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道恰千金 第九章
    我一定要沉住氣,為了我、世輝、和詠芳的未來。

    不能當拆散人家的第三者,別人痛苦,自己也不會太好過的。

    我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絕不能再抱著任何要挽回什麼的想法。一切都過去了,關於我的、他的,早該隨風而逝了。

    我們走到長廊的盡頭,他靠著窗口,像要從我的眼裡發掘出什麼事來。

    我被看得心慌,心底的神秘就要流在表情上了,只好努力地撐住笑容,用笑來掩飾所有不堪的心事。

    誰知他還是一語點破我。

    「你不會說謊。」他說。

    「是的,我不會。」我聽了,冷靜地回答他。「所以,我說的都是實話。」

    「從你還是一個會尿床的小女生開始,我就認識你了,我還不夠瞭解你嗎?他苦澀地一笑,轉過身去背對著我。

    「你為什麼不把真相說出來,讓我們共同來解決呢?你把它悶在心裡,自以為瞞天過海地瞞過去,看起來好像一切都很完好,其實每個人的心,都是碎的。」

    「我沒有說謊。」我固執地回答。

    「你是不是知道我和戴詠芳一起去澎湖的事,所以生氣了?」他知道這時候,問實際一點的問題才會有答案的。

    「不是。」要騙,就只好騙得徹底。

    「好,那你知不知道,你告訴我。」他窮追猛打著,用習慣性哄我的口氣。

    「知道!」我坦白回答。

    「噢!」他忿忿地捶了一下牆。「該死!是誰告訴你的?」

    「我不知道。」我說。

    「詠芳,還是他哥哥?」他還是堅持要查個水落石出。

    「那又怎麼樣?」我氣他為什麼犯了錯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像要硬生生地把人吃掉。「你要去砍人嗎?是不是,就算是人家胡亂造謠那又怎麼樣?那些都和我對你的情戀一點關係也沒!你想硬賴到別人身上,找人家出氣了事嗎?」

    他盯著我看,一副對我忍無可忍的樣子。

    「心宇,我是在跟你講正經事。我沒有要把氣發洩在任何人身上,我只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我要知道你的改變是為了什麼。三天,才三天就把所有的事全改變了,你令我很訝異,你知道嗎?是的,是訝異,沒有心傷,因為我根本不會把你那些胡扯的話當真啊!」他激動的說。

    我的頭不自覺垂了下來,因為心虛,可嘴上還緊咬不放。「你當真也好,不當真也好。總之,我們到此為止吧!如果你覺得難過,覺得捨不得,那又怎麼樣呢?該有的,我們都有過了,那些激情、那些患難、那些思念、那些難分難捨……夠了,我們……已經夠了。」

    「不夠!不夠!」他對我吼了起來。「你這是什麼怪論調?是你的新愛情觀嗎?不負責、不眷戀、不要永遠嗎?你怎麼可以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先是說你發現你對我的感情其實是兄妹間的親情,又說什麼曾經有過就夠了。你的理由根本前後矛盾,胡扯一通!」

    停了幾秒鐘,我才悶悶的、沉沉地告訴他。「我——不要你了。」

    「好,你給我原因,一個真正的原因。」他氣呼呼地。「我那麼那麼愛你,如果你終究要用一個荒唐的原因來打發掉我,那我還能說什麼,做什麼呢?我會徹徹底底的消失,不會再出現在你的眼前。」

    「……」我聽了,心裡覺得好害怕、好恐慌,深怕他若是再度消失了,已沒有失憶的我,該如何去承擔那日以繼夜又不得相見的痛苦呢?我說不出口,也不敢說。

    是的,我想退縮了,為什麼我要讓自己那麼痛苦?

    為了不當第三者嗎?

    是的,我不能,為了這個原則,我竟必須活得如此艱難。

    不要了,告訴他吧!說出自己的感覺。

    也許,他有他的解釋,他有他的苦處,他有他的不得已,也許……

    而正當我要開口時那嬌嬌的、銀鈴般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一時,我覺得心中一凜。

    「哥,我說的沒錯吧?我的男朋友把大嫂帶來這裡談心了。」她說,從用詞聽來免不了有弦外之音。什麼「男朋友」?又什麼「大嫂」?

    「詠芳?」世輝像看到外星人那樣驚訝。「你不是……回去了?」

    「人家捨不得你嘛!」說著,已經穿過我的眼前,整個人攀向他的肩了。

    我不覺又對著他和她瞳孔放大。恐怕我是吃醋了,才會覺得眼睛像被針紮了一下,好疼。

    情路,真的不可能有第三者的空間啊!

    我又看了看戴忠臣,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對於他的寶貝老妹,任何人都沒轍。

    「詠芳,你不是說……」世輝似乎驚訝得想說什麼,只是被她這一來,腦子大概反應不過來,空白了。

    詠芳嬌嬌滴滴地搶著反問他:「我?我說了什麼?我是回家啦!可是才回到家,我哥就說他有急事找心宇姐姐,所以我就帶他來了。你和心宇姐姐談完了嗎?還是要我們迴避一下?十分鐘夠不夠?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看來,這一天,天下的大事、小事、重要、不重要的事,一概都出籠了。

    局面變得混亂了,教我和世輝兩人一時都手足無措。

    但,我打算先打退堂鼓,也收回和他爭論、重新和好的念頭,因為看見他和詠芳那樣親密的肌膚之親,我的心就死了。

    「不,」我對詠芳說:「我沒話說了。」然後,掉頭就要走。

    「等等,」世輝咬著牙,不放棄地問:「我要原因,讓我知道什麼可以讓我們生死相許的感情斷了?為了什麼?」

    我背對著他,面對著戴忠臣,屏住呼吸。

    這話一說出口,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是不是?

    不要逼我做決定!世輝,我不是自己做任何決定。

    而戴忠臣也緊張地看著我。

    「你不說,是不肯放棄,」他沉痛地對我說:「你會扯謊,騙說你變了心,是有人給你壓力,還是你自己給自己壓力?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地和我談?心宇。」

    「我愛上別人了。」我說。

    他生氣地回應我,「不要用這麼愚蠢的理由來敷衍我。」

    「我沒有敷衍你。」我平靜地說。

    「好,是誰?」他憤怒得指著戴忠臣,問我。「是他嗎?你以為你可以現場隨便抓個人來,就可以讓我相信嗎?你真是……天真!」

    我聽著,看著他和戴詠芳愈發親密,我的心就愈發疼痛、沉重。

    也許是那樣疼痛又沉重的心情教我失控了,我不知道我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同時把他、把戴忠臣都傷害了。

    「就是他!你真是聰明!」我不假思索地頂撞回去。

    只見戴忠臣睜大著眼睛,似憤怒似喜悅又似憂傷的情緒在眼中交錯,而這番撼動人心的表情,竟然在此時此刻打不進我的心!

    我就這樣狠毒,對他的傷害視若睹地直視著……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你現在全身都長滿了刺,接近你的人,沒有一個不會被刺傷流血的!是什麼讓你變成這樣?以前的你,雖然說話不饒人,可是從來不會拿人家的真情來開玩笑啊!」世輝的聲音,一字字、一句句,從我身後不斷地襲來,直要把我淹沒……

    「我討厭你!」我背對著他,喊出了這句話,喊到眼淚也出來了。「我真是……好討厭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走。

    混亂之中,我的耳邊似乎依稀還聽見詠芳的話。

    「喂!別追了,讓我哥去吧!」她竟然能這樣平平淡淡,無所遲疑地說:「我坦白告訴你,她和我哥哥已經在一起了。」

    然後,我沒再聽見世輝的聲音。

    我傷害了別人,我真的那麼狠嗎?不,不是的,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樣,我只是被嫉妒的感情沖昏頭了,我只是沒有辦法不好好的宣洩自己的情緒。

    也許那樣的做法是很幼稚的,但是,當人在悲痛的時候,三歲小孩的做法,和八十多歲老人家的反應其實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范心宇!」戴忠臣追著我喊。我想,誰都忘了這裡是醫院了吧?這麼放膽地大呼小叫!

    這一鬧,整層樓的病人、醫生、護士,全給我們的吵鬧聲引了出來,想要阻止我們。

    「小姐!這裡不可以跑步,請你……喂!小姐!」一位護士把我攔下來。「會吵到病人的。」

    「先生!請你別大呼小叫,」另一位醫生把戴忠臣也攔下來。「有話好好說,這裡是病人休養的地方。」

    我沉默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只是臉上掛著猶涇的淚痕。

    「吵架了?」那位白髮斑斑的醫生拍著戴忠臣的肩,打趣地問道,一副很自以為是,事實上卻全盤搞錯的烏龍模樣。

    戴忠臣大概一下子會意不過來,不肯定也不否定。

    我沒回頭去看他的表情,不過,我倒是想像得到他那無措的表情而有點想笑。

    但,很快地連我也陷入了窘境。

    那位護士小姐跟著好意開口勸說:「小姐,火氣別這麼大嘛!我們醫院地下室有個餐廳,你們下去好好說去,」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是第一次談戀愛,才會這麼火大。等你經驗多了,知道男人的本性,就不會對他們期望太高了。」

    聽來似乎有理,又似乎有點莫名其妙,便我還是站在原地等她「曉以大義」完。

    「是啊!那白髮醫生跟著又搭腔。「今天六樓住了個黑社會頭子,叫什麼……范什麼……來的。」

    「范建成。」我提醒他。

    「對對對!那白髮醫生如遇知已般,激動的說:「他可是不好惹的,聽說脾氣很不好,要是你們吵到他了,小心他把你們剁成八塊,我們也糟了。咦?小姐,你怎麼知道本院住了這一號人物?是不是晚報上寫的。」

    我差點沒笑翻。是的,現在應該多找一些讓自己發笑的理由,否則,我會去自殺的。

    「不是,」我說:「范建成是我爸爸,我來探病,而且我還沒被剁成八塊過。」

    我聽見戴忠臣在我身後忍不住笑了出來,但他忍著,也一本正經地對他身後的那位老醫師說:「那麼,我想,我是不必自我介紹了,麻煩讓一讓。」

    說完,我們就一前一後這樣謙灑自若地走掉了。

    難怪特權教人如此醉心,我們看也不必看那兩位的表情,心裡就已經有了相當的滿足感。

    我和戴忠臣沒有再一起去看老爸,我們離開了醫院大樓,忍著二十分鐘不說一句話。

    偶爾,我用眼角的餘光去掃視戴忠臣臉上的表情,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歉意。他很有理由不顧我的憂傷把我痛罵一頓的——任何男孩都不肯成為一個女孩分手的擋箭牌,而他卻始終一言不發,不反駁,也不追問真相,就這麼獨自承受著我的快樂或痛苦,靜靜地陪著我。

    這使我實在壓不下自己對自己內心的苛責,只好先怯怯地開口,在綠樹蔭下。

    「喂,你是不是生氣了,氣得不想跟我說話了,對不對?」

    他聽了,停下腳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稀有動物的樣子。「你真的這樣以為?」

    「對不起……」我說。

    看來真是有點「雞同鴨講」。

    他又奇怪的問我:「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對不起什麼?」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剛才的話重新描述一次,才不會尷尬。「喂!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他願意把眼珠子往上吊,露出白眼給我看。我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心情和我打混仗。

    真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愧疚也不是……有那種五味雜陳的無奈,點滴在心頭。不過,我還是知道,他是在逗我笑。

    「戴忠臣……你……不會……以為,」為了防範有任何「意外」發生,還是問清楚我和他的「認知」有沒有相同比較保險一點。「我說喜歡你是——真的吧?」

    他一聽,露出誇張的表情,問:「啊?難道不是嗎?心宇?」

    天啊!連「范心宇」都變成「心宇」,這下子場面很難收拾了。我一想,覺得不對勁。

    該怎麼說?要怎麼說才好?

    我下意識地抓抓頭,又低頭,又抬頭,又低頭!最後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口。「是這樣的,我……剛才……只是……不是……其實是……」

    說到這裡,一抬眼,卻只見他正意味深長,自我陶醉地笑著。

    我的歉意在他這一笑間沖淡了不少。

    「你笑什麼?」我想,我的語氣恐怕比先前「不友善」太多了,我提高聲調,「我在和你講正經事哪!我現在是滿懷歉意在跟你說話,你卻硬要惹我生氣。」

    「誰要你滿懷歉意?」他得意洋洋地對我說:「你說了喜歡我,而我也沒有反駁,對不對?」

    他在想什麼?我偏著頭,不解地看著他,滿臉問號。

    「所以,這是口頭契約,是不是?」他奸笑著。

    而我終於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而我可沒解約的意思喔!你道什麼歉?!」

    我的臉當場黑了一半。

    「戴……臣……忠。」我愣住了。

    「是戴忠臣。」他糾正我。

    「喂!我不是……」真是有苦難言,可急壞了我。

    而他!他他他,看起來卻是這麼悠然自得,這麼春風滿面。

    這使我很想……很想痛扁他一頓。可是,這似乎又說不太過去,到底是我自己亂說話,還想對人家動粗?唉,我可是愈來愈有范建成的風範了。

    夕陽落照依然熾烈,強光落下來,穿過樹間,金光點點隨風閃著,閃得我有些昏眩。

    唉!我是昏了,在我覺得把一切都搞砸了以後。

    不想說再見的人被我摒除在千里之外了,想要永遠別見的人卻接受了我的口是心非的告白。

    老爸呀老爸,你以前可曾如此狼狽過?

    「心宇,別這麼垂頭喪氣嘛!」戴忠臣如是說,好心好意地安慰著我。

    不說還好,說了我立刻長長地、深深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當我的女朋友也還不錯呢!」他笑咪咪地,不太正經地說:「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我則馬上反應,「我正在計劃減肥,我要把自己瘦得幹幹癟癟的,瘦得憔悴不堪,瘦到沒人認得出我來,你知道嗎?」

    「這又何苦呢?」他說。

    「我失戀了,你知不知道?就為了成全你那寶貝妹妹,而你……」說著,我又想起了世輝,我的眼淚又來了。「你還要來欺負我,還要來當我的男朋友,我都要傷心欲絕了,你還不安慰我,你的良心到哪裡去了?」

    「那你呢?」他也不甘示弱,居然看我那麼可憐,還不肯讓我。「你又有良心了嗎?明明知道我那麼喜歡你,你還狠得下心來利用我當擋箭牌,實在……」

    我哭著說:「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了嘛!」

    他卻板起臉來,「說對不起就算了嗎?就可彌補一切了嗎?」

    「那……那……」我怯怯地開口問:「那你想怎麼樣嘛?你知道我明明……」

    「振作一點,好嗎?」他看著我,誠懇地說出這句話。

    我傻了一下,呆望著他,看得他有點不知所措。

    「我是說……哭過就算了,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重新面對未來,不是很好嗎?你一定辦得到的,因為你的生命力一向比別人強!」

    這些話像是給我的強心劑,雖然我仍然悲傷。但也是現在悲傷而已,寄望明天、後天,或是大後天……總之,我會好起來的。

    所以我點點頭,表示認同。

    「謝謝你,戴忠臣。」

    「不客氣,」他還開玩笑說:「對女朋友好一點是應該的。」

    「喂!」

    「當然是說說而已,激動什麼呢?」他滿不在乎地對我說。

    就這樣,事情像是解決了。

    》》》

    和戴忠臣分手之後,我在醫院四周又很認真地晃了一下,閃過了馬路,然後走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回家,回到家時,天空已經暗下來了。

    誰知,我才一走到轉角,就赫見世輝正坐在門口,我下意識地便掉頭。

    我走得很急、很慌,很不知所措,直走了十五分鐘之後,才漸漸有些清醒。

    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又看,一次又一次,等到和人撞了個正著,魂才總算全收回來。

    愛情哪!折磨人哪!

    當兩人定神一看,我還怔著,反應奇快的她已經往我身上一拍,喊出我的名字來了。

    「淑凡!」我恍然大悟,「你是淑凡,對不對?」

    她揚起眉說:「算你還有良心,睡神!」

    「幹嘛這麼叫我,好難聽。」我不滿。

    「以前我就是這樣叫你的啊!」她說:「以前在補習班的時候,你可是我們班最會打瞌睡的一個,奇怪的是,只要那下課鈴聲一響!你的精神可比任何人還要好呢!」

    「是嗎?」我搔頭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哼,逃避現實。」她顯然不相信。

    「才不是,我是失……」我的話說了一半又吞回去。唉!「失憶」什麼呢?該記得的都記得了,不該回憶的也都回憶光了,還有什麼好失憶不失憶的呢?

    「對了,」我問她:「你來這裡做什麼?」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才神秘兮兮,不好意思地告訴說:「求情來的。」

    「求情?」我的臉上寫滿著「不解」二字。

    她解釋著,「是這樣的啦!因為我有一個科目,大半年都沒見過教授一面,也不知他長得是圓是扁。現在期末到了,你知道他有多絕啊!就最後一次上課,把去的那些學生清點了一下,然後當眾宣佈——這學期學生就是你們了,祝大家期末考快樂,你說,我能不死嗎?」說著,她痛苦地扶著額頭。

    確實令人頭疼,我想。

    淑凡可以拗整學期不去上課,夠絕了,不過,那位教授更是技高一籌,不是嗎?

    「喔!可憐的淑凡,」我摸摸她的頭。「別難過了,別對這種事太執著。」

    「我爸會把我殺了。」她叫道。

    「沒那麼嚴重吧!」我半信半疑地。

    「用『想』的當然不嚴重。」她回答。

    「面對現實好不好,想想,你連課都不上,過了有什麼意義?」

    「我才不會讓自己有這種老實愚笨的想法哩!」她嗤之以鼻。

    「OK,OK,那請問一下淑凡小姐,以你不老實,又不怎麼愚笨的想法去求情,求到了沒有?」我問她。

    她只得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手一攤告訴我,「別提了,那個老不死!我只差沒把眼淚掉出來給他看。」

    她停了一下,突然問我:「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我家就在前面。」我指給她看。

    「那太好了,」她興奮地說:「那我正好去你家坐坐,你不知道我為了要找那個老不死的家,找到兩腿發軟了。」說著,人已經要往那方向走去。

    》&》

    我嚇了一跳,忙把她揪回來。不行哪!

    「幹什麼?!喂……」

    「我……,不能回家啦!」我說。

    「為什麼?」她問。

    我想了想,問她:「我去住你家,好不好?住幾天。」

    「為什麼?淑凡更疑惑了。

    我不耐煩乾脆地問:「你給不給住嘛?」

    淑凡則如此回答,「總得先給個大概簡略的理由吧?我怎麼知道我會不會把一個通緝犯帶回家呢?」

    我真佩服她說這話時的天才。

    「被男人追得無處可逃,」我也不甘示弱,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個理由夠不夠?」

    她聽了,二話不說,立刻掏出機車鑰匙,在我面前一晃。「我載你,走吧!」

    有這樣的一個朋友,壞處是和我一樣,一張伶牙俐嘴,殺傷力太強,不管是愛我們的人,還是不愛我們的人,都容易被傷到。

    至於好處嘛?當然就是遇到這種燃眉之急,無路可逃時,咱們的俠義心腸就出來了,二話不說,拔刀相助,答應得乾脆,做起事來俐落。

    她,讓我感動得差點沒涕淚交縱。

    》》@

    其實,對於淑凡,我的記憶裡對她殘存的印象少之又少,只記得她那張永遠笑得燦爛的圓圓臉,一張嘰哩呱啦的大嘴,不美麗,但挺吸引人的。

    至於膽敢這麼熟捻地和她打打屁,鬧一鬧,只是憑著一種吸引力,一種舊時的心情。見了她,那種輕鬆那種開懷,就不知不覺上來了。

    人說一見如故,是否正是這種心情呢?即使有朝一日容顏變了,環境變了,甚至時空變了,但是因為情太深、愛太濃,所以再見了,感覺卻恆久永存。

    那麼愛情呢?是否在這樣炫麗的世代裡,它變成了最容易冷卻的感覺了?

    所以,世輝挾著對我的記憶,卻和詠芳在一起了?

    所以,老爸挾著對媽媽的記憶,卻在歡場盤旋了?

    孤注一擲,鍾情不渝的故事,在這樣的世代,似乎……終究只是一場笑話。

    》》》

    我覺得寒冷,忍不住抱緊淑凡的腰。

    她被勒得不舒服,開口對我抗議。「心宇,你別抱那麼緊,我又摔不死你。」

    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只得鬆了鬆手。

    「你不正常。」她坦白的說,風吹得她的發直拍打著我的臉頰。

    「啊?」

    「放心,我會把你的魂收回來的。」她拍胸脯保證。可是,這樣前後不太連貫,天外飛來的話,把我搞糊塗了。

    我只好問:「你說我的魂……不在我身上?」

    「是的。」她肯定地說。

    那還得了!

    「那……在哪裡?」我緊張地問。

    「在你要逃的那個男人身上!」說完,又驕傲地揚起聲音問了一句:「我說得沒錯吧?」

    我真被她唬住了,愣了一愣。

    淑凡得意地一笑。

    「你騙不了我任何事情的,心宇!」她對我宣告:「我可是心理系的高材生喔!」

    原來如此。

    再騎不久,走了一段路,拐兩個彎,她便興奮地對我說:「到啦!到啦!」

    「哪裡?哪裡?」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情緒激昂起來。「可是我覺得……好像……不太像……」

    「什麼不太像?」她問我。

    「我好像覺得……這裡不是你家。」憑著一點微弱的記憶,我說。

    「誰跟你說是我家了?」她嗤之以鼻,將機車熄火。「這是我的小窩——我搬出來了。」

    「啊?」我一臉錯愕。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嘛!」她誇張地對我說。「要獨立啊!大小姐!」

    一下子,好像把我貶到舊石器時代去了——跟不上時代。

    我隨著她上樓,到一棟公寓的三樓。走到門口,她撈起一大串鑰匙,卻看都不用看就找出大門鑰匙了,教我不得不佩服。

    也不由得讓我想起,不管我晚上四更還是五更回家,總要麻煩人家給我開門,和淑凡比起來,我似乎只有幼稚園的程度……唉,可悲!

    &》》

    再看到那有條不紊,一塵不染的客廳時,我真呆了。

    「這……全是你自己……整理的?」我真不敢相信。

    她聽了,轉過頭來對我投以那種看外星人的眼光。「廢話!我還請傭人嗎?少誇張了!」

    我想,這大概就是米瑟夫老說打死他都不會娶我的原因了,因為他無法想像,為什麼有人可以在三個小時內,把人家幫「她」整理好的房間「恢復原狀」?

    說到米瑟夫……對了,我該打個電話告訴米瑟夫,說我「離家出走」才對,不然老爸會擔心死的。

    於是,我跟淑凡借了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時,我就開始祈禱,可千千萬萬是米瑟夫接到,別是世輝。

    我屏息以待。

    「Hello!」

    當我聽見話筒那方第一聲傳來的是英文時,差點沒喜極而泣。

    「米瑟夫!」我快樂地喊他。

    「心宇?」他說:「你去了哪裡?你爸爸一直在問,世輝也在問,你把我們擔心死了。」

    「我在朋友家,要住三天……不,也許更久……」我說。

    米瑟夫一聽,緊張了起來。「心字,你又在鬧什麼了,你爸爸不准的,快回來!我有話問你,世輝也要找你,你不要耍脾氣了。」

    「米瑟夫,」我捺著性子解釋著,「我才不是耍脾氣,我只是要告訴你我在哪裡,因為我最信任你,要真耍脾氣,我就不給你知道了。我現在是絕對不回去的,你別想要說服我,不然,我立刻saygoodbye!

    「OK,」米瑟夫二話不再多說。「可以談世輝的事嗎?」

    「不談。」我拒絕。

    「那……告訴我你的下落,好不好?」

    「不好。」

    「心宇,你最信任我,不是嗎?」米瑟夫一再保證,「我發誓不說,不跟任何人說。」

    「我……」我只好說出來,誰教他是米瑟夫。除了現在管不到我的老爸,和已經很遙遠的徐世輝之外,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呢!不過,說完了,我還附加一句,「不要來找我。」

    「我答應你。」

    「米……」我欲言又止。

    「什麼事?」他問。

    「沒……事。」其實是想問,世輝還在嗎?他還在……等我嗎?還是放棄了?死心了?跟詠芳走了呢?

    》》&

    我正想著,卻沒料米瑟夫的電話已被搶去,倉皇地衝著我喊:「心宇,你在哪裡?你回來,我知道……」

    我先是慌了一下,隨即才失控地對他喊:「你……混蛋混蛋,混蛋加三級!」

    然後「卡」的一聲,重重地捧上電話。

    這時,淑凡已經換好居家服從房間裡走出來,正好撞見我粗魯的舉動,忍不住嘀咕了一下。

    「別跟我的電話生氣,它可是無辜的。」她背對著我,問我:「要茶還是咖啡。」

    「我要啤酒。」我悶悶地回答。

    她聽見了,回頭無奈地瞥了我一眼,接著又回過頭去,回答我:「才不給你,一副就等著發酒瘋的樣子,還沒喝酒,都已經快瘋起來了。」

    「喂!」我不滿地想要反駁些什麼,卻一時辭窮。

    沒多久,她已經迅速地端了一杯香片到我面前來了,自己手上卻是一杯咖啡。

    奇怪了?

    她彷彿可以看透我的心思,沒等我開口,便舉起杯子告訴我。「這個容易讓人亢奮,我想,你可能不適合,對不對?」

    對和不對,都全給她說去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只有一個問題想問她——難道讀了心理學的東西,就可以把人變成巫婆,去窺探別人的心思了?

    真教我甘拜下風。

    「淑凡,」我誠懇地對她說:「你真有一套。」

    她聽完卻沒有特別高興,只對我聳了一下肩,表示沒有什麼。

    低頭綴了一口咖啡,她便問我:「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正常』了嗎?」

    於是,我一五一十地全告訴淑凡。她聽了,告訴我其實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和複雜,而是……是我的自憐和逃避把它弄得嚴重和複雜了。

    這樣的解釋的確合理,而且我也接受。但合理歸合理,接受歸接受,而我的結論卻仍是,逃避。

    淑凡說我是死腦袋,說我會後悔的。

    我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多住幾天,她倒是很乾脆地答應了。「反正我正好有個伴,機會難得。不然,恐怕哪天那個『殺手』殺上門來,我跪下來求你你還不肯留呢!嗯,很好很好。」

    我真被她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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