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而回。坐在馬車上。早有飛騎一路先傳喜訊。各門各道上的江湖朋友夾道護行。氣焰喧天。
所乘的車馬珠疊精細,玉鑲銀雕。真正寶馬香車也不過如此。
行至江南一帶。更有眾多英雄聞訊趕來。飛燕山莊那邊已備好美酒以待天下豪傑。更要推秋若椰成為新的盟主,進一步以固天下。
在馬車中,秋若椰和蘭念香並坐著。秋若椰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更顯得那雙黑盈盈的眸子,幽若寒星。
不知詳情的百姓也被這種熱烈的氣息吸引,夾道一起擁擠著一睹英雄容貌。而在人群之中一個布衣人影一閃。蘭念香雙眸一亮,倏然起身,「若椰,我去一下!」
躍下馬車,穿梭人群。他追了上去。
秋若椰皺了皺眉,不知他又去做什麼。
蘭念杳緊纏不放,終於在拐角的地力抓住了對方的背。
「風晴暖!我看你再跑!」
背僵了一下,終於回過身。一張帶著面紗的臉,一雙無奈溫和的眼睛。
「蘭兄既知是我,何必苦苦相逼。」
蘭念香衝他沒氣質地揮揮拳頭,「你少給我說這些。我早就決定了。再看到你非得痛扁你一頓不可。你逃婚落跑撇給我們收拾我可以不怪你。誰叫你那麼笨會把若椰逼到那種地步。可是你傷若椰太深我卻不能原諒你!」
「蘭兄,你不瞭解……」
「我什麼不知道!不就是若椰喜歡你嗎?你敢說你不愛若椰?你敢說你剛才不是在看若椰。你敢說嗎?」
「我……」風睛暖頓住口。他怎麼可能不愛呢。
這些天來,他沒有一日不在想他,沒有一日不在念他。不能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可是一顆心卻飛上九重天外飄飄地隨他而去。他在哪裡?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危險?
徘徊在江南一帶。等著聽來勝利的消息,他才放下心中重石。等在必經之道三天了,只為能看他一眼。如果不愛,如果不是愛,那這份情又是什麼?
「你答不出了吧!」蘭念香一扯他的衣袖。「跟我走。」
「不行!」他甩開蘭念香,轉向牆角。
「你不是想看他嗎?躲躲藏藏的能看!正大光明的反而不看?你到底什麼毛病啊?」蘭念香氣極。
你怎麼會懂呢?淒苦地他望向蘭念香。這出生名門,少年得志的大俠、劍客,這人人敬怕會尊他幾分的人物。你怎麼會懂呢?
適才人群之中,與眾人隨波逐流的向前湧動著。看著。他癡癡地看著。那豪華車馬上一身軟羅精緻絕倫的人兒。美得如同月亮般的若椰。
他與他就像隔著這樣的距離。雖然並不遙遠。人群裡,人群中。卻層層隔隔地橫亙著莫名的東西。無法觸及。
一個人和月亮的距離會有多遠?
他笑了,傻傻地癡癡她笑著,幾乎要流淚地望著。直到被蘭念香發現才不得不轉身而逃。不是他注定膽小,只是他真得好怕,怕若椰發現他。怕若椰望向他。
再一次和那雙眼眸相對。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感情的狂瀾壓不下。它在心中不停澎湃著,一次一次,一個浪大過一個浪。襲捲得他即將身不由己。他怕,怕被這激情吞沒的不只是自己。還會連累上……若椰。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只是,若椰的心,除了你再也裝不下別人了。你自己要過什麼日子隨便你。但你忍心要他和你一樣孤獨至死為止嗎?」抓著他的肩,蘭念香希望可以搖醒他。
「我……我……」不要再逼他了好不好。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才是好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深深地看他一眼,蘭念香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甩在他身上。「你自己看看吧。若椰一直放在身邊的東西!」
輕輕拾起,沒待看清,卻先流淚。不過一方衣袖,他竟然還一直保留著?
「一方袖尚不能忘,你說,這份情他要怎麼放得下!」
抓著衣角的手幾乎不穩,身形欲碎。若椰啊若椰,你何必如此。我不值得,真不值得啊。
一把將風晴暖揪起來,抵在牆上,這是他最後的手段了。
「你知道嗎?若椰這次受了傷,他的武功廢了。」
「什麼……」風晴暖如遭雷轟。他早說過的,他不能再發大力,很危險的。
「那,那該如何是好……」他自喃著,「這次回去,聽說不是推他作了盟主嗎。他不用武功該如何當盟主。」
「是咧!而且他平常脾氣就不好。你想想看,一旦他什麼都不是,武功又沒了,他得罪過的那些人能放過他?」故意加重語氣。就是要嚇嚇這個死腦筋。
千思萬緒,湧到頭頂。他反手抓住蘭念香。
「你幫他!你保護他!好不好,好不好?」
不理會他幾近求乞的眼神,蘭念香撥開他的手,「我是他什麼人,我憑什麼保護他?」
「你是他朋友啊,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啊!」他急道。
蘭念香一笑。輕諷的眼神飄過他的臉,「我能保護他一生一世嗎?我能時時把他繫在身邊嗎?就算我肯,他肯嗎?」
輕輕的幾句話,卻重重地擊在風晴暖的心上,讓他站立不穩,讓他幾乎摔倒。
他肯嗎?
答案是一定的。
那個冶傲的人兒啊。他怎麼會肯呢。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初次相見時的他。
淡淡的表情,他衣袂輕分。風來的時候好像將會乘風而去。面對強敵,沒有畏懼……
突然,他捧起那角衣袖哭了。那曾經沾過若椰的淚、若椰的血,如今也染上了他眼淚的斷裂的衣帛。若椰他從來就沒有怕過什麼。從一開始。困難也好,敵人也罷。就連對他的感情也是。那個晚上,他幾乎以為已經終成陌路的人出現在他的小院裡,他的發上有花,他的面上有淚,但他堅定不移地走向自己訴說他的心情。
那個勇敢的坦誠的能夠接納自己感情的若椰啊。那個驕傲的崛強的孩子氣的若椰啊!那個他幾次想收手,想忘記卻又忘不了的若椰啊!
他好想愛又不敢愛的人——秋若椰啊!
一直在害怕的原來是自己不是嗎?對自己沒有自信,害怕著未來會有改變,因恐懼不敢承擔變量的人,膽小鬼,自己嗎?對!就是你!風晴暖!你這個膽小鬼!
你明知他對你的心卻一次坎的傷害他,辜負他,拒絕他,推開他。還美其名曰是為了他,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不是嗎?
如果怕他受傷害,為什麼不能在他身邊保護他呢。怕未來,可是不用等到未來,現在這樣的結局還不是以讓你後悔嗎。如果一直在他身邊。至少能在他受傷時照顧他,安慰他不是嗎。
結果,自己成了那個傷他最深最重的人!
還來得及嗎?一切,來得及嗎?若椰,是否,我還有保護你的資格?
◆◆◆
簾幕重重,觥籌交錯。酒席如水,座下滿客。
這裡如此熟悉,是他從小長大的家,這裡如此陌生,好像已經不能容納下一個他。祝賀的聲音此起彼伏地擾攘,只聽得到一片的嘈雜。海浪一樣的世界,人潮之中越發的落寞。身處在他人羨慕的位置,卻只覺高處不勝寒。為何渴望的事情從來無法如願。為何說過的話全都不能算數?
望下去,人群眾雜。天下英豪會聚一堂。他端坐在開放的大院堂中上首的華椅上,白衫如雲疊羅,七大門派共上的一串象徵他盟主身份的明珠正環於腕上,更顯他優雅出塵。然而目光是迷惘的。再多的祝賀之聲,都只能成為一種喧囂。
茫茫人海,紛亂塵世。何時,是一個盡頭……
人群之中,一個布衣簡拙的男子正望向他。目光,剎時相遇。
瞬間,他征住了。按著霍地起身,身形顫抖,只怕是自己一不小心看錯了。
「鶯鶯燕燕,本是于飛伴……」人群不覺分開成路,風晴暖一步一句,輕輕上前。「風月佳時阻幽怨,但人心堅固後,天也憐人。相逢處,依舊桃花人面。綠窗攜手,簾幕重重,燭影搖紅夜將半……」
眼睛只望著他,心裡只向著他,在沒有什麼是他可以聽得見,再沒有什麼能阻擋在他和他之間。每踏出一步,就又靠近他一點。若椰。你可會原諒我來得太遲,我可還有機會能守在你的身邊。
「對樽前如夢,欲語魂驚,語未竟。已覺衣襟淚滿……」他只盼把自己曾說過的蠢話盡數收回。想起每一次揮開他的痛,想起兩顆心異處同生的痛。
來不及了,一切早就來不及了。自從他見到若椰的那天開始。他們就都已經來不及了……
一字一步中,他已上得台階,於座前定是相望。情絲早已深陷。再也不想掙脫。同樣的話,這回換他來說:
「我只為,相思特特來!這度更休推,後回相見……」眼淚早已滑落。透明的瞳映出彼此的臉,這一刻,恍若如夢。
沒有思考的時間,在大腦運作之前,身體已做出最忠實的反映。相擁的瞬間是無語的。扎扎實實,緊緊的擁抱。如此的暖,如此的幸福。眼淚流淌在對方的臉上,彼此卻笑著。
他終於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幾乎他已為自己等不到這一天這一刻。而他忽然來了,於是自己也就忽然幸福了。
緊緊抱著他,不在乎在天下英雄面前儀態盡失。他只要晴暖一個人,一個人就好。
春心莫與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然而飛蛾撲火,卻為了那其中嚮往光明與憧憬的種種快樂。
在抽氣聲中,在不信或震驚或鄙視的種種視線中,他輕輕抬手,明珠漫舞,飛落一人掌中。蘭衫長髮,正笑望著他們,笑容中只有寬容與祝福。他接過他的明珠,縱然不願富什麼勞什子盟主。為了朋友,卻又何妨。
走吧,走到能讓你幸福的地方去。
飛燕山莊不是鎖龍閣。燕子當然要飛在天上。自由自在才更快活。他人的眼光?以後的未來?怕什麼!
愛,就要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