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扣 第四章
    笑鬧著,自花間回來。陽光灑落如一缽金。映在身邊如雪人兒的衣擺。圈圈光點。疑真似幻。覺得腳步都輕快了似的。有多少年沒有過這樣開心的感覺。他望向身畔在指尖繞弄花瓣玩耍的若椰,清靈的他、在他心湖之中投入一粒石子憑空惹盡漣漪的他啊……

    「發什麼呆?」若椰抬起頭,正看到風晴暖的那雙眼睛又開始呈現一片遙遠的空茫狀態。

    「啊、沒事,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通知一下你家裡面,你下落不明他們一定會擔心的。」想胡亂地找個借口支吾卻不小心正中了自己的心事。一抹陰霾悄悄浮現,是的,他很怕,怕他會馬上離開。但是,他有他的世界啊,那是自己,這個隱蔽山林的人不知道不瞭解的世界。終要回去……

    嚥下心頭的落寞,如果有些事情一定要發生。不如快一點去面對比較好。等到自己的心再也無法自控時,想要隱瞞就太遲了不是嗎?

    凝睇一如素蝶的他,風晴暖淡淡地笑了。

    只是這樣的目光,就已經讓他感到很淒楚了。秋若椰不清楚為什麼只是看到風晴暖的眼睛,他就足以明白他欲隱藏的情緒。其實,他不想讓他走的不是嗎?其實他很怕他說要離開不是嗎?為什麼卻好像是又趕走他似的說這樣的話呢?

    灑金的艷陽雖然很美,卻在漸漸消沉。日落橫林,煙草迷離。他唇邊漾起一抹苦澀。

    「沒關係……我的傷又還沒有痊癒……」

    他不明白的,晴暖他不會明白。如果去通知家裡,那他們一定馬上就會趕來接走他,然後,他們再難見面,不再有交集。回去,回到刀光劍影中去。一定會被狂風暴雨襲捲,不管他願不願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不開心了嗎?」風晴暖看得出提到家,他便不高興了。眉宇間又皺起那份輕愁。在睡夢中猶自呼喚姐姐名子的若椰,不應該會厭倦家庭呀。

    「也許我不該問你家裡的事。」他猶豫半晌,「可是,如果你願意說,我一定會認真地聽。」

    秋若椰轉回身,似笑非笑,「我的表情有那麼無助嗎?」

    「有。」他堅毅的回答。

    這傢伙就是不懂得偶爾裝傻。有點無力。也許就是那樣吧。他一直想要找人聽他傾訴的。

    「先回家吧……晚上再講給你聽。」甩甩青絲秀髮,他有點頑皮地拉住他的手。

    被拉住的風晴暖瞬間動作僵硬。他知道若椰有多麼討厭和別人有身體接觸,可是……他好像已經成為例外了……他可以抱有一幻想嗎?

    不!用力搖頭。娘說得對,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是根本不可能幸福的!

    若椰的腳步漸緩,他剛才說了什麼?先回家吧……

    視線落在遠遠憧憧中的那個破落小院,他竟會把那裡叫做家嗎?

    是夜。素月清輝。

    兩個人無言坐在階上。籬笆牆外,兩三株桃花不時隨風送來清香。

    「你……」

    「你……」

    同時開口,不禁莞爾。

    風晴暖移轉視線,遙望月色。

    「你的傷就算好了,以後也盡量不要用真氣會比較好。」

    「嗯。」他不是想敷衍他,但不動真氣,不用武功怎麼可能呢。

    聽出他承諾的冷淡。風晴暖無語一時,氣氛詭異。

    「……對不起。」半晌,他終於打破沉默。

    「為何道歉?」風晴暖輕輕問道心中卻早有答案。

    捧住臉頰,若椰輕歎口氣。「我不是想對你說謊。可是……」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們飛燕山莊雖然不能和南宮、慕容、相提並舉,但也不會差太遠就是。武林中江南秋家的名號也是響亮的。江湖上若有大事紛爭,我們秋家也根本不可能躲得過去。何況,此次對方從一開始就找到我門上,來勢洶洶……」

    「那些人,是軒轅教的人?」雖然很不想說出這個名字,但還是開了口。

    他知道?有點訝然地看他一眼,他的神色如常,夜色一如他的面紗深沉得看不出動向。

    「嗯。他們作風狠辣,絕非善類。」

    「為什麼他們會找上你呢?」

    「我也不很清楚。姐姐不知蹤影,我心埋又亂。當時又要應付南宮家的人。根本沒搞明白軒轅教的意思。雖然他們明上是說來向姐姐求親,但又好像別有企圖。

    「你姐姐又是怎麼回事?」

    「……姐姐出嫁那天,失蹤了。」不可思議,他竟然很輕鬆地和他說起姐姐的事,本來,事關姐姐的名節,他是不想說的。可是,晴暖就是有種力量讓他感覺說出來也沒關係。

    「會和軒轅教有關嗎?」風晴暖揣測。

    若椰搖搖頭,應該不是。否則他們還綁我做什麼?直接拿姐姐來和我談條件不就得了?」

    軒轅,又是軒轅!風晴暖擰起眉來,平生就是怕這二字。卻躲不開。眼神落在身畔盤膝而坐的若椰身上,一抹關切油然而生。惹上軒轅教可絕對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

    一陣衝動,他突然想告訴他一些事情。「若椰,我……」

    「好風雅啊!」一個含著些許嘲弄的聲音憑空打斷他的話,他警覺地霍然起身,望向院外。

    那廂籬外,是個蘭衫飄飄,長髮披散的瀟灑男子。此刻,眼角眉稍都微含笑意,正望過來。

    不知為何,看到他的一瞬,緊握的拳放鬆了。直覺告訴他此人是友非敵。

    「清風曉月,竹籬桃花……」那人緩步而近,望向秋若椰,「我的秋大少爺,我們找你找得快要翻遍整個江南,您卻在這兒與人執手談天。」嘿嘿、壞心眼如他蘭念香,沒理由看不到剛剛那位蒙面仁兄正與他家小美人執手相望咧。

    真是沒人性啊!他死命地幫他打架打得人都快累嗝,幸虧遇到江南一代的武林宿耋伯子伊正巧上門來訪。這才打退了那兩個黃毛小子。可悲呀!想他一世英名,就毀在南宮家那兩個膿包身上了。都是被他倆拖累,害得他欠那老頭人情差點以身相許,害他丟人丟到西域去,而他秋大少爺居然在這邊閒坐納涼?還跟這個男人卿卿我我,要是不損他兩句,怎麼對得起自己這顆倍受仍蹂躪的心?

    「……」一瞬間,若椰發現自己竟是錯愕的心情。好像,他不希望這麼快被找到。明知道傷已好了泰半。也該是回去的時候。卻總是希望能一拖再拖。

    為何來得沒有半點防備呢?捂在心口的手把衣服擰得都皺了,卻恍然未覺。月光依舊,桃花依舊,風聲鳥嗚一切和剛才明明沒啥不同。只不過是多出一個人,為何就彷彿全走樣了呢?

    有點怔然地忘了去回蘭念香的利嘴。只是驚惶無措地望向風晴暖。如果目光可以傳達所有、心事,如果心情可以主宰世間萬象,那、是不是就可以把他留在他的身邊?

    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放開。他的目光還是那麼溫柔卻讓人痛楚。他的語聲還是那麼低沉柔悅帶著說不出的好聽。

    「若椰……」他笑了,是的,雖然帶著面具可他就是看得出來,他笑了,很無奈很溫柔地笑著。

    「太好了。你身邊有很多關心你的人。我幫你去扎一些藥草,你帶上記著按方服用。」

    看著他站起身,要去屋裡拿藥。他就這樣把他推回去了嗎?不留一下……不對,他為何要留?自己又為何希望不要就此和他分開。

    一剎那間,來不及想好,他已經伸手去捉他的背。

    「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空氣凝固了。

    三個人都是一愣。

    風晴暖回過頭來,看到眼中寫滿對自己唐突行為震驚不能自已的若椰,肩膀忽然一顫。

    他不知道嗎?自己要花多大的決心,才能控制理智讓他離開。這樣撩撥他的心是會讓他碎裂掉的。緊緊咬住嘴唇。把那句可以生生嚥下去。風清雲淡地揮開了那捉著自己衣衫的手臂。

    正如他總能看懂自己一樣。自己也一樣很瞭解這個雲秀幽柔的男子。他此生還未曾這樣伸手去想抓住某人吧、所以自己的拒絕一定會傷得他很深很深。

    自尊心高,又天生傲人如花的若椰啊、我現在傷害你是為了不讓你受到更大的傷害。但我希望你不能瞭解,因為這樣你才會恨我,怨我,然後……然後忘了我……

    ※※※

    月色依舊、桃花依舊、清風依舊……

    空蕩蕩的,屋子院子連同瞬間衰老的心。

    他分明連一瓣花都未曾帶走,卻又好像從他的心中拿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為什麼就會像沉寂到如同被埋在世界盡頭的墳墓中。是他的冷漠趕走他的。是他自己選擇這樣的決定!

    背靠著破舊的柴扉。從懷中掏出娘留下的手鏡。鏡中映出自己可怖的容顏,心頭想起的卻是他說過的話。

    「只要是晴暖的臉,就一點都不恐怖。」

    那雙手曾捧著他的臉,眸子幽柔地望著他。在他之前,沒有人碰觸過的皮膚上,留下了溫度的印記……

    「娘親。」他喃喃低語:「我答應過的一生不問江湖事。可是……我一生都再也忘不掉他,但我不會去找他的。我和他在一起,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是絕對不會幸福的……我會害了他,就像當初軒轅飄毀了您一樣……」

    窗外的月光正冷冷地傾灑在他本該英俊的臉頰上,巨大而赭紅的傷疤扭曲著分外鮮明。

    鎖龍抓、飛燕山莊、軒轅教、娘親、桃花、秋若椰、一切都會過去吧……變成一個夢……

    只留下不會醒來的他。

    ※※※

    一屋沉寂。卻又覺滿室喧囂。空蕩蕩的心、空茫茫的眼,空洞地穿透一室陌路。時間如夢似幻。他依舊白衣如雪,斜靠籐椅。好像從未曾有過離開,好像從未曾與誰相遇……

    那廂客座,一個老者正侃侃而談,「此次召急實屬十萬火急,望各位能救武林於水火!諸位有何建議?」

    秋若椰低頭看著白袖下的手,以沉默表示他對滿室雜客的不快及無奈……

    失魂落魄地歸來。在回程中也聽念香講了大概。原來軒轅教掀起血雨腥風。在各大門派前踢館傷人,意欲稱霸武林,不服者非殺即傷一時間江湖人人自危,不得以,才出動古早以前的五環聯盟希望能商解出一條禦敵之策。

    所謂五環者乃是三十年前,七大門派逐漸式微的情況下,為抵禦外敵、化解恩怨、商裁大事項,而由武林人士推選出公認可以發佈號令處理事由的統領組織。為避免一人獨裁,共由五位德高者擔任。

    這五位分別是劍俠蘭庭紀、笑俠伯子伊、南海神主紅孿妙、南宮堡主南宮齊以及飛燕山莊老莊主秋季楓。

    此次代表各門派召令五環共商大計的正是人脈廣博的賀九霄。他見沒人先發話起身相問:「梅先生與伯老先生都是武林宿耆了,對此事可有高見?」

    伯子伊狡猾一笑,「什麼宿耆,就是個老糊塗!還是聽聽年輕人的看法。」輕鬆松地向蘭念香一擺手。

    死老頭!敢把皮球踢給他?蘭念香心中暗罵,卻滿面堆笑地開口…

    「各位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和若椰都是江湖小字輩的人物,實在不適合擔當什麼職責。再說盟主明明是我們的父親……」

    賀九霄打斷他,「蘭庭紀大俠多年飄走於各大名川之一時間委實難以找到。秋大俠伉儷又都英年早逝。所幸有你們兩位優秀的繼承人繼承前人之志.天下第一劍客與武林孟嘗君之子繼五環之位,料想不會有人反對。老朽既然代表各門派召集各位,就敢向各位保證,無論五位下了何等命令—各門派馬首為瞻、經當尊從!」

    他XX的!又是一個老狐狸!把他想說的話全給堵回去了。蘭念香暗自咬牙切齒。

    南海紅神主一向神蹤詭異,所以事宜均由座下幕僚梅先生出面。心思較常人慎密的梅先生一直沉默若有所思,此刻他一捻短鬚,目光如電,直向秋若椰……

    秋莊主日前遭襲,生死不明。我等一直很擔心,在此等候消息。不管怎麼說,擅入貴莊還請見諒。」

    秋若椰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梅先生不以為忤,悠然一笑,「恐怕在五環結盟退走軒轅之前,相關人要一直在此打擾了。」

    因為正在當地,而作為南宮堡代表的南宮羽看著梅先生,「先生是否有什麼打算?」

    梅先生回他微笑,「的確。讓大家住在飛燕山莊,梅某的確是另有打算。」

    秋若椰衣袖一揮,首次發言,語音清脆而帶出無盡譏誚,「原來我飛燕山莊竟藏著我都不曉得的機關暗道。」

    「不是」永遠微笑表情的梅先生莫測如諱,「從九霄兄那裡我們也可以得知,軒轅教此番出手狠辣,所過之地無不是哀鴻遍地,血雨腥風。唯獨……」

    ※※※

    伯子伊了然接到,「唯獨飛燕山莊他們來是來了,卻是前有禮數,後無追繼。」

    折扇一揮,蘭某人得意洋洋,「那是因為有我在啊!」

    自大狂!秋若椰瞪他一眼。

    「也許。」梅先生微微一笑,「不過據我所知,他們並沒有對飛燕山莊其它下人動手。而且之後也沒有前來報復。」

    秋若椰臉色丕變,「這麼說,梅先生是說我們秋家和軒轅教有牽扯嘍!」

    「少莊主不要誤會。梅某只是認為或許飛燕山莊有什麼軒轅教想得到的東西。」他盡量把話說得含蓄。

    想得到的東西!?回憶當日情形,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確並沒有打傷自己之意。好像是想把飛燕山莊的人帶去軒轅教的意思。糟了……

    他轉頭看向蘭念香,擔憂的神色溢於言表。

    蘭念香起身向在座一躬,「秋莊主受傷才好,還需要多多安養,各位暫時先住下來應該不妨。在下與秋莊主有些私事要進一步談話。」

    「二位請便。」梅先生微笑頷首。

    進入後園,蘭念香才問他:「若椰,你是不想到什麼?」

    指間輕纏自己長長的黑髮,秋若椰心事紛雜。眺目遠望,望不盡莊外延綿的青色,悠磬輕歎!「我擔心姐姐。」

    「靈艷?」

    「嗯。那天你也在場,你聽到了!他們是來向姐姐提親。」

    蘭念香劍眉輕蹙!「我以為那是他們的借口。」

    若椰迴環轉身,衣影飄飛不掩眉間急切,「可他們在別的地方沒有用過任何藉口!」

    「所以嘍!」那幾個老狐狸才會把這裡作為聚點等著人家再來嘛!

    「你有什麼想法?」他探身相問。

    「如梅先生所言,或許他們真的是想從我姐弟身上探尋什麼也不一定。姐姐飄走江湖,如果被他們捉到,那後果……」

    「你還真信梅先生說的話啊!」他就不信!飛燕山莊他從小玩大的耶!有寶貝早被他偷走了,還會留到今日。

    秋若椰靜心暗暗回想線索。那日!被追到桃花塢附近自己力氣不支時,對方說了什麼?他們說「若是教主習會此步」定如虎添翼,神功無敵!。會不會是……

    ※※※

    「念香!」他目光灼灼,「對方想學我秋家的飛燕凌波步,」什麼要迎娶姐姐、又說帶自己去也可以,不想傷到他,這一切綜合起來只可能是這個謎底!

    蘭念香抓抓頭,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費解啦!人家軒轅教教主軒轅飄武功那麼高,幹嘛還要巴巴地學這門子輕功啊。不是說輕功沒有用,這話說出口鐵定被若椰打死。但是人家真的要學中原武功的話,什麼少林武當亂七八糟一堆門派不是有那麼多現成的秘秘籍等著他拿,幹嘛繞著彎子學同樣是旁門左道的東西!

    「你說我家輕功是旁門左道的東西?」

    完了,對面的桃花眼豎起來了。

    「我說若椰!」害他滿頭大汗,「你會讀心術啊,我又沒說出來!」

    「這麼說你的確是這麼想的嘍!」

    他、他幹嘛自掘墳墓。

    「其實……你這麼說也沒錯……」

    自暴自棄的口氣令蘭念香一怔。

    「我早就覺得它沒什麼用了……」黯然轉身,他真的這麼想。有什麼用呢?只不過是逃跑的手段,遇到真正厲害的高人,還不是束手無策?就因為這門功夫,他們才會惹上沒有一點關係的軒轅教。他才會逃到本來此生都不會去的桃花塢。才會遇到根本不該有交集的那個人……

    突然之間,在想到他名子的一瞬,、心頭竄起一陣悸痛。從手臂開始直連心中。被揮開的痛、被拋棄被漠視的痛!這一切一切不想去管不想去理睬的痛都變成這樣火辣得足以令他流淚。

    「若椰,你哭了……」

    「我沒有!」

    「……」

    「那是露水罷了。」仰起頭,然而透明的水還是不可抑制地湧出,心中的寂寞竟然壓抑不下。

    一雙手壓住他的肩,「……嗯,露水罷了。」

    為什麼呢?同樣是安慰的溫度,同樣是溫柔的話語。為什麼念香說出來和那個人的感覺就會是不一樣呢?

    他想聽到的是更加低沉柔軟的聲音,他希望觸碰他的是那雙寬厚火熱的手掌。如果在此刻回首,希望映入眼簾的可以是那雙埋藏著訴不盡道不出多少柔情與心事的眼眸。

    為什麼會這樣……他竟然想他。想他。想一個不該和他有任何瓜葛的人!這樣的話、這樣的心情、沒有任何人可以去傾訴。

    連放在肩上的手掌也只覺越來越冷。

    姐姐,你也是這樣的心情嗎?除了自己,沒有辦法對任何人傾訴的秘密,連對我這個弟弟也不能開口講的事。

    是開不了口。是無從說起。只能如此一人掉進深深的寂寞,陷落於其……

    ※※※

    隔日清晨,竟收到軒轅教的戰書。

    聒噪的蘭念香本想先大呼小叫一番,在無意瞥見若椰難看至極的臉色後乖乖合攏了嘴巴,溜到後座喝茶去了。

    大家落座之後,昨夜當值守夜的南宮翔拿出黃色卷軸。

    「就是這個。」

    「南宮賢全不妨給大家念一下。」賀九霄向他點頭示意。

    「軒轅教乃西域神教。教主軒轅飄乃天降神子。中原武林人氏」直有門派紛爭不斷之戰事。我教神子願為天下蒼生擔當一統武林之職,希望各派領袖能體恤神子悲憐天下之心。於五月十五教主誕辰來臨之日,前來拜表誠服之心。從此不再有各門分別,天下同歸軒轅。必能平康泰至……」

    「放屁、放屁。純屬狗屁之言!」蘭念香按捺不住,破口大罵。

    南宮翔淡淡地掃他一眼,「蘭兄,你先等小弟念完行不行?」接道:「如有個別企圖分化武林之宵小,軒轅教也只好代天下而小懲之。」

    一合卷軸,他望望在座。

    「軒轅教武功怪異,之前到各門派前去踢館就是要我們知道他們的實力。現下又寄這種信來,是想逼我們臣服在恐懼之下。」

    「沒錯。」伯子伊點點頭,「論人手他們畢竟不可能與我們整個中原武林為敵,但一一單挑,我們又不是對手。所以才用這種分化手段來動搖我們,就怕有人中他的奸計,臣服於他的淫威之下。」

    「只要各派結盟,都不給他長那個面子不就行了?」蘭念香接道。

    「咳!怕就怕人心相隔,為保存自己,就會有人做出那種無恥之事。」

    「所以說……」南宮翔四下環顧,「還是得在五月十五之前想辦法乾脆地滅掉軒轅教打敗軒轅飄那個老魔頭。」

    「咳!」伯於伊笑笑,「南宮少俠說得有理。可誰去打啊?你?還是老頭子我?誰有把握打得過那個老賊!」

    「這麼說,伯老先生莫非和他交過手?」

    「哼哼。」伯於伊抱手不語。

    「還請伯老說明白一些。大家對軒轅飄才好多些防策。」梅先生對他拱手。

    「十三年前我和秋季楓與那老賊動過手……」

    什麼?一句話把心不在焉的秋若椰注意力拉回。父親曾和軒轅飄動過手?自己怎麼從未聽說。

    「老賊出手狠毒,招法前所未見,我們以二對一尚不能敵。老頭子我與他正面對招,本來計算得好好的。誰料他手臂瞬間竟能伸長幾分,直抓面門而來。唉、高手過招,不容分毫之差,這幾分之差就可以送了老夫性命……」

    見大家聽得屏氣斂聲,伯於伊卻停了停,看向秋若椰,「若椰賢侄,知否老夫為何能活命至今?」

    秋若椰緩緩搖頭。

    「都得多謝令尊!令尊家傳輕功飛燕凌波經步天下。在那危險關頭,是他拉了老夫一把。可惜自己卻被那老賊在臂上抓傷了……」

    伯子伊說到此處,神色黯然,「老夫當初因生性浮躁屢犯門規,被責逐出武當。本來自抱自棄。是他從旁鼓勵才得以重新站起。季楓與我一世知交。卻是被我牽累了。」

    秋若椰目光閃動,「那老賊手上有毒!」

    伯於伊頷首點頭。

    回想十三年前,父親的確曾長時間臥床,當時他還只道是生病卻未料竟是中毒。後來身體一直欠佳也是緣於此病。

    「家父未何從未提及此事?」他有些惑然。

    「你姐弟性情火爆,大概是怕你們為此尋仇吧。」

    秋若椰神情未改,寧恬淡語:

    「前塵種種、均成過往。伯先生也不必自責於、心。只是既然那老賊招法如此陰毒,我們就不能貿然行事,得先有對策才是。」

    梅先生贊同道:「的確。好在各派高手均聚於此,大家一齊商議定會有良方禦敵。」

    看著廳下眾人開始你言我語。秋若椰心緒百結。父親的事、姐姐的事、所有的一切……郁凝成麻,真希望自己可以從中憑空消失。

    目光穿透青意綿延的莊外,遙上湛湛深藍的碧天。但願此心也如此天,睛明無絮。

    ※※※

    那夜起風,櫻花花瓣紛飛若雪。

    櫻樹下,人影獨憑。

    窒息的感覺早將他緊緊困囿。想起伯子伊的話,性情火爆?他嗎?唇邊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帶著淡淡的無奈與苦澀。脫去那層自我防禦的外衣,他不過是個怕寂寞的人罷了……

    他寂寞,卻不能向每個人打開自己的心。縮在小小的保護殼中才能保護內心軟弱的自己。所以他不喜歡與人交往,也不喜歡現下有許多人住在他家裡的情況。理智明明告訴他這是不得已、是特殊時候的權宜,但就會有厭煩到想把所有人都趕出去的情緒。他就要溺繁在人海之中……人多到讓他不能喘氣!

    聲音在暗夜也不能完全寂靜。在哪裡,他才能獨自一人,不必掩飾,露出最真實的層面,最真實的自己……

    弧度加深,諷刺加重。為什麼在那個人面前,他就可以那樣坦率呢?只在那個人面前。那個人……那個人……

    背靠著櫻樹,望著淡黃色的月亮。緊緊咬住嘴唇,只怕一不小心,就從唇齒間洩露了那個名子。

    回來又近半月。他有想過自己嗎?或是早就忘了。反正他不過是個病人不是嗎?像他那麼善良,救過的人早是無數不是嗎?

    為什麼自己忘不了,為什麼要在這裡苦苦地想念。想念他的溫柔,想念他的包容,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和他在一起的半個月,其實非常地快樂。從未有過的快樂。

    自己……喜歡他……

    ※※※

    月亮發著檸檬色的光暈,似在誘惑人的心。

    眼淚滴落在柔軟的櫻瓣上,看不出是粉紅還是透明……

    風起,花落。

    樹下空縈餘香。

    藥草已經煮好。給病人配的藥也已經送去。為什麼心中卻像是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做完,空落落地七上八下。

    最近都是晴天,卻覺得屋子裡面氣悶難耐。空氣凝滯,而他會不自覺地盯住某一點發呆。

    連常來幫他煮藥的萍萍都發現『風大哥最近很不對勁』。

    搖了搖頭,他真是不對勁。比方在這樣的夜晚,躺在床上,他會忽然產生錯覺,嗅到淡雅的清香。不同於清草的味道,甘甜而柔軟。落寞地翻個身卻又彷彿可見一床灑落的烏髮,一張清魅的睡顏。

    而再眨眨眼睛,才發現一切都是心底的殘念。

    隔絕了一切幸福的小屋,怎麼會還有那憑空闖入他心底的人兒呢?

    有些事,如果注定沒有結局,是不是最好不要發生?

    有些人,如果注定不能相守,是不是最好不要相識?

    他倔強的執拗、他天真的孩子氣、他如花的魅惑、他與自己內心深處相同的寂寞、他怕受傷又忍不住閃爍在羽睫間的期待,這一切都讓他不能相忘。

    是的。他想念他。這樣這樣的想念他。雖然相處的時間只有半月。但對於一直拒絕讓人走入那扇緊閉、心扉的他而言,卻是絕無僅有的半個月。

    想要讓某個人笑,想和某人在一起,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從別人那得到快樂,這些感情,這些被陳封的感情,都是那如花似幻的人兒來後才被從心底勾起。

    原以為會一生寂寞下去。這樣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一切一切,波瀾不興。躲藏在所有漣漪之外,直至終老。

    而他乘風而來,駐入了他的心中。怎麼辦才好?他竟因此不能忍受歲月空洞的消耗了。他平靜的心湖被垂柳的細絲縈亂了。

    紛煩的心事,緊鎖的眉尖。那些前塵舊事,那些相遇相識。

    如何得以一筆勾銷?如何將這滿裝無法實現願望的心洗如素練?

    就這樣,無比落寞間的一個仰首,時光靜止了。

    有誰能來告訴他,這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

    在清冷的月光下,他分明看到一地銀白碎玉中,立於院裡桃花樹畔,那清俊卻蒼白的容顏,正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幾乎想都沒想,便推破門板而出。卻硬生生地收住腳駐足相望。

    他太怕這是一個夢。就像他曾經夢到過的場景。只在他伸出手,只要他觸到那抹纖麗的影子,一切就會如泡沫般消失。

    清麗的臉,淡淡的淚。

    明月的映照下一切無處可逃。

    先開口的那個人會是誰……

    會不會在開口之後再也沒有退路、沒有未來。

    就這樣,相互凝視在彼此的視線之中,幾乎要融化了。看到眼淚的滾落,看到對方的痛灼。幾乎不捨得也不能夠讓視線轉移。

    清風拂過,吹亂了桃花。

    兩朵、三朵,輕輕掉落。悄落在若椰的發上,身上。

    捻起排紅落英,他輕聲徐曼,眼波卻定定地飄向一臉錯愕的晴暖。

    「鶯鶯燕燕,本是于飛伴。風月佳時阻幽怨,但人心堅固後,天也憐人。相逢處,依舊桃花人面。綠窗攜手,簾幕重重,燭影搖紅夜將半。對樽前如夢。欲語魂驚,語未竟,已覺衣襟淚滿……」

    目光繁雜而坦率,柔唇清軟如花瓣,櫻桃微破、為訴衷情。

    「我只為,相思特特來!這度更休推,後回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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