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泰生望著由紐約傳真回來的文件不禁輕歎口氣。
千篇一律的公文報告外,只有簡單的幾句話交待了他的平安,其他別無一物。
她是個獨生女,一向把方群智當成大哥看待,而如今兩人卻形同陌路,他整整兩年沒回台灣,他們也整整兩年沒有見過一次面,即使是越洋電話也僅止於公事的範圍。
誰也不敢越界,誰也不敢去觸及往事。
她從來不曾想過她和群智會有這麼一天。
方世城在人前若無其事,背地裡卻長吁短歎的心情她比誰都瞭解。
她的父親荊遠達和婆婆華香梅都是方世城的至交故友,他們在言談間總不免談及方世城對愛子的思念——
方群美嫁作他人婦,再孝順也無法彌補老人家心裡的空虛。
方世城老了,他在許多年前便希望能夠退休,由群智來接掌公司,而如今群智遠走他鄉,他只能繼續辛苦下去,想抱孫子的心願也不知何時才能完成。
只因為她!
泰生歎口氣,群智是個固執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肯回台灣。
她辜負了他十多年的情意,如今面對他的轉變,她依然無能為力。
往事,那些過往陳煙,她常常不能理解,有些是用來回憶,而有些卻是用來主宰未來的生活。人為什麼要回憶是哀悼過去的美麗還是讓它主宰自己?
「泰生?」
「群美!」她站了起來,驚訝她的好友總會適時的出現:「我正在想你呢!」
「真的?」方群美故作受寵若驚的表情:「我還以為你除了公司和家之外想不起別的東西業」
荊泰生歎口氣,舉起她的雙手:「你就不能放過我一次」
「當然可以。」她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她狐疑地打量方群美,不太信任地問道。「每次你用那種口氣我就會有不好的預感。」
「別這樣好不好?把我說得那麼恐怖!」群美委屈地噘起唇:「這件事我只能求你了!爸爸好想群智!」
她呼一下自座位上跳了起來,掩不住滿臉的訝異。
方群美翻翻白眼,在沙發上優雅地坐下:「別擺那張臉好不好?我又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鍋。」
「就算你叫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泰生澀澀地回答。「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要我去找他?」
群美無奈地攤攤手:「你越來越聰明了,我正是這個意思。」
「你比我更有理由去。」
「可惜我的影響力比不上你的一半。」
「那方伯伯——」
群美不耐地揮揮手:「我爸心臟不好,我不想讓他到那邊被我哥的樣子嚇出病來。」
「那麼糟?」她沮喪地問。
「泰生,如果不是那麼糟我會來找你我爸爸很想他,他又一副今生今世絕不回台灣的樣子。」群美歎口氣,支著下巴的手輕輕地敲著自己的臉:「你不知道他變了多少,我這個做妹妹的都看不下去」
荊泰生沉默地注視手中自紐約傳過來的文件。
「我只是希望你去見見他,勸他一下,這個要求不算太過份」
「……我不知道,我不太確定……」
「韓拓?」她一針見血地指出。
她無奈地點點頭:「他還是很在意群智的。」
群美翻翻白眼歎口長長的氣:「泰生,世界上只有二種人,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你去看看我哥,和他談一談不是死罪。」
「你說的簡單,你怎麼不去問一問你們家的孫偉平,看他怎麼說?」
「他——」她攤攤手:「你們這些人真是死腦筋!」
泰生放下手中的文件走到群美的面前:「我會想想看的,畢竟是我對不起群智,我答應你盡力而為好不好?」
「也只好如此啦!」她聳聳肩,藏起一個得意的笑容。
美國紐約「裙子,裙子!起床了!」
方群智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不太清醒地想著坐在他的腳上的小精靈到底是誰。
晨曦將寶兒的身上染上一層迷濛的金影,她看起來好像長了翅膀。
天哪!他的頭真痛!
「裙子!你上班遲到了!」寶兒再度搖搖他的身體。
「是『群智』。」他沙啞地糾正:「現在幾點」
「八點。」
他呻吟一聲,拉起棉被蒙住自己的頭:「你是個惡魔!」
寶兒咯咯地笑了起來,和他爭奪著棉被:「我做了醒酒的藥和早餐,有荷包蛋和——」
「別提食物的名字!我快吐了!」
「你不喜歡」她咕噥著停了下來。
群智勉強自沙發床上爬了起來,努力扮出一個微笑:「我很喜歡,只是我頭很痛,胃也不舒服,聽到食物讓我難過。」
「你的酒量真差。」她搖搖頭,同情地拍拍他鐵青的臉。
「謝謝你。」他扮個鬼臉,抱著自己抽痛的頭大聲呻吟:「是誰教你喝酒的?你的酒量真恐怖!」
寶兒笑嘻嘻地跳了下來:「我爸爸,他很會喝酒,我們的血管裡流的大概都是酒精。」
「下次提醒我別和你喝酒。」他悶悶地說道,自沙發上站了起來,痛苦萬分地朝浴室走去。
二十分鐘,他帶著一張仍然慘白的臉走了出來:「我看起來跟個鬼差不多。」
「那你一定是個很好看的鬼。」寶兒坐在餐桌後面朝他招手:「吃點東西你會好過一點。」
「那些酒精對你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幾乎是指控的咕噥著,在餐桌前坐下:「而我卻像被十輛卡車輾過一」
「可憐的裙子!我應該提醒你的,可是你昨天晚上喝得好開心,我從來沒聽過你說那麼多話和笑那麼多次!」她說著,將一碗顏色可怕的東西端到他的面前。
他很努力要保持表情不變,可是一聞到那東西的味道仍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東西?」
「醒酒的藥裡面有——」
「別告訴我裡面有什麼,它看起來已經夠可怕了!」
「它喝起來會更可怕。」寶兒誇張地皺皺她可愛的小鼻子:「不過很有效。」
他只好苦著一張臉,捏起了鼻子將它喝得一滴不剩。
記不得從多久以來,他不曾再溫馴地吃過一次藥了,以前除子他的母親沒有任何人有本事讓他喝下任何他不願喝的東西——連荊泰生也不例外。
而現在他卻為了不讓寶兒失望而強迫自己喝下他有生以來喝過最可怕的東西。
他真不願去想其中的理由。
「好一點了」她希祈地望著他的表情:「以前我和小海被我爸爸灌醉,我媽媽都弄這些東西給我們喝,很有效的。」
他喝了一口牛奶,將口中那股可怕的味道衝了下去,半晌果然覺得好過多「還不錯。」他咕噥。
寶兒燦爛地笑了起來:「吃早餐,然後你就可以去上班」
群智溫柔地看著她在廚房裡忙東忙西地準備早點,她的樣子就像一個甜美的小妻子——
「哎呀!」
「怎麼啦?」他連忙衝到她的身邊。
她含著淚將小指頭伸到他的面前,委屈地嘟起唇:「燙到」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小手,放到水槽裡沖洗:「怎麼這樣不小心」他溫柔地斥責,輕輕將她的手用乾淨的布擦拭,放到唇邊吹著:「還痛不痛?我去拿藥給你擦。」
她紅著臉注視他專注呵護著她的指頭的臉:「不痛」她小聲地回答。
群智將收在櫃子裡的急救箱拿了出來:「坐下。」
她聽話的在椅子上坐好,他蹲在她的跟前,呵護著什麼寶貝似地替她上藥:「我真不為你!這麼迷糊!走路會被車撞到,在廚房裡會被火燙到,要是沒人在你的身邊你早晚又會出事。」
「我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小聲抗議。
他用一小圈繃帶將她的手指包起來:「我才不相信你。」
「裙子!」
「是『群智』。」他糾正,拍拍她的手指:「好你看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會叫。」
寶兒將手抽了回來,看著上面小心包紮的小繃帶:「我會的,只是很少說中文,所以才會說不好。」
他將急救箱收了起來:「你別動,乖乖的坐著,這裡的事我來弄就好」
她乖乖的坐,看著他俐落地將早餐全都端上桌:「你吃吃看好不好吃?那粥是用鮑魚熬的哦!」
「我這裡沒有鮑魚」
「我去買的我自己有一點點錢,這附近的小中國店有賣」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群智抬起頭來:「你自己跑到三條街外的中國商店去買東西?」
她像個孩子期待大人鼓勵似地點點頭。
群智放了碗筷,臉色嚴肅得令寶兒不由得瑟縮:「你知道那裡有多不安全那附近全是小混混!你居然一個人跑到那個鬼地方去買東西?」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她噙著淚,頭垂得低低的,連肩膀都垮了下來:「對不起——我以後不敢了——」
他這才警覺到自己的壞脾氣又跑了出來,他狠狠地咒罵了二句,寶兒更加瑟縮,幾乎是想立刻跳起來逃開。
群智走到寶兒身邊,輕揉地拭去她的淚水:「寶兒?」
她怯怯地抬起頭看著他。
「我不是有意要對你凶的,你別哭,我以後不會再亂發脾氣」
「是我不好——」她哽咽著又掉了一串淚水。
他將她攬進懷裡輕柔地搖著哄著。「那個地方很危險,你一個人千萬不能再去了知道」
她無言地在他的胸前點點頭。
「那就好,別哭了,再哭粥就涼」
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害羞地朝他微笑。
「你真是個愛哭的小東西!」
「你會不會討厭我?」她有些緊張地問:「我以後不會再哭了!我保證。」
他輕笑著吻吻她紅通通的鼻尖:「我就喜歡你這麼愛哭!女人的眼淚是對付男人最有用的武器,你不知道?」
「我不想對付你。」她很認真地回答。
方群智搖搖頭,不能相信她竟天真到如此惹人憐愛!「你永遠也不必對付我,只要你想要,我就是你的」他開玩笑似地說道。
寶兒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卻心驚地發覺自己的話裡有太多的真相!
「快點吃!快點吃!」她又恢復了她坦率天真的性格,忘了自己三秒鐘前還在自責地嚶嚶哭泣。
方群智甩開心頭的震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寶兒期待的眼眸下開始吃早點。
「怎麼」
他頭也不抬地吃著,沒二、三下一碗粥已乾乾淨淨,他無言地又添了一碗,用同樣的速度吃光它。
「怎麼樣嘛?」寶兒急了,不停地問道。
直到第三碗粥終於吃完他才心滿意足地拍拍自己的肚子:「寶兒,你是個可愛的小惡魔。」
「好吃」她仍著急地問道。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鮑魚粥!」他朝她寵溺地微笑:「我不知道你的手藝這麼捧。」
她這才開心地笑了:「我還以為不好吃呢!你都不說話。」她無意地看看牆上掛的鍾呼一下地跳了起來,驚惶地叫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什麼東西來不及」
「上班你上班遲了!現在都已經九點多了!」她哭喪著臉叫道。
群智輕笑:「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我今天不上班,公司沒有我也不會倒。今天我要帶你去拆繃帶。」
「不行你會被開除的!」
「你怎麼知道?我太重要了,我的公司不會開除我的。」
寶兒想了一想卻還是悶悶不樂:「這樣不好,我耽誤了你的時間,你現在去還可以的,我可以自己去醫院。」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完全不容反駁:「我不放心你,你現在去換衣服,我去打個電話,等一下我們就出去。」
群智走向客廳,回頭看到寶兒仍苦著一張臉坐著。他又緩緩地走了回來:「快去,看完醫生我帶你去動物園或遊樂場,隨你挑。」
「你不去上班真的不要緊」
「小傻瓜!當然不要緊。」
寶兒站了起來,仍有一絲猶豫。
「再不去我剛剛的提議就取消。」他惡狠狠地威脅。
她扮個鬼臉,一溜煙衝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群智鍾愛地看著她活潑的背影,幾乎是有些不甘心地走向客廳的電話。
「找到了」騎士問道。
另外的幾名騎士彼此互望,不約而同地搖搖頭。
「她很膽小,應該不會離開紐約的,你們再用心找找。」領頭的騎士威嚴地說道。
「她常去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連醫院也一家一家去查過了,都沒有那樣一個人她會不會和男人私奔」其中一個黃衣騎士笑嘻嘻地問。
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使原本笑著的人全都噤聲不敢再開口。
「現在就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為止!」
「如果找到了立刻把她帶回來」
「對!找到之後立刻把她帶回來!」
漢克-威諾獨坐在舞團的辦公室,怔怔地望著寶兒公演的海報發呆。
最後一場公演過後她就失蹤了,彷彿蒸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表面上不在乎,在內心裡卻是無比的焦躁!
寶兒,那個下了舞台便害羞得說不上三句話的女孩,在舞台上,她是精靈,是天使,是所有燈光的焦點!
他知道他待她很嚴厲,常常因為她一個小動作沒做好而大發雷霆,使她必須躲起來哭泣。但她不瞭解他是因為愛她、看重她他希望她能有更高的成就,希望她在成為舞台上一顆永不墜落的超級巨星。她可以的,她有天賦、有才華,她可以達到世界的頂端!
而她卻在這種緊要關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舞團裡流言四起,有人說她是與人私奔了,也有人說她是受不了壓力而逃走躲起來——
他的寶兒是不會做那種事的!
他愛她她怎麼可能會與人私奔她又怎麼可能辜負他對她的期望!
寶兒很崇拜他,把他當成神祇一樣來看待,她那樣嬌弱,根本不懂得世界的險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她著想。
漢克下意識地握緊雙拳,她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他不敢想像她正躲在某個地方哀哀切切地哭泣,等著他去救她。
寶兒!寶兒!
她到底在哪裡?
新的課程已經開始了,下一次的公演只剩下幾個月,舞團裡多的是女孩子等著遞補她的位置。
如果她再不出現,他的一切心血就要化成灰燼了!
「好玩」他憐愛地撥開她垂到眼前的一撮濕發。「看你玩成這個樣子,小心感冒」
寶兒氣喘噓噓地掛在他的臂彎中,燦爛的笑意比陽光還要奪目:「真棒!」她喘息著只說得出這二個字。
「坐下來休息一下。」他遞給她一方手帕。
她接也不接,直接把臉埋入他的手掌中,隨便地抹了幾下:「我們還沒去惡魔屋呢!」
群智抬起她的小臉,細細地替她擦了擦:「你還不累我們都已經在這裡玩了一下午了!我這把老骨頭都快散了!」
「你累了」寶兒開心地看著他:「對不起,你早上還宿醉呢!」
群智佯累地伸伸懶腰:「我猜我是快不行」
她牽著他在遊樂場的椅子上坐下:「你休息一下,我去買可樂給你喝。」
「寶兒——」他還來不及拉住她,她已活蹦亂跳地奔向另一端的上販那兒買東西他微笑地看著她開朗的笑容,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快樂的女孩正為喪失記憶而苦。
這一個下午,寶兒玩得像個孩子似的,彷彿從來沒來過遊樂場,對任何東西都感到新奇,可見她真的是很少有機會到這種地方來玩。
她才十多歲十多歲的女孩不正是青春的黃金期她以前到底在做些什麼?
和寶兒相片越久,他越感到危險,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能吸引他的視線,讓他開心。
現在,每天的清晨,他總會渴望看見寶兒的笑臉,甚至連她的眼睛他都會感到心痛!
寶兒絲毫沒有心機,她總是坦白而直接地表達她的感覺,而他卻無法問她,在她的心裡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開始非常在乎了!
「裙子!裙子!吃冰淇淋!」她快快樂樂地奔回他的身邊,遞給他一個大冰淇淋。
「那你」
寶兒不好意思地拍拍她的口袋:「我衣服裡帶的錢全都用光」
群智拉著她坐下來,將冰淇淋塞回她的手裡:「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忘」
他翻翻白眼,自皮夾中抽出一張鈔票拿給她。
「我不要用到錢,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很開心了,我不要你的錢。」她一本正經地說著,雙眼卻直盯著漸漸融化的冰淇淋。
「小傻瓜!」他輕斥,將錢放進她衣服的口袋裡:「萬一我不在你這麼迷糊,還是留著錢我才會安心。」
她心不在焉的應著,突然下定決心似地開口:「我們一起吃。」然後立刻舔掉融化的冰淇淋。
他又氣又好笑地罵道:「小貪吃鬼!你說給我吃的!」他伸手去搶那管冰淇淋。寶兒尖叫起來,咯咯笑著閃躲:「不要!我要吃,你自己把它交給我的!」
兩人又笑又鬧地搶著吃冰淇淋,弄得衣服和臉上都是融化了的冰淇淋。
突然一聲「卡嚓」,他們全都愣了一下。
一個金髮的中年人不好意思地朝他們走來,伸出他的手:「抱歉,但你們的樣子好幸福,我忍不住想拍下來,等我把相片洗好了再寄給你們好」
群智微笑打量著他精密的相機,突然想到也應該找一天替寶兒拍照:「沒關係,這是我的地址。」他抽出一張名片交給那男人。「寶——」
他轉回頭,正好看見寶兒心滿意足地將最後一口冰淇淋吞了下去:「你吃光了它!」
他笑罵。
「我吃光了,我吃光」她歡天喜地的叫著,開心地將手上的冰淇淋往群智的臉上塗去:「我吃光它了!」她大叫起來開始逃跑。
「站住!你這個小惡魔!」他大吼著追了上去。
金髮男子望著他們笑鬧追著的背影,忍不住又拿起相機,不斷地按下快門,這樣幸福的畫面是很令人心動的!
稍後二人離開遊樂場,走進了一家高級的餐廳。
二人狼狽又開心的樣子連侍者都覺得訝異。
群智非常正經嚴肅地點了菜,侍者一離開,寶兒立刻從他的頭上取下幾根雜草:「唔,何必點青菜沙拉?你頭上就有——」她笑嘻嘻地補充:「剛從地上拔起來的。」
他很想維持正經的面孔,卻無法漠視她可愛惡作劇的表情,便開始又不可遏抑地大笑了起來。
二人笑得如此開心,使餐廳時的人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們。
寶兒再也忍不住地笑倒在群智的懷裡,他二話不說地拉起她,丟下幾張鈔票便往餐廳的門口衝了出去。
「你真是不淑女。」等到他終於可以喘口氣的時候,他笑罵。
「你才更不紳士。」寶兒回嘴,仍掩不住笑意,坐在人行道旁的椅子上望著他們逃離的餐廳:「我們還可不可以回去?」她問道。
「再回去丟一次臉?」他在她的身邊坐下:「我才不要。」
「可是我好餓,餓得可以吞下一頭牛!」她可憐兮兮地說道。
「那是你活該,我應該讓你餓死。」
「萬一我餓死,就沒人和你搶冰淇淋吃」她實事求是地回答。
「沒有你跟我搶,冰淇淋就不好吃」他柔聲以中文說道,深情地望著她。
「你說什麼?我的中文不大好。」
「沒什麼,我帶你去一個可以吃一整頭牛的地方好」他溫柔地扶起她。
「好!」她很開心地回答。
夜晚,他們結束了這一天的生活,休閒地躺在客廳的沙發床上看著電視。
寶兒躺在群智的身邊,她已經很累了,卻仍興奮得無法閉上眼睛,在她的記憶中——
她有些黯然地垂下雙眼,她其實是沒有記憶的,但她知道這一天是她長久以來,玩得最開心的一次。
方群智有時暴躁得像一頭大熊,可是有更多的時候,他對她的呵護是無微不至、極盡所能的。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這麼好,但她知道他是真的很關心她、疼愛她。
他們會不會有將來在她的過去仍是一片空白的時候,她不知道未來的路還有什麼在等著她,只明白她非常非常喜歡群智,如果可以在他的溫柔呵護下過這一生,那將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寶兒?你睡著了」他關掉電視,在她的耳邊低喃。
「沒有。」
方群智撐起身子,把玩著她的頭髮:「你不知道在這個時候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很不安全」
寶兒翻過身子,無邪的大眼流露著淘氣的光芒:「你老了!才不可能對我做出什麼事呢!剛剛你才說你的骨頭要散掉」
他怪吼一聲撲向她,她吱吱咯咯地嬌笑著閃躲,卻被他一把拉到懷裡:「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幾頓飯和冰淇淋就把你的戒心給收買」
「才沒有!我信任你。」
他輕笑起來:「是信任我的體力還是我的年輕?」
她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下:「我想是體力比較多一點。」
方群智扯扯她的頭髮以為報復:「我真想好好教訓你一下!」
寶兒輕笑,毫無戒心地偎在他的懷裡:「今天我玩得好開心,你」
「我也是。」群智的下巴靠在她的頭髮上,深吸一口她的髮香,感覺到自己汲汲可危的自製:「寶兒,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他胡亂抓起一個安全的話題。
她懊惱地僵硬起來:「我不知道,有時候一些放幫情節會很自然的跑出來,可是一旦去想頭又會很痛很痛!」
「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你有一個家、有爸爸、媽媽、還有個名叫小海的弟弟,你爸爸是個超級大酒桶,而你是個可怕的小酒桶。你會做很好吃的鮑魚粥,而且是個小貪吃鬼,又非常愛哭的小麻煩。」
他扳著她的指頭一件一件地細數。等數到她早上燙傷的小指頭時忍不住親吻了它一下:「還痛不痛?」
她搖搖頭,孩子氣地搔搔他的下巴:「你知道這麼多我的事,可是我對你的事卻一件也不知道,這很不公平。」
「小惡魔,現在又想虐待我的頭腦了,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嗯——」她輕輕笑了起來,用手比一個大大的圓圈。「一切。」
「現在我又知道你是個非常貪心的小東西了!」他再自然不過地將她重新拉回懷裡擁著:「我叫方群智,是個中國人,家裡還有爸爸,我媽媽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我還有一個妹妹叫群美,現在在台灣,她是個很頑皮的女人,已經了嫁人。」他想了一想,笑著接下去:「我今年三十二歲,還沒結果,身體健康,除了偶爾喝酒抽煙外沒有其他的不良嗜好,身高一七八公分,體重六十九公斤,相貌英俊,而且有正當職業,這樣你滿意了」
「你沒有女朋友」她天真地問。
他微微一僵,口吻變得苦澀:「以前有,後來她結婚了,現在沒有。」
寶兒抬頭看他,滿眼同情:「可憐的裙子。那個女孩一定很傻。」
「或許傻的是我。」他寵愛地看著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眼皮開始下垂:「你累了,我送你回房間休息好」
「我不想動,這裡好舒服。」她咕噥,又向他的懷裡偎進一點。
他微笑拉起毯子,這個天真的小女孩,她不明白再紳士的男人在面對她這種小紅帽的時候也會變成大野狼而她卻在他的懷裡睡得像個孩子。
「寶兒?」
她平穩的呼吸告訴他,她已陷入甜美的睡夢裡。
群智歎口氣,克制著撫摸她的衝動。
門鈴乍然響起,他驚跳起來,擔心會吵醒她,見她仍舒服的睡著,他急急衝向門口,打算把那個不識相的人痛罵一頓。
門一打開,他愣了一下:「西華?」
「我來看看你,你今天早上在電話裡說得很簡單,我打了一天的電話都沒人接,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宋西華有些防衛地解釋,似乎深怕他會誤解什麼似的。「你不請我進去」
「呃——」他猶豫地回頭看看正在沙發上熟睡的女孩。
「你有客人。」她勉強一笑,眼角已瞥見躺在他沙發上的女孩。「那我先走了,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你明天來上班」
群智搖搖頭,突然坦然起來,他面對的是紐約的宋西華而不是台灣的荊泰生,就算是荊泰生,他也沒必要為自己的行為多解釋些什麼。「公司有你和湯姆在我很放心,我打算休幾天假,有什麼事你們打電話給我,或和總公司聯絡就行」
宋西華有幾分的失望,但她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冷靜自製:「我知道」
「裙子?」
沙發上的寶兒不知何時已怔松著雙眼來到他的身後,凌亂的睡衣和沙啞的聲音看在宋西華的眼裡是一陣心痛。「為什麼不請你的朋友進來?」
「她……」
「我馬上要走」
「她是你公司的同事」寶兒突然睜大雙眼:「你不是來告訴裙子他被開除了吧?」
「當然不是!」方群智寵溺地將她摟在懷裡:「你這個小呆瓜!要我說幾次你才會明白我不會被開除?」
宋西華強打起笑臉:「我要走了,公司的事我會處理的,你安心休假吧!」
寶兒不明究理的看著她迅速消失的身影:「她在傷心?為什麼?」
他的心裡五味雜陳,他剛剛的舉動無疑是切斷了自己與宋西華脆弱的關係。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卑鄙地利用了寶兒,而對像是根本不對他構成任何威脅的宋西華,他是不是下意識想報復荊泰生,而傷害了與她神似的西華?
「裙子?你怎麼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寶兒輕輕掙脫他的懷抱:「她很傷心,你快告訴她,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你是這樣想」
她愣了半晌,小臉上寫滿迷惘:「我——」
方群智苦笑一下,輕輕揉揉她的頭髮:「去睡吧!別管那麼多」
寶兒不發一語地走回自己的房間,和剛剛甜美的感覺絕緣。
群智為什麼那樣問她她又為什麼無法回答?
那個漂亮的女孩是誰?她和群智又是什麼關係?
一連串的困惑驅走了她的睡意,她覺得混亂極了,不明白何以陷入這種難題中。
她是不是有一點點愛群智?
更重要的是他是不是也有一點點愛她?
這對她來說是太難的問題了!
一片空白的無解注定了她一個無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