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丹心 第十章
    「這些藥記得要按時吃啊!怎麼煎,你應該很清楚了。我最遺憾的就是為了保住你的命,犧牲掉你的一雙眼睛,不過對你來說,是因禍得福也說不定,希望將來,你也有這麼好的運氣啊。」

    這是蘇曉溪離開忘機小築時,忘機先生特意叮嚀的一段話。

    步天行牽來馬車,正好看見他說話時眼光閃爍的奇怪神情,但是奇怪的人不只忘機先生而已,蘇曉溪似乎也變得喜怒無常。離開蒼山多日,她時而笑容可掬,時而面無表情,甚至整日冷冷淡淡,不說一句話。

    步天行駕著馬車,心裡琢磨,他知道她不是性格古怪、難以相處的人,是因為她雙目失明,所以性格變了嗎?如果是,那麼當然要待她更好才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自己得罪了她呢?

    想著想著,天空飄起細雨來。

    女人心,和天氣一樣怪。

    「你淋濕了……」蘇曉溪聽見雨聲,探出車簾,拿袖子替步天行拭去額上的雨水。

    步天行緊緊拉住她的手,柔笑道:

    「前面有間小客棧,咱們到那裡歇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嗯。」蘇曉溪點點頭,不願他獨自淋雨.挨在他身邊坐下了。

    來到小店,才看清它的簡陋,裡頭完全沒有客人,步天行喊了幾聲,一個中年男子跑出來。

    「客伯請坐,住店還是吃飯?」

    步天行點了幾樣菜,又吩咐他煎藥,男子卻道:

    「客倌不住店嗎?天色不早了,又下著雨,路不好走呢。」

    「那好吧,替我備兩間房。」

    「是。」男子應承離去。

    步天行環視四周,道:

    「這兒真偏僻,生意一定很不好做,難怪一定要我們住店。好像只有一個人在忙,掌櫃兼跑堂。」

    「如果不是跟你來,我一定以為這兒沒人住呢!」蘇曉溪道,她聞到屋裡非常重的霉味。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一個小婦人端著兩盤菜送上桌來,步天行見了她,不禁瞠目結舌。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緩緩問,實在無法置信。

    蘇曉溪聽不見對方答話,覺得奇怪,悄悄伸出一隻手牽著步天行,步天行這才回神,向蘇曉溪道:

    「我遇見了老朋友了,你也認識的,她是纖纖。」

    蘇曉溪覺得詫異,纖纖看來更是驚詫,她沒發現蘇曉溪雙眼失明,卻看見步天行牽著她的手。大家都還來不及說話,裡頭男子高聲喊:

    「婉兒妹子,上菜喔!」

    「喔!」纖纖也高聲答,轉身進屋去,很快端著一個黑色漆盤,放下兩樣菜,還有—碗藥。

    「這是三少爺方才吩咐煎的藥,吃完飯,藥正好涼了。」纖纖柔聲道。

    蘇曉溪點頭道謝,原來纖纖是這麼細心體貼的人。

    往事一時有如灰塵瀰漫在顧盼之間,滿臉油光的纖纖,讓步天行覺得非常不忍心。蘇曉溪也是心緒闌珊,平時步天行刻意說話沖淡的矛盾,在兩人不言不語的飯桌上,越發擴充在空氣之間。

    勉強自己吃了一些東西,然後喝掉了藥,蘇曉溪忽然道:

    「這藥好像和我原來喝的不一樣,會不會拿錯了?」額頭微微泌著汗。

    步天行回過神,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笑道:

    「忘機先生年紀是大了些,可是—點兒也不糊塗呢,讓他聽到你這些話,一拗起來,不知道要嘮叨成什麼樣子。」

    纖纖過來收盤子,又領他們到房門前。

    「這是姑娘的房間,三少爺的房間就在隔壁。」說著,推開了門。「我剛剛又來打掃過了,還有什麼吩咐,儘管告訴我。」

    步天行扶著蘇曉溪在桌前坐下,喊住正要離去的纖纖。

    「你也坐坐吧,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纖纖在步天行溫和的目光中垂下頭,兩行淚水順著面頰滑落,幽幽說起自己離開尤府的經過……

    尤正德不要她,將她配給府裡一個長工,給了一點錢,讓他們到外地生活,不管她怎麼解釋自己的清白、怎麼哀求,都沒有用,尤夫人還當著她的面說:「一個閨女讓匪徒劫走,摟也摟了,抱也抱了,還想當尤家媳婦兒?這事要是傳出去,只怕好說不好聽啊!」

    這怪誰呢?當初不該見了尤正德的財勢之後三心二意,背棄了承諾來提親的三少爺,負心他嫁。

    但,也許如今雙目失明的人,換成了她……

    見她哭,步天行心裡非常沉重。「是我連累你。」

    蘇曉溪開口,關心地問:

    「他……你當家的,對你好不好?」

    纖纖哽咽道:

    「成親那天,我說什麼也不依,他也自認年紀太大了,不敢勉強我,現在我們兄妹相稱,一起經營老爺子給我們的這家小店。」

    雖然纖纖沒有將她的困窘說出來,步天行也設想得到,他從包袱裡摸出兩個大元寶來,塞在她手上,又替她握緊了。

    纖纖抬起頭,明眸帶淚,道:

    「你不恨我?我為了保護自己,誣陷三少爺……」其實她很快就明白過來步天行不會幹那種事,但是她不能為他辯解,當時她只怕讓人知道他倆認識,被誤會成私通,一切就都毀了,誰知道……還是兩頭落空。

    步天行搖搖頭,語帶歉疚: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在早已擁有後半生的榮華富貴了。」

    蘇曉溪柔聲道:

    「我看這裡生意不好做,你們兄妹倆該重新打算一下,我記得纖纖姑娘手藝好,也許可以到樂山開間衣鋪子。」

    「這是個好主意!你的手藝,在樂山是數—數二的,就這麼說定了!你來樂山,我也方便照顧你們兄妹倆。」步天行欣然同意。

    纖纖抽噎地點點頭,屋外男子高聲尋她,纖纖告退離開。蘇曉溪停留在她的悲傷裡,久久無法釋懷。

    「她真是命苦,哥哥嫂嫂不愛她,現在又……」

    步天行心裡發怔,纖纖或許命苦吧,畢竟是受他連累,但是他娘呢?曉溪呢?—個為了保護家小,送掉了命;—個為了心愛的人,吃盡苦頭。她們覺得辛苦嗎?也許不,但是娘親去世、曉溪失明,對他來說都是刻心的疼痛與不捨。

    人總會有抉擇的時候,抉擇造成什麼結果,下場苦不苦,都由自己的心決定的。

    「如果沒有這些事,纖纖還是纖纖,家桐,也還是家桐……」步天行念舊,想了一陣,心裡非常惋惜,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纖纖還是纖纖?!

    蘇曉溪心裡霎時瞭然,在天行身邊的,本來就是她……

    「天行……」她輕喊。

    「嗯?」他從複雜的思緒裡回過神,牽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裡。

    「我知道你還是很關心她……」她說著,鼻子發酸,深吸一口氣,很快作了一個決定。「其實,我可以照顧我自己,你不用一直陪著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步天行垂眸望著兩眼泛紅的蘇曉溪。「我說過了這一輩子,都不離開你。」

    「不要,」蘇曉溪搖搖頭。「我失明跟你沒有關係,你不必這麼做,不必為了補償我,跟我在一起……纖纖很可憐,而且,她也沒有嫁人……」

    「你希望我離開你,和她在一起?」步天行放開她的手。

    蘇曉溪憋住淚.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我愛她?」

    她點點頭。聽見步天行的呼吸有點重,沉默了許久,才聽見他說:

    「那我走了。」

    還是只有點頭,蘇曉溪喉頭一陣翻湧,快要把持不住了。

    為什麼她是失明,而不是失憶呢?如果什麼都不記得,不記得曾經怎樣的愛他,該多好……

    四周好靜好靜。她在期待天行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像在路上遇見凶險時全力維護著她,為她求醫時,不計一切代價救她。

    可是,沒有。

    房門碰地一聲關上了。

    她在黑地裡愣了好久好久,淚水忽然無法抑制地跌落下來,她拿手絹捂著臉,壓低聲音哭泣不已。彷彿生命是隨著淚水流失的,淚流乾了,她就是一捧黃土,就不必再心碎……

    「如果我走了,你會心碎,為什麼還要趕我呢?」

    絕望孤獨裡忽然響起步天行的聲音,蘇曉溪震得人都跳了起來。

    「你……」沒走?

    沒走,只是關上房門騙她。

    步天行從門邊走近,聽出他的位置,蘇曉溪奔上前去,撲進他胸懷,崩潰地哭了。

    「我可能永遠都是一個瞎子了,我怕啊!天行,我怕你還愛纖纖,我怕等日子長了,你後悔了,我會受不了的……」

    步天行緊緊擁住她,急道:

    「傻瓜,你這麼不瞭解我?如果我不喜歡你,我只會把你當朋友,盡我最大的努力照顧你……我這一生從沒害怕過什麼,可是你的毒傷發作時,我覺得害怕,我怕就這樣失去你,我愛的是你,你知道嗎?就算我心裡還有—點纖纖的影子,那也只是—點相識多年的情份而已。」

    蘇曉溪狂喜之—下淚水反而奔似流螢,步天行把她從懷裡扶起來,柔聲道:

    「我說的是真的,假如有半句欺你,教我武功全失,橫死……」

    蘇曉溪連忙伸手按住他的嘴,道:

    「不要不要,賭什麼咒呢!」

    步天行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來吻了吻,望著她一雙水靈澄澈卻空洞洞的眼,緩緩地說:

    「你知道你的真心,對我來說,是多麼珍貴嗎?」

    這段話,一字一字敲進蘇曉溪心裡,只有—起經歷磨難和考驗的兩個人才會明白真心兩個字的厚重。

    「你說的,都是真的?」她仰頭,無目的的問。

    步天行拉著她走到房外,園子裡輕雨已停,明月皎皎當空。

    「我們在這裡拜天地!」步天行道。

    蘇曉溪訝然,還沒答話,人已經讓他拉住,跪在地上,兩人朝天拜了一拜,又面對面,深深一拜。

    「這裡有天地,有明月,我們請他們作見證,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未婚妻,等我們回到樂山,我用花轎把你抬進門……」步天行扶她站起身來,緊握著她的手。

    「這一生,我們牽著手,不管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蘇曉溪連連點頭,淚水拭去了,又滑落下來,他的容顏也在一瞬裡浮現眼底,彷彿看見丁似的,深情又真摯的他,壓下臉來,吻她的淚,吻她的唇。她止住了哭,輕輕回應他溫柔的廝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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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纖纖的小店,步天行攜著蘇曉溪一路游賞風景、閒聊取鬧,說是要回樂山,卻總是愈走愈遠。蘇曉溪心裡陰霾拂散,浪漫天真的本性如明鏡一般呈現,兩人越發投契!步天行為她描述路上景色,為她張羅所有,一起在野地上烤火,一起在破廟裡歇腳,時間長了,他真真切切地成了她的指引,像是船依著水,雲依著風,她完全信任地依靠著他。

    這一日午後,兩人共乘一騎,玩得意興難收,忽然遠處馬蹄雜沓,戰鼓一般撼動人心。

    「怎麼回事?」蘇曉溪問。

    「好多人……」步天行道。

    眼見數十匹健馬不曾稍停的掠過,在沙塵之中,見到幾個熟面孔,也發現各路人馬夾雜其中。

    步天行好奇心起。「我們去看看他們湊什麼熱鬧,好不好?」

    蘇曉溪欣然點頭,步天行撥馬,急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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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樓蓋在半山腰上,是清雅的竹造建築,後方屏障著削平的山壁,山壁更後方是崢嶸的山巖,直插半天。

    「這是哪裡?我聞到茉莉香,還有流水聲。」蘇曉溪道。

    此處步天行曾經耳聞。「這裡是風頭山,絕頂之處應該就是埋劍巖了,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叫『竹翁掃徑』,兩旁種的都是茉莉花,前面半山腰上有間酒樓,酒樓邊有一個山泉,泉水聽說百年不竭……我們頭頂上正有兩隻蝴蝶飛著……啊!停在你的頭髮上了!」步天行一面解說,一面牽著蘇曉溪往前走。

    「是個幽雅的地方。」蘇曉溪欣喜,仰起頭讓山風吻她的臉。

    「是啊,不知道這—班江湖豪客怎麼忽然雅興大發,全都聚到這兒來了……看來只怕是會無好會。」

    說著,兩人進了酒樓,裡面吵吵嚷嚷擠滿了人。店伴迎出來,帶兩人入丁座。

    步天行點了酒菜,又吩咐了兩間房,交代了一包藥,請小二代為煎煮。店小二應承去了,忽然有人大喊一聲「步三少」,廳內隨即一陣小小騷動,許多人站起身來向步天行致意。

    步天行也抱拳向眾人寒暄,朗笑道:

    「怎麼大家都來了?」  

    「你不是也來了嗎?今兒可真熱鬧啊,連步三少爺都來共襄盛舉。」說話的人雖是笑容滿面,目光卻冷利如劍。

    步天行道:「看得出來今日風雲際會,不過,我可不知道這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陪我的未婚妻來遊山玩水罷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只是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不管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都請步三少當個閒人,做壁上觀吧。」  

    步天行冷笑道:「步某人自有分寸!」  

    招呼打過,大伙各自人座,蘇曉溪興味盎然地悄聲問道:

    「聽起來很多人呢!」她本性愛玩,雖然雙目失明,好奇心還是不減。

    步天行笑答:「沒錯啊,這酒樓之中,門派混雜,我看,今晚肯定精采的。」

    兩人吃了東西之後,又到山裡游賞,蘇曉溪因為不勝酒力,頭有些疼,步天行送她回房,正好店小二送來藥湯。蘇曉溪喝下藥,覺得眼窩生疼,每日喝藥之後,眼窩子總會隱隱生疼,一次比一次嚴重。

    步天行讓她躺下來,叮嚀道:

    「你歇著、我到處看看,要是你醒來了,我不在身邊,千萬別出去。」

    蘇曉溪「嗯」了一聲,居然很快入睡,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天搖地動把她從睡夢裡搖醒過來,她驚慌坐起,覺得眼窩子好疼。

    「天行?」她試著喊了幾聲,沒有回應,靜靜坐了一會兒,又一聲轟隆巨響。

    她心裡害怕,黑地裡摸到房門,跌跌撞撞住外跑,整座酒樓寂靜無人聲,一陣陣濃濁的腥風吹來,蘇曉溪只想作嘔!她奔出酒樓,月光翩翩灑下,隱約可見地上黑暗乾涸的血跡,抬眼望去,十幾二十個人零零散散倒在地上,還有斷臂、斷腿、斷刀、斷劍,—地狼藉。

    發生什麼事?

    天行呢?  

    蘇曉溪驚惶至極,此時又是一陣山響轟隆,她站立不穩跌坐下來,手裡按到一個毛絨絨的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顆頭顱。

    蘇曉溪無法控制的驚叫出聲,步天行本從山上趕來,聽見曉溪驚叫,隨即加快腳程,奔至酒樓之外。

    蘇曉溪見天行出現,一下撲進他懷裡。

    「發生什麼事?死了這麼多人……」

    步天行一樣驚駭不已,握住她的雙臂,道:

    「曉溪?你的眼睛……你看見了?!」

    蘇曉溪自己也愣住了……拿眼四處溜轉,是久違的月色,久違的星光,還有步天行那張從來都印在眼底的容顏!

    「我看見了,真的看見了……天行!我看見了!」蘇曉溪驚喜之中慢慢理出頭緒來。「是忘機先生的藥!他故意騙我們的,其實他一直都有辦法治我眼睛!」

    「這個奇怪的糟老頭兒!」步天行喜之欲狂,望空大喊:「忘機先生,忘機先生——你是個愛整人的老壞蛋!」

    蘇曉溪笑得燦然,彷彿看見白髮白鬚的忘機老人胸有成竹的微笑模樣,又見步天行這樣為她高興,知道他是真心實意地待她好,一股癡纏、搗心搗肺的綿綿情意漫上心間,幾乎把她淹沒了。

    蘇曉溪水晶般剔透的雙眼像是汪著兩壇深情的酒,是步天行久違了的,此時他再也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眼睛,左眼右眼,右眼左眼。

    兩人鬧得正高興,空山裡兩聲巨吼,像是兩頭爭王惡鬥的猛獸。

    步天行冷靜下來,說了一聲:「走!」提著蘇曉溪,施展輕功往山上去。

    山路上的死人,比酒樓外的更多,蘇曉溪不忍卒睹,乾脆閉上眼睛。真想不到,她重見光明之後,第一個看到的竟是這般可怕景象。

    蘇曉溪聽見打鬥聲,睜眼一看,卻見埋劍巖上直直插著一柄閃閃發著銀光的寶劍,兩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惡鬥方酣。

    「茂陵寶劍?!……怎麼會在這裡?他們是誰?」蘇曉溪驚訝之餘,低聲詢問,也明白方才幾次巨響,都是這兩人弄的,高手過招,撼山動岳。

    「一個是天山白龍門掌門丁不同,一個是外號鐵麒麟的鐵震威。

    步天行一直旁觀今夜的廝殺,從他們的武功路數認出兩人。他帶著曉溪藏在山石之後,簡單的把今夜的浩劫說了一次——

    天絕幫幫眾挾持了忠義堂掌門人的兒子,威脅他們交出茂陵寶劍,雙方約好在此交換,可是走漏消息,武林之中有意奪劍的全都聚集到此,當時—團混亂,大戰之後,就只剩下這兩人了……

    「原來如此……」蘇曉溪見這兩人招式沉緩,全身汗濕,又問:「為什麼他們打這麼慢?」  

    步天行道:「他們兩個內力耗盡,都快死了……」

    蘇曉溪甚是驚異。

    「又是為了搶寶劍……全部的人都死了,誰也得不到啊!」說完瞥了一眼步天行,只見他—雙眼專注於打鬥的兩個老者,卻不明白有何打算。

    沉默半晌,步天行忽然道:

    「最後沒死的那個,就能得到寶劍!」

    話說完,他單手一揚,手上幾顆石子破空射出,只聽得極微的叮鈴細響,十來根射向兩位老者的金針暗器被步天行的石子打落,隨後有極快的身形,自另一石後閃身逃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蘇曉溪不敢相信竟有人能如此卑鄙!這兩老打到這般景況,自是無心它顧,此時暗算,九成九能得手,幸虧天行幫忙,要不然……

    此時忽聽鐵麒鱗喝:「是誰多事!」

    步天行從岩石後面站起來,抱拳道:

    「晚輩步天行,求兩位前輩別再打了。」

    他看這兩人招式愈架愈沉,彷彿真要戰到力絕而死為止,心中非常不忍,但他倆武功、輩份皆高出自己甚多,他根本無力阻止。

    丁不同—面招架,一面氣喘吁吁地罵道:

    「步可風的兒子?曲曲金針能奈我何,要你個黃口小兒來管我的閒事!想趁機再奪回寶劍?哼!」

    說著,腳下—揚,一顆石子劈風射出,快得無法閃避,步天行穴道中擊,立時動彈不得。

    「天行!」蘇曉溪大驚,要站起身來。

    「你別動,」步天行出聲喝止,又道:「別看急,他們不會對我下手。」

    丁不同大笑道:「不再擔心有人放冷箭,寶劍非我莫屬。」

    鐵麒麟怒道:「作你的大頭夢,寶劍是我的!」

    兩人此時全力拚搏,內力用盡,再也沒有撼動山谷的驚悚。天現微光,鐵麒麟首先不支,丁不同—掌將他打下山谷,然後伸手拔出直插在地的茂陵寶劍,仰天狂笑,回音在空谷繚繞良久良久,終於歸於平靜。

    日光漸炙,蘇曉溪頻頻為步天行抹汗。此時步天行稍覺得可以動彈,運勁衝開穴道,牽著曉溪躍下巖壁。丁不同手握寶劍,面崖而立,仍是仰天狂笑的模樣,但是沒有一點笑聲,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將對手打下山谷,自己卻也力竭而亡……

    步天行眼見兩個武林名宿,為了寶劍拚死搏殺,心中十分驚駭。此時想起觀日坪上的惡鬥,更是毛骨悚然!如果當時殺死家桐,奪回寶劍,不知何時又將喪命於他人之手,果真如此,若水山莊又豈會甘休?

    最可怕的還是親眼見到這些奪寶人的可憎面目,幸虧自己懸崖勒馬,否則比起他們,豈有二般?

    當初從異教人士手上奪走寶劍就是為了阻止他人的陰謀,但怎麼也沒想到,浩劫從那時候便已開始了。

    蘇曉溪緩緩道:「劍在他們手上,不知道賀家桐怎麼樣了……」

    步天行心中一凜,不敢設想,他取下丁不同手中銀光凜凜的寶劍。丁不同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蘇曉溪不禁感慨:「想不到經過一番波折,寶劍終於還是回到你手上。」

    步天行細細端詳寶劍,這銀光凜凜的神兵,靜靜躺在他手上,像在等他發落。

    劍身上六個字,本是為皇帝祝壽的,現在看來,卻有如詛咒一般閃著霜寒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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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山白龍門磅礡的牌樓之下,野風颯颯,步天行將丁不同的帽子和腰牌交給一位白衣少年,他身後的近百門眾隨即跪在地上。

    「多謝步三少爺為家父送來衣冠,不知家父臨終前是否還向你托付什麼?」  

    「他什麼也來不及說……」步天行道。

    蘇曉溪看見白衣少年身後第一人,一雙利眼直勾勾地往步天行身上削。果然,他站起身來,搶到少年前面,質疑道:

    「家師臨行前說去拿回茂陵寶劍,想武林之中能勝得了家師的屈指可數,既然當時步三少也在場,可知這茂陵寶劍最後誰人得了?」

    步天行道:「寶劍和鐵震威鐵前輩—起被丁前輩打下山谷去了。

    那人聽了,臉上一陣黯郁,忽然又脫口說道:

    「既然人都死了,誰知道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少年喝道:「二師弟,不得無禮!」  

    那人正待分辯,很快被左右師兄弟拉扯住。

    步天行朗聲大笑:

    「步某不做暗事,寶劍如果真的在若水山莊,一定恭請閣下前來瞻仰!」  

    「我二師弟性格衝動,步兄清勿見責。」少年抱拳,一揖到地。「兩位遠道而來,一路多有奔波,請入內暫歇,讓白龍一門上下,好好答謝兩位。」

    「不必客氣了,咱們都還有事要忙,就此別過了。」步天行說完,牽著蘇曉溪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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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波萬頃的湖心,一葉小船隨波蕩漾,蘇曉溪坐在船上,專心彈箏,一曲春江花月夜在她指下悠揚迴盪,乘著湖上好風,越飄越遠。船上還有一張小桌,桌上有些精緻酒菜,步天行坐在船的另一頭,隔著濫瀲湖光細細望她。

    「我彈得好嗎?」—曲既罷,蘇曉溪燦燦笑問。箏是向湖邊的人家借來的,曲是步天行方才教的。

    「好極了,—點兒也不像剛學的,怪不得忘機先生誇你聰明。」步天行笑道,想起他當初花了兩天才學會的曲子,曉溪居然在一個時辰裡彈得如此流暢。

    小時候練劍,爹爹也總誇自己聰明……

    練琴怡情養性,可是練武呢?

    「你說,人練武功,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保護弱小.強身報國嘍。」蘇曉溪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退隱江湖的人,又是為了什麼?像忘機先生那樣的人?」

    蘇曉溪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睿智地說道: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步天行會心—笑,蘇曉溪又問:

    「你看白龍門的人,會步會去找劍?」

    「一定會,不只是劍,只怕連當家作主的位置,也會搶成—團。」步天行道,卻不幸被他言中。

    白龍門—夕之間群龍無首,幫眾不服新掌門,有人托詞要完成丁不同遺願才能當家作主,於是埋劍巖上,同門自殘。他們的舉動引起江湖上的注意,再次湧進許多尋劍的人,然而再也沒有人尋到寶劍下落,時日漸長,尋劍的人慢慢減少,茂陵寶劍就要變成傳說……

    「讓他們找去,這世界上,誰也不會知道劍在哪裡,除了我們倆!」蘇曉溪很得意地嘻嘻笑著。

    步天行笑道:

    「等我們把這些酒菜吃掉了,秘密也跟著吃進肚子裡,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知道茂陵寶劍的下落了。」

    「你會捨不得茂陵寶劍嗎?」蘇曉溪狡黠笑問。

    步天行望著藍天沉吟—會兒,搖頭道:

    「不會。」

    「真的?」

    「真的,因為我有比茂陵寶劍更珍貴的東西。」

    「什麼?」蘇曉溪等著他說出好聽的話來。

    步天行望著她,笑而不語。

    蘇曉溪小嘴—噘,心裡嘀咕著小氣鬼!口裡卻問道:

    「我們現在去哪裡?」

    「我答應你爹,要把你安全送到家,所以當然要先回家啊!」

    是啊,回樂山去,回到故事的起點,寶劍在那裡出鞘之後,橫掃千軍,所向披靡,考驗人性,也同時考驗真情。經過一場浩劫之後,唯一存留下來的,大概也只有他們倆而已。

    「曉溪……」步天行忽然柔聲喚她。

    「嗯?」蘇曉溪輕聲答。  

    步天行不再說話,在她身邊躺下來,靜靜閉上眼睛,蘇曉溪拿辮梢撓他面頰,步天行抓住她頑皮的柔荑,張口要咬,蘇曉溪驚叫一聲幾乎站起身來,小船禁不起鬧,搖搖晃晃,簡直要翻了過來。

    輕風拂過,笑聲飄空。

    最遠處農地上的農人彎著腰,不知道是種菜,還是除草,吹拂著醺風的季節,不管是青菜還是雜草,總是拔了再長,長了再拔,就像許多的故事一樣。樂山那裡有什麼在等著,他倆此時完全不曾設想過但是他們的故事才剛開始,而且會一直繼續下去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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