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嬌女 第二章
    丁大風再度歎口氣。整間病房裡空蕩蕩的沒人再敢與她同房,只剩下病床上蒼白的宋美俐;而她之所以肯乖乖的躺著,當然是因為被注射了鎮定劑。這兒天她幾乎全是鎮定劑所控制,如果沒有鎮定劑,她會像個魔鬼,一個可怕、失去神智的魔鬼。

    他當然不怎麼相信那些鬼神之說,但是不信又能怎麼辦呢?美俐變得好恐怖。那些道士的經還念不到一半,美俐已經像個厲鬼一樣撲身上去,撕碎道袍,抓花道士的臉,還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那些黃色的符咒吃下肚子裡去。

    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他怎麼也不能相信可愛的小美俐會變成這個樣子。但這是事實,醫院的護士甚至搖頭歎息著要他們有心理準備,因為美俐瘋了。

    一場車禍竟然會讓人瘋狂?看看這間原本住了八個人的病房,他們甚至不敢與美俐住同一病房。他們說美俐紀是咬牙切齒地詛咒,厲聲嘶吼的模樣活脫脫是只厲鬼……

    "美俐,你真的變成厲鬼了嗎?"丁大風低低地間著,那雙過去總閃著善良純樸光芒的眼睛如今緊緊地閉著,雙眉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憤怒與怨慰。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是一場小車禍啊,怎會演變至此?

    他本是內斂而保守的,但眼前的情況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美俐,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病了,如果你再不恢復,他們真的會把你送進瘋人院的。"

    他深深地歎息,那胖胖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顯得好柔軟,卻也好冰冷。那雙巧手所編織的美麗曾讓他一再沉醉,如今,他甚至不敢想像下一秒鐘,那手會撲上誰的臉……

    "我不會讓他們送我進瘋人院的。"

    那雙眼睛候然睜開,丁大風嚇了一大跳,連忙放開她的手,臉紅了起來;他甚至跳得老高,離她起碼兩公尺。"美俐……"

    那雙眼冷冷地瞅著他,好半晌才冷冷開口:"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眼,真的不是美俐的眼。

    那眼,那麼寒冷,沒有一點溫暖,沒有半點微笑,甚至沒有半點生生氣,那怎麼會是美俐的眼。

    丁大風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人。

    "你剛剛說他們打算送我進瘋人院?"她有點虛弱地撐起自己,唇角浮起抹嘲諷的冷笑:"啊……也許他們早就該這麼做了……"

    丁大風緊張地嚥了口口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但是我不會讓他們送我迸瘋人院的。"她的唇角依舊浮著一絲冷笑。"我沒有瘋。"

    丁大風咬咬唇,大手不停地交握。"美俐……你……"

    "我不叫美俐。"她厭惡地吐出這兩個字,彷彿那兩個字令她感到極度噁心似的。"什麼樣的父母會給女兒取這種名字?還是她一出生就是這麼醜,以至於只能取個這麼美的名字?"

    "你怎麼這麼說……丁大風皺起兩道濃眉。"你以前不是說你喜歡自己的名字嗎?嬌美伶俐……"

    "嬌美伶俐?哈!"她大笑,臉上充滿不屑。

    她猛然翻開棉被,露出裡面臃腫的身體。"你說!這種女人哪一點稱得上『嬌美』?一部分看起來『伶俐!』我只看到一隻豬……"

    "你住口!不許你這麼說你自己!"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美俐!"

    丁大風氣得臉色鐵青!可是他只能強壓不心中的怒氣,努力平靜地開□:"你說你不是美俐,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試試看。"

    "我為什麼要試試看。"她冷笑。"有什麼意義?"

    "美俐……"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丁大風傻了一下,楞楞地間:"你說什麼?"

    "不敢承認!"她不屑地撇唇。"你這種人,連自己的感覺都不敢承認,有資格問我是什麼人嗎?膽小鬼。"

    丁大風完全迷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與誰對話,誰譏笑,這種詭異場面太戲劇化,他真的完全無法理解。

    "你出去。"

    "什麼?"

    床上的女子猛然跳起來。"我叫你出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股受傷、沮喪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只能無奈地垂下頭,靜靜地轉身。

    "等一下。"她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丁大風。"他歎口氣回答,想也懶得想這問題的合理性。說完,他直接走出病房,覺得自己像個受傷的瘋子。

    掌珠望著那扇關上的門,奇異的是她心裡的憤怒竟然減低了不少,她開始陷入沉思。

    那人都對這名叫"美俐"的女孩子很好,真的很好;她在他們的眼裡看到她己許多年不曾見的溫暖光芒——裡面沒有半點虛假、虛偽、勉強,只有貨真價實的純粹關心。

    她當然不懂,這世上真有不求回報、不計報酬的關心。

    啊,他們住哪裡?桃花源?那種感情只在小說、電影裡才存在。

    但這讓她有點好奇了。

    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這個平凡無奇、甚至有點醜陋的女孩子可以給他們什麼?

    她絕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沒有目的的善意,那種事情接發生在小貓、小狗身上,但是——人?啊,不可能。

    反正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不是嗎?

    走下去看看吧。

    看看那天,看看那高距天際的打算如何結束這惡意的玩笑,畢竟,得有棋手才能對打不是嗎?

    "親愛的上帝,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奢求不應得的東西,我感到非常的羞愧,真的非常,非常的羞愧,請您原諒我。"美俐跪在床前的窗前喃喃地祈禱著,淚水再度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真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完全混亂的現實已教她招架不住。這曾是她夢想的一切,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歡欣,只有無盡的內疚與羞愧。

    "我知道我很可惡,但是求求您,讓我們回復原來的身份吧,我發誓這一生再也不做這種可惡的奢求了,我發誓……"

    輕輕被推開,美俐仍然毫無所覺地跪著。

    老人在門口仁立了一會兒,對自己眼前所見所聞似乎全然不能理解。

    "上帝啊,請您寬宏大量原諒我吧,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做壞事了,我發誓……"

    "掌珠。"

    美俐倒抽一口氣,慌亂地回頭。

    方運生,掌珠的父親,一個已略顯句僂的老人緩緩地走進女兒的房間。灰暗的光線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更蒼白噓弱,甚至連腳步也有些不穩。

    "啊……"美俐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起身:"你……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方運生走到床前,掌珠穿著白色的睡袍——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掌珠穿白睡袍。過去的日子,他的女兒總以奇異的服裝挑戰這個家裡每個人的神經。

    "你晚上吃得很少,也沒說什麼話,爸爸想來看看你……"

    他勉強微笑,笑容真的有悲傷。面對自己的女兒,心裡卻不曲自主地感到恐懼。

    "我只是不餓……"美俐很快擦去臉上所遺留的淚水。

    "身體不舒服?"

    "沒有……"

    運生不自覺地歎息。"傷口還痛不痛?"

    父親的慈愛……美俐的眼不由得再度感到一陣濕熱。她的父母在很多年以前的一場火災中雙雙過世,從小她便在阿姨的家中成長,而她的姨父已離家出走多年。十幾年來她從未感受到父愛的溫暖,但是眼前的老人卻給了她這珍貴的感覺。而她何其可惡,竟掠奪這一切——這根本不屬於她的一切。

    "怎麼了?"方運生有點緊張地看著女兒,她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這種反常的表現讓他緊張。

    "我沒事……"卻忍不住哽咽。"我只是……只是……"

    方運生嚇呆了!

    掌珠哭了?

    幾天前,他的女兒還像惡魔附身的恐怖分子,現在她居然哭了。"掌珠……你怎麼了?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沒關係,爸爸現在就走……""

    "不是這樣的。"美俐連忙上前,她甚至沒考慮半秒鐘,撲通一聲便跪在方運生面前;"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對您好抱歉……""

    那一聲聲"抱歉"讓方運生比什麼都震愕,比什麼都高興,老天待他何其寬厚?竟把多年前那美麗可愛的女兒還給他了。

    他老淚縱橫,顫抖地抱住了女兒。"傻孩子,傻孩子,千萬別這麼說,是爸爸……是爸爸對不起你。"

    "不是!不是這樣!您不懂!我……"

    "別說了。"方運生又哭又笑地緊抱住女兒。"反正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父女倆以後又可以像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了,其它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美俐的心裡一震!

    她不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從老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痛苦竟是那麼的強烈。

    他顯然完全誤會她的意思了,與白天的男子一樣誤解了她的歉意與內疚。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荒唐的事實,她更不能殘忍的讓眼前的老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那瘦的老人絕對無法承受真相的。

    上帝啊,這是您對我的試煉嗎?

    美俐的眼不由得打向窗外,月色依然皎潔似水。

    她無言地在心裡輕歎息一聲,將老人扶了起來。"爸爸"生澀的呼喚,卻真心意。"很晚了,我扶你回房去休息吧。"

    方運生帶著淚水微笑,有些靦腆地一抹淚珠。"不用,不用,爸爸自己可以回去,你的傷才剛好,不要太累了。來,上床休息吧。"

    她不能拒絕,只能乖乖地躺到床上,方運生幾乎是顫抖右手替她蓋好被子。

    他凝視著女兒還帶著瘀青的美麗臉龐,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激動。但他多怕,多怕自己會搞砸這一切。他絕不能衝動,不能驚嚇了她,如果這是夢,他必得死命保護住這珍貴的夢。於是他只輕地揉揉女兒的發,沙啞地開口:"乖乖睡吧……掌珠,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美俐開口,但她實在不能再說什麼了,只能啞然地低下眼,只能輕輕地說:"晚安,爸爸……"

    "晚安……"

    ###

    "賠償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胡秘書斯文地托了托自己臉上的鏡片。"二十萬的即期支票已交給他們的廠長了。"

    方學剛沉默地切著他的水煮蛋;他向來不喜歡胡秘書,這男人的心機太深沉,藏在眼鏡下的眼晴總顯得有所隱瞞,但他不能否認他辦事的能力的確高強俐落。

    胡秘書永遠都在其他人一陣忙亂的時候還能井理有條的處理事情,或許正因為他這種有條不紊、極度冷靜的應變能力才令他顯得冷血。

    "大家早。"方運生微笑著在餐廳前坐下來。今天早上他顯得特別神采莢莢,似乎連花白的頭髮都變得烏黑起來。

    "怎麼一大早就在談論公事?"

    胡秘書有禮地替他拉開椅子。"董事長今天的心情很好啊,看起來很精神。"

    "我的確很有精神,而且心情好得不得了。"方運生呵呵一笑:"周嫂,給我兩套燒餅油條,還要小米粥和兩個蛋。"

    廚房的周嫂愣了一下,隨即很高興地點頭。"好好好,馬上來。"

    胡秘書和方學剛互望一眼,學剛閒閒地抬起頭:"爸,你今天心情怎麼這麼好?

    "老爺,你的燒餅油條。"周嫂的動作從來沒這麼快過,她喜孜孜地替運生佈置好早餐。"對了,今天早上要不要叫小姐起床?"

    "不用,不用。"方運生連忙搖手。"她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不要打擾她。"

    周嫂點頭,一轉身卻看到掌珠的身影,她驚呼一聲:"小姐!你怎麼自己下來了?"她急急忙忙地趕上去扶住她。"你的傷還沒好呢,可以叫我嘛。"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美俐的臉紅了,怎麼他們全都這樣看著她?好像她像個什麼怪物似的。

    方運生顯然十分高興,他走到樓梯下迎接自己女兒:"怎麼這麼早起來了不多睡一會兒嗎?"

    還早?都八點了。

    美俐不自在地在他們的注視下坐上餐桌。"我……肚子餓了……"本來想說她習慣早起的,但他們的眼神告訴她:那是不可能的,掌珠絕不可能習慣早起。

    "快點,"方運生連忙招呼周嫂:"弄早餐給小姐吃。"

    "呃……喔。"周嫂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這個家今天早上是怎麼了?大家都吃錯藥了?"馬上來。"

    方學還在切他的水煮蛋,但他的眼睛卻戒備地看著她,提防她隨時都可能發生的爆發。

    "今天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方家老爺面帶微笑地間,口吻平和,平靜,完全關心,語氣裡連一點緊張都沒有。

    所有的人——包括方學剛,都傻住了。

    如果這不叫他們震驚,那麼方掌珠的回答無疑足以使他們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很好。"她居然還害羞地笑了一笑。"頭不病了。"

    只有方老爺微笑,其他人全說不出一句話——連呼吸也忘記。

    ###

    "二十萬?哼哼。"哼哼?

    老廠長和行政辦公室裡的人都傻了一下。什麼叫"哼哼"?

    早有人回來哀歎說小胖妹車禍之後完全變了個人,可是說歸說,總教人感到不可思議,現在聽到這"哼哼",都教他們開始有點緊張了。車禍後遺症沒道理這麼嚴重吧?

    中年廠長試探的笑了一笑。"胖妹,你不是一直在存錢想念大學嗎?二十萬夠你念大學了。"

    "胖妹"?雖然很名副其實,但一定要這麼缺少創意嗎?

    方掌珠挑挑眉,沒啥好氣地彈彈手中的支票。"很正常,方氏紡織企業標準的行事方式,二十萬買一條人命你們也覺得划算?"

    尖銳的詞、傲慢的神色,除了外表像,其它一切全變了個人。

    廠長蹙起眉,雖然他平時和小胖妹沒什麼特別接觸,但是他知道她是個安靜、乖巧的女孩,怎麼出了車禍會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沒事了嗎?她不耐煩地看著他們。這些人像看什麼妖魔鬼怪一樣地看著她,這種眼光她早已不陌生了,但那卻不代表她喜歡。

    "你可以回生產線了……"

    她沒等他把話說完,逕自轉過身走了出去,腰桿挺得筆直,抬頭挺胸,和過去那有些畏縮、怯懦的神態大相逕庭。

    她才一轉身,背後的耳語已經恬噪地飛揚起來。

    "小胖妹怎麼了?真的轉性了?怎麼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對啊,林媽媽她們回來的時候就說過了,可是沒想到那麼厲害……"

    "喂,大風,你和小胖妹的感情不是很好嗎?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麼了?"

    丁大風埋頭在辦公桌前,一句話也不哼。老廠長狐疑地看了一眼那木吶純樸的年輕人。

    "大風,你是不是該去生產線看一看了?"

    丁大風悶悶地起身,整個辦公室裡也不過五個人,卻有十幾雙眼睛全看著他;他張開嘴巴想說什麼,一看到他們那充滿好奇的眼光,硬生生地把話重嚥回肚子裡去,兩片唇瓣閉得死緊,走出辦公室。

    "要是小胖妹真的變不回來,那大風不就失戀了嗎?"會計小姐說著,竟然忍不住笑起來。"不過那也好,大風條件那麼好,配小胖妹是有點可借了。"

    "你怎麼這麼說!"負責業務的小林不以為然地反駁:"你們女人啊,整天就只會比身材臉蛋。拜託!我們男人沒那麼膚淺,真要娶老婆,還是得找像小胖那種比較好。"

    "是啊,是啊。"會計小姐不悄地輕哼兩聲。"那你怎麼不會追小胖妹?反而每天像哈巴狗一樣追著麗玉?還不是因為麗玉長得漂亮?"

    老廠長搖搖頭,眼光往工廠的方向看去。

    小胖妹走到生產線了,她那高傲的神態與矮胖的身材形成強烈的對比——看來,這工廠要有一場奇怪的戰爭要爆發了。

    ###

    鏡子裡的少女是那麼的美麗,她不敢信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烏黑、明亮,長而翹的睫毛輕輕地動,精巧得令人無法移開眼光。上帝一定在她身上花了極多的心思吧?要不然怎能有人如此得天獨厚?

    她真不敢信世界上有這麼美的人兒。

    她的身材玲攏有致,修長體態的每一個移動都像一場華麗的舞步,儘管身體裡藏的是她那臃腫不堪、笨拙無比的靈魂。但是誰看得到呢?他們只看到她那絕美的外表,如同上帝的珍寶一樣。

    "小姐,你準備好了沒有?"周嫂在門口喊道:"車子在樓下等你了。"

    美俐心慌地看看衣櫃,裡面起碼有一千件衣服,她真不知道該從何挑起。

    "小姐!"

    "周嫂,你進來一下好不好?"

    門口的周嫂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可不可以進來幫幫我的忙?"

    周嫂輕推開門,頭先探進來,神態相當謹慎:"幫什麼忙?你又要害我了?"

    美俐身上只穿著內衣,手足無措地站在衣櫃前,慌張地看著那一櫃衣服。"我不知道我要穿什麼。"

    周嫂的下巴掉到地上。"你啥?"

    "我不知道要穿什麼衣服。"美俐極度沮喪地笑了笑,她終於不得不承認:即便上天給了她一個極度美麗的身體,她仍然沒有一個相對的腦袋足以應付。想到這裡,忍不住又要傷心起來……

    周嫂楞了一下,但是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打開門走到她身邊,對著那些衣服喃喃自語:"我也不會啊,你也知道我粗手粗腳的,不小心就把你的衣服弄壞……快來不及了,等一下又會塞車……這樣好了,我去請太太過來……"她說著,慌慌張張,逃難似地逃出去了。

    "周嫂。"美俐虛弱地喊了一聲,周嫂卻頭也不回地溜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對著那衣櫃欲哭無淚。她無可奈何地隨手抓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黑色薄紗長裙,一大片樓空,她傻了。

    哪邊是前面?哪邊是後面?要怎麼穿進去?

    "太太來了。"周嫂緊張兮兮地拖了個女人又走進來,周嫂像擺木偶一樣把那中年女子擺在美俐身邊。"太太會幫你的,我下去告訴老王一聲。"說著又溜了,美俐楞楞地看著那中年女子——她好蒼白。

    中年女子同樣也看著她,眼裡充滿了複雜情緒。

    怎麼這一家人全是這個樣子?眼神複雜,而那眼裡總少不了的都是一分恐懼。

    方掌珠是那麼可怕的女子嗎?

    "我……"美俐吞吐吐地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窘境。"我……周嫂說……晚上……"

    中年女子一語不發地動作起來。她從衣櫃裡挑了一件稜鵝螢色短洋裝,合身的剪裁將美俐的身材襯托得纖細合度,膚自勝雪。

    接著她帶著美俐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輕巧地攏起那若瀑布似的長髮,俐落地挽著鬆鬆的發譬盤在腦後。

    美俐訝異地看著中年女子的動作。她的速度好快,好像每天都這麼做,好像她早已習慣做這個工作。"你的手好巧。"她忍不住輕歎。

    中年女子正在替她點唇的手停了一下,看了美俐一眼,卻什麼話也沒說。

    美俐細心地發現她的手似乎有些顫抖,她小心翼翼地:"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

    中年女子放下胭脂站了起來,背脊僵硬地走了出去。

    "喂,"美俐慌張地起身。"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中年女子還是沒回答。美俐歎口氣,心裡好懊悔,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他們對她那麼小心翼翼的,她也一樣。

    她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正常呵,其實她也不瞭解這個家正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總之……總之是正常吧,起碼別如此劍拔弩張,緊張兮兮的。

    "小姐。"周嫂走進來,眼神有些責怪似地看著她。"你又把太太弄哭了。"

    "是嗎?"美俐既無辜又著急。"我真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事了……那怎麼辦?我去跟她道歉好不好。"

    "算了啦,反正那也不是第一次了。"周嫂不太高興地拿出一串精巧的練子。"太太要我給你的,來,戴上吧。"還是別道歉的好;她在這個家幾十年了,可不是那麼好騙的。這丫頭一定又在玩把戲,太太已經夠可憐了,她可不希望掌珠又去惹她。

    美俐聽話地把鏈子戴上,周嫂又替她找出同色系的鞋子幫她穿上,同時喃道:"你對太太也真是太壞了,太太人那麼好,你就算不喜歡也就算了,何必老是惹她哭?好了好了,走吧。"

    "周嫂。"美俐停下腳步認真地間:"我以前是不是好壞?"

    周嫂也停下腳步,考慮了起碼三分鐘才下定決心似地開口:"對。好了,好了,快點走,真的來不及了。"

    真的很壞。連周嫂都這麼說,那可想而知真實情況了。

    "小姐啊,我拜託你走快點好不好啦!"周嫂急得快哭出來了。

    "那我該怎麼辦呢?"美俐焦急地握住周嫂的手間道:"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補償?"

    周嫂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現在她真的確定了:他們這位小姐真的病了。

    百分之百,確實是瘋了。

    補償?天啊,誰敢要方家大小姐補償?他們補償她還唯恐不及呢。

    "周嫂!"

    "你別玩我啊,"周嫂緊張D的合地舉起手。"我被你玩怕了,你要怎麼做都隨你,只要離我遠一點就好了。"

    "周嫂,我是真心的。"

    她越說,周嫂越覺得可怕,一溜煙衝出去,躲得不見人影,只沒命喊:"你快下去,來不及了!"

    "可是……"美俐無奈地歎息,反正是沒人會相信她。

    雖然她不清楚掌珠過去到底有多惡劣,但那一切都必須改造。

    而且,是由她開始。由她開始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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