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憫兒。」今夜明月當空,梁敏從前殿、中庭,一路追著粱憫兒來到庭園迴廊。氣憤地緊握折扇,朝不理睬她的背影吼:「梁憫兒,你站住!」
梁憫兒依令停步,但未回頭。
梁敏走到她眼前,質問道:「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為什麼我叫你你不應?」
梁憫兒兀自低頭望著地面,不語。
「又不說話。」梁敏氣鼓了兩腮,右手食指、中指伸直併攏,戳梁憫兒的肩肘,「我早就看你這溫吞的假仙模樣不順眼了!來呀!有什麼不滿說出來!我們來吵架!」
不用看也知道梁敏現在滿肚子火。其實其中絕大部分的怒火是韓予彥惹來的,但是韓予彥有識人不明的梁將王罩著,梁敏沒法找他出氣,只得找上梁憫兒。
發火對發洩自己的情緒雖然有效,卻無助於事實的改變。雖然如此,梁憫兒也好想像梁敏一樣一無視他人感覺,盡情傾洩心中的憤怒不平。但是她不能……
她開口:「你怎麼可以才見富爾公子一面,就要求他娶我。」聲音平緩,完全表現不出責怪的意味。
「怎麼不可以?我看他順眼啊!」梁敏揮開扇子扇風,「要他娶你有什麼不好?」
「不好。」梁憫兒照實說。
粱敏「啪——」地,帥氣地收起扇子。「我覺得沒什麼不好。他抱你抱得挺順手的。」
梁憫兒紅了臉,「那是我差點跌倒,他不得已才……」
「才怎麼樣?」梁敏原先倔怒的面容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意。她側頭審視梁憫兒,「你喜歡他對不對?不然為什麼臉紅?」擺正頭,她動了動眼眉,「我知道了一你氣我嚇跑了他。嗟!他本來就急著走,沒法留下來吃晚飯。」
梁憫兒顰眉,轉過身側對梁敏,「我氣的不是這個。」
「好呀!」她終於承認她也在生氣!梁敏叉腰,「你真敢生我的氣?」
粱敏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當她生氣時,所有人都得當她的出氣筒;當繃著臉的是別人,她興地關心對方為何情緒不佳,只在意對方是否膽敢對她有所不滿一關於這一點,向來隱藏真實自我,一味適就他人意見的梁憫兒反而覺得羨慕。
她垮下緊繃的雙肩,「你知道別人會怎麼看我?」她輕淡地掃視梁敏一眼,眼中似有那麼一絲絲怨懟,「他們會笑我一心想嫁人卻又嫁人卻又嫁不出去!」
「誰敢笑你?你告訴我,我立刻去教訓他們!」梁敏的頭昂得老高,不可一切的俏模樣。
「我的事由爹作主,你別管了。」她無法改變她的個性,只求她別再插手管她的事。
「爹傻不楞的,能幫你作什麼主?」梁敏記恨每回有事時梁將王從不護著她。她拿扇子敲了前胸兩下,「我妹婿是宮爾玉,我說了算。」
梁憫兒的雙唇抿成一條線,面無表情。她覺得——好吧,就算在梁州將王府裡,梁敏說什麼是什麼,但出了梁州城呢?宮爾家族現在雖無人當官,勢力卻極為龐大,他們不會理她的。
而這廂自以為是的梁敏,故作江湖氣概地拍拍梁憫兒的肩,「你放心,我要將你許給他時,他只是怔住了,也沒拒絕啊!雖然他說宴會那天趕不來,但是我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思,搞不好他走到半路,覺得討老婆比賺錢重要,便折返回來提親。」她樂觀得幾近天真無知。梁憫兒別開臉,抬頭望詹外的夜空。
「你又來這招!」梁憫兒不說話的樣子陰沉沉,梁敏最討厭她這樣,因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你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她扳正她的臉面對自己,「你這什麼表情?」梁敏怒起眉眼,「我懂了。你覺得宮爾玉比不上青孟天……你別忘了,是你自己不把握機會,由著人家退婚的!別因為找不到比他好的對象,就把這件事怪到我頭上!」
又扯到青孟天退婚的事了!梁憫兒後退一步,緊閉雙眼嚷道:「我沒有怪你!我只是覺得我們不該為難富爾公子!」他和青孟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典型,無從比較優劣。
「還有,我的長相就是這樣、我的表情天生就不討喜,我不說話是因為我沒什麼話說,我並不想和你吵架!」
「你還說你不怪我!」梁敏怪叫了起來。梁憫兒不曾這麼大聲對她說話。「我告訴你,你這副長相沒什麼不好!
只要你別那麼貪嘴,成天吃吃吃,像……」
「像豬一樣?」梁憫兒冷冷地搶話。而後掉頭走開。
「慢著!你別走!」梁敏追她,「你別走那麼快!」她跑步上前抓住梁憫兒,「我們今晚把話說清楚!」
「我沒什麼好說的!」梁憫兒試著掙開她的手。
「你不說,我不放你走!」梁敏緊緊糾纏住她。
「別這樣!」梁憫兒一邊後退,一邊使勁想推開梁敏。
「放開我!」
「去他娘的!」梁敏發覺自己制不住她:「你力氣怎麼這麼大!」
梁憫兒跺腳,她最不喜歡她開粗口。「你又……」
「兩位,有話好好說。」
聲音來自迴廊外。皓潔月光照耀著石道上一襲修長的身影,五官一時看不清楚,但聽聲音便知曉那人是誰。
向君洛步入迴廊,廊中微弱的油燈映射他瀟灑的面容。「有話好好說,別動手。你們這樣揪扯容易受傷。」
「干你個屁呀!」梁敏放開梁憫兒。瞳中怒火轉而燃向向君落,「你該不會躲在那裡,偷聽我們說話?」
「我老早便在園裡欣賞月色。」向君洛泰然自若,「你的嗓門那麼大,想不聽見都難,毋需加個偷字。」
「你這討人厭的傢伙!」梁敏到他面前,折扇插入腰問,撩高衣袖準備隨時可以出手打人。「滾回你們京城去!」
「我們是接受你爹的邀請才來的。」
「拿我爹來壓我。」梁敏挑眉,斜眼瞪他,「我警告你們,是你們自己上梁州來,若出了什麼慘事可別怨我。」
「和我有舊怨待清算的應該是予彥,別把我也攪和進你和他之間混沌不清的糊塗帳。」
「誰說我和你這間沒有帳要算?」
「有嗎?」向君洛沒有招惹壞脾氣女郎的嗜好,和她應該沒有過節。
「有呀?」梁敏狂風一般,迅速翹了向君洛一巴掌!
「你!」向君洛撫著面頰,眼神候地變得危險。這女人家教真差!
「要怪就怪你這張股!讓人看了就討厭!」梁敏食髓知味,高舉起左手對準他右臉頰揮去!
向君洛在半空攔住她的手,自緊咬的牙關進出一句:「你太過分了。」
「是又怎樣?」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收不回來。「這裡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你這男人婆……」向君洛用力扣住她瘦小的手腕,強忍自心底深處直衝而上的怒火。
「你說什麼?」梁敏依然自由的右手猛褪他胸口!「限你馬上把第三個字收回去!」
「別激我……」向君洛制住她雙手。
「混帳東西!」梁敏貼近他的身子,咬他肩膀!
「你這變態……」肩部的疼痛使向君洛推開梁敏,並且跨上前欲還她一個巴掌——
就在他撩不住氣準備反擊之際,一旁的梁憫兒竟衝向他,以自己的身體撞開他!
向君洛未料她會有所行動,被她彈退了好幾步後才站穩。身材矮小卻肥胖的梁憫兒護著梁敏,憎恨地瞪視他。
這是他來到梁府後,第一次正對梁憫兒的睜光。他從未接觸過如此厭惡、鄙夷的目光及表情……他感受得到她強烈的恨意……這就奇怪了,他做過什麼不可饒恕的壞事嗎?
梁敏也被梁憫兒激烈的動作嚇著。愣了好一會後,她鼓掌叫好,「推得好!對這傢伙根本不用客氣!」
梁憫兒回頭瞪梁敏一下,起步跑出迴廊。
看著梁憫兒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梁敏雙手環胸,「連好脾氣的憫兒都對你這樣,你看你這人有多討厭。」
「我有多討厭?」向君洛心頭莫名煩亂。全是這不男不女的傢伙害的!他逼近她:「麻煩你告訴我,我好改進。」
將她逼得抵上石柱,無處可逃。
「你幹什麼!」梁敏有的是調戲他人的經驗,卻不曾被這樣壓制著。「混帳!不得無禮!」
「真是抱歉。」他雙手捧著她精緻臉蛋,「我這混帳東西的混帳身體,完全不聽從我混帳大腦的使喚。」
梁敏因他詭魅的氣息而有些無措,「你想幹什麼!」
「同樣身為男人,對於這種無從克制的慾望,應該再清楚不過。」向君洛上身緊貼著她,神情十嘲諷。
「你!」梁敏開始泛白的臉,因瞥見去而復返的人影而發毫,「憫兒!」
粱憫兒跑開不久,想到向君洛可能還會欺侮梁敏,折返回來果然看到這樣的畫面。她拿起傭僕遺忘在庭園裡的竹掃帚衝向向君洛,二話不說便開始打人!
「你……」感到錯愕的向君洛一時之間無法招架。
「我幫你!」梁敏開心地與梁憫兒一起握住掃帚的把柄,「打死他!打死他!」
「住手!」掃帚尾端一大把細長尖銳的竹籐,刮亂了向君洛的頭髮、劃破他的臉皮。他好不容易他下掃帚、有一瞬間甚至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僅存的理智提醒他別釀大事端才作罷。「算我怕了你們!」他丟掉竹掃帚,轉身走開之前,實在嚥不下氣而撂下一句:「瘋婆子!」
「你給我回來!」梁敏撿起掃帚,對著他的背影叫囂,「把第二個字吞回去!」
「第二個字說的是我。」梁憫兒道。
梁敏回頭看她,「哦!你才瘋婆子。去掉第二個字,我就是瘋……子……該死!」不該輕易放過那混帳!
「你……」梁憫兒搖頭,以少有的責備口吻道:「你有腦筋一點好不好?」
「我……」梁敏呆住,「沒腦筋?」
向君洛氣沖沖踹開韓予彥的房門,見韓予彥仰躺在就要上,雙手後枕著腦勺,右腳腳躁高蹺在曲起的左腿膝蓋上,嘴邊哼唱著小曲兒。
「你倒是挺愉快的嘛!」向君洛口氣發酸,暴躁地坐在桌前圓椅上。
「怎麼了?」韓予顏翻身下床到他身旁,發現他髮絲散亂、臉上有多條好似被利爪抓傷的痕跡。驚訝說道:「哇!
你跌到花叢裡,慘遭發狂的貓只圍攻?」
向君洛沒心情同他說笑。
「我們和梁家婉妹有什麼過節?」他問。下午初見面時,梁敏沒有緣由地耍潑,看得出她的性情、教養都很差,他末將她的叫囂放在心上。但是看似文靜內向的梁憫兒,竟會那麼怨恨地瞪視他……他不禁覺得事有蹊蹺……。
「你這模樣是她們造成的?」
韓予彥的神情於訝異之外添了些許幸災樂禍,自然惹來好友不悅的斜睬。
向君洛心中火氣一時難消。他勸架是出於好心,誰知道反而變成她們共同的敵人。更過分的是,她們居然用掃帚打得得他破了相……趕乞丐也用不著這樣!
「你下午背著人家說那麼麼多難聽話,怪不得挨打羅!」要向君洛別作出不解的表情,「你忘啦?下午在河邊,你還把梁家小妹的鞋給玩進河裡去。」
「就算當時躲在樹後的姑娘真的是梁憫兒……我有什麼不對?憑一雙鞋,猜測鞋主是個富家千金、人胖、長得不怎麼樣一一跟本人一對照,全部符合。該給我個『半仙』的封號才是。」向君洛不覺得有錯。
「你說的豈止那些。你不僅取笑她爹幫她辦選婿宴會,還一副誰娶了她誰就毀了終生幸福的樣子。連我都覺得你這人一點口德都沒有。」韓予彥遞給他一隻木梳,要他整理頭髮。
向君洛改坐到鏡前,解開頂上束髮的玉飾,烏溜的黑髮一骨碌披洩到他肩上。「見到她本人之後,你覺得我的推論有錯?」
「這不是對或錯的問題。如果你和她面對面,你還說得出那些話嗎?人都有自尊心,你那些話實在太傷人。」
向君洛迅速地將髮絲攏高成一束,不再被頭散發。
「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他湊近鏡面,檢視臉上傷痕。
「你覺得七年前她們寄住你家時,曾經發生過什麼事……?」韓予彥肘撐桌面、手托著腮。「你記性好,許久沒來過北梁,卻清楚這裡的地形、川林所在,怎麼會不記得她們?再說,七年前,我們十六歲,如果有什麼重要的往事,應該回想得起來才對。」
向君洛回過身面對他,「北梁只有一個。」聳了下肩,肩膀隱約有痛楚,他想起梁敏咬他且掌捆他。他眉聚成峰、手握成拳,半咬牙道:「有些事我們覺得沒什麼,過了就忘,善於記恨的人卻會牢記一輩子。」
韓予彥唇角勾起,「是哦,北梁只有一個,圍繞在你身邊的女人卻數不盡——難怪記不住梁家姊妹。」鼻孔噴氣嗤笑了兩聲,「如今人家逮到機會報仇你不能怨,反而該檢點檢點。」
「盡會說我,你又好到哪去?」向君洛起身踱方步,半晌,坐在桌前,又問韓予彥:「你真的沒有印象?」
韓予彥聳肩、搖首,「沒有。」他躺回床攝上,優閒自在地說道: 「不過,梁敏的事想起不少,大多是片段的,她喜、怒、嗔、罵的俏模樣。經過這麼多年,她仍舊沒有褪下男裝打扮,不過人卻出落得更美麗了。」談完梁敏,他隨即斂起迷戀的神色。「至於梁憫兒……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好像真的發生過什麼事……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梁敏的個性別那麼畸型的話,的確是個大美人。」向君洛不經意透露:「剛剛我氣不過,差點對她……」
「你對她怎樣?」韓予彥緊張地坐正,下床。
「沒什麼,只是用身材上的優勢嚇嚇她。」結果梁敏嚇白了臉,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果然只是裝腔作勢。
「喂!你別對她亂來!」韓予彥掐佐向君洛的肩膀,語露警告。
「你第一次對白雨以外的女人這麼關心。」向君洛扳開他的手,分析他不正常的反應:「你原本打算和梁將王打個照面後,便趕去自家會情人。一見到梁敏,你馬上改變王意,留在梁府吃晚飯,動不動就擠眉弄眼、匿稱她為阿敏,見她被你逗得氣呼呼的,你開心地蹺腿兒哼歌。你小心我跟白雨打小報告。」
韓予彥愣了一下,「不一樣。」解釋道:「白雨讓人想抱在懷裡,寵她、疼她;而阿敏……我對她毫無非分之想,只是覺得她的情緒表現很誇張、很有趣,所以才喜歡惹她生氣。」
「既然如此,我可以對她出手羅?」
「不可以!」韓予彥險些揪起向君洛的衣領朝他大吼,幸好及時把持住,只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她純真得像張白紙,你別打她的主意!」
向君洛冷哼,「她那個樣子叫純真?」
「遲早會有人引起她女性自覺,而那個人必須是我佩服認可的人。」他寒著臉打量向君洛,「我斷定那個人不會是你。」
向君洛姚高眉尾,「我以為你向來佩服我的作為。」
「你有什麼作為值得人佩服難道是指在京城裡,你食指一勾,便會有幾十個女人跑來你面前任你挑選、玩弄?
就連在上個月成為你嫂子的詩薇都曾對你……」
「等一下。」向君洛舉手卡斷韓予彥的話。「我們私下怎麼開玩笑、互損都元所謂。但如你所說,詩薇已經是我嫂子,別再將她和我扯在一起。」
「你說清楚!我哪兒沒腦筋?」
這兩天梁敏追著梁憫兒質問這個問題。梁憫兒一反柔順姿態,盡量躲著梁敏,若不巧被她逮著,則閉緊嘴巴,來個相應不理,任她在一旁吼罵。
這會兒梁敏找上繡房。房裡除了梁憫兒還有三名女嬸陪她熨衣、作女紅。一見梁敏踹門而人,三人紛紛縮至角落:
「我們遭人欺負,我和你一起打人有什麼不對?別人罵我們,我當然想罵回去……」真正氣煞梁敏的是梁憫兒的態度。她不怕跟人吵架,怕的是對方不理睬她。「你竟然要我有腦筋一點好不好?……你教我啊!教我如何有腦筋一點!」她想激梁憫兒回話。
梁憫兒放下針線,六起,「我當時說錯話了,我跟你道歉。」同她冷戰兩天也夠久了,再不言和,府裡恐怕會被她吵翻。何況她心底真正惱火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原以為自己夠成熟,卻沉不住氣地拿掃帚打人。……幸好他沒向父親告狀。
梁敏等的就是她這兩句話。橫眉怒目即刻換為笑逐顏開,親切說道:「你不喜歡爹辦宴會幫你找老公,怕人家笑你嫁不出去,我去叫爹取消他的餿主意。」
唉,梁憫兒擔心的即是一兩人一和好,她馬上又開始多事。
「帖子都發出去了,怎麼取消?」
對哦……粱敏打開扇子扇風,正經八百地思考,生怕又被她說沒腦筋。「那……叫爹別從那一大堆混帳裡面挑選,這裡就有個現成的。」
「那人不會是你吧?」梁憫兒再一次重重地歎氣。
「聰明!」梁敏收起扇子。「你想想,爹愁你的婚事,娘心血來潮就找麻煩,像前兩天,竟然要專作女裳的裁縫量我身材!不如我們配成一對,大家的煩惱就此消除一勞永逸。」
梁憫兒聽她說完,問道:「我們是妹妹,怎麼可以結婚?」
「哈!」她又揮開扇子。一臉早料到梁憫兒會這麼問的得意樣。「我跟你又不是親妹妹!我們……喂!我話還沒說完,你怎麼……」
梁憫兒跑出繡房。她跑開前,梁敏清楚看到她的臉色一瞬間發紫……
「啊!該死!」她用扇子敲自己的頭,怪自己說錯話。
自責的同時,覺得有多道寒芒射中她後背,搞得她極不舒服。
原來是解落那幾個女婢做的好事,她們以銳利的視線代二小姐鳴不平。
「竟敢瞪我?看別地方去!我和她本來就不是姊妹,是兄妹!」她走向三人,「還看!誰膽敢再看我一眼,我就戳瞎誰!」
眾人害怕她的恐嚇,掩臉尖叫,往牆角縮躲。
「臭娘兒們!」梁敏罵。若非急著追憫兒、安慰她,她鐵要好好教訓她們。
雖然時刻提醒自己,並非梁家真正的二小姐,不能忘記自己棄兒的身份……由梁敏口中說出她和她並非親姊妹……。梁憫兒的胸口仍被劃出一條血淋淋的傷口……
她捧著疼痛的心奔竄,卻不知該奔向何方,才能平靜下來。
她在庭園石道上被向君洛攔住。
向君洛審視她可憐今今的表情,「又和你姊姊吵架了?」這種時候,梁憫兒更不想見到他。她轉身想跑開。
「別急著走。」向君洛以更快的速度飛旋至她面前,再次擋住她的去路。「我有話問你。」
梁憫兒低著頭,自然下垂的雙手握皺了錦裙,「那天晚上打你的事……很抱歉……我們太衝動了……」
梁憫兒的體格肥胖,讓人直覺她的腦筋和行動一定同等遲鈍。但此時向君洛突然覺得那是項錯誤的見解,她可能比他想像的聰明得多。
「什麼緣故使你那麼衝動?隨手抓了掃帚便副和我拚命似的,用力揮打。」他相信當時她手中握著的若是刀刃,她照樣毫不遲疑地捅他。
「對不起。」梁憫兒低聲道歉。「我有急事,我……」
「別找借口躲我。」他想捧起她的臉看她的青情,但光天化日下,還是少碰她為妙。「我想知道的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梁憫兒抬睫,但只輕巧瞟他一眼,便慌張地移開視線。
「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向君洛問得直截了當。
「我姊妹告訴過你原因了,不是嗎?」梁憫兒的聲音一直冷冷的,與他劃清界線。
向君洛彎身,試圖讓自己的面容進入她的視線焦點,「她說我這張臉讓人看了就討厭……你呢?你對我的態度近乎『仇視』,原因不會如此單純。」
「我何必仇視你呢?向公子。」梁憫兒的臉終於正對著他,然而,瞳睜仍未望人他眼中。「如果我的態度令你有這樣的誤會,我向你道歉。」
向君洛欣賞她得體、有禮的表現,但更想揭開她隱藏在禮儀之下的真實面貌。而不遠處打掃庭園的傭僕,頻以異樣眼光盯視他們,惹得向君洛不堪自在。
「我們換個地方談。」他拉起梁憫兒嫩軟的柔荑便走。
「你……」梁憫兒甩不開他勁道十足的大手,只得由著他拖著她走。
向君洛拉著她來到庭園的一處死角。
「看來大家都急著把你嫁出去。」他放開她的手,眼中有戲謔的光芒,唇邊勾著一絲笑意道:「只要和你稍微接近一點,他們的眼光全黏到我身上,似乎評估著我適不適合當他們的姑爺。」
梁憫兒掏出手巾握在手中,以為這樣便能消去他留在她手掌心的觸感。「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不會。這地方很隱密,異樣的眼光射不進來,我們可以盡情談話。」
夏日午後,捕捉不到一絲風影,樹頂枝葉卻緩緩搖曳。搖曳枝葉投射下來的陰影在梁憫兒周旁晃蕩,突顯了她的不安。
「這地方雖然隱密,若讓人發現更容易遭人誤會。所以……」
「你對我果然有心結。否則說話時為何不看著我?是不是怕一看我,眼神便不自主流露出恨意?」他立在她面前,氣息噴拂她的劉海。
「你越說越離譜了,向公子。」她後退一步。
「兩天前,你到過都城外的一條溪流戲水嗎?」
她沒有遲疑地搖頭,「沒有。」
「七年前,你寄住我家,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七年前我還小……不記得上京城玩的情景了。」
「真的?」他跨向前,「麻煩你看著我。」左手環住她半身、撫著她後背,右手挑起她的臉,低下頭,鼻尖抵上她的鼻頭,「和你靠得這麼近……我彷彿明白——你為什麼遭人退婚了。」
他乘機獵捕到她憎惡的睜光。「就是這種眼神。」
梁憫兒反駁,「你譏嘲我,我當然……」
「他伸直食指豎在她嘴前,她因面未將話說全。」
向君洛視線上下反覆停留於她雙跟、她雙唇,思緒突然被軋亂,呼息驀然粗重了起來。他嚥下唾沫,頭微風幾乎吻上她的唇時,她猛然倒抽口氣、全身發顫……
他回神,額邊熱汗下滑至額骨時,瞬間變冷。他在幹什麼?他居然想對她……。天,他慾求不滿到這種程度了嗎?為了掩飾心頭慌亂,他扯開唇角,道:「放心,我不會碰你。」抽出她握在手中的絲巾,他輕拭她臉上的油光,笑道:「我怕咬下去會滿口油。」
話說出口後,他還自以為幽默,直到梁憫兒的受傷眼神被浮出的淚水遮蓋後,他才覺得自己該打。「我……」
他正想道歉,一襲狂風赫然刮向他們這方!
「向、君、洛——」梁敏倒抓著一把竹掃帚,一邊來勢洶洶地飛撲向他們,一邊大叫:「放開我妹妹——」
向君洛身處庭園死角,兩邊是牆,一方是樹,唯一出路來了只齜牙例嘴的母老虎……
「你這混帳——你想對我妹妹怎麼樣?我打死你!」粱敏故計重施,用從下人手上槍來的掃帚狠狠揮打向君洛。
「你別……」向君洛被逼到牆角。
「我打死你!」梁敏果然夠悍,猶如拿著鐵糙釘釘子似的打矮了他的身形,「打死你這色狼……」
向君洛怎肯悶聲挨打?他抓住竹掃帚,「你這無理取鬧的女……」
情勢本可逆轉,但梁憫兒見狀,跑來與梁敏同握掃帚把柄,妹妹倆又並肩合作,一起抗敵。
「夠了!」想像得到自己的臉已經劃花了的向君洛大吼:「你們鬧夠了沒有!」同時搶下對方的武器。
拉扯之間,梁敏和梁憫兒的雙手也都破了皮。
向君洛一頭亂髮,眼泛血絲地瞪視兩姊妹。
梁敏大口大口喘氣,對方像是被激怒的猛獅模樣令她寒毛豎了起來,有些害怕……
「憫兒,」她握住梁憫兒的手,「我們走,不要理他!」
向君洛的雙睜如猛禽盯視著獵物般的發亮,他緩緩站直身子,目送她們跑開。
可惡!三天之內,被這兩個女人用竹掃帚打了兩次!
他這輩子沒這麼狠狽過!
他氣忿地扔掉搶過來的竹掃帚。
這梁子,他和她們兩人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