而不滿的神色,他漸漸地搖搖了頭:「不必了。」
「看!兒子說不必了!」秦泰和鬆口氣笑道。
凱兒無奈地白他一眼:「就知道占孩子的便宜!」她溫柔地轉向沈剛:「保留你母親嫁家的姓是應該的,我知道秋鳳是沈家的獨生女,但你也是秦家的孩子,血統是不可否認的,你知道你應該叫我什麼嗎?」
「凱兒夫人。」他愣愣地回答,仍不太明白她這番話的用意。
「是大媽。」她溫柔地糾正。
「什麼?」他突然不解地望向秦泰和,完全被她的話所混淆。
「要不然應該叫什麼?」秦泰和突然朝他無比慈祥地開口:「秋鳳是我的第二任妻子,按照倫常你是該叫凱兒大媽的。」
這次他不但睜大了眼,也愕然地張大了口!
他們真正承認他了嗎?
他們真正接受了他和他的母親成為秦家的一份子,而不是一對地位不明白的母子了嗎?
「我很對不起你們母子倆,當年是我太糊塗了,耽誤了秋鳳一生的幸福,也讓你過了這麼多年的苦日子……」秦泰和的口氣不勝唏噓,他完全坦白地看著他的長子:「你是我的大兒子,這些年來你吃的苦完全是我的錯,你可以原諒爸爸嗎?」
凱兒黯然地牽起沈剛粗糙的大手:「我很小氣,如果當年我不是那樣小氣,那你們母子倆也不會吃那麼多苦,受那麼多罪了。現在說這些是有點晚了,但是我和你父親都是誠心地希望你回來,不要再當我們是陌生人了。」
多麼希望母親能親耳聽見這些話!
沈剛強眼睛蒙上一層薄霧,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
他的母親從來沒有怨恨過秦家對她的不公平,她只怨自己的命不好,也怨他的命不好,出生在不該出生的地方。
而如今他和他那苦命的母親終於得到了他們的認可。他不知道這值不值得他感激涕零,但知道這是母親生前一直期望的一天——
秦氏夫婦擔心地相視。
對這個沉默的孩子,他們是太疏忽了,以至於到現在仍不能瞭解他那空白的表情代表的是什麼樣的心意。
凱兒有些著急,她輕輕地拍拍沈剛的手:「你是不是不肯原諒我們?讓你當那麼久的傭人是因為我小氣,不肯承認你們,那不是你爸爸的錯,你可以恨大媽,但千萬不要恨你爸爸!他是愛你的!這些年來他一直良心不安,也是因為顧忌到我才沒來認你,你——」
「是我太懦弱!有勇氣去做,卻又沒勇氣讓你和秋鳳有個名份,還讓你們當下人!那是我——」
沈剛凝視這一對恩愛的夫妻,他緩緩搖頭:「是我媽不肯。」
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知道瞞也瞞不住。
「我媽不願意傷害你們的感情,她也不要什麼名份,當個傭人她很滿足,她常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她不恨你們,也不准我恨你們。」
秦泰和黯然地別過頭去,聲音突然蒼老了:「秋鳳是個好女人——」
沈剛苦笑一下:「爸,大媽,我——」
夫妻二人欣慰又感動地笑了起來,凱兒毫不猶豫地擁抱了她愛了二十多年,也恨了二十多年的新兒子:「歡迎回家!我的兒子。」
秦泰和笑著,笨拙地掩飾自己眼角的淚光。
沈剛容許自己享受片刻的溫馨:「我該走了。」
「回葉羅那裡?」
「嗯。」
秦泰和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凱兒也放開了他,慈祥地握著他粗糙的大手:「你真的愛她嗎?兒子。」
「我——」
「男子漢大丈夫,愛就愛,不愛就不愛,我什麼?」
「愛。」
「那好。」秦泰和與他的妻子相視一眼,滿意地點頭:「我也很喜歡那個女孩兒。你從今天起就是『秦氏連鎖飯店』的董事長了——」
「我不要。」
「這是什麼意思?」秦泰和斜睨著他:「不要?」
「那是雪航和雪農的,我不要,我也做不來那些事情。」他乾脆地回絕。
「我生的小孩是怎麼一回事?別人搶遺產都搶破頭了,你們倒懂得禮貌,一個個見了錢就跟見了鬼似的?」秦泰和咕噥著搖搖頭,自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一份文件:「由不得你不要!我文件都寫好了,只等你簽名。」
「不。」他固執地將文件推開。
凱兒溫柔地將文件又送了回來,輕輕哄道:「不會治理沒關係啊!交給雪航去做嘛!他會幫你的,你們兄弟——」
「不要。」
「你是怎麼一回事?到底要不要娶你的老闆?光棍一個誰要嫁給你這個窮光蛋?」
「如果她要我,那絕不會是因秦家的產業,我自己會有辦法養活她的。」他堅定地回答。
「骨頭還真硬!你拿什麼養活人家?用她的薪水養她?」秦泰和不客氣地指出。
「我馬上回去辭職。」
凱兒優雅地皺起眉頭:「那你以後怎麼辦?」
沈剛想了想,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媽肯不肯投資我開公司?我自己存了一點錢,不過可能不太夠——」
「開什麼公司?」她極感興趣地問道。
「保全公司,現在台灣很需要的——」
「算我一份!」雪航的聲音突然自門口響起。
「還有我。」雪農笑嘻嘻地鑽了出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造反啦!」秦泰和佯裝生氣地大吼:「全都倒戈了!」
「反正我對飯店業也煩死了」!雪航仍是滿不在乎地:「大哥開公司我當然全力支持。」
「可是我不需要——」沈剛有些尷尬地急急開口。
「葉羅可是過怕了苦日子,你不希望她跟著你吃苦吧?」雪農笑嘻嘻地提醒。
沈剛望著他們真摯的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喂!等一等!那我的飯店怎麼辦?總得有人——」
當然是沒人聽他的叫喊,他們全心地投入了沈剛計劃多年的事業中,包括他的妻子在內。
秦泰和口中怒罵著,眼角卻悄悄地沁出了一串淚水,欣慰地開始微笑……
「真的?」念祖的小臉猶豫地望向他的母親:「紀叔叔真的是生我的爸爸?」
葉羅勉強地微笑,心卻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為什麼呢?
為什麼要讓這麼小的孩子周旋在大人的世界裡?
為什麼要讓她的兒子去理解他不能理解的事情?
紀天揚眼眶紅紅地,他輕輕地將念祖僵硬的身體摟進了懷裡;「是的!我的確是你的爸爸,念祖喊我一聲好不好?」
念祖求助地望向他的母親,她卻心痛地將臉別開。
既然已經決定讓他們父子相認,就不要再去左右孩子的思想了,讓他自己判斷吧!
男孩愕然地看著母親別過去的臉,眼前的男人那張渴求的臉,他更僵硬了。
「念祖,喊爸爸一聲好不好?」他幾乎是懇求了。
念祖突然用力推開他,小臉上寫滿不信:「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你騙人!媽媽也騙人!我不要你當我爸爸!」
「念祖——」
「媽!」男孩扯著母親的衣袖急切地喚著:「媽!他不是我的爸爸對不對?媽!你說嘛!他不是我的爸爸對不對?我不要他當我的爸爸!我不要那麼多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當我的爸爸就好了!媽!」
葉羅哽咽地不敢去看兒子充滿哀求的臉,他童稚的聲音一聲聲打在她的心上,她卻只能狠狠地哽咽、啜泣,而無法給他任何回答。
「念祖!」紀天揚伸出了他的手:「念祖!我真的是你的爸爸!來我這裡好不好!我會比沈剛更疼你的——」
「不要!」男孩大吼:「我不要你當我的爸爸!沒有人會比沈剛叔叔更疼我!媽!你為什麼不說話?你說嘛!他不是我爸爸對不對?媽!」
她哭著將孩子摟進懷裡,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念祖!媽對不起你——」
男孩愣住他,他不可置信地凝視眼前的男人。
他只要沈叔叔當他的爸爸!
為什麼媽媽和他們不瞭解呢?
有那麼多人要當他的爸爸,可是他誰都不要,他只要沈叔叔啊!
念祖淚水嘩啦嘩啦地掉了下來,他用車推開他的母親大喊著:「不要!我不要別人當我的爸爸!我只要沈叔叔?!」
「念祖——」
男孩哭著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用力地關上房門。
「讓我去跟他談!他會瞭解的!他一定會瞭解只有我才是他的父親!」紀天揚不顧一切地跟在念祖的後面奔了上去。
「不要!」葉羅拉住了他,滿面的淚痕和傷痛:「你做的還不夠嗎?不要再去打擾他了!算我求你!」
「葉羅!你不瞭解!這對我很重要!你不瞭解——」
「求求你——」她泣不成聲,只是一直狂猛地搖著頭。
紀天揚這才看見一個母親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喪了氣,將葉羅扶到沙發上坐好:「我不去了,你別擔心,我會給他時間的!我保證。」
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眼睛卻渴望地看著兒子的房間。
紀天揚歎口氣:「我會走的,你和念祖好好談一談。」話畢,他沮喪地走向大門,卻仍不捨地再三回眸,好一會兒才不甘地走了出去。
「念祖!念祖你開門好不好?媽媽有話對你說,你開門。」她在男孩的門口用力地拍著門,一想到兒子正在裡面傷心,她的心便糾結成一團痛得幾乎要昏厥。
「我不要!我不要聽!媽媽都不聽我說!我不要他們當我的爸爸!我不要啦!」
兒子的聲音哽咽,單稚的聲音哭得沙啞,她難過地再度敲門:「念祖!你不懂!媽媽有不得已的苦衷,念祖你開門好不好……」
「不要!」
然後便是重物擊向門的巨大聲響。
她沿著門慢慢下滑,掩面泣不成聲起來。
這到底是誰的錯?
為什麼她的生活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到底是誰的錯!
「找我出來有事嗎?」金湄仍是冷冷的。
「那天在餐廳裡那個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嗎?」
她不耐煩地瞪視他:「我說過那不干你的事!」
林文豪直視她明媚的眼,納悶自己平日的勇氣總會在她的面前逃逸無蹤。
他別過頭去清清嗓子:「我——我喜歡你。」
金湄瞪視他半晌,聲音愈發冷冽:「我不會當你的玩物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不是那樣的!」他著急地握住她拿起皮包的手:「我是真的喜歡你!」
「你愛著葉羅。」她明白地指出,彷彿這樣便解決了一切。
他澀澀一笑:「我也一直那樣以為,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金湄狐疑地打量他:「什麼意思?」
「就是——」他雙手一攤,不知該如何表達:「就是——就是那樣。」
她難得一見地笑了起來:「就是什麼樣?」
「我不會說。」他坦白地招供。「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如果你還沒有男朋友,我希望我可以追求你。」
「喔?」她有趣地望著他:「什麼時候你開始介意這個?我以為你一向不管那些的。」
「你不一樣,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如果你現在有男朋友,那我可以等。」
「如果我決定結婚?」
林文豪的臉瞬時暴起怒火,他卻奇跡似地別過臉去壓抑下來:「那——那我——會祝你幸福——可是你是真的愛他嗎?那個男人看起來很笨!他不會瞭解你,也不會給你幸福的……」他急切地注視她的眼,驀然明白自己正在說些什麼,他懊惱地咕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金湄忍不住揚起清脆的笑聲,好笑地看著他:「你真好玩!」
「好玩?」
林文豪擾擾頭髮,簡直不能相信她給他的第一個形容詞會是這樣:「真好玩!」他低聲咕噥。
「你是認真的嗎?我不想步上葉羅的後塵。」
他自懷裡掏出一份文件放在她的眼前,臉微微地漲紅。
「這是什麼?」她懷疑地打量著那份厚厚的文件。
「你看了就知道了。」
金湄帶著幾分好奇將文件翻了一次,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前所看到的!「你……」
林文豪深吸一口氣:「我去做了檢查,這是醫師給我的檢驗報告,我的病是可以治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你有問題。」她的眼睛和口氣都柔和了下來,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為了自己而去看精神科大夫。
「我是很認真的!」他將檢驗報告推到她的面前:「在我的病治好之前我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不必擔心我會傷害你,我現在知道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如果你願意和我交往一陣再做決定,那我就很高興了。」他一口氣說完,竟覺自己像個初戀的男孩一樣青澀笨拙。
「那葉羅呢?」
「我想我是愛過她的,但是方式不對,也許她是對的,我一直把她當戰利品而自己不知道。」他黯然地回答,隨即真摯地看著她:「但現在我只想彌補我對她以前所造成的傷害,如果你還擔心我愛著她,那你可以考驗我。」
這或許是他這一生第一次對人如此開誠佈公地顯示他的真心。
金湄柔柔地笑了。
「這是不是代表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他希祈地望著她,幾乎像個小男孩一樣的急切。
她嬌羞地點點頭:「但我並不保證我們一定會有將來。」
「這就夠了!」他歡欣地大笑:「我會盡力讓我們之間有將來的!相信我!」
紀天揚滿身疲倦回到飯店,在他的想像中,他們父子的相認應該不是這樣的。但是今天的情形卻叫他心灰,他的兒子寧可叫別人父親也不願意認他。
他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訝異地看見Carol含笑坐在他的床沿:「Carol?我以為你回法國去了。」
她喜孜孜地跳了起來,給了他一個令二個人都驚訝的熱吻:「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雙眼發亮興奮地說著。
「什麼好消息?」他有些頭昏腦脹。
「我懷孕了!」她大聲宣佈,手中揚著一張醫生的檢驗書:「是上次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有的!」
「你說什麼?」他眨眨眼,懷疑自己所聽到的。
「我懷孕啦!」
紀天揚迅速變了臉色,整張臉鐵青起來。
「怎麼了?你不開心嗎?」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咬著下唇望著他。
「你又在玩什麼把戲?我們結婚十年都沒有孩子,怎麼一離婚就有了?」
Carol微張著口頻頻後退:「你以為我在騙你?」
「我們離婚了!」
她含著淚,哽咽地猛搖頭:「可是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有孩子了,醫生說年底就會生了。」
「沒有用的。」紀天揚歎口氣,倚在床頭朝Carol難過地說:「我們已經離婚了,我不會為了孩子再和你在一起的。」
「可是你一直想要一個孩子。」
「是很想要一個孩子,但是葉已經給我一個孩子了。」他輕聲提醒。
Carol坐在床畔,仍是止不住淚水,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會生下他的,而且我不管你要不要他,這個孩子以後都會叫你爹地。」
「Carol……」
「我知道你一點也不愛我,但是我是愛你的!」她完全沒有怨恨地望著他;「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有了你的孩子,並不是要反悔我們的離婚協議,我愛你,我只要你記住這一點,我會永遠愛你。」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如果你需要我,我會再來的。」
紀天揚茫然地看著她關上房門。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是想要一個孩子,但他只想要葉羅為他生的孩子。
她說他沒有愛人的能力?天知道他是如何地想念葉羅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歲月!
他們一起歡笑、一起生活、一起吵架。對他來說那都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因素。
當年的他,又窮又苦,他怎能要她也跟著他受苦呢?
他是虛榮,但是誰說愛慕虛榮的人就沒有愛人的能力?
他苦怕了!窮怕了!他不能再忍受過那種苦日子!
所以他在葉羅和Carol之間掙扎。
他並沒有做下決定,下決定的是她!是她在未得知結局之前就離他遠去的。
或許他有錯,但是她又怎能明白他當年的心情?
什麼努力奮鬥便會有前途的話全是騙人的!如果他不曾和Carol在一起,這十年的歲月足夠他爬到這個地位嗎?而這期間又得忍受多少白眼和三餐不繼的生活?
他能靠獎學金唸書,但他怎麼靠獎學金度日?
那樣的生活宛如地獄一樣,在那種情況下他又怎能奢望和葉羅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貧賤夫妻百事哀啊!
如今他功成名就,什麼都有了,她卻不肯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是真的愛她啊!她為什麼不能明白?!
「葉羅?」沈剛走進漆黑的客廳,隨手打開了燈,看見她正孤獨地背對著他坐著:「為什麼不開燈?」
「忘了。」
他走到她的身邊,思索著如何開口:「呃——我今天下午去見我父親和我大媽,他們——他們願意支持我開公司,所以——所以我想辭職……」
「喔。」
就這樣?
沈剛注意到她一直沒有面對他,說話的口氣明顯地空白,彷彿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似地。
他將她的肩轉了過來,剎時嚇得噤聲!
葉羅的眼眶深陷,皮膚蒼白,冰涼得近乎透明,唇也變得青紫,她好像在一下午之間就完全失去了她的生命力!
「葉羅?」他顫顫地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深怕一用力她便會自他的眼前破碎掉。
其實她也真的完全碎成粉末了!
她一直坐在這裡等他回來,她有好多的委屈和傷痛要告訴他,而他卻說他要離開了?
「連你也要走了!」她輕霧似的飄忽的眼神望著前方,卻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是可以著陸的。「你們都要離開我了!」
「葉羅?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這個樣子?」他好慌,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一下子蒼老了五十歲不止!不明白她為什麼說得像是世界末日——
她悲哀地一笑,完全不理會他的問話,輕輕地站了起來,像個幽靈似地飄過他的身邊。
「葉羅!」他拉她,捧住她冰冷的臉:「到底——」
她看著他,睫毛輕輕顫動幾下,一串淚珠猛然掉了下來,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疲倦得什麼都不想做,不想說,連眼也不願再張開——
「葉——」沈剛大驚,她就掛在他的臂彎之中,像片羽毛一樣輕,頭倚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長長一口氣然後便不省人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驚恐地大吼:「念祖!念祖!」
男孩急急忙忙地衝了出來,臉上淚痕猶濕:「沈叔叔你回來啦!我告訴你——」他猛然頓住:「媽媽怎麼了?」
「快打一一九!快點!」他狂吼著,卻連分毫都不敢移動,深怕會傷了她:「快啊!」
男孩顫抖著,衝向電話:「快點來!我媽媽被我氣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