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俐!快一點,車子要開了!"
宋美俐慌慌張張地從宿舍裡衝了出來,胖嘟嘟的身體緊張得顯現出笨重遲鈍的樣子,那短短的頭髮也來不及整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
"我馬上來了!"她喊道,低下身子綁鞋帶的手因著緊張而微微發抖。
"沒關係,慢慢來啦,我會等你啦!"司機阿輝笑嘻嘻地嚼著擯榔,配著震天的音樂吼著笑。他的年紀不小了,大約四十多歲,老是戴著一頂破破的鴨舌帽,吊兒哪當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輕一些。
"阿輝對小胖妹最好了。"前排的女工有些吃味地嘟囔。
"對啊,平常要是我們遲到,老早被他罵死了,哪還有這麼好啊。"
"就是嘛。"
小巴士上的女工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佩起來
"哎喲,有什麼關係啦!你們遲到哦,都是為了和男朋友約會啦、看電影啦,那人家小胖不一樣呢,她是為了唸書啦。人家她好用功,你們怎麼跟人家比?"阿輝懶洋洋地抓著腿回道。
女作業員何還是你一言我一語,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氣。
"我來了!我來了!"美俐焦急地衝上車,不但氣喘連連,而且連眼晴都紅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對不起!她一疊聲的道歉,模樣既狼狽又可憐。
"快點來坐下啦。"小安連忙起身說道,拉著她的手。"要不然人家都要遲到了。"
"哎喲,我就說沒關係,你們這些女人就是這樣啦,緊張兮兮的。"阿輝發動車子。"小胖妹,你去坐好啦,不用擔心啦,我一定不會讓你們遲到的。"
"謝謝……"美俐才坐定,屁股都還沒坐穩,小巴士已經像箭一樣飛馳出去。
"哎喲!阿輝啊!你要死了!車子開那麼快要做什麼啦!"
"放心啦,我開車的技術你可以去打呀啦,沒有事啦。"阿輝笑著拉開窗戶,一口擯榔汁往外面猛然吐去,鮮紅的汁液飛濺在外面車道上。
"開慢一點啦。"
"美俐,你今天怎麼這麼慢?"小安忍不住間。她和美俐認識兩年多了,她從來沒遲到過。
"我睡過頭了……"美俐可憐兮兮地回答,心裡惶悔不已。昨天晚上她祈禱著,祈禱著,竟趴在床上睡著了。一覺醒來竟然已經七點十五分了,交通車七點半開,她差點嚇掉了魂,但動作就是快不起來,硬是拖到現在才上車。
"沒關係啦!"小安好心地安慰她:"遲到一次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誰沒有遲到過?而且你還有十分鐘啊,說不定不會遲到也說不定……"
話雖這麼說,但是美俐卻還是侷促地咬著唇,她有些心虛地伸手碰碰自己的臉——沒有用的,她的臉還是那麼胖,甚至因為她趴睡著的關係,感覺上竟然還更胖了一些。
天哪,她好懊悔。
真是懊悔到極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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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醒了嗎?早餐好了,下來吃早飯好不好?"周嫂輕輕地敲敲門,好半晌都不見回音。"小姐?我要進去了喔,你有沒有聽到?"
還是沒有回答,周嫂無奈地自懷裡掏出鑰匙。要不是老爺嚴格規定要小姐每天下樓吃早飯,她才不想做這苦差事。
門推開,裡面陰陰暗暗的沒什麼光線,周嫂歎口氣走到落地窗前,將借大的窗簾拉開。"小姐起床了,小姐,老爺已經在樓下等你了,小姐,小……"一回頭,她楞住了!
方掌珠整個人橫躺在大床上,烏黑長髮披在床下,那雙美麗靈動的人眼睛無神呆滯地大睜著,而她的唇角——天啊!她的唇角竟然流下一道血水!
"啊!"
周嫂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撼動了整棟別墅。
正在樓下享用早點的方家人全給這恐怖的聲音嚇壞了。他們立刻跳起來,火速往樓上衝來。"發生什麼事了?!"方家的長子學剛第一個到達,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嚇住了,忍不住失聲喊了起來:"天啊!"
周嫂整個人癱倒在床前,不住地發著抖,圓潤的臉上充滿了恐懼,眼晴死盯著床上橫陳的人體,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方家老爺子威嚴地撥開眾人,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便震住了,碩壯的身形不禁搖晃了一下。
"爸……"
"快去請方醫生,打電話……"他說不下去了,臉色蒼白到了極點。"天啊!掌珠……"
場面僵住了,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只能呆站在那裡。
"哇!"床上的屍體突然一躍而起。
"哇!"他們全都大叫一聲,那聲音像是操場上所有中氣充沛的小學生一齊喊出來的。
"哈,嚇到你們了吧?"屍體說話了,她得意洋洋地用力一抹唇角的血跡,幾乎冷笑地看著他們說道:"我說過我討厭和你們一起吃早餐,你們強迫我幾次,我就嚇你們幾次。"
"掌珠,你這次真的人過分了!"方學剛憤怒地向前一步。
"怎麼樣?不行嗎?"掌珠大刺刺的走到他面前,眼底儘是不屑之色。"我告訴你,總有一次是真的,不信的話等著瞧好了。"
"你……"他母親在他身後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不讓他衝上前。
方掌珠冷哼一聲,大搖大擺地穿過他們,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下樓。沒多久,便來跑車發動的聲音……
方家老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
"你們都出去。"
學剛與他的母親,還有方家的秘書無言地看著老人沮喪的背影,而周嫂口中邊念著佛經,邊顫巍巍的起身。
"我叫你們都出去啊。"
他們只能無言地退下,事實上也真想不出能用什麼話來安慰他了。
方運生獨自仁立在女兒的房間,燦爛的陽光灑滿了整個空間。
掌珠的房間正中央掛著一張她小時候與她母親的合照,那等身高的照片上,他死去的妻子正溫婉地朝著他微笑……
他忍不住——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暗啞地對著妻子喃道:"阿珍啊……這種折磨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過去?什麼時候啊,……我們的女兒……掌珠……她到底……到底被什麼樣的惡魔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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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哈,當然,她當然是被惡魔附身了,或者她根本就是個惡魔。
在他們的眼中,她可不正是活生生的惡魔?殘忍、冷血、無情的魔鬼。那又怎麼樣?除了她帶給他們的折磨之外他們又在乎什麼?別說是魔鬼,就算她搖身一變成了綠色的外星人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他們愈是不在乎,她的心裡愈憎恨,直到每天看著鏡子都覺得裡面的女子是個再生的妖魔鬼怪。
可怕嗎?是,他們應該得可怕。因為不管她變成什麼,她都要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要他們為逼死她母親而付出慘重代價。
大紅色的寶馬跑車在道路上以極速奔馳,她的外表如紅色寶馬一般艷麗絕美,但她的心卻冷冷冷冷地封鎖在十多年前的夜晚裡……
那種恨讓她什麼都忘了,忘了自己,忘了生命,只剩下復仇……
這就是上天創造她的目的不是嗎?
活脫脫一個地獄來的復仇天使。
呵,悲憫的蒼天啊,你給我這樣的命運,想看到的不就是這樣的情節嗎?那又為什麼要哭呢?
轟隆隆的雷聲彷彿天際傳來的怒吼,悶悶的嗚咽卻更似一聲聲不甘心,壓抑的悶哼。
幾秒鐘前艷陽高照,此刻豆大的雨滴卻瞬間筆直潑墜了下來,穿透她的墨鏡直達她的眼晴像淚。
"不!"她憤怒地吼道,將車速推向不可能的境地。"我不會哭的!該死的!你休想叫我屈服!"
雨傾盆而下,她極度憤怒地打方向盤,眼前分不清方向,更分不清冰冷與溫暖混合在一起的液體到底是什麼。
她嘶怒著尖叫:"我絕不會。絕不會,絕不會屈服的!"車子猛然打住,與迎面而來的小巴士撞個正著!
頓時天旋地轉,她渾渾硬疆地想抬起頭,卻只感覺身體正往下墜落——呵,是地獄嗎?
她不由得冷笑起來,看來眾志成城啊,他們的祈禱應驗了,將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裡了。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一聲溫柔的歎息……
同情嗎?省省吧,她不需要任何同情。
她、不、需、要!
就算下地獄也不需要。
只是……"雨停了,溫暖的陽光似乎成了一種嘲諷,一種惡意玩笑之後的虛偽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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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俐!美俐!"女工們驚慌失措地爬出車子,只有宋美俐還毫無知覺地躺在翻倒的巴士裡,她們急急忙忙地圍在她身邊,努力地想從車窗將她拖出來。
"小胖,你沒事吧?"
"要死了!就叫你不要開那麼快啊!"
"我怎麼知道!是那輛車自己來撞我的啦!有沒有人叫救護車啊!……"阿輝氣急敗壞地吼:"快叫救護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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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隱隱約約。忽遠忽近,她覺得自己好像飄浮在白雲之上,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身體那麼的輕盈,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捨不得放棄這種身輕如燕的快意了。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我,別睡……別睡啊……"
有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聽起來好著急,她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很好的事情了,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美俐……"
呼喚她的聲音漸行漸遠,她的四周有了短暫的安寧,她想睜開眼晴,但眼皮無比沉重,整個人彷彿仍然飄浮,只是耳邊的聲音卻又清晰起來……
"醫生,她怎麼樣?"一個聽起來好沉重嚴肅的男聲間。
那是誰?廠長嗎?聽起來不太像,雖然同樣有些嚴肅,但是這個聲音卻似乎又多了些沉重,心事重重似的。
"身體上的外傷並不嚴重,但是有腦震盪的現象,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有血塊……"
她迷迷糊糊地聽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都是些十分陌生的聲音——小安呢?林媽媽呢?怎麼都沒人來看她呢?她忍不住開始有點著急了。
他們到底是不是在跟她說話?如果是,為什麼感覺那麼陌生?為什麼老是叫著:"掌珠,掌珠!"如果不是,為什麼總有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
她一直聽到:"掌珠,你別怕,爸爸在這裡陪你……"
爸爸?是誰?
掌珠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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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搞錯了。
美俐拚命在心中大喊:我叫宋美俐,不是什麼掌珠,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她?
"小姐啊,你要快點好起來,你知道老爺已經急病了嗎?他嘴上不說,整個人卻瘦了一大圈,連方醫生都擔心他會撐不下去……"
"掌珠,你不是要報仇嗎?我就在這裡,你睜開眼睛啊,只要你睜開眼睛,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她死了嗎?這算不算是植物人!呵,她也有這下場,噓……"
"她真活該……噓,有人來了。"
"啊,真可惜,要不然我鐵定可成駙馬爺……"
"臭美啊,你要是願意,現在也可以成為駙馬爺,老爺子鐵定感激不盡……"
"也有道理,看看她,死了卻比活著更可愛……"
"你真毒……"
"毒得過她嗎?嘻……"怨恨和譏笑充滿了這個滿是花香房間,為什麼他們這麼恨她?
那麼多的怨恨幾乎要教她招架不住了。怎麼會這樣?也許,也許有什麼地方搞錯了,也許她正和某個不幸的女子住在同一個病房。
美俐努力地安慰自己,因為小安她們每天上班的時間都那麼長,所以她們沒來看她,也許她們來了,而她正睡著了也說不定……
這樣想,她覺得安心許多,反而對同房的另一個女子充滿了同情——她一定好孤單吧?住在這樣一個充滿了怨恨的地方,一定十分寂寞……也許等她醒來,她們可以當好朋友也說不定。
美俐微笑著睜開眼晴,是的,她們一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借大雪白的房間,眼前所見儘是美麗的鮮花,她這輩子即使在花店——最大的花店也沒見過這麼多這麼多,這麼龐大的花海,那些淹沒了整個房間。
她怔怔地望著天花板上的花。怎麼會有人費事到把花佈置在天花板上?想必是拜她那位室友所賜吧?一定是房間太小(這間病房實在不能算小了),而花太多,所以才會蔓延到她的位置上吧?
"小姐!"一位婦人驚呼起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醫生!"她驚叫著衝出去了。
護士嗎?現在護士不流行穿白衣服了嗎?美俐楞楞地晃晃頭,整個腦子沉甸甸的,某條神經正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真的!她醒了……"婦人拖著身旁穿白袍的醫生護士走進來,開心得幾乎口齒不清。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中年醫生很溫和,一抹微笑緩和了他臉上略顯嚴肅的線條,說話的同時,他的手也沒閒著,很快的檢查了她的瞳孔,血壓、體溫,甚至連喉嚨也沒放過。
美俐聽話的讓他檢查自己,眼晴卻不解地盯住醫生臉上的鏡片,表情越來越不解,嘴巴漸漸打開,終舊成為一個大大的O型。
"呵……"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半是驚異,半是恐懼的表情讓中年醫生的眼裡不由得流露出憂慮。
"掌珠?"
掌珠?
在同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淒厲的呼喊——那當然是"宋美俐"的聲音。
"天啊!這是誰?這是誰?!"女子尖聲地厲吼。
"美俐!美俐!你到底怎麼了?醫生!醫生!快點來啊!醫生!"
"天啊!"她的聲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出現,那……那現在的是誰?
天啊。
美俐錯愕得幾乎昏迷過去!
天啊,怎麼可能會錯亂到這種地步!她是不是在作夢啊?怎麼會這樣門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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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好可憐呀,美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一定是撞得太厲害了……"
"不是啦,你沒看到她剛剛那個樣子嗎?那哪裡是腦震盪,根本就是鬼上身。"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林媽媽生氣地狠瞪了說話的少女一眼。"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麼鬼話!美俐跟你有什麼仇,你這樣詛咒她?"
說話的小秀也自覺說錯話,她不安地吐吐舌頭。"對不起啦……只是我聽我媽說……"
"你還說!"林媽媽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小秀立刻閉上嘴,心裡覺得有些委屈,但是因為她那麼喜歡美俐,倒也不怎麼計較林媽媽對她的態度,只是又歎了口氣,輕輕看一眼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的小胖圓臉。"美俐……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其他人也紛紛告辭,一直坐在床邊的林媽媽儼然一個母親般,送她們來到門口,同時興幾位較年長的婦人在門口嘀咕了一陣。
小安坐在床沿,握著美俐的手忍不住落下淚來。"美俐……你怎麼了……美俐……"
林媽媽關上病房門走了回來,看到小安的眼淚,皺了皺眉頭,但終究不忍苛責,只輕輕地開口:"別哭啦,美俐她不會有什麼事的,只是撞昏了頭而已,過兩天就好了。"
林媽媽是工廠的主任,職位雖然不是很高,但她在那工廠已經待了二十年,論起年資,除了工廠的創始人,還沒人比她老,連廠長也對她敬重有加。於是她成了工廠的大家長,更是所有規條的創立人。
林媽媽的年紀大約六十歲,一兒一女都已經成家立業,照理她衣食無虞,應該可以在家頤養天年,等著含飴弄孫,但她卻不願意,每天依然第一個到工廠,最後一個離去。
林媽媽很嚴肅。她的身型屬於標準東中年女子的模樣,略為矮胖,原本細長的瓜子臉也轉為渾圓,配上溫和的笑容,立刻成為溫暖的母親。但她卻很少笑,不甚突出的五官一旦沒有笑容作為陪襯,當下就成了嚴肅到極點的小學挑剔老師,可是她喜歡美俐。
幾乎從美俐踏進工廠第一天開始她就喜歡上那個圓滾滾,總是有著羞澀笑臉的小女孩。尤其當她知道美俐還在念夜校之後,那種喜歡便會轉成疼愛。而美俐也從不曾讓她失望。
美俐從高中夜校小女生變成準備考大學的聯考生,兩年一晃即過,誰都看得出來林媽媽幾乎已經把美俐當成另一個心肝女兒。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去。"林媽媽起身,沒有絲毫猶豫。"明天還要上班。"
小安依依不捨地看著美俐,她真的好後悔,如果那天晚上她不是那麼貪玩,跑到外面去過夜,如果那天晚上她留在宿舍裡,早上美俐一定會叫她起床(因為她總是那麼難叫,十個鬧鐘也吵不醒她),美俐一定不會遲到,那麼當然也就不會發生車禍了。
"小安?"
她難受的用力一抹淚水,對知己輕輕開口:"早點睡,我明天再來看你。"
病房門打開又關上,床上的女子幾乎是憤怒地睜開眼睛。
幸虧她們終於走了,要不然她鐵定再也受不了地跳起來尖叫。
該死!
"該死!"她憤怒地吼道。
整個病房裡的人全給她嚇得醒了過來,但她眼裡那股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讓他們全都蒙上頭裝睡——鬼上身可不是好玩的,被鬼上身的人當然更形恐怖。
她大步走到百葉窗前,猛然拉開窗簾,烏黑的玻璃映出她的長相——天啊,這是人的長相嗎?天底下居然有這麼醜的女人還活得下來!
"媽的!簡直像是給十輛坦克輾過一樣的長相。"她恨恨地咬牙切齒。
看看那張臉,圓滾滾的大餅臉,細細長長小瞇瞇眼扁鼻子,和厚厚的唇——天啊,光是看到這張臉就足以教人食不下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火大地對著窗子吼——或者說是那躲在窗外的吼道:"你這算什麼!你這***跟我開什麼鬼玩笑?很好玩嗎?你就是存心要玩我嗎?哈!你***想玩是不是?好!我陪你玩!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玩誰!看看是不是有本事阻止我!"
她的吼聲那麼憤怒,說話的口吻那麼詭異——令病房裡的人全都確定了。
車禍絕不會讓人變成一個神經病,腦震盪也不會讓人對著窗外尖叫,只有鬼上身會。
這可憐的小胖,這悲慘的只能以"善良"來形容的小胖,她真的鬼上身了。
"她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可能是車禍所導致的暫時失憶症所引起的。容易受驚有時候甚至連自己是誰也搞不清楚。"中年醫生很有耐心地解釋:"和掌珠同時發生車禍的那位小姐也有類似的情況。"說類似也許太簡單了,據他昨天所見到的,那小胖妹幾乎可以用"瘋狂"來形容。如果他不是親眼所見,他會以為那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患者,但那件事顯然不適合在眼前的場合提出來討論,於是他決定略過不提。
"那她什麼時候才會復原?"
"依目前的情況來說還不能十分確定,得等腦內壓力完全平衡之後才能迸一步確認,不過那需要時間。"醫生看了她一眼。"目前掌珠可以先回去休養,每兩天回來複診一次就可以了。"
年輕男子也看了她一眼,她覺得自己像是某種物品一樣被他們討論。昨天醫生替她打的鎮定劑讓她到現在都還覺得頭昏,眼前的物體是不真實的飄浮移動,好像一場不著邊際的夢。
"她真的可以出院嗎?"
"沒問題的。"醫生肯定地點頭。
年輕男子揮手,他身邊秘書型的女子立刻上前。"你和醫生去辦出院手續。"
"是的。"女子回答,乾淨俐落,極為得體地朝美俐領首,隨著醫生護士退了出去。
病房裡只剩下她和那個身份不明的年輕男子;他的聲音美俐記得,昏迷期間正是他不停地呼喚她的名字……不,不對,他呼喚的是方掌珠……天啊,這叫她何應對?
男子不太自然地換個姿勢,醫生、護士以及秘書離開之後,他頓時僵硬起來,借大的病房似乎容不下他高大的身軀
而他幾秒鐘前還顯得那麼雍容自在。"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美俐想了想,坦白回答:"頭昏。"
男子的眼裡閃過一絲驚異。
美俐揮揮手,一團迷濛中見到自己那纖細雪白的手臂
原本那麼期盼的夢想,一旦到手,卻又顯得那麼可怕。
天啊,她覺得好罪惡!
她真的像個小偷,不,她根本就是個小偷!
她竟然偷了別人的身體!天啊!世界上還有像她這麼可惡的罪行嗎?
"怎麼啦?"男子微微皺起眉,但他依舊站在房間的最底端,好像怕她會突然跳起來咬他一口似的躲得老遠。
美俐抬起頭,眼裡滿是晶瑩淚水,無邊無際的罪惡感讓她不知該從何說起。天啊,天啊,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她真的不願意這樣啊,可是她竟然偷了如此美麗的身體,這該怎麼辦!該如何表達她的悔恨?
男子驚住了,他表情比她更慌張:"怎……怎麼哭了?"
"我……我真的……真的好抱歉……真的……""
男子的腳步躊躇不前,他看起來幾乎有點狼狽了,眼神裡儘是複雜無比的情緒,有慌張、懷疑,謹慎,不忍和點點……一點點愛憐的疼借吧?
美俐哭得不能自已。她真的不知從何說起啊,千言萬語,到頭來還是一句句:"對不起……對不起……"
"別哭了。"男子終於上前輕輕摟住她的肩頭。"沒有人怪你,只要你不要再做傻事,這次的事情我們就當它是個意外。"
意外?
美俐啞然抬起眼。意外?這種事還可以有"意外"?
"爸爸在家裡等你很久了,你絕不能讓他知道你想自殺知道嗎?
"自殺?"美俐啞然張大口。"可是我……"
"我是認真的。"男子眼裡曾有一抹溫柔,但瞬間已完全消失無蹤。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怒視著她,話語自齒間迸出:"你給我聽清楚,我不管你是真的抱歉還是假的抱歉,你要是膽敢再嚇他一次,只要一次,我會讓你瞭解什麼叫真正的『抱歉』,你聽懂沒有?"
當然,他話裡的威脅傻瓜也聽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明白。美俐有些受驚地看著男子的眼,他怎麼可以在瞬間轉換自己的情緒!一秒鐘之前他還深情憐惜地注視著她,一秒鐘之後他卻當她像個仇人。
"好了,好了,可以回家了。"周嫂笑瞇瞇地推開門走進來對他們之間奇異的氣氛視若無睹。她提著個破破的洗衣粉袋子,模樣像個歡天喜地的老母親。"快點走吧,老王的車子在門口等著呢。"
美俐不明就裡地讓周嫂攙了起來,還是不能理解地回頭看了男子一眼,才走到門口,方才跟醫生去結帳的女秘書也走回來,她微笑著開口:"恭喜你出院,大小姐。"
大小姐……
"放開我!該死的!你們這些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走廊的另一端傳來憤怒的吼聲。
他們全回過了頭,走廊底部的病房前正上演一出荒唐鬧劇。
"美俐!你乖一點!馬上就好了!"
那是林媽媽的聲音,美俐不由自主地回頭。
她們終於第一次四目交接。
那個女子,那個被她搶奪了身體的女子正以一雙極度怨恨的眼神注視著她。她被林媽媽等人牢牢捉住,而病房裡竟不可思義地傳出道士的誦經聲。
美俐狠狠地倒抽一口氣,內疚罪惡的感覺席捲了她。她的身體搖晃了下,而一雙有力的手就在此時穩穩地扶住她。
男子低沉地開口:"走吧。"
美俐的身體不能自已地顫抖著,她的眼光無法離開個女子——那個她已經熟悉了十數年的身體——那陌生的靈魂……在那一瞬間,美俐似乎可以清楚地聽到那女子自心底所發出的怨恨聲音:你這個小偷!
她喘息地轉開頭,害怕她會猛然衝上來,撕去她那身美麗的偽裝。
"你這不要臉的小偷。"
美俐再也受不了地甩開他們的手往醫院外沖,而那雙怨毒的眼睛仍追隨著她,彷彿永恆似的烙印在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