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山水!"
"牡丹姑姑?"
高山水從房裡衝出來,只見高牡丹一臉笑意地站在門口,皮膚明顯黑了許多,人也清爽不少,只是身上的衣服換了,不再那麼精雕細琢,簡單的牛仔褲,T恤反而讓她真的年輕起來。
"姑姑!你跑到哪裡去了?"高山水又驚又喜地抱住高牡丹。"我真的擔心死了!"
"擔心什麼嘛,難道我還會丟掉。"高牡丹笑著提起一袋的水果。"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養顏聖品耶!"
"水果?"高山水不解。"你買這麼多的水果做什麼?"
"什麼買?這可是我們自己種的。"
"自己種的?"
高牡丹四下看看。
"咦?你那兩個男人呢?"
"姑姑?"高山水紅了臉。"你怎麼這麼說,什麼我的兩個男人!"
"這種事沒什麼好害羞的!"高牡丹在椅子上坐了起來。"我剛剛到咖啡店去找你,阿Ben都跟我說了,他說他們倆的家長為了你吵得不可開交呢!是不是真的?"
"阿Ben那個大嘴巴……"高山水齜牙咧嘴道。
"這麼說是真的嘍?"高牡丹笑得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就說吧,他們倆一定會愛上你的。"
"姑姑!"
"兩個都很好啊!"高牡丹笑瞇瞇地看著她。"這下子我可放心了,不必擔心對你的爸媽無法交代。"
"姑姑,你別老是說我好不好?"高山水紅著臉嚷道,"你到底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知不知道人家真的很擔心你?你連一通電話也不打回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高山水的眼睛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
"傻瓜!哭什麼啊,"高牡丹笑著抱抱她。"姑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上次你那麼生氣,我怎麼敢打電話?"
"人家擔心你嘛!"高山水又哭又笑地上下看看她。"你看起來好極了,起碼年輕了十歲。"
"什麼十歲,起碼二十歲。"高牡丹站起來轉了一圈,展示新裝。"不錯吧,我好多年沒穿牛仔褲了,沒想到穿起來這麼好看。"
高山水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
"廢話,自己不稱讚自己,別人怎麼會稱讚你?"高牡丹笑著坐下來。"你啊,也別老是小看你自己,你人長得可愛,性格又活潑。最重要的是,你有夢啊,這就是我們高家人的優點。就要勇於實踐。"
"這麼說你是找到你的夢嘍!"
向來大刺刺的高牡丹這下子居然紅了臉。
高山水驚異地笑道:
"姑姑,你真的找到了?!"
"難道還會是假的,"高牡丹走到門口往外面探頭,喊道,"喂!進來啦!怕人家看到啊?"
高山水疑惑地站起身,只見外面有個農夫打扮的中年人低著頭走了進來。
"這位是……"
"是你姑丈。"高牡丹微笑地挽住那高壯的漢子,"我們今天早上公證結婚了。"
"結婚?!"高山水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姑,不會是說真的吧!"
"真的。"高牡丹拿出那一紙結婚證書,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采。"你看——"
結婚證書上真的有"高牡丹"這三個字,高山水的眼睛又紅了。
"哎!怎麼又哭了,你不高興啊!"
"我……我是太高興了……"高山水又哭又笑地抱住她。"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地就跑去結婚了?我可以當你的伴娘啊,你怎麼可以不讓我知道。"
"傻瓜,我這不就讓你知道了嗎?"高牡丹的眼睛也紅了起來,笑著回抱住高山水。"傻丫頭,我年紀都已經這麼大了,結個婚總不好意思還勞師動眾的吧?想結婚就結婚了,機會來了好把握啊!"
高山水涕淚縱橫地猛點頭。
高山水看看眼前的男人,壯碩黝黑的身材分明是個莊稼漢子,老實、胭腆的笑容看了就教人心動,只是怎麼也沒想到,動人的姑姑尋尋覓覓那麼多年,竟然會選上這麼個老實人?
高牡丹當然知道高山水心裡的疑問,連忙拉著她的手進房。
"來來來!讓他在外面坐著,我們姑侄倆好久沒見面了!我們進去好好聊聊。"
"這樣不好吧!姑丈他——"
"沒關係啦,我下半輩子都得成天跟他大眼對小眼,幾個小時見不到不會死的。"高牡丹笑道,將高山水拉進房裡,同時關上門。
她背靠在門上,臉上有新嫁娘嬌羞的笑容。
"說實話,你覺得他怎麼樣?"
"當然很好啊。"高山水跳上床,開心道。"只是我沒想到你會看上這樣的男人。"
"我自己也沒想到。"高牡丹坦白招供道,"原本他只是說請我到他家去住幾天,誰知道那麼老實的人居然也會設陷阱。"
"陷阱?!"高山水瞪大了眼睛"姑姑,你該不會……"
"你想到哪裡去了?!"高牡丹羞紅了臉,叫嚷:"拜託!你姑姑我雖然不是什麼貞節聖女,但是我也知道要潔身自愛好不好?"
"那是怎麼樣的甜蜜陷阱?"
高牡丹紅著臉開口說:"我一到他家,那裡的人簡直把我當成菩薩一眼供起來。他的親戚朋友全來了,每個人見到我全是一臉傻呼呼的笑容,好像我是什麼天仙美女一樣,連他的幾個還在上大學的孩子也全來了,左一聲牡丹阿姨,右一聲牡丹阿姨,叫得我心都軟了。"
"所以他老早就有打算要娶你了?"
高牡丹點點頭,撇著嘴笑道,"我本來一直跟他說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一到了他家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答應了!"
"天啊!浪漫死了!"高山水笑得躺在床上。"他是什麼時候跟你求婚的?"
"昨天晚上。"
"你立刻就答應了?"
"今天早上才答應的。我一答應,他就拖著我上法院公證了!說怕我改變主意。"
"天啊,沒想到我的姑丈這麼浪漫!"高山水笑容甜蜜地看著高牡丹。"你覺得幸福嗎?"
她想了想,點點頭。"嗯。"
"恭喜你了!"高山水跳起來,一臉興奮地說:"我真為你感到高興!"
"別光是說我,你呢?"高牡丹握住高山水的手,"傻丫頭,你的幸福呢?"
"我?"高山水慘慘一笑,"我還早呢。八字還沒一撇,更何況我現在也沒心思想那些。"
"沒心情?哎喲,你沒心情想自己的幸福,那你有心情想什麼?你那間爛店?"
"姑姑!"
"山水啊,不是姑姑老土,而是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想一想了吧?"高牡丹苦口婆心。"你那家店眼看就要不行了,現在不放手,難道真的要弄到傾家蕩產才肯放棄?有些人就是沒命當老闆,你又何必苦苦執著?"
"那是我的夢。"
"夢可以當飯吃?你可以每天光作夢不吃飯?"
高山水一口氣堵在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牡丹搖搖頭,心疼地歎口氣。
"傻丫頭,這次不行,下次重來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說得容易。"高山水往床上一躺。"我現在工作也沒有還欠了一身的債,有那家店在至少有一點希望,沒了那家店,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而且欠的那些錢要怎麼辦?"
"把店賣了多少還可以拿回一點老本。要是賣不掉就關掉它,有什麼難的?你那家店算是什麼希望?整天張大了嘴等你扔錢下去,也算是希望?"高牡丹理所當然地說:"山水,開店呢,就跟戀愛是一樣的,你付出多少就該收多少,就算不能賺錢起碼也該打平,要是連這種最起碼的要求都達不到,你卻還是死命巴著不放,那你就是傻瓜!"
"姑姑,你還真能扯!"高山水忍不住取笑她:"看來結這個婚對你真的有很大的影響。"
"咦!這怎麼算扯了?難道不對嗎!談戀愛要經營,店也是;談戀愛要慎選對象,開店還不是一樣?我就看不出來哪裡不同?你剛開店的時候不是整天整夜賴在店裡不走,就跟談戀愛的情形一模一樣嘛。"
高牡丹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
"反正不管怎麼說,對像不對就該換,開的店不對就關掉它,誰說你沒那家店就會餓死?關掉那家店就像離開一個壞男人一樣,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了。"
"我不知道。"
"這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只要……"看到高山水那猶豫不決還帶著點傷感的表情,高牡丹的話全堵在喉嚨裡。"算了算了,這種事和戀愛一樣是勉強不來的,等時候到了你自己會知道的。"
"姑姑!"
"別姑啦!快點告訴我,對那兩個男人你決定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姑姑,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八字還沒一撇呢!"
"沒一撇無所謂,起碼已經有個八字啦!"高牡丹興奮地道:"喂,我年紀大了,結婚的事不好大聲嚷嚷。可是你不一樣,你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要不然看我怎麼對付你!?"
說得好像她明天就要結婚了一樣。
高山水歎口氣微笑。
"好好好,我知道,不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我是不會那麼快結婚的。"
"呵呵,幾天前我也是這麼說的,現在你看看我。"高牡丹好笑地看著自己一身裝扮。"看起來像不像個農婦!"
"就算是農婦,你也絕對是最漂亮的農婦。"
"哈,跟你在一起這麼久,你這句話最讓人窩心啦。"高牡丹跳起來親親她。
"我們還要趕飛機回去呢,不跟你聊了。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發展盡快打電話給我知道。"
一說完,人已經走到門口,才打開門,高牡丹又回過頭,一臉甜蜜地笑道:
"山水,你別說姑姑老土,但是這麼多年來,到現在我才真正確定,嫁個好丈夫比成功的事業更能讓女人感到幸福,聽姑姑的勸,別這麼辛苦了,早點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對象吧。有好機會千萬別輕易放過知道嗎?機會不會等你的,現在不把握,到時候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雖不是和確定,但是高山水還是聽話地點點頭。等到高牡丹一陣風似的捲出去之後,她無言地躺在床上,兩眼發直地瞪著天花板--
結婚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了嗎?
年紀小的時候,真的以為只要兩個人相愛就可以天下太平,可是呢?
呵!愛,有時候比不愛更糟糕。
結婚呢?誰可以保證幸福?說不定,結婚比不結婚更糟糕。
到時候,是不是離婚又會變成一切問題的答案?
☆☆☆☆☆☆
"阿Ben,怎麼了?"
阿Ben指指角落的男人。
"他已經在那裡喝了一個晚上的悶酒了,你最好過去勸勸他,免得出事。"
高山水蹙起眉,表情不願意。
"你就過去跟他說我們要打烊了不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我去?"
"你覺得我過去會有用?"
當然沒用,有那麼多可以喝酒的地方,他哪裡不好去,卻選在這裡,為的當然是想見她一面。
高山水撇撇唇,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角落。
"喂,雷先生,我們要打烊了。"
雷威良抬起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苦苦地看著她。
"山水……"
高山水閉了閉眼晴,苦惱地說: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和你已經完Gameover你懂不懂?"
"不懂。"雷威良驀地抓住她的手。"我不相信你不再愛我,絕對不相信,那是不可能的!"
男人,永遠是這麼自私,自己不想要的東西一旦有人想要了,他立刻就換個嘴臉,擺出一副情聖的模樣。
她怎麼會那麼蠢?為什麼當初會瞎了眼愛上這種人?
高山水甩開他的手,近乎殘忍地微笑道:"為什麼不可能?你不也一樣嗎?女人之所以不變心是因為找不到更好的,既然能找到更好的,為什麼不變?我沒有對不起你,我現在甚至不認為你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我只希望不要再見到你。"
雷威良雙眼迷濛,慘慘地笑道:
"你說謊!如果你真的不愛我也不恨我,那為什麼不想再見到我?"
高山水忍不住尖叫--
"因為你好煩啊!"
"不……那是因為你的心裡還有我!"雷威良突然握住她的手,懇求地說:"山水,我真的後悔了,只要你願意重新回到我身邊,任何事我都願做的。真的!我可以替你還債、替你買房子、買車子,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對,用你老婆的錢是嗎?"
雷威良愣了一下。
高山水好笑而且憐憫地看著他。
"你說你什麼事都願意做,是嗎?那我問你,你願意為了我跟你老婆離婚嗎?你願意再回去做業務,一個月賺三萬元嗎?你願意嗎?"
雷威良愣愣地看著她,不相信她會這麼說。
"山水……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不會這麼計較的!"
"我計較?哈!我為什麼不計較?"高山水冷笑地回答:"為什麼我不可以計較?高山水就該是情婦?當你女朋友的時候得躲躲藏藏的,等你娶了老婆我還得躲躲藏藏地當你的地下情婦?這樣嗎?你願意給我任何東西,但是就是不能給我名分?"
"那並不重要,我愛你啊!"
"狗屁!"
"山水!"
"請你出去好嗎?"
高山水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賤。她為了他奉獻了七年的青春,但是他當她是什麼?某種食之無味但棄之可惜的東西?她怎麼會笨到看不出來自己愛的是哪一種男人?她又怎麼會笨到為這種男人哭到差點瞎掉?
"再給我一次機會。"雷威良哀求地看著她:"水,我真的不可以沒有你!"
"你真的不能沒有你的錢才是真的。出去!永遠不要再讓我看到你了!"
雷威良沉默地定在那裡許久許久,竟緩緩地落下淚來。
"我是真的愛你……"
"請你不要再對我說這種話了好嗎?你不覺得可笑嗎?"
"我知道我很虛榮……"雷威良慘歎兩聲,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滑了下來,他甚至沒抬起頭看她一眼。"我知道自己不是東西。可是我真的愛你……失去你之後我才知道我有多愛你……"
高山水忍不住歎口氣。
"那都過去了。"
"不。"他終於抬起眼睛。"那不會過去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原諒我,要求你回到我身邊,但是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人!"
對!她也許會是他最愛的女人,但是可別忘了,他愛的是男人,那個男人便是他自己。
雷威良起身,有點搖晃地站在她面前,低頭俯視她。
"山水,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
這次,她終於正視他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答:
"是的,我的確不再愛你了。"
雷威良痛楚地閉上眼睛。
"是因為住在你家裡的那兩個男人嗎?我可以不介意的。"
"我介意!"
"山水……"
"永別了。"
他慘慘一笑,再度睜開眼,裡面有受創的痕跡。
"我知道我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知道,你是我所見過最好的女人,我很後悔我是那麼無知地放棄了你。"
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讓開一條路。
雷威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後無言地走了出去,那背影無限蕭索充滿了悔恨,也充滿了依戀。
門上掛的鈴鐺清脆地響起後,高山水眼裡的淚終於再也忍不住落了不來。
心好痛!就這樣告別了七年的苦戀,就這樣和自己年少輕狂的歲月告別了!
走過的,必留下足跡。她怎麼也不能欺騙自己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怎麼樣也不能將他的身影從她的心頭上抹去。
"山水……"阿Ben走到她的背後,輕輕地扶住她的肩,輕聲說道:"哭吧,想哭就痛快地哭出來。"
高山水真的痛哭失聲,靠在阿Ben略顯瘦削的肩上,淚水不住地奔流。她好恨自己為什麼到了現在還要為他而哭,但是她就是忍不住。
那些淚水彷彿無止無盡,彷彿那七年所受的苦難,委屈,全都要隨著那些淚水一次宣洩個夠。
阿Ben歎口氣,將她輕輕地摟在懷裡。
"哭吧……也許只有這樣才會真的過去。"
阿Ben就像是她的親人,在他的懷裡她覺得好安全。
所有的無助都得到安撫,所有的傷痛都得到安慰。
高山水也輕經地抱住他好半晌,竟然有點傻氣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我們沒在一起?"
阿Ben愣了一下。
高山水笑了笑推開他。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那麼多年了,你沒有女朋友,而我的感情又是那麼不健康,可是我們卻沒有在一起,也許我們之間就是沒有緣分。"
去他的緣分!
阿Ben沉默地開始收拾雷威良留下的殘局。
"阿Ben,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她竟敢在他面前問這種問題?
阿Ben方纔那些衝動全都消失了。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因為我是個同性戀!"
同性戀?阿Ben會是個同性戀?
高山水忍不住笑了起來,揮揮手說:"你要是個同性戀,那我一定有戀父情結了,哈哈!"
阿Ben當然沒笑,他滿眼的苦澀只淡淡地說成一句:
"早點回去吧。"
他想獨自一個人把這店裡所有的酒全喝個精光--醉他個天翻地覆,人事不知。
最好是一醉不醒--
省得他如此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