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沈似燃獨自一人在街上亂逛。
汪全放她一天假,要讓她專心地打扮自己,好盛裝去赴時野熏的約。
沈似燃站在百貨公司的騎樓前,呆看著櫥窗內擺設的各類商品。週遭人群的來來往往與佇立原地的她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今晚,該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呢?她感到自己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什麼呢?她真的好矛盾、好矛盾;想徹底忘記他,卻又一再想起以往的種種,使得她更無法抹去他在她心上的影子,甚至越植越深,根深柢固的;想投進他懷中,卻又害怕當年所受的傷,又會再一次侵蝕她脆弱的心。
她快被這種種矛盾的心情給逼瘋了!想要一次了斷,卻又狠不下心,捨不得就這樣再一次失去他;明知再傻一次的代價是什麼,她還是這樣地不顧一切……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夠學聰明?
沈似燃不禁苦笑。
已經在街上逛半天了,還是兩手空空。其實她真的是心不在焉,就連走過哪幾條街、看過哪些精品,她一概不知道,只知道腦海中,浮現著一張臉——
那一雙能掠奪人心的漂亮晶瞳,老是含著挑逗;邪氣的嘴角,總是微微牽起,就可以勾魂攝魄……
就連他已消失了七年、再見面也只有兩次,可她腦海中屬於他的臉龐,為什麼還是那樣的清晰?真的是她從沒忘懷過他嗎?
甚至在他未出現前,也只在餐廳內看見一抹與他極其相似的背影,她就已失魂落魄地期望能看見那人的臉,是否與她腦中的他一樣……
而想要再見他的心,早已敵過了無數句她告誡過自己不能再想他的話。在心底,其實還是想他的,還是那麼不爭氣地想他!
真的要愛到失去尊嚴,才懂得學乖嗎?
縱使這樣,她還是義無反顧!飛蛾撲火,就是這樣吧?明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但還是不後悔……
是夜,到了和時野熏會面的時刻。
沈似燃手中緊緊捏著一張紙條,那上頭寫著時野熏和她約定的地點,竟是昨晚與他巧遇的那家五星級飯店一樓歐式餐廳。
她不肯承認自己花了多大的心思打扮。
平時只淡淡上了口紅的她,今晚多上了一層蜜粉,以往總是盤在腦後的長髮披散在背後,身上穿著的是下午買的一套水藍色小洋裝。
全身上下唯一不搭的,就是鼻樑上那副眼鏡了。她的眼鏡度數很淺,但幾年來已經習慣於將一雙眼藏在鏡片後面,不戴反而覺得怪怪的。
沈似燃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步入餐廳。
只有一眼,真的只有那麼一眼,她就知道他在哪裡。該說是他天生的光芒銳現,或說她的心本就繫在他身上,才會對他的存在如此敏感呢?
她緩緩地走到時野熏面前,靜靜地站著看著他。
他下顎揚了揚,示意她落座。
「我就知道你會來。」時野熏一雙漂亮的眼盯著她,頗為得意地說道。
這句話讓沈似燃的心顫了一下。她是不是又走進他設好的陷阱裡了?是她刻意放任自己的嗎?她垂下眼,默不作聲。
「不說話?」時野熏微扯嘴角,露出邪氣的笑痕。「那這筆交易是否還要繼續?既然貴公司如此沒誠意的話。」他擺明了是威脅。
沈似燃倏地抬眼,眼中隱隱泛著怒火及……傷感。
看她怒火微起,時野熏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他十指交合,將下顎放置在修長的指上,饒富興味的審視她發怒的神情。
一股強烈的熟悉感猛然躍上腦海,尤其她眼中除了怒火之外的那抹傷感,是針對他嗎?那是一個被遺棄的女人才會有的情緒。他不記得自己曾經與她有過一段呀!
但,她真的很眼熟!時野熏在腦中細細地搜尋著,突然,一陣劇痛襲進他大腦,疼得他猛蹙眉。
「我總覺得我見過你。」時野熏的眼終於正經地看著沈似燃。
沈似燃悲哀地笑著,那笑,好苦、好澀。原來……原來在他心裡,她竟是如此的容易被遺忘?原來當年她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
「我究竟見過你沒有?」看她的表情,時野熏更加肯定他們見過,而且關係不單純!
「時野先生,今天我來,是要與你談公事的。」沈似燃按捺住自己翻飛的情緒,冷冷地說道。
時野先生?時野熏不禁微蹙眉。他居然覺得這個稱呼聽起來既生疏又刺耳,彷彿想將關係撇清似的。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
「叫我熏。」他不禁脫口而出,連自己都覺得意外。
沈似燃愣了一下,爾後一陣心痛襲來。上一次如此親暱地叫他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的霸道依然不減呵!
「我……我今天來是要和社長談公事的。況且……況且時野社長的名字,也不是我們平凡人可以隨意喊的。」沈似燃的語氣雖輕柔,但卻很堅持。
時野熏對她急欲撇清關係的模樣感到微微惱怒。「如果你不叫我熏,這件合作案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反正要這份訂單的人多得是,你很清楚,我不一定非要『汪氏』不可!」他把話說重了。
沈似燃鏡片後的眼又燃起隱隱怒火,但她吞忍下去,只因捨不得將火氣發在他身上。她輕聲喊道:「熏……」熟悉感猛然躍上心頭,一陣感動灼熱了她的心,她感到些微的慌亂,連忙急聲說道:「呃,可以開始談公事了嗎?」
這種急欲甩脫的態度將時野熏的心壓得悶悶的,似乎很久之前也曾有過這種感覺,但……那是什麼時候呢?他不堪回憶的腦部又是一陣劇疼。
「行。」時野熏掀起嘴角,一抹看似挑逗卻無情的笑。
沈似燃抖著手,將那份已擬好的合約遞到他面前。他接過,卻刻意觸碰她的手,她一驚,忙將手收回。
紅著臉,沈似燃的手在桌下緊緊地互絞,感受時野熏手掌的熱度灼傷了她的手,使得她的臉蛋無法抑制地泛紅髮燙。
時野熏手撫下巴,俊美的臉龐冷凝,正經地看著合約書,與平日玩世不恭、邪佞放蕩的浪子模樣判若兩人。
沈似燃悄悄地打量他,發覺他此刻專注睿智的模樣也很迷人。無論在什麼狀況底下,他在她的心裡永遠都是最好的;即使他傷了她這麼多次,她還是癡傻得如此認為。
時野熏看完合約內容後倏地抬眼,正巧捕捉到沈似燃閃避不及的眼光。他晶亮的眼好笑地閃了閃,沒有戳破,但她看著他時,那迷戀且深情的模樣,可沒逃過他向來銳利的眼。
時野熏就著合約內容,快速且精準地挑出幾點他覺得不合標準的條約,調笑地說:「汪總派個美麗的女人來,還開出這樣的條件,當真以為我會中了美人計,糊里糊塗地簽下名字嗎?」
沈似燃對他竟然能在短短的時間內便挑出弊端感到訝異,但他後來說的話卻教她不禁蹙眉。他該不會以為她來赴約,就一定會與他有任何牽扯吧?
她淡淡地回答道:「若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請你與汪總連絡,我還沒有權利擅改合約內容。」
「你對我似乎很冷淡?」
沈似燃一怔,然後漸漸低垂下眼,輕聲應道:「怎麼會?」
時野熏放肆狂狷地一笑,冷聲道:「你該知道,女人只有巴著我不放的。而你,刻意對我冷淡,是要我覺得你很特別嗎?」他近乎嚴厲地質問。
沈似燃又是一顫。什麼時候,他也曾以這樣冷冷的語氣問自己這個問題?似乎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我並沒有要你這麼覺得。我不像其他女人一般巴著你不放,是因為我深知你是最看不起這種女人,而我,既不貪你的錢,也不貪你的人,又何必死纏你呢?時野先生。」
時野熏漂亮的雙眸一沉,冷著聲:「我說過叫我熏。」她那番話惹得他極為不快。什麼叫做不貪他的錢也不貪他的人?哼!他會讓愚昧無知的她知道,她將會深深迷上他,且無法自拔!
「你確信你絕對不會愛上我?」
沈似燃一聽,驚慌地對上他閃著掠奪的眼,急切地搖著頭,違背心裡的聲音。她害怕這種眼神,就像是要搶走她的心似的。
時野熏的俊臉更沉,一把無名火在他胸腔間蔓延。他伸手一把拉起沈似燃,往門外走去。
「做什麼?時野先生,你要帶我去哪裡?」沈似燃驚慌地問。他的力氣好大,捏得她手腕好疼,他究竟為什麼這麼生氣?
他倏地轉身,俊臉湊近她,眸中散發邪魅之氣,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說過叫我的名字,你不會聽不懂吧?再有下一次,我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聽到沒?」
面對在眼前放大的臉龐,沈似燃不敢用力呼吸,她屏著氣,連連點著頭。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麼熟悉,依然撩動著她快棄械投降的心。
時野熏靜靜地凝視著她,忽然間,他掀起嘴角笑了。拉著她的手步出餐廳,待泊車小弟將車取回來後,他將她硬塞進他銀色的銀寶堅尼裡,不顧她的反抗,疾駛而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放我下車!」沈似燃一陣心慌,急欲打開車門,卻發現他用中央控鎖將車門鎖住了,她根本就不可能將車門打開來。
時野熏側過臉看她一眼,爾後將目光轉向路面,取笑似地低問:「你怕我?」
「我……我為什麼要怕你?!」沈似燃小小聲地反駁道。其實心裡隱隱約約有著期望,不知道他會帶她去哪裡?只知道與他在一起,她的心居然奇異地感覺到一絲安定。
「很好。」時野熏抽空睨了她一眼,然後加快油門,車子瞬間像飛起來似地狂飆,開往不知名的地方。
受不了如此瘋狂的速度,沈似燃的臉色漸漸蒼白,她的手捉住車門門把,手指關節也漸漸泛白,她的心因車速而懸浮在半空中。
她悄悄轉頭看時野熏,卻見他的俊臉冷凝,又有著勢在必得的狂恣。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就快受不了這樣狂飆的速度了。
「停……停車。」沈似燃虛弱地低喊出聲,感覺心臟快跳出胸口。
「就快要到了。」時野熏竟只是看了她一眼,油門更是踩到底,一點停車的跡象都沒有,好像就是要她開口求饒似的。
沈似燃受不了地大喊出聲:「放我下車!」本以為他會置之不理,沒想到「吱」的一聲,車子居然真的停了下來。
她捂著狂跳的心,蒼白著臉,轉頭疑惑地看著時野熏,卻見他的眼停留在漆黑的窗外,當她不存在似的。
「下車。」時野熏淡淡地說道。他會這麼做是另有打算,等會兒她就知道了。
沈似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趕她下車?在這漆黑無人的荒郊野外?他不會是如此沒風度的人吧?
見她遲遲沒有行動,時野熏終於正視她,口中吐出冷冷的字眼:「下車。」
沈似燃的心被他這簡單的兩個字一刺,微微發疼。她靜靜地看著他淡漠的眼神,知道他的心意堅決。不再遲疑的,她開了車門便下車。
待她一下車,時野熏毫不遲疑地猛踩油門,不一會兒銀寶堅尼的車尾燈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似燃鏡片下的眼微微濡濕了,為他的冷血絕情。一陣冷風襲來,衣著單薄的她不禁瑟縮起身體,感覺心痛。
四周是這樣的黑,只餘夜色中點點的繁星閃爍,附近一戶人家都沒有,她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哪裡?入冬的夜晚是這樣的寒冷,周圍的寂靜使得她原本就無助的心更加惶恐。
他真的就這樣將她丟在這裡?沈似燃害怕得蹲下身,不敢席地而坐,雙手緊緊地圈住自己纖瘦的手臂,恐懼的淚水一滴滴滑落到泥土地上。
寒風颼颼地自她耳邊呼嘯而過,她覺得那聲音聽來鬼魅極了,就像有無數個遊魂包圍著她似的。她再也禁不住了,不一會兒便崩潰地痛哭出聲。
「熏……熏……」恐慌中,她只能哽咽著一遍遍地呼喊時野熏的名字,在她的內心深處,原來就只住著他一個人而已。
不知是寒冷還是害怕,沈似燃居然渾身不停地顫抖起來,淚水落得更凶,身體微微抽搐。
「熏……熏……」她一次又一次地低喊,充滿著絕望。
突然,一抹黑影自她身後緩緩趨近,那黑影主人伸出手,往她因哭泣而不斷抽動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
「啊——」沈似燃嚇得閉上眼尖叫出聲,雙手摀住耳,期望是自己在作夢。有鬼嗎?是鬼嗎?不!不要來找我!她在心底默禱著。
那人將她摟入懷中,黑暗中晶亮不減的邪氣眼瞳閃著滿意的光采,嘴角牽起,是一抹再得意不過的邪笑。
沈似燃感到那熟悉的氣味、溫暖的胸膛,彷彿找到依靠似地、幾近軟癱地緊緊攀著那雙鐵臂。這個能穩定她心的胸膛,只有一個人有!她仰起滿是淚痕的臉,紅腫的雙眼可憐兮兮地看著時野熏。
「還是需要我的,不是嗎?」時野熏將額前的落發向後撥去,唇邊噙著壞壞的笑,看她離不開他的樣子,滿意得不得了,心裡也溢滿了喜悅。她在最無助的時候喊著他的名字,這已經夠清楚了。她對他——是抗拒不了的!
沈似燃紅腫的眼又浮上淚水,癡癡地看著他耳上的湛藍,淚水從她仰高的眼角滑落,哽聲道:「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熏——」她脆弱得再也武裝不起來。
「若你屬於我,我絕不會丟下你,因為我絕不會任意扔下屬於我的東西。」時野熏淡淡地說道,唇邊牽著邪氣的笑意。知道她如此依賴他,他莫名地感到開心不已。
她對他而言,竟只是個「東西」?無所謂了,只要他要她,就算只是個「東西」也無所謂了,至少還是屬於他!
沈似燃顫聲問:「你真的要我嗎?」紅著眼流著淚,她哭泣著問。雙手牢牢地攀住他的肩,緊緊地依附著他。
「嗯。而且是絕對的屬於我!」時野熏霸氣地說。
這個保證使得沈似燃再次哭倒在他懷中。這次哭泣是因為他再一次的保證,還是因為想將七年來的痛苦都一次哭盡呢?
不知道呀!她沒有能力去分析這些了,她所有的願望,就只求他,別再一次傷透她癡愛他的心了!
一回到沈似燃的小套房,兩人立刻熱情地擁吻起來,彷彿不能沒有彼此般,那樣地急欲探索對方的身體,好像只有碰觸到那種溫度,才能確定對方的存在。
在沈似燃的房裡,時野燻熟練地褪去她身上的短洋裝,看見她白皙的胴體,不禁深深吸了口氣,迫不及待地伸手感覺那美好的感觸,訝異於手中的豐盈。
腦中霎時閃過一幕——她似乎曾經與他一起這樣熱烈地纏綿過。那夜,她哭紅著眼,躺在他身下,那樣甘願地奉獻自己……時野熏腦海中浮現的正是這一幕。
沈似燃任他碰觸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急欲回味七年前夜夜在他懷中,被他愛著的幸福滋味。那些日子是這樣的美好呀!
摟著她上床,時野熏更是狂野地愛著她,腦中塵封許久的記憶竟越來越鮮明;摘掉她臉上礙事的眼鏡,她清秀的容顏越看越熟悉。
他們的確有過關係,否則他腦中不會對她有如此深刻的記憶!
沈似燃仍是哭紅了眼,流著淚躺在他身下,心甘情願地為他獻出完整的自己,就像若干年前一樣。她最愛的他,那勁瘦結實的肌理仍然沒變,甚至比當年更加強健完美。
當時野熏挺身進入她時,他腦中被禁錮已久的記憶也同時吶喊著要釋放,但,記憶仍是得不到自由……
清晨。沈似燃在時野熏的懷中醒來。她怔怔地看著他俊美的容顏,但他卻立刻起身套上長褲,背對她,坐在床沿,點根煙抽了起來。他的表情嚴肅陰沉,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沈似燃擁被坐起身,默默地看著他精瘦的背部,心裡忐忑不安。
時野熏吐出一口煙,沉聲道:「我一定見過你!」他非常肯定!不知道為什麼,昨夜在他身下的她是那樣地熟悉,但記憶似乎仍沒恢復過來,是潛意識選擇將她徹底遺忘的嗎?
沈似燃一聽,愣愣地問:「你……說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不安地擁緊胸前的絲被。
「為什麼在第一次見面時,你不告訴我,我們有過關係?」時野熏微側身,怒目瞪視著她。她當真這麼不在乎與他扯上關係嗎?一陣怒火燃上他的心頭。
沈似燃的心一陣撕扯,疼痛不已。淚水淡淡地浮現眼眶,梗聲問:「你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當……當陌生人了嗎?我再多說些什麼,你就會想起我了嗎?你以為……你以為你那樣突然消失,我的日子就好過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離開讓我心痛了多久?你都不知道……」
她流著淚訴說他將自己當成陌生人的那個傷心模樣,竟讓他的心抽痛了起來。
「你說什麼?我把你當陌生人?」時野熏揚起嘴角嘲諷的笑。「當我昏迷後醒來,任何人都是陌生人!」
沈似燃一震,瞠大了盈盈的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昏……昏迷?」
時野熏雙眉一蹙,娓娓道出七年前的往事——
那夜他倒在地上,感覺神智早已抽離他,在他以為自己就將離開人世時,竟發覺有好多人在移動他,那些人不知說著哪一國的語言。
待他再次醒來,已不知過了多久。記得那時一睜開眼,入眼的是一間至少五十餘坪、佈置得極有個性及格調的房間,他的床邊站著十數個人,他們都以日文吱吱喳喳地說著話。
後來他才知道,那一群人都是他的「親人」。為首的是一位身著日本傳統和服、看來十分精明能幹的老婦。她的眼中有著淚水,還閃著欣慰及驕傲,她告訴他,他是她唯一的「孫子」。那名老婦,就是在日本叱吒政治界、商業界的鐵娘子——時野夫人。
原來他父親時野敏夫是日本數一數二的企業「時野財團」的領導人,也是時野夫人的獨子。當年為了娶非日本人的母親為妻,遭到極為重視種族性的時野夫人反對,但時野敏夫不顧一切,帶著妻子私奔至妻子的故鄉——台灣,從此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在他十歲那年時野敏夫因病逝世,他母親也在父親百日之後,迅速改嫁他人,狠心地拋下了他,讓他獨自流落街頭。其實時野夫人一直都關心著兒子的生活,暗中派人查訪。當她知道兒子去世,孫子過著有一餐沒一頓的流浪生活時,心裡感到很不忍,但她就是拉不下臉去承認他是自已的孫子,也不願給他任何協助。直到接獲消息說她的孫子出了車禍,她才急急忙忙派人連夜將他接回日本醫治。
聽完了時野夫人所說的話,他便在時野家待了下來。時野夫人要他認祖歸宗,從此冠上時野的姓氏。在他病癒後,時野夫人隨即送他出國唸書,直到一年前,他回日本正式接任「時野財團」的社長職。
雖然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好,但他總覺得自己似乎遺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他曾刻意去回想,但每次都搞得頭疼不已,幾次下來,他也就不再多想了。
「我失去記憶,所以記不得我們之間的事。那應該是發生在我出車禍前吧?」時野熏盯著沈似燃問道。見她不說話,只是不斷地掉淚,不禁心亂了起來。
一會兒之後,沈似燃止住了淚,低語道:「那晚……我在家門口等你等到半夜,你都沒有出現,我告訴自己,你有事耽擱了。但那之後的一個禮拜,你還是沒有出現,我安慰自己,你真的有事……」她哽咽著說不下去,將臉埋在絲被中,輕泣出聲。
「你就不曾試圖找我?」時野熏陰驚地問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問題?他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有沒有找過他?
「我有!那時我盲目地找你,我到PUB找阿昌,他說你已經很久沒去上班了;到你住的地方找你,房東說你房租也沒繳,要我把你的東西收一收,她要把房子租給別人了……我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就這樣突然地消失了,要我到哪兒去找你?你教教我呀!」
聽了沈似燃的話,他的嘴角不禁揚起了滿意的笑。她畢竟還是在乎他的!縱使對自己與她之間的事仍是一知半解……
「你可知道你的失蹤讓我流了多少淚、心痛了多少次?好不容易你出現了,卻把我當成陌生人……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難過嗎?我曾經那麼癡愛過你,而再見面時,你居然不認識我?你知道那有多傷人嗎?你讓我覺得自己的癡情是那麼廉價,就像是讓人隨手丟棄的垃圾一般不值。你知道嗎?」沈似燃掩面低泣。「原來……我竟是一個讓你不願回想起的人?」沈似燃抿著唇,低聲嘲笑自己。但長久以來的心結,也因為他並非惡意離棄的事實而解開了。原來,他並不是故意拋棄她啊!
然而,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時野熏還是弄不懂。他轉頭看著沈似燃,嘴角揚起邪氣的笑。「後天你和我一起回日本。」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帶她一起走!他告訴自己:帶她一起到日本去吧!或許到那裡之後,有她的陪伴,他的記憶會完全恢復也說不定。
沈似燃一聽,不禁有些心慌。「不……不行,我還要上班,若和你一起走,我怎麼上班?」她猜不透時野熏的用意何在。
「你可以到我的公司工作啊!」
「我……我沒出過國,沒有護照,簽……簽證也來不及辦……」她慌亂地找著一些藉口。
「這不成問題,我就是有辦法把你弄出台灣。」他狂妄地說。
見他霸道地擅自作決定,沈似燃也弄不清此刻自己心裡湧起的情緒是什麼?是……快樂嗎?
她垂下了臉蛋,嘴角竟微微揚了起來。
「你要帶我去哪裡?」時野熏的手被沈似燃拉著,往一處陌生的巷子裡走去。一向都是由他主導所有的事,從不曾像現在這樣失去主控地位,一股火氣悶在胸口,但他還是忍著,任她帶著走。
「別急,一會兒就到了。」沈似燃的嘴角噙著神秘的笑,一逕拉著人高馬大的時野熏往她阿姨家走去。
「這是哪裡?」時野熏蹙起眉,忍著腦部微微的抽痛,仰頭看著眼前這一棟三樓的透天洋房,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躍上心頭。「我來過這裡!」他的語氣是萬分肯定的。
沈似燃仰起臉,臉上那副眼鏡因他霸道的堅持而不再戴上,她仰著頭給他一抹燦笑,是七年來頭一次真心的笑容。「你的確來過,以前我住這兒,你有時會來這裡接我出去。」
「是嗎?」時野熏低喃出聲。每當她帶他接觸消失的記憶一分,他的心便又墜落幾分。他害怕這種感覺;下意識的,他甚至想抗拒這種感覺。
「進來。」她推開小門,卻不進屋裡去,拉著他直接走進阿姨家的車庫。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時野熏看著小小的車庫外部,有些不耐地問。一張俊臉上盛著些許孩子氣的怒意,卻又沒有對她發作。
一進到車庫裡,沈似燃即指著一個被白色棉布蓋住的大物體。「你一定會喜歡!你自己掀開來看看。」
時野熏上前,用力掀開那塊布——「這……這是……」他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摻雜著興奮。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輛存在他記憶深處的重型機車。
他修長的指頭微顫地輕撫過嶄新光滑的車體。
「當初阿昌把車交給我,我見這輛車有些損壞,心裡就想,若你看見你的愛車變成這樣,一定很心疼,所以我跟阿姨借了一些錢,找師傅將它修回原來的樣子。本以為你再也不可能看見它了,沒想到——」她看著他開心的模樣,不禁也笑開了。
時野熏顧不得身上穿著昂貴的亞曼尼西服,立刻席地而坐,愛不釋手地在車體上東摸摸、西碰碰的,像個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般開心。
「謝謝你。」時野熏仰高臉看她,溫柔在他晶亮的眼瞳中閃爍卻不自知。他只知道她的種種舉動,一再地撩動他不想付出的心。
沈似燃搖了搖頭。「我只要看見你開心的樣子就夠了。今天我沒將鑰匙帶出來,改天再交給你。」
「嗯。」時野熏轉頭,將視線放在他昔日的愛車上,但心思卻已不在上頭。
他心裡感到非常掙扎,明明很感動沈似燃對他所做的一切,明明很想與她親近,永遠和她在一起,但是奶奶一再告誡他,要他千萬不可輕易相信女人,尤其是台灣女人;奶奶說,就是台灣女人將他父親和他害得那麼慘的。他已被拋棄過一次了,還要再承受一次嗎?可是,真會如此嗎?沈似燃真會拋棄他嗎?但是,奶奶說,母親當年不是信誓旦旦說她愛著父親、愛著兒子嗎?而結果呢?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