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座的女子 第六章
    巫婆說:「雖然我奪走了你的聲音,但是你還有你的美貌和雙足啊!所以你仍可以得到王子的心。」

    可是她忘了,那時候的人魚也沒有自尊了。

    以前我曾笑著說:為了愛情拋棄一切?多麼傻啊!

    而現在我連自尊也沒有了,卻仍然是個殘兵敗將,我才知道,如果拋棄一切而可以得到真愛,那——也是幸福的。

    荊泰生

    ※          ※          ※

    泰生一直以為謠言並不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而現在她才真正明白謠言的殺傷力有多強,不但使她在「方氏」幾年的心血付之一炬,甚至傷害了她和群美,和公司同仁之間的感情。

    她一直篤信大發善心會對自己造成傷害,而她現在正為它付出代價。

    那天和韓拓的雨中談話並沒能改變什麼,雖然「拓偉」一直把合約壓著不動,但是她明白那只是早晚的事,更何況也沒什麼能挽救她的名聲了。

    儘管她已沒什麼好損失了,她仍盡全力保住好她所能保住的客戶。沒幾個部門願意相信她,所以她直接向群智要求協助。因此如此,她和方群智在一起的時間也就越來越長了。

    她儘管不去想韓拓,而那件薄外套卻一直掛在她的房間。每每想起他,心只有更痛,更無法記憶那一吻的溫柔。

    就當他是她少女時代一直沒發生過的癡戀吧!

    「在想什麼?」群智隔著文件打量她。

    「你不相信謠言嗎?」她突如其來的問起。

    方群智澀澀一笑:「說我沒聽到,你當然不會相信,可是我也只能強迫自己不去聽,所謂『謠言止於智者』,我大概就是那個智者吧!」

    「萬一它真的呢?」

    他放下文件,嚴肅的看著她:「不要測試我對你的愛,愛其實是經不起考驗的,我不知道我的耐力有多少。」

    愛其實是經不起考驗的!

    泰生不願意相信這句話,在她的幻想裡,愛應該是最經得起考驗的。如果是真愛,那絕對不怕任何風波的。

    不是嗎?

    是她太落伍了?還是現代人的速食愛情真的和過去不一樣,是經不起任何一點波折的?

    方群智隔著桌子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裡在想什麼,可是我無法辯駁,對感情,我是個小心眼的男人,我有耐心等你二十年,也可以繼續等下去,只要你給我機會證明我對你的心。」

    荊泰生沉默的望著他的大手和她的小手。

    他的手修長美好,而她的手嬌小細緻,連他們的手都很相配。

    為幹什麼一定要火焰般的激情才叫愛?

    能平平穩穩的過一生不也是一種幸福嗎?更何況她愛的人是屬於別人的。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她低語。

    方群智微笑:「我說過我會等你。」

    ※          ※          ※

    韓拓絞盡腦汁想知道是誰的手段如此惡毒。無論他如何替她脫罪,最後箭頭仍指向她,他絕望的知道真的是她——何安琪。

    他不願意相信,但卻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懷疑,能同時接近他和荊泰生的只有她一個人。

    問題的答案一直擺在他的面前,只是他肯去面對它,反而害苦了荊泰生。

    「你不該那樣做的,不但害了荊泰生,也害了我。」他平靜的向安琪說。

    安琪蠻不在乎的聳聳肩:「我不會否認,因為事實上是我做的,但我也是為你好,我討厭她也可以幫助你,這種事我看不出我有不做的理由。」

    「真的是為我好嗎?或者你只是想讓我和泰生永遠反目成仇?」

    「我愛你。」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不可置否的說這一句話。

    韓拓乾笑:「你還要打著愛的旗幟多久?任何一件事你都用愛來當理由,愛也不是全能的。更何況你愛不愛我,我們心裡都很清楚,何必用這種廉價的藉口來搪塞?」

    「如果不愛你會和你做那種事?你當我是那種女人?」安琪瞪著他:「我並不隨便。」

    他突然清楚了一件事!

    彷彿一面大網迎面丟下似的,他強自鎮定的望著眼前的蜘蛛女:「改用性來威脅我?」

    何安琪的自尊大受到傷害,她冷著一張臉:「雖然我不是什麼冰清玉潔的玉女,你也不必把我說的那麼不堪,那是兩情相悅——」

    「互相需求。」他簡單的打斷她:「我不會用兩情相悅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那太污辱『情』字了。」

    安琪搖搖頭:「韓拓,你比我還卑鄙!現在又想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來了?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你不該讓我背黑鍋。」

    「為了荊泰生?」安琪的臉一下子猙獰起來:「你這樣貶低我就為了荊泰生?你別忘了你的公司是我救的,如果沒有我,你根本不會有今天!」

    韓拓的心裡一陣難過,原本那個風趣嬌艷的何安琪,眼前卻變成一個可怕猙獰的黑寡婦。他沉默的看著她。

    「你為了任何原因我都可以原諒你,只除了這一點!我不會讓你和她稱心如意的!」

    「你就那麼恨她!」

    「對!我恨她,我恨她入骨!」她鐵著臉:「她奪走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我為什麼不恨她?現在你又倒向她,如果我不能扳倒她,這一輩子我都不會甘心!」

    韓拓愕然。

    一個女人的恨竟是如此的可怕、可憎!

    他遺憾自己的愚蠢,痛恨自己沒有識人之明。

    「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女人。」他不可置信的開口。

    何安琪緩了緩臉:「我也不是一定要這樣的。過去我們不是相處得很愉快?配合得很好嗎?如果你願意,我會一直都是你心目中的樣子。」

    「可是已經看到真相了又怎能忘記呢?人記得最清楚的往往是最醜陋的。」

    何安琪輕笑:「我不記得你在床上說過我醜陋。韓拓,你是無計可施了,沒人告訴你千萬不要惹火一個女人嗎?在平靜的時候,女人可以像貓一樣溫馴,可是你惹火了她,她可是會像老虎一樣凶暴的!」

    「你在威脅我?」

    「不,只是提醒你,這件事你最好把它忘了,我也一樣,我們還是可以過以前那種甜蜜的日子。

    「沒有人告訴你千萬不要惹火一個男人嗎?在平常他可能像牛一樣沉默,可是你一旦惹火他,他會像獅子一樣無情的!」

    韓拓起身:「你威脅不了我的,一旦我下定了決心,任何人也阻止不了我。而你正是那個推動我決心的人。」

    安琪看著他離去,臉色青白交接,這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也——出乎她的容忍之外!

    ※          ※          ※

    在這天的晚上,泰生來到韓奇風的小公寓中,她第一次見到華香梅。

    在她風霜鐫刻過的臉上仍有著十分美好的五官和風韻,泰生可以想像她年少時必定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孩,而現在她是個富蘊風采的婦人。

    韓奇風笑嘻嘻的向兩人介紹,泰生感動得直想落淚,在那麼偶然的機緣中,她不但有了新的父親,也有了失去已久的母親。

    「乾爹,乾媽。」她輕喚。

    華香梅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好一會兒,終於笑開了臉:「我還以為老頭子沒眼光呢!這次他倒給我找了個漂亮又能幹的乾女兒。」

    「誰說我沒眼光?我的眼光可是一流的!」他不服地抗議。

    「對啊!像什麼朱小梅啊!牛花花啦!還不都是你找的。」她白了他一眼,親熱的拉著泰生坐下來,吱吱喳喳的說著韓老爹替兒子找媳婦的一堆糗事。

    泰生剛開始只是抿著嘴笑,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乾脆捧腹大笑起來。

    「其實花花也不是不好,只是求夫心切,倒是把韓拓嚇得三個月不敢回家!」

    華香梅抿著唇,在心裡憐惜著眼前的女孩。

    如果她也有像這樣一個的女兒,她必會把世間的一切送到她的眼前,而荊遠達卻把她當成垃圾一樣看也不看一眼。

    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別聽那老太婆瞎扯!」韓奇風坐到她旁邊笑瞇瞇的看著她:「告訴乾爹,我教你的事做得怎麼樣了?」

    泰生不知如何回答,顯然的二位老人家並不知道發生在她和韓拓身上的事,而她不知該如何才能完整的表達她的意思。

    「哪有人這樣問的?」華香梅橫他一眼。

    「要不怎麼問?你問好了!」

    他們兩人一來一往互不相讓,坐在中間的泰生深吸一口氣,平靜的開口:「方群智向我求婚了。」

    二老頓時靜了下來。

    「我還沒有回答他,可是答應會考慮。」她說得越來越小聲,因為華香梅的臉越來越蒼白。「乾媽……」

    「孩子,你愛他嗎?」華香梅嚴肅的問。

    泰生搖搖頭:「不,可是他人很好,愛我許多年了,他可以給我一個完整而且溫暖的家。」

    「你的要求這麼低?只要一個完整而且溫暖的家就夠了?」她停了一停,深深地望了她的丈夫一眼:「我並不是說這種要求有什麼不好,可是婚姻不是讓一個男人把你像菩薩一樣供起來就可以了,它需要愛和耐心才行。」

    「我不知道。」泰生輕歎:「愛對我來說太奢求了,兩個人相愛而結合的婚姻也不見得一定會幸福。我和群智都很理智,這應該很足夠才對。」

    「理智?」韓奇風自鼻中不屑的哼了出來:「你到底是要跟理智結婚還是跟人結婚?要理智還不如去嫁給一台電腦。」

    泰生沉默。

    「你乾爹說得沒錯,你千萬不要拿自己的一生開玩笑,相愛的人結婚不一定會幸福,可不是相愛的人結婚下場一定很悲慘。」

    「荊泰生仍舊沉默著,她該說什麼?說她無法去倒追他們的兒子?說他們的兒子已經徹底把她打垮,她再也禁不起一點傷害?

    韓奇風見她一直不說話,忍不住生起氣來:「笨小孩!」他又叫又跳:「我叫你和方群智在一起是要讓我兒子吃醋,又不是真要你和他在一起!你怎麼了……」

    「如果沒有愛怎麼會嫉妒?」她歎息般的問。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絕不會看錯的!」他氣呼呼的在室內走來走去。

    「你安靜下來好不好?泰生這麼說一定有她的道理,先聽聽她說嘛?!」華香梅嚴厲的斥喝,韓奇風果然乖乖的坐下來,只是嘴上仍忍不住的叨念著。

    泰生看著二位老人家,知道今天無論如何是無法逃過了,她只好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全告訴他們。

    華香梅的表情先是震驚,然後是不信,到最後只是一片嚴厲,而她的態度則是從輕微的憤怒直達沸點,等到她說完,她已暴怒的跳了起來。

    「這像什麼話?他居然做這種事?!雖然我很難相信,可是由你的口中說出來一定有它的原因。」華香梅沉吟半晌:「如果韓拓真的那樣做,那我這個乾媽一定不會放過他——我替你控告他。」

    荊泰生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他們對她的信任竟到了這種地步,換了別人聽到她如此說他們唯一的愛子,只怕早對她怒目相向了,而他們卻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去查明真相!

    「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太不像話了!真是太不像話了!」韓奇風仍怒不可遏,平日玩笑的神色躲到他的怒氣之後,連半點影子也看不見了。

    「乾爹、乾媽,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什麼都不必說。」華香梅緩了緩臉色:「我和你父母在早年也有一段淵源,算起來我們二家應該是世交,我不能允許我的兒子這樣對你,我聽方世城說過這件事,當時我只以為是合約上條文的糾紛,沒想到卻是有人偽造文書來陷害你,而獲利的是韓拓,這當然有理由懷疑。」

    華香梅溫柔的拂了拂她的頭髮:「我和你爸一樣都是學法律的,我知道怎麼處理。」

    泰生惘然的瞧她:「可是我爸說他不認識乾爹——」

    「他當然不認識他,他只認識我。」她的臉上有一股少女的光彩:「我的他北大的學妹。」

    泰生看著她,卻由眼角瞥見韓奇風臉上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神情。

    ※          ※          ※

    韓拓站在泰生辦公大樓的門口,打算等她上班時攔住她,向她解釋真相,卻等到了他最不想見的人。

    何安琪一臉肅殺的看著他,如果他要找她,絕不會那麼辛苦,大清早跑來站崗,她所有的怒氣全化為一支惡毒的箭!

    「等荊泰生?」

    他沒有否認,只是厭惡的別過頭。

    「向她解釋真相?」她冷笑:「你儘管說吧!只要你說出口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韓拓殺人似的目光射向她。

    「瞪我也沒有用,你一說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會在我走之前向全公司的人宣佈是她救了你的公司,是她因為不正當的慾望而背叛公司!」她陰陰的笑了起來,得意的看著自己的勝利!

    「你想他們會相信誰?年底公司打算幹部改組,她很可能會被提升上副總。只要你一說,我就讓她在公司永無立足之地,甚至在商業界除名!」

    「那又會比現在好多少?反正現在她也沒什麼好損失了!」

    何安琪大笑:「你真以為我是傻瓜?那份合約尚未執行,你隨時可以廢除它重訂一份,到時候人家就會原諒她,可是我手上握有證據,證明是她自願把『英商代理』讓給你的,二種相較之下哪一種比較嚴重?我可以說是她授權並且強迫我放棄『英商代理』的,我因為氣不過才會偽造合約,到時我仍是個忠心的員工。」

    韓拓恨不得掐死她,他的眼中恨得似乎要噴出火來,而她仍是笑吟吟的看著他,伸手親熱的挽住他。

    「我的愛人,我說過不要惹我生氣的嘛,你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他想甩開她,卻看到泰生一臉悽慼的站在他們的身後,他一把推開安琪。

    安琪不依的嘟起唇:「開點小玩笑嘛,早上起床的男人全都像你這副德行嗎?」

    泰生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快步自他們身邊走過,頭仰得高高的,不讓淚水滑下她的臉。

    背後的安琪仍不放棄的補上一劍。「晚上再跟我說一次你剛剛說的話,我愛死了!」

    ※          ※          ※

    泰生勉強打起精神應付一早上的戰鬥,腦海中不斷想起安琪充滿暗示和挑逗的話,這樣艱苦的戰爭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才會完結?

    中午休息的時間到了,她一個人躲在辦公室裡,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泰生?」門口傳來群美怯生生的輕喚。

    她意外的打開門,群美侷促不安的朝她微笑。「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禮貌?」

    她不安的走進來:「王秘書說你交待過不要人打擾,所以我——」她有些尷尬的站著:「我怕你還在生我的氣。」

    泰生歎口氣,在她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我怎麼會生氣?換了是我,表現也不會比你好到哪裡去。」

    「那天我太衝你了,沒分清楚事情的黑白就胡亂懷疑你。」群美羞愧的低下頭:「我很對不起。」

    她誇張的皺皺眉頭:「三流的電影對白,聽起來真可憐。」

    群美瞄瞄她,見她真沒有半絲怒氣才放心的笑了起來:「沒辦法,我只想得到這些。」

    「幸好沒真讓你去編故事,否則你大概會餓死。」

    氣氛頓時輕鬆下來,二人恢復了過去的親暱。

    常有人說朋友之間因為太親暱而疏忽了禮貌,到最後會鬧得不歡而散,但泰生從不這麼認為,如果及有禮貌稱得上好友嗎?

    真正的知己是已瞭解對方的言語模式,怎可能在禮貌上斤斤計較?他們會懂得尊重的習慣而不會去理會世俗的寒暄!

    「偉平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不過就像我相信你一樣,他也相信韓拓不會做那種事。所不同的是——」她微微彆扭的承認:「他是在韓拓否認的同時就相信了他,而我——」

    「你卻要經過情人的批准?」她揶揄。

    「你敢笑我?」

    「難得嘛!」她輕笑。

    群美放心的坐了下來,神情一下子正經起來:「泰生,偉平說不可能是韓拓——」

    「不要提他!」她鐵青著臉。

    群美執意繼續:「一定是何安琪和韓拓在一起的時候——」

    「不要提他們!」她痛楚的摀住耳朵:「我不想再聽到他的名字!」

    「泰生——」群美奔至她的身邊:「你怎麼了?」

    「我只是不想再聽到有關他的一切。」

    「可是——」

    「荊泰生放下手,眼中飽含淚:「是他!是他和何安琪的傑作,他們恨我——他恨我——」積鬱了一早上的淚水潰然滑落:「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他恨我——我什麼都沒有了!連自尊——我最寶貴的自尊——」

    「不是這樣的,聽我說——」

    泰生大叫:「不要!」

    方群美抱住她,任她的淚水弄濕她的衣服,她也掉淚了,為的是她命運乖舛的朋友,為的是她慘淡的愛情。

    「我還能怎麼辦?去求他愛我?我辦不到!我真的辦不到!如果連他的爸爸媽媽都辦不到,還有誰辦得到?」

    群美搖搖頭,泰生為了她的愛竟可以犧牲這麼多,比起她來,自己是何其幸福?

    泰生那麼倔強,可是她為了愛可以去找韓拓的父母,為他流淚,為他消瘦,而他仍對她不屑一顧——

    她真的連自尊都失去了,那她還有什麼可損失?

    「嫁給我哥吧!」她突然低語。

    泰生淚眼汪汪的抬頭。

    「至少他是愛你的,被愛比愛人幸福得多。」

    「不!我不能那樣對待群智!那對他不公平!」

    群美捧住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群智一直知道你不愛他,只要你嫁給他,讓他愛你,他就會覺得幸福!而韓拓,他能給你什麼?只有痛苦和絕望,難道你要嫁給一個終生像你爸那樣對你的男人?」

    「不!」她破碎哭泣:「為什麼?群美,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愛的人全都不愛我?為什麼?」

    群美哭泣地抱著她:「嫁給我哥吧!至少他是愛你的,至少有他愛你!」

    ※          ※          ※

    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全要怪自己。

    當他第一眼看到荊泰生,他就不應該放過她,不應該因為自己愚蠢的男性自尊而克制接近她的慾望。

    而如今他們之間橫阻著那麼多的誤解和欺騙。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心,向自己承認了對她的感情,卻無法靠近她,無法追求她,落得獨自痛苦的下場。

    偉平斜睨他:「如果你再抽下去,別人會以為我們辦公室失火了。」

    他剛按熄一根煙又情不自禁的點燃一根:「我快瘋了!」

    「你本來就瘋了!而且還瘋得無可救藥。」

    韓拓苦笑:「隨你怎麼笑都好,只要趕快幫我想出辦法就行。」

    孫偉平一下苦了臉:「何安琪那女人太毒了!簡直是封殺了你所有的路——」

    他轉了轉眼睛:「偷偷告訴泰生吧,至少先化解了你們之間的誤會再說。」

    「不行,依泰生的個性,她一定不會放過何安琪的,到時候豈不是真的害了她?」

    「只要你毀掉合約正本她也無計可施。」

    「我傳了一張傳真過去。」

    偉平氣得跺腳:「你這個大白癡!你傳過去幹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那會——」

    「我在上面說明了合約錯誤已作廢。」

    「你以為何安琪會讓她看到作廢的字樣嗎?」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得可以!」偉平搖搖頭:「還好,一份傳真也構不成法律的效力,你只要把合約廢除,泰生就拿何安琪沒辦法了。」

    「然後讓她成為安琪的俎上肉?」

    「哎呀!煩死了!」他大叫:「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們這一對真是讓人傷透腦筋!」

    韓拓將頭埋在雙手之中,心情的痛苦簡直不是筆墨所能形容!

    正在二人懊惱得不知如何是好時,門砰一聲打開,韓奇風和華香梅旋風似的捲了進來。

    「你這個不肖子,你怎麼那樣對泰生?我怎麼想也想不到你會恩將仇報,她救了你這間爛公司,你反而把她弄得生不如死?!」韓奇風氣急敗壞的拉起韓拓便是一陣痛罵。

    韓拓驚愕的看著他父親憤怒的臉,他長大以來沒見過他發這樣大的脾氣,更令他驚愕的是——

    「爸,你在說什麼?」

    「說什麼?」韓奇風怒極一巴掌打在他兒子的臉上,迅速留下五指印。「我說你這忘恩負義的小賊!」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韓拓怔怔的揚著臉,腦中只不停轉著,荊泰生救了他的公司。

    而他卻是那樣對她的——

    「我不怪你不愛泰生,因為你一向只喜歡美艷如妖的女人,而她不是。可是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變成一個卑鄙下流的人!」華香梅心痛的望著她的兒子。

    她知道韓奇風為什麼生氣,因為他一直很驕傲韓拓是個好兒子,而如今他卻令他失望至極。

    「泰生真的救了我的公司?」他低語。

    「當然,是韓伯伯去簽約的,他比誰都清楚。」偉平澀澀的回答,然後轉向韓氏夫婦:「可是那件事也不是韓拓做的,他也是被陷害的。」

    「我怎麼會做那種事?我愛她啊!我——」

    他忽然頓住,他愛泰生!

    這就是原因,他一直害怕泰生不理會他、看不起他,所以他想盡辦法要刺激她,和何安琪在一起也是這個理由,存心向「方氏」挑戰更是為了向她證明——他愛她。

    「天哪!我愛她!我這個傻瓜!」

    「很好。」韓奇風的氣頓時洩光。他沮喪的坐在沙發上,乾笑二聲:「因為我剛接到消息,泰生要和方群智訂婚了。」

    ※          ※          ※

    荊泰生和方群智即將訂婚的消息迅速的傳遍「方氏」,謠言在短時間內全部不攻自破。

    有誰會對自己即將成為老闆娘的公司不利呢?所以過往的種種臆測終究不過是臆測罷了。

    原先對泰生懷有敵意和懷疑態度的人通常是最先向她道賀的,泰生淒涼的感覺到世態炎涼。

    對她答應和群智訂婚這件事,她無法感到絲毫的快樂,只是在群美殘酷的告訴她事實的那一刻她才突然驚覺,她的前半生已和一個不愛她的父親渡過,難道她的下半生還要跟一個不愛她的丈夫渡過?

    所以她答應了,而現在她無法去想自己做得對不對,至少她不必再在公司看到那種不信任的眼神,聽到那背後的議論了。

    這也算打勝戰事的一種說法嗎?

    她不知道,或許她根本徹底的失敗了,只是她無法去想,寧可當成是成功吧!

    她不是美人魚!她堅定的告訴自己,絕不要再當那條可憐的魚!

    而現在,她至少不必懷著破碎的心看著她的王子和公主踏入地毯的另一端!

    不是嗎?

    當然不是!

    因為何安琪正忿怒的瞪著她的辦公室。

    方群智——

    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七年來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為了那個荊泰生?而現在他們居然要訂婚了!

    方群智不要她,韓拓鄙視她,他們全都傾向荊泰生。

    她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的。

    荊泰生的一舉一動她全都看在眼裡,她會不明白她愛的到底是誰嗎?嫁給方群智她注定要痛苦一生的!可是那還不夠。

    因為她仍得到了她的地位。

    她要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更慘痛的代價才行!

    ※          ※          ※

    韓拓把一切的事情向他的父母傾敘,包括他的好勝、他的盲目和他至今才明白的愛,一股腦兒全說出來。

    香梅聽著聽著,不禁為這一對倔強的小兒女感到心痛。

    愛——為什麼總是那麼難呢?

    「爸,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他難過得直想掉眼淚。

    「告訴你有用嗎?」韓奇風悻悻然的瞪他:「早告訴你,你只會更加排斥她,說不定還把人空當成牛花花那一型的女人來看,我告訴你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韓拓知道父親說得對,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是泰生挽救了他的公司,他不但不會感謝她,反而會討厭她。

    可是——他仍希望事情會有轉機,即使早那麼一點點,也許——

    也許也只是也許。

    「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華香梅是最冷靜的,她權威的聲音立刻使他們父子倆希祈的看著她:「他們還沒訂婚就可能改變,我們先找出阻止的辦法才是真的。」

    「如果這臭小子不再出狀況才有可能。」韓奇風咕噥。

    「爸!」

    「怎麼樣?」

    「不要吵了!」她杏眼圓睜:「我已經讓你們父子倆吵了一輩子了!到現在還不放過我?都給我閉嘴!」

    他們果然安靜下來。

    「這件事去找方世城沒有用,他很希望泰生和他兒子在一起,所以要找開泰生的心結只有去找一個人。」

    韓奇風臉色一變。

    「我們去找荊遠達。」

    他裝瘋賣傻三十年,而該來的總是要來。

    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他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一直希望他的努力會得到結果。

    華香梅沒有注意到她的丈夫,她望著遙遠的過去——那是一筆很簡單的賬卻糾纏了她四十的。她以為今生今世是不可能結清了,而現在——

    她終於要去面對她的債務人。

    ※          ※          ※

    荊遠達仍舊坐在他的窗戶前,眼光依舊停頓在遙遠時光的某一點上。

    手上亡妻的照片巧笑倩兮的凝視著他。

    他活在自責與悔恨中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憎恨他自己,也連帶著憎恨他的女兒。

    她和他是如此的相似!由於她的出生他的妻子蘇紅玉差點死亡,爾後身體一直不曾康復,終至逝去。

    他和她是造成紅玉死亡的兩大原因,他怎能忍受自己去愛他的女兒?他欠紅玉一輩子,到最後還是他的女兒開啟了她前往地獄的大門!

    他知道孩子沒有罪,他也記得紅玉生前多麼寵愛她唯一的小女兒,可是他就是沒辦法。

    她怎麼可以那麼像自己?女兒不都是應該像媽媽的嗎?為什麼她身上會找不到紅玉的影子!

    他對不起紅玉,是她傾盡所有幫他買船票,他才得以逃出大陸,而他卻一心惦記著華香梅,直到她含恨而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愛的一直是他的枕邊人,那個和他同甘共苦建立家庭的小妻子。

    她曾經活潑、明亮、開朗,可是和他共同生活的十多年,她卻光芒黯淡,日益憔悴!因為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心惦記著別的女人。

    然後她卻一言不發的忍受了十多年!

    所以他花了二十多年來追悔自己昔年的愚昧。

    他從大陸逃出來的這四十多年來,前十多年他用來想念華香梅,而後二十多年,他用來追憶蘇紅玉,人生中精華的四十年就這樣走過了。

    他並不後悔,這是他應得的報應,只是——他為幹什麼會感到這麼難過?這麼空虛?他的女兒終會離他而去,因為這二十年來他冷血的待她,她有資格讓他自了殘生。

    他還有什麼?除了一具風燭殘年的身體之外,他只有那些燦爛卻無用的回憶伴他殘生,這是報應,報應啊!

    「荊先生,有人來看你。」阿竹打開房門。

    他正沉溺在思緒中,不禁惱怒的回頭,正想斥責她,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門口站的女人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再見面的。

    華香梅。

    「梅兒——」他不可置信的低喃。

    「好久不見,遠達學長。不歡迎我嗎?」她含笑佇立。

    荊遠達努力使自己平穩的站起:「怎麼會呢?快請坐!快請坐!阿竹倒茶。」

    華香梅走到他的床邊坐下,另一個男人站在門口面無表情。

    「這位是——」

    「我的丈夫韓奇風。」她平靜的介紹。

    遠達一下子跌回現實,是啊!四十年了,難道還能期望她癡癡的等著他:「請——請坐。」

    韓奇風搖搖頭:「不了,我在外面等你們就好。」

    華香梅微笑望望她的丈夫:「我讓你跟我一起來不是要叫你在外面等的,一起來吧!」

    他的臉上閃過一抹光彩,又迅速黯去:「你們說的話我插不上口,不如還是在外面等吧!」話畢,他當真走到客廳坐了下來。

    荊遠達看看他們夫妻,又仔細凝視華香梅:「四十年了!好漫長啊!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四十年雖然不短,又怎麼能說漫長?你我都有家有子,培育下一代的過程常讓我覺得快得來不及眨眼,一下子幾十年都過了。」

    「梅兒——」

    她依舊含笑:「我見過泰生了,他很傑出,我十分喜歡,所以收她當乾女兒了,你養的孩子果然很特別。」

    荊遠達紅了臉,他怔怔的看著她。

    這不是他的小梅兒!

    他的梅兒內向,含蓄、溫柔而甜美,而面前的女人一身的幹練精明,再不是過去北大那個怯生生的小梅兒了!

    她是怎麼改變這麼多的?他忽然有些惱怒!因為他一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會使人變得如此令人難過!

    「你來跟我談我女兒?」他粗聲說道。

    「當然!要不然你以為我來跟你談什麼?談過去?談你那些壯志未酬的夢想?還是你光輝燦爛的學生生涯?」華香梅目光如炬:「或是談你逝去二十年的妻子蘇紅玉?談你坐在那裡任它流逝的四十年歲月!」

    「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得了。」他搖頭,無限感傷。

    華香梅歎息:「人都是會變的,你不也變了嗎?你變得冷血而且殘酷,比起你來,我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霍然抬頭,怒火燃起:「我冷血?我殘酷?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一坐四十年?」

    「因為你是多情的荊公子,因為你是有詩人般情懷、烈士般氣魄的荊遠達?」華香梅冷笑:「人是要長大的,你這樣坐著又代表什麼?代表你很懷舊?代表你的癡心嗎?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是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遠達怒極:「你今天是來指責我的?來批評我的生活方式?」

    「你這種生活有方式可言嗎?讓你女兒養你二十年,受你折磨二十年!那叫方式?」她也怒了——昔日總流露著溫柔,害羞光芒的雙眼,一下子燃起怒惱,氣勢逼人。

    荊遠達搖搖晃晃的坐下來,他是那麼不堪嗎?他是那樣一個沒有人性的父親嗎?他是嗎?

    「你知道泰生最想要的是什麼?她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一間永遠亮著燈火的房子,那可憐的孩子正在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而她根本沒做錯任何事!」

    「你在說什麼?」他漲紅了臉:「我當然會給她一個家!她住的地方不就是她的家嗎?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上大學,這還不夠嗎?」

    香梅悲憐的看著他,彷彿他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她住的地方跟旅館到底有什麼不同?一個沒有愛的地方比沒有家還要糟。你養她跟養什麼動物都沒兩樣,你根本不配當她的父親。」

    他無法反駁。因為他的確沒給過他女兒愛,他的愛已經用光了,沒有的東西是無法給人的。

    「她要跟方群智訂婚了,而她根本不愛他,只是為了想有一個家,一個愛她的男人。」香梅幽幽地歎口氣:「她和我的兒子相愛,卻有太多的誤會存在而不能在一起。」

    荊遠達僵硬的坐著不發一語。香梅站了起來,苦笑著搖頭:「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我猜這幾年泰生在外面吃的苦你一樣也不知道,你真是令我驚訝!」

    她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他粗聲歎道:「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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