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舞 第一章
    海石上的男人

    曾經滄海

    曾經滄海

    曾經滄海

    掬在手心的是來自異域的一瓢孤水

    他們問我為何而來

    我為一瓢失去溫度的孤水而來

    或許那曾在多年前為你滌去幽傷

    一瓢孤水的掙扎溫柔而野性地

    你踏水而去溫柔而野性地再不復回返

    他們問我為何而來

    我為為你溫柔而野性的你

    踏水而去的你再不復回返失去我的你

    一瓢孤水的吶喊滂湃而狂浪

    不要再問我為何而來。

    失去你的我已沒有原由

    已沒有盡頭

    已不能細說從頭

    滂湃啊滂湃

    我沒有言語

    我沒有淚水

    我沒有記憶

    我只是一瓢沒有來處的孤水一瓢孤水

    可是——

    曾經滄海

    曾經滄海

    曾經滄海

    ——難為水

    「你不明白!你這個大白癡!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情的!」她醉眼迷濛地嚷著,朝她兩個最要好的朋友吼叫:"我才不要當任何人的替身!我就是我!我叫辛亞蔻!永遠不會變的!「「沒有人叫你變。」銀歡咕噥著,和夢夜交換了無奈的眼神:「叫你不要帶她來唱歌吧!」

    褚夢夜攤攤手:「她需要發洩一下,要不然下次我們大概得到精神病院去看她了。」

    「我才沒有醉!」亞蔻叫嚷著奪下麥克風,屏幕上放著「歲月的酒」:「歲月的酒,你只能喝一杯……」

    那略帶苦澀哀怨的聲音如泣如訴——「他怎麼還沒來?」銀歡仰躺在沙發上哀歎「他再不來,這裡恐怕真會被她給拆了」

    夢夜望著亞蔻,心中有無限黯然!她原本是那麼地快樂,那麼有自信,生機盎然,可是自從她下嫁石磊後一切都變了!

    石磊是個好男人,可是他沒有給她幸福,沒有給她快樂——

    包廂的門被打開。石磊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出現:「她又喝醉了?」

    「你看呢?」銀歡指指正唱得聲嘶力竭的亞蔻:「你再不帶她回去,她會把這裡夷為平地!」

    「……這一生你愛過多少人?有多少人最後還在你身邊……」

    他沉默地站在那裡凝視著他的妻子,陰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石磊有雙深沉憂鬱的眼——夢夜移到他的身邊:「當初你答應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這是句直述句,不帶任何責備的意思,但由她的口中說出來卻是那麼地具有震撼效果!

    他沒有回答,只是望了她一眼,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歉意——「我唱完了!來賓請掌聲鼓勵!」亞蔻叫著,抬起眼朝丈夫微微一笑:「我唱得好不好?」

    他上前拿下她的麥克風溫柔地扶著她:「很好,我帶你回家好嗎?」

    「不好!我從來沒聽過你唱歌!你唱首歌給我聽好嗎?」她靠著他含糊不清地說著:「你至少應該唱首情歌給你的老婆聽吧?」

    「我們回去吧!」他扶著她站起來。

    「不要!不要!」她掙扎著咕噥:「夢夜!你看!他連歌都不唱給我聽!」

    銀歡將她的外套和皮包全塞在她的手上:「下次吧!他現在就算唱了,你也搞不清楚他在唱些什麼了!」

    「我不要回去」她仍和他強有力的手臂奮戰著不肯出去。

    石磊沉默地一把抱起她往外走——「你是壞人!」她大叫。

    「亞蔻,回去吧!」夢夜輕輕地替她攏攏那一頭俏麗的短髮,我們會再去找你的。「「可不可以不要?」她在他的懷中可憐兮兮地說著,睜著迷濛的大眼:「我到你家去好不好?夢夜……」

    「我們先走了。」石磊面無表情地抱著她走了出去,而她隱隱約約的啜泣了起來……

    門關上後電視螢幕上放映著悲傷的情歌——「她真的不幸福對不對?」銀歡有些黯然地開口:「看她那樣子我心裡好難過!」

    夢夜沉默了一會兒:「那是我們不能插手的事,亞蔻很愛他,而他應該也是的,只是……」

    「只是有些陰魂是無法驅散的」她歎息:「難道就看著她們這樣下去?一個那麼幸福的開始,卻有一個這麼不快樂的結局——」

    「過程。」她搖搖頭糾正:「不快樂的只是過程!我們只能這樣希望,這樣相信!」

    「她睡著了,頰上卻仍殘留淚痕,那緊緊蹩著的雙眉顯示了她那極不,快樂的內心!

    他靜靜地望著她,輕輕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跡,揉弄著她短短的發,他微微黯然……

    是他讓她不快樂的,他曾允諾過將讓她幸福快樂,但他卻沒有做到,結婚還不到一年,他已令她需要用酒精來尋求發洩!

    她曾是個那般活潑亮麗的女子,而今卻憔悴了!

    如何為自己尋找理由?

    難道他的感情真的已經死去了嗎?

    他燃起一枝煙坐在床畔靜靜凝視著她。

    她努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討他的歡心,努力扮出快樂的笑容來假裝她是一個快樂的妻子,可是她也總在以為他不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悲傷落淚——他到底該怎麼辦?他不想失去她,一不想見她日益憔悴,在他的懷中一天天的凋零,但他也無法改變過去,無法——他無法忘了過去的一切,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石磊……」

    他一愣,她翻個身哭了起來,那努力抑制卻仍無法隱藏的淚水將他的心糾結在一起,緊緊扭絞!

    「亞蔻……」他溫柔地安撫著她:「我在這裡。」

    她在睡夢中哭泣,逃避著某種不知名的夢魔。

    他輕輕上床擁住她:「不要再哭了!」他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喃喃自語:「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再哭泣?」

    她棲在他的懷中,像個孩子般地抓著他的手硬嚥著,無論如何也不放手,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尋得一些安全感!

    他柔柔地吻著她:「乖,睡吧!我就在這裡。」

    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輕輕地停止了嗓泣,仍緊緊地偎著他終於沉入安穩的夢中——她總愛抱著他,握著他的手說夢話,而今他卻再也不曾聽到那些令他心疼的話語。

    他無措而且茫然地睜著眼到天亮。

    「夢夜?」

    穿著白袍正在工作的她回過頭來:「亞蔻?你怎麼來了?」

    她從外面探進頭來,孩子氣地吐吐舌頭:「來負荊請罪和請你吃飯的」

    夢夜微微一笑:「你等我一下。」她脫下衣服抓起外套和她走到實驗室外:「酒醒了?」

    亞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然醒啦!」

    她輕輕拍拍她的肩:「愛喝吧!看你的眼睛腫成這個樣子,就知道昨天回去一定又哭得天翻地覆對不對?」

    「哪有!」她嚷了起來。想了一想又有些心虛只好囁嚅著:「呃……我忘了,可能有吧……」

    走出公司大門,夢夜帶著她到一家小咖啡廳裡坐下,沉思著凝視她的眼。

    辛亞蔻歎口氣:「別再看了!再看我的眼睛也不會突然消腫的!」

    「我和銀歡都很擔心你。」

    「我知道,剛剛出來之前已經和她通過電話了。」她微微苦笑:「銀歡那沒良心的女人又海K我一頓!」

    「應該的。」她看了看菜單:「你知道你昨天說了些什麼嗎?」

    「大部分都知道。」她咕噥:「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喝醉酒就什麼話都藏不住!」

    「你每次都這樣。」她抬頭向立在一旁的侍者低聲點了食物之後轉向她,十分認真地:「真的忘不了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嗎?」

    亞蔻垂下眼,久久只能澀笑著搖搖頭:「不是我不肯忘,是他無法忘。」

    「每個人都有過去。」

    「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已經死去而又無法忘情的情人的。」

    褚夢夜沉默地歎息一聲。

    亞蔻無奈地望著玻璃窗外的景象,那川流不息的車流彷彿時間,過去了卻確實存在過,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便是「過去」,那過不去的「過去」。

    「亞蔻,這樣你是不會快樂的!」

    「我當然知道!」她苦笑著聳聳肩:「我和他都在努力,都假裝那並不存在於我們之間,可是可能嗎?沒有用的!」

    「那麼將來怎麼辦呢?」夢夜無奈地望著她:「你們還有那麼長的日子要過!」

    她沉默了,這個問題已想國千百次,日子就這樣懸宕著,彷彿不會有盡頭,又彷彿隨時都會崩裂開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多少次凝視著自己心愛的丈夫,想著她或許該離開他,卻又忍不住推心刺骨的疼痛!

    他是她唯一愛過的人!

    將來怎麼辦?啊!「過去」都無法過去了,還會有將來嗎?

    她變了。變得悲觀,變得無奈無助——愛情使人變得脆弱,失去快樂的愛情也使人失去勇氣!

    「外景地點在哪裡?」

    「東北角。」

    他沉默地合上那份企劃案,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不能換個地方嗎?」

    「可以。」聖星宇笑吟吟地:「我帶著二十個模特兒,加上助理啊工作人員什麼的總共三十個人左右,你付錢,要去任何地方我都沒意見。」

    石磊陰鬱地瞪視著他,他依然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繼續:「如果你高興,我可以帶他們去馬來西亞、西伯利亞,北極南極任何一個地方!」

    「你應該被流放北極去養企鵝!」

    「好主意。」

    他歎了口氣往大皮椅上一躺:「我投降,去吧!去吧!」

    聖星宇露出勝利無賴的微笑:「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在哪裡嗎?」

    石磊瞪著他沉聲警告:「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是個小器鬼。」他宣佈,然後點點頭用力強調這句話的可信度:「在事業上十成十的小器鬼!」

    「姓聖的,你很久沒被痛毆過了?」

    他大笑,眼神閃閃發亮:「是很久了!」

    石磊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對這個深交老友沒半點辦法!

    聖星宇是雜誌界最搶手的攝影師。拍人像的技巧一等一,有種別人學也學不來的獨特風格。

    星宇一直沒待在同一個地方超過一年。即使是到現在他都是特約,只接企劃好的案子,什麼人情、金錢全不在他的眼裡。若他高興他可以為你做白工;若他不高興,你捧著金塊找他,一樣會被踢出大門!

    他之所以替石磊的雜誌社工作,不是因為他們的交情夠,也不是因為他出的價錢高,而是因為他高興。

    石磊從不干涉他的工作,一切隨他的方式,而聖星宇是個酷愛自由的男人。

    「大嫂還好吧?」

    「很好。」

    聖星宇打量著他,久久才露出個無所謂的笑容:「你說好就好,據我所知辛亞蔻身邊是有親衛隊的,你對她不好自然會有人修理你。」

    「你怎麼知道?」他擰起眉,他已夠盡力將過去與亞蔻隔離,這些事星宇又怎會知道?

    「流言,大哥,這世上充滿了流言!」他笑著朝他眨眨眼。「尤其當你又有個大嘴巴老媽之時。」

    石磊無奈地歎息。

    聖星宇笑吟吟地:「去痛哭流涕吧!半個世界的人都知道囉!」

    「是我說的又怎麼樣?」石水仙叼根煙不耐煩地瞇著眼打量兒子:「幹嘛?」不能說的啊?你奇怪了你,我有個那麼好的兒媳婦,四處宣揚一下犯了什麼法?「「媽!」

    「媽什麼媽!」她橫了兒子一眼,低頭去修她的腳指甲「別以為老娘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你以為不讓亞蔻和你以前那些狐群狗黨見面,她就不會知道你以前的那些事了是不是?我他媽的怎麼會有你這種白癡兒子!」她氣呼呼地用挫指甲刀指著他罵道「若要人不不知,除非己莫為!白癡!」

    石磊沉默地望著他的母親。

    石水仙過去的紀錄並不光采,她打混過,幹過舞女,當黑道老大的情婦,至今石磊仍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誰,但他以她為傲。

    石水仙沒受過高等教育,她只念過兩年的國民小學,可是她堅強,她比誰都有勇氣!

    只是有時他真恨她那大而化之的性格!

    「媽!哥哥也是為了嫂嫂好嘛!」石中玉賴到母親身邊撒嬌:「更何況每個人不都有過去,幹嗎讓她清楚?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啊!」

    「危險你個頭啦!危險!」石水仙推了女兒一把:「你是電視劇看太多了是不是?講話這麼怪裡怪氣的!」她轉向沉默的兒子:「我可告訴你。亞蔻那孩子你媽我可是中意得很,你要再記得以前那些雜七雜八的鳥事,而讓她沒好日子過,我就和你沒完沒了!知不知道?」

    他點點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來制止她繼續散播「流言」的,還是來聆聽教誨的?

    「你啞啦?」她大吼一聲。

    石磊慢條斯理地:「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亞蔻聽到太多那些事。」

    「是!」石水仙不屑地嗤之以鼻:「你把她關在家裡鎖上鏈子好啦!」

    「哇!媽!你好暴力哦!」石中玉眨眨她稚真的大眼:「萬一大哥真的做了怎麼辦?」

    「你他媽的白癡啊?」

    石中玉笑吟吟地:「有可能,誰叫你老罵人!」她朝石磊眨眨眼示意他快走:「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沒什麼,我無聊嘛……」

    他歎口氣起身離開,知道她們一時半刻是不會休戰的,媽媽和妹妹是活寶一對,從沒見過她們那樣的母女,而此時此刻他卻笑不出來了。

    到底是缺少了什麼?

    外面的人說他和他的名字一樣,全然堅硬不通人情,不懂什麼叫「笑」和「快樂」。

    過去的他似乎不是這個樣子的,儘管他一向不多話。但他至少懂得什麼叫「幽默」。

    從事情發生到現在已有十五年了,難道他真如其他人所說的,早已是個失去靈魂的人?

    關門聲響起,石水仙她們母女也靜了下來,面面相視都有些無奈。

    石水仙咕噥地搔搔滿頭的發卷:「那個混小子,滿以為他好了,娶了亞蔻會恢復正常,偏偏他還是這個死樣子!真他媽白癡!」

    「他媽就是你。」石中玉提醒。

    「你他媽也一樣!」她罵道:「沒用!看你那白癡哥哥那個樣子也不曉得要幫幫忙,白生了你這腦袋瓜子!」

    「幫!幫!幫!怎麼不幫?問題是怎麼個幫法?」石中玉冤枉地嚷著:「哥滿腦子石頭,明明是你名字取得不好,什麼石磊,結果想敲點東西進去都沒法子!」

    石水仙又好氣又好笑地橫了女兒一眼:「是!都是你媽不好!老媽的錯!連生辰八字都生錯了好不好?」

    石中玉假笑兩聲:「好!」

    「好你個頭,還不快想想辦法!」她笑罵。

    「好!想想想!」她咕噥地:「想得出來才怪,一棒子敲不醒他,就算你把他亂棒打死也沒什麼用啊!」

    她漫步在街上,毫無目的地走著,沒想到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目標可去,只知道繼續走下去。

    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十分狼狽。

    可以找的朋友似乎全已找遍,得到同情、憐憫、忠告,也得到自己對自己的厭惡。

    和夢夜、銀歡一起在育幼院長大,三個人形影不離二十多年,她們是姐妹、朋友,也是至親。可是她們都長大了,個人頭上一片天,各有自己的生活和煩惱,三個人之中就屬她最富依賴性,可是到現在難道還要再去了擾她們嗎?

    原以為她是三個人當中最早得到幸福的,沒想到她印是最早嘗到敗績的!

    「失敗?

    她茫然地站在大街上,被那字眼狠狠地敲痛!

    她居然也會承認失敗了嗎?

    她不是那個永不認輸。人不言悔的辛亞蔻嗎?

    站在時髦的櫥窗前,從鏡子的反射中偷看到自己——一臉落魄憔悴,只因為一個早已不存本在的陰魂——「小姐?」

    亞蔻一愣,一個已有些風霜但卻依然動人高貴的女子含笑站在她的面前:「看衣服?」她愣愣的:「我……」

    「天氣很冷,進來裡面看吧!」

    她仍有些不知所措:「我…」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生意。」店主微笑著推開門,招呼她進去:「喝杯咖啡如何?」

    「謝謝。」亞蔻尷尬地搓著手,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狼狽。「不好意思……」

    「不要緊,我看你一個人站在那裡很久了,天氣這麼冷,我一個人也無聊,所以才會請你進來。」店主倒了杯溫熱的咖啡放在她的面前,態度十分溫柔。

    亞蔻這才開始打量這家店。它的面積並不大,純粹是家服飾店,賣的衣服也很平常,但它卻有個出眾而且動人的主人。

    「這店是你的?『,」不是。「她微笑:」我只是暫時替朋友照顧它而業沒多久,她活潑好動,凡事都不服輸的精神深深地打動了他。

    她經常與他爭辯,與他有談不完的事情;她好學,而且勇於承擔責任,對於自己的疏失也從不逃避。在公事上她是個好夥伴,而在私底下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人!

    一年過後他向她求婚,而她答應了,兩人步入禮堂,亞蔻立刻搖身一變成為他的小妻子,對他呵護得無微不至。

    他對她的轉變又驚又喜,他喜歡工作的亞蔻,而他更愛他的小妻子——愛?

    他突然想起他從未對亞宏說過「愛」這個字,她還為此和他大發過脾氣。

    亞蔻一生氣便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獅子,又叫又跳,毗牙咧嘴的樣子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她那柔軟的爪牙從未曾真正刺傷過他,反而更增加了他對她的憐愛。

    而亞蔻已經許久不曾對他發脾氣了。

    在那件事她還未曾知道之前,她一直是那麼地快樂啟防問。

    「磊,你回來了?」亞蔻打開門進來,滿臉歉意:我去弄東西給你吃。「「不用了。」他搖搖頭:「我在外面吃過了。」

    「哦。」她不知所措地應道,彷彿唯一的生路被切斷似地立在那裡。

    他忍不住心痛,她那孩子似的無助的表情令他的心糾結。

    他怎能見她再這樣下去!

    「過來。」

    亞蔻眨眨眼,彷彿不明白他所說的話似的。

    石磊溫柔地朝她伸出手。「來我這裡。」

    她走向前,望著自己的丈夫,不知怎麼地居然有種想流淚的衝動!

    他們之間怎會變得這麼遙遠,一道無形的藩籬阻隔隔在他們之中,即使彼此的距離是那麼地接近,而心靈上卻又是那麼地遙不可及。

    他輕輕拉她坐在他的膝上,就如同他們過去常做的一樣溫柔擁住她,凝視著她的眼:「你瘦了。」

    她的喉間突然升起硬梗,使她無法言語,只能悲傷地注視著他搖搖頭。

    「這樣的你,令我悲傷。」他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說著,彷彿看到維繫在他們之間的愛情在一-一-地死去!

    他們都是對愛情懷有深切期望的人,他們都不認為婚姻會是愛情的墳墓,他們都以為那是他們另一個高峰的開始——那天他到海邊去哀悼他的那一段過去,而她在書房裡看到他的那段過去,她終於明白他的心情。

    那是一張過去的相片和他所寫下的盟誓,他從來沒想過要抹煞他的過去——在看到她那悲傷的眼之前。

    亞蔻對他的瞭解遠超出他所想像的。

    他知道她期望他的解釋和辯駁,而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落淚。

    那一夜是他們之間的第一道裂痕,然後越來越大的鴻溝竟使他們只能遙遙相對,再也無法靠近。

    真的只為了那段過去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正漸漸失去她,而他居然束手無策!

    亞蔻在他的肩上默默流淚,發不出聲音,只能緊緊靠著他,那無邊的恐懼感再度升了上來!

    某種無法挽回的事正在發生,而他們都無能為力!

    記得也在這樣一個夜裡,她也這樣坐在他的懷裡,她傻氣地問:你會不會愛我很久很久?

    他愛憐地親吻她,說她是個小傻瓜,盡問一些傻問那時的她是多麼地幸福快樂,這個如山的男人屬於他,是她終生的愛戀,她滿心以為自此災難痛苦與她絕「真的只為了那段過去嗎?」

    「不。」她哽咽地說道:「我從來不追究你的過去,它只是個引線,暴露了我們之間的問題而已。」

    「我不懂。」

    「我知道你不懂,就如同我不懂你一樣。」她慘笑著說道:「我從來不明白你怎能哀悼一段過去長達十多年,更不明白你怎麼還會有多餘的愛情可以分給我。」

    石磊的身子僵硬起來:「你還是在乎?」

    「我當然在乎。」她起身,那突如其來的寒冷使她環抱著自己,卻依然感到寒意:「我在乎你仍愛著一個死去的女人,而我更在乎我永遠比不上她,因為她已經死了,而我非常不幸的仍然活著。」

    他凝視妻子的背影,那纖弱的雙肩微微下垂,他渴望自己能夠卸去她肩上那不存在的重擔,卻說不出半句謊言——他對暮蘭的確不能忘情。

    她說得沒錯,暮蘭是不能被取代的,因為她死了。

    可是他也愛他現在的妻子,即使他真不知該從何啟齒!

    她知道他不會反駁,因為她瞭解她的丈夫,可是那並不代表她不會更傷心!

    正因為她對他的瞭解,所以她知道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成立的,她知道自己有所期望的臆測全是空想,石磊和一般約男人不同,他不會說謊,不會說些甜言蜜語來欺騙她——而此時此刻她是多麼憎恨他的坦白!

    他們會走到哪裡?

    她不知道,那結局似乎已擺在眼前,而她多害怕自己必須去面對它……

    她討厭所有無法選擇的結局!

    聖星宇是個放肆的男人,他肆無忌憚得無法無天,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也猜不到他下一句話講什麼,正因為如此,他充滿新鮮感。

    半夜裡他拖了二十個嬌滴滴而且頻頻詛咒的模特兒,飛奔到東北角夜拍,笑吟吟地讓她們穿著泳裝和豹皮大衣與海風奮戰,即使她們叫他滾下地獄去,他依然面不改色的指揮大局,直到四點才收工。

    石磊正站在海石上,彷彿一座石雕似地,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要不要我把你推下去,好讓你再死一次了了心願?」聖星宇說著取了他最好的角度按下快門。

    他對他怒目以視:「你可不可以閉上嘴?」

    「不可以。」他又按下快門:「哀怨專情的情聖最需要的不就是世人的同情嗎?這些照片正好可以登在你的雜誌上,一定會賣錢的,你這種人只有在上古的墳墓裡才找得到。」

    「不要尖叫。」他用掉最後一張底片,眼睛裡沒有半絲溫暖:「我懷疑你怎麼沒有再來跳一次,好讓你的名字在報上永垂不朽,名留青史?你知道,那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的。」

    石磊轉頭就走,強抑下自己的怒氣,以克自己一拳打在他那張不要命的俊臉上!

    「怎麼?很刺耳?不想聽,想逃走了嗎?」

    石磊筆直走向他的車,背脊僵硬,而雙拳已漲滿怒氣!「你如果珍惜你的臉,最好閉上你的嘴!」

    聖星宇立在岩石上冷冷地笑了起來:「膽小鬼。」

    他狂怒地立在當場——「要不要我告訴你一個消息?邱暮蘭沒有死,她早就忘了你了,已嫁作他人婦,這樣你那偉大的良知有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他大愕,愣愣地回身望著自己的至友。

    星宇既憐憫又心痛地抽出用「立可拍」拍下的照片扔在他的面前:「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是個多麼冷血殘忍的男人!」

    那是他立在岩石上的相片,那表情深沉憂鬱——「我真替辛亞蔻不值!她根本嫁了一個沒有心的石頭,難怪她會撞得頭破血流!」他說完大步離開他的身邊,頭也不回,彷彿他根本是件垃圾!

    這就是聖星宇,在他覺得需要的時候將人砍得體無完膚,不屑一顧——「你說的是真的?你怎會知道的?你說清楚!」他大步追了上來:「星宇!」

    「不要叫我,我不會把她的地址給你的,你可以帶著你偉大而自私的良心去死!看好你的老婆吧!因為她隨時會變成我的。」

    他怔怔地立在那裡,在十分鐘之內朋友變成敵人,死去的愛人變成活人。而心,掙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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