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將近清晨的時刻,方群智獨坐在小小的陽台上,看著漆黑的天空漸漸轉成灰濛濛的顏色。
紐約是聽不到雞啼的,但他總喜歡在這個時刻坐在陽台上看著世界漸漸清醒。昨夜突然闖入他的世界的小女孩正睡在他的房間裡,在送她上床不到三分鐘她就像個孩子似的睡著那近乎天真的信任深深地打動了他。
她是誰?只知道是中國人,在這遙遠的異鄉,民族意識特別容易抬頭,同胞的情感比什麼都來得深厚。
但他還是希望知道那個嬌小可愛的女孩究竟來自何方。
昨夜他凝視了她好久,她臉上的傷痕,額上的繃帶並無損她的秀髮,反而更增加了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這樣的女孩應該是生長在深山裡,而不是在紐約這種都市叢林中。
她好年輕!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或許是因為她很嬌小,所以看起來特別稚嫩,東方的女孩比起本文女孩是要幸運多了,她們總是不顯老。
那吹彈得破的肌膚和細緻的骨架彷彿只要一陣風便可以將她吹得無影無蹤!
她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了吧?
從她的談吐知道她是個很有教養的女孩,即使是長年生活在國外,也無損她那東方的優秀氣質。
這樣的女孩是他生平僅見,完全與外面世界不相吻合的精靈——
他啞然失笑,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浪漫感到無比的好笑起來。
「裙子……」
他跳了起來,咖啡潑了他一身:「你怎麼起來」
她可憐兮兮地朝他微笑,身上的衣服仍是昨天穿的。「我做惡夢……」
群智輕輕拉起她的手,領她坐到沙發上:「很可怕」她泫然欲泣地低下頭,扭絞著髒了的襯衫:「我在夢裡看到人都沒有臉……」他歎口氣,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裡:「喝點東西,別想太多。」
她溫順地小口小口啜著咖啡,淚水卻仍是淌個不停。
群智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所見過的女孩裡沒有任何人跟眼前的女孩有半分相似。」
好一點」他只好這樣問,卻覺得自己像個呆子!
她點點頭,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半哽咽地低下頭:「對不起……」
「傻孩子。」他鬆口氣微笑。
女孩端著咖啡杯,臉上的蒼白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薄薄的紅暈:「我——」
「嗯?」
「我可不可以去用浴室?」她小聲地問,羞得抬不起頭來:「……我沒有衣服……」
方群智愣了一下,倦臉上也感染了她的躁紅,他吶吶地站了起來:「我——我去拿我的衣服給你,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我們晚一點再出去買好不好?」
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地點點。
群智逃難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間,隨手抓了一件乾淨的襯衫又衝了出來:「我去拿早點。」然後丟下衣服便往外跑。男女關係是很單純而且自然的一件事,對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在那個孩子的面前,他竟也孩子似的紅了臉,總說不出話來,彷彿是個青澀的少年……
這件事除了讓他覺得可笑之外,還讓他覺得無比的恐怖!
過去只有在一個女人的面前會讓他有那種感覺,而那個女人使他逃離台灣!
女孩在浴室裡沖洗了自己,在浴室的鏡子裡看著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很熟悉又陌生的臉。她是誰?取下了包著傷痕的繃帶,她撫摸著自己的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五官。
她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將往何去?
她的父母她是有父母的吧?
她為什麼會身無分文,什麼也沒有的出現在這個男人的生活裡?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視覺。
腦海中一片空白,彷彿她從未存在過,會有人替她擔心、為她牽掛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夢境裡嘲笑她,壓迫她的人都沒有臉孔!
她走出浴室獨自坐在沙發上,不由自主地開始動手清理屋子。
不能停下來!只要一停下來,她就會為她的一片茫然而感到恐怖!
沒多久,可以做的全部做完,那個對她無比親切的男人還沒有回來,有他在,她感到好安全,早晨被惡夢嚇醒,她唯一想到的便是趕到他的身邊。
女孩看著室內簡單的擺設:幾張沙發、一張小桌子、一部半舊的電視機和錄影機便是全部,牆上連幅日曆也沒有,而書桌上只有幾本過期的報刊和商業月刊。
這不像一個家,倒像一個暫落腳的驛站。她記得小臥室裡的情形也是這樣,除了幾樣必備的傢俱外空無一物。
很少有人的生活是這麼簡單的。
就算是單身漢也應該會有一些私人物品,而他的房子裡住的卻像是一個流浪者。
她會說中文,可見她是個中國人,他也是,或許因為這一點使她覺得和他在一起特別安全而且有依靠。
但他是誰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對他如同對自己一樣一無所知。
門開了,方群智抱著一大包的東西走了起來,訝異地睜大雙眼,看見自己突然變得乾淨而且光可鑒人的房子:「你不應該這麼辛苦的!你的傷還沒有好。」
「我——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個人很孤單……」
方群智放下手中的東西,以前所未有的憐惜注視著她羞色的臉:「我出去太久了,你一個人很害怕?」
她突然感到非常委屈,習慣性地咬著唇點點頭。他坐到她的面前,將帶回來的東西全部打開:「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全部都買」他將牛奶、麵包、清粥、小菜和豆漿等等全推到她的面前:「吃吧。」
女孩看著那小山似的東西,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我保證以後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
她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所說的話似的,好半晌方自眼眶中湧出汪汪的淚水。
「怎麼又哭」群智手忙腳亂地抽出面紙遞給她:「你真是個愛哭的小孩。」
「我知道。」
她哽咽著接過面紙,擦拭不完的淚水:「小海常常笑我,說我是個愛哭鬼。」
「小海?」
她猛然一愣,腦海中靈光一閃,隨即消失無蹤,緊接著是天崩地裂似的疼痛。群智看著她茫然的眼轉為苦痛的掙扎,他的心猛然揪緊,連忙拉著她抱著頭的手,將她的身體帶入懷裡:「別想了!別想!別去想它!」
女孩鐵青的臉埋在他的頸項上,柔弱的軀體不可遏抑地發著抖:「我剛剛好像想起什麼……」她猛烈地抽著鼻子。
他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別勉強自己,頭很痛」
在他的懷裡有說不出的安全和舒適,女孩慢慢平息下來,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她像回到家一樣——
她突然想起他是個只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連忙推開她,羞得滿臉通紅:「不——不痛了——」
他小心翼翼地搔搔她的短髮,心底充斥的柔情連他自己都被震懾住。」吃點東西,待會兒帶你去買衣服。」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說你不認識我。」
為什麼?方群智放下他的手,剎時也迷惑這一年來,他不曾對誰關心過,甚至連宋西華都無法牽動他心底的柔情,為什麼獨獨對這個孩子如此?
他搖搖頭不願意想。「大概是因為你我都是中國人吧。」
女孩似懂非懂地瞅著他,乖巧地不再多問,拿起桌上的食物吃了起來。
寶兒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戚林秀梅憂心忡忡地坐在小餐館的櫃檯後,煩心使她無法做任何的事情。
戚大山在餐館裡來回踱步:「她不會有事的!」他安慰妻子,自己卻也是滿心的憂慮。
她長歎口氣:「一定是太累了!那些人逼她逼得那麼緊,難怪寶兒受不了!這幾天她老是做惡夢,我應該多照顧她一點才對!」
「漢克有沒有打電話來?」
「沒有。」
戚大山憤怒地將一張椅子踹得老遠:「那小子!整天就只知道叫寶兒跳舞,現在人不見子他也不管,下次見到他看俺不扭斷他的頸子才怪!」
他大聲咒罵了好一會,又急又氣地扯開喉嚨大吼:「小海!戚小海!你給俺滾出來!」
戚母連忙自櫃檯後走出來:「你別大聲嚷嚷!咱們家小海說什麼正在做研究哪!」
「做什麼鬼研究他大姐都丟了還研究個屁!」戚大山不屑地哼聲,再度扯開喉嚨大吼:「戚小海!你還不下來!小心老子上去拆了你的破屋子!戚小海!戚——」
一個戴著大鏡片的少年溫吞吞地自屋裡晃了出來,機靈靈的大眼睛在鏡片後閃著不悅的光芒,他耙耙自己的一頭亂髮:「來了,叫什麼嘛!」
戚大山蒲扇似的大掌一把揮向男孩,他立時伶俐地往旁邊一閃:「打不到我啦!爸,別動手動腳的。」
「你大姐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去搞那些鬼玩意!還不給俺出去找找!」
小海晃到餐桌前坐下:「寶兒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會回來。」
戚大山惱怒地大吼:「叫你去你就去,哪裡來那麼多屁話!」
戚母輕輕扯扯兒子的手臂:「你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子過,你別再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小海冷眼打量他的父母。「你們逼寶兒逼得太緊張啦!讓她出去透透氣,否則寶兒會受不了的。」
「她都已經一天一夜沒消息啦!」戚大山暴吼。
戚母一下子悲從中來,淚水汪汪地拉著兒子哭。
小海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去報警啦!」
「漢克那小子說不行!說什麼這樣會壞了寶兒的名聲!」
「是姐姐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戚大山煩躁地耙著頭髮,動作和兒子如出一轍:「早知道就別讓她去學什麼鬼舞!
女孩兒家不好好唸書,成天跳跳跳的,難怪會出事!」
「你還說!寶兒出名你還不是樂得跟什麼的!現在又說這種話!」戚母哽咽著抱怨。
小海盯著店裡寶兒公海的海報,海報上的寶兒看起來像個天使,可愛、精靈。他一個晚上沒睡好,寶兒是他唯一的姐姐,二人才相差一歲,自小就無比的親密——
他其實是很擔心寶兒的,可是紐約之大,從何找起「小海,你去叫你的同學們幫忙找找好不好?」戚母淚汪汪地求道。
戚大山也拉著兒子:「俺知道你也是很擔心寶兒啦!出去找找啦!小海,你最有辦法子。」
小海一語不發地走向櫃檯上的電話,撥了個電話,然後說了一大串英文。
「怎麼」
「他們會集合等我去。」他簡單地說道,同時伸出手,戚大山皺了皺眉頭咕囔:「又要?」
「給他啦!」戚母推著她的丈夫。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抽出皮夾:「這次要多少?」
「一百。」
「那麼貴!」
小海斜視他的父親:「我自己還不算在內,再囉嗦我就加價。」
戚大山咕囔著抽出一張鈔票:「幾天份的?」
「一天。」他一把搶過鈔票,一陣風似得跑得無影無蹤。
「只有這種時候他不會像蝸牛似的。」
戚母歎口氣:「咱們家的孩子都有問題。」
他聳聳肩,笑咧了一張大嘴:「誰的種嘛!咱們家的孩子全都該死的有些好問題!」
假日的紐約購物區說人潮洶湧是太簡單的描寫。百貨公司裡的人潮,一波又一波的湧進出,隨時都會有迷路,走失的麻煩。
方群智挽著女孩,小心防著扒手,又得照顧對人潮不適的,她,的確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至少他明白了一點:這個孩子絕不虛榮,她對漂亮的衣服沒有興趣,對金飾寶石更是興趣缺缺。
「沒有看到喜歡的衣服」他輕聲問她。
女孩咬著下唇不太好意思的望著他:「我不太會買衣服啊1這些衣服我都不喜歡。」
群智看著她一身可笑的打扮,過大襯衫和過大的牛仔褲,全是他的衣物,穿在她的身上不但大,而且還鬆垮得可笑。
他無奈地輕點她的鼻尖:「你總不想穿著這身衣服過一輩子吧?你以前都穿什麼?」
「大——大概是牛仔褲一類的吧。」
「那我們去買牛仔褲好」
「寶兒。」人群中忽然傳來驚喜的叫聲:「寶兒。」
一個滿頭紅頭髮的高瘦女子蹦蹦跳跳地來到女孩的面前:「真的是你!你那晚的表現棒極了!真是令人瘋狂!」她連珠炮似的說著,給子女孩一個大大的擁抱:「你真是太厲害了!難怪威諾先生把你當寶似的捧著!」
群智和女孩一時之間都還不知如何反應,紅髮女子已吻吻女孩的頰:「我男朋友還在那兒等我,我們改天再聊。」然後又鑽入人群裡去。
「喂!等——」
女孩茫然地看著她一下子便不見了人影。
「認識他」群智急急問道。
「我——不知道。」
「她叫你寶兒,你叫寶兒?」
「……寶兒……?」女孩喃喃自語,咀嚼著這個名字:「很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方群智將女孩帶一到一處人煙較少的地方,溫柔地凝視她苦思的眼:「我想我們大概找到你的名字了,寶兒。」
女孩苦惱地回視他:「我不太確定。」
「就算不是也沒有關係,寶兒。」他想了一想,輕輕地笑了起來:「很適合你。」
「真的」
「你不喜歡?」
「不是。」她垂眼,害羞地咕噥:「就叫寶兒好」
「威諾先生是誰?」
「威諾?」她想著,拚命在腦海中尋找相關的人名,尋找同樣的記憶,火光一閃——
一大群的人、鮮花、舞台光、鎂光燈……汗……顫抖……
害怕!
好多好多的害怕……
「寶兒!寶兒!」方群智急切的呼喚。
寶兒面色鐵青,一顆一顆冷冷的汗珠自身上冒了出來,她的手指陷入了群智的手臂裡。
「想起什麼」
「害怕——好多好多的害怕……」她喘息著回答,腦海中的影像已經退去,只留下一種冰冷的恐怖。
「沒事了!」他輕輕將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沒有什麼事會可怕得不能解決的,別怕,我在這裡。」
她努力深呼吸,將情緒平復下來:「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什麼人或是什麼地方,可是很可怕……我不能站上去,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群智事情以她的顫抖和恐懼,不知不覺竟有些憤怒起來!
不管那是什麼令她如此恐懼,總之那是不對的!殘酷的!
他為懷裡這個小女孩而憤怒!
「裙子,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人好多……」
「是『群智』。」他微笑地糾正她:「你討厭人多的地方?」
「好像是,很多的人讓我不能呼吸。」她小聲地承認,臉仍埋在他的肩上。
「你是個很膽小的傢伙。」他取笑她:「我請你去吃冰淇淋好」
寶兒猛然抬起頭來,眼裡閃著興奮快樂的光芒:「真的我可以吃很多很多的冰淇淋?巧克力聖代?香蕉船?」
「你很少吃冰淇淋?」他納悶地問,在美國很少吃冰淇淋的女孩子真是少見。
她用力點點頭,毫不自覺地拉起他的手:「我們快點去!我等不及了!」
方群智笑了起來,這個毫無心機的女孩非常突然取悅,是個甜美的小東西。
而他也毫不自覺,現在是他這一年多以來,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醫生,她怎麼」
年老的醫生站在X光片前沉吟半晌,指向X光片中的一小塊陰影:「這塊瘀血阻礙了她的腦神經而引起記憶障礙。」
方群智握著寶兒冰冷的手,鼓勵地朝她微笑,示意她不必驚慌。「那怎麼辦?它會自動消失」
「大部分是會的,萬一不行我們也可以動手術將它取出,不過這種情形不多,通常只要過一段時間,它就會自行消失……」
「可是——」
老醫生歉然朝寶兒一笑:「永遠無法恢復記憶的狀況並不是不曾發生過。」
寶兒面色雪白,嘴唇一下子失去血色:「萬一——萬一我是那種少數的例子……」
她機伶伶地打個冷顫:「那我就永遠想不起來我自己是誰了……」
「不會的!」群智拍拍她蒼白的臉頰:「別胡思亂想!醫生說過一陣子孓會恢復子!」
老醫生朝寶兒安撫性地微笑:「即使是最壞的情況發生,我們也可以動腦部手術將瘀血取出,你不必擔心。」
方群智朝寶兒微笑,彷彿在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似的。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向醫生:「如果她恢復了記憶,那會不會突然不認識我?將現在發生的事全部忘掉?」
「有這個可能。」
他們二人同時愣了一下,不自覺地望向對方,神情中有說不出的不願與不甘——
「目前來說還很難確定什麼,如果你不為我們可以再做進一步的檢查,也可以找出幫助你早日恢復記憶的方法……」
「不要。」寶兒別開視線搖搖頭。
「寶兒?」
她委屈地低下頭:「我不要忘記你,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你不是很想知道自己來自什麼地方」他溫柔地抬起她的臉:「醫生可以幫你,你不必顧慮我,我們本來就是陌生人,就算你忘了我,我們也可以再認識一次」
話說得豁達,連自己都有些意外,意外他竟又和以前一樣,習慣於安慰別人,背負別人的痛苦。
但他卻無法不想:自己真能像自己說的那樣豁達他真的願意用現在的寶兒去換一個他所陌生的女孩?
生命是不能假裝的!
他曾騙過自己和別人一次,還能再騙第二次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沉默下來。
寶兒拉起他,「我不要再檢查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他望向年老的醫生,醫生含笑點點頭:「其實順其自然是最好的,不必擔心有後遺症,有什麼問題隨時歡迎你們來找我。」
回到方群智的小公寓,寶兒將買來的衣服抱回房裡,歡天喜地地開始試穿,像個孩子似的快樂。
方群智保持微笑的讚美她,心情卻還停留在老醫生的診所裡。
過去他曾迷惑自己對荊泰生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現在他更迷惑自己對寶兒的過度關心。
如果他夠理智,他應該把寶兒送走,能照顧年輕女孩的地方多得是,甚至他可以托宋西華來照顧她,但他沒有。
一種莫名的衝動使他將她帶了回來,自願充當她的保姆。
如果才相處二天他對寶兒便有了不捨的感情,他不敢想像等到她憂愁記憶之後他會怎麼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寶兒?」他輕聲喚道,突然想起她似乎已好久沒再出來寶兒的房間半掩著,他悄悄推開門進去,她正坐在床沿對著一件衣服發呆。
那是一件很美麗的小禮服,雪白色的雪紡紗和蕾絲製成類似公主裝的禮服。
他只看一眼就能想像寶兒穿上它的美麗模樣,所以便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在寶兒還來不及看上一眼便已用精美的盒子包裝起來。
「喜歡」
寶兒只是怔怔的望著它。
「寶兒?」
她抬起眼,淚水滴溜溜地流了下來。
他大驚失色,將衣服推到一旁:「怎麼如果不喜歡就別穿它,我不會勉強你的,我只是猜想你穿上它會很好看而已,不知道你那麼討厭這件衣服……」
「我不知道。」
「……什麼?」
寶兒指指那件衣服,用手背將淚水抹去,哽咽地開口:「我沒有討厭它,只是法律顧問秋什麼,一看到它心裡就很難受,控制不住自己。」
「它讓你想起什麼?」
她望著他,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在腦海中極力搜索,卻仍是一無所獲。「我不知道。」她終於痛苦地承認。
群智無言地拿起那件使她落淚的衣服,將它收到盒子裡去:「我去把它退掉。」
「不要!」她將盒子搶了回來,珍寶似地抱在懷裡一逕搖頭:「不要退掉它!」
「你看了它就傷心傷必留著它?」
「我——」她囁嚅著說不出個理由來,小臉上既是委屈又是堅決的表情令群智不由得憐惜。
他揉揉她的短髮:「你保證不再看著它掉眼淚?」
「我保證。」
「那你就可以保留它。」
寶兒輕輕點頭,笑靨在淚水中蕩了開來。
他有半晌看傻了眼,直到她迷惑地在他眼前揮揮手拍他才清醒過來。
方群智咒罵一聲,無法理會寶兒驚愕的臉,轉身走出了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