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皮殺手寶王爺 第一章
    黑夜的荒山是靜寂無聲,甚至還透露著些許詭異的色彩。濃厚的夜色,總是給予人無限的想像空間和無數的可能性,似乎在暗夜中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就像今夜……

    在這個荒山的孤夜中,居然有人不畏黑暗的趕著路,任何敢在深夜趕路的人,想必也不是尋常百姓,不是江湖豪傑,就是夜行千里的江洋匪徒,但是現在這個深夜的趕路者的腳步卻是蹣跚不穩的,一點也沒有江湖豪傑的瀟灑步伐,反倒像是受了重傷掙扎而行的落魄人,教人忍不住有些同情。

    這輩子,李聿白從來不曾像這一刻這麼狼狽過。

    他,李聿白,堂堂寶靖王爺,是當今聖上的堂弟。從小就是在眾人的吹捧下長大的,從他出生開始,食衣住行都自有僕人打點伺候,他總是保持著儀表非凡、瀟灑體面的形象,就連當初父親送他上「天目山」學武功時,都還派了魏中這個貼身護衛來照顧他。如今,看看自己一頭亂髮、兩鬢和下巴佈滿粗粗的胡碴,滿瞼的塵土和衣衫不整,又是污泥、又是破洞、活像個大逃犯。

    至於他為何將自己弄成這副狼狽樣,那真是說來話長了。本來他是預備趕路回京城的,偏偏在湖南教他遇見官銀遭搶的事,當地官府束手無策,他身為王爺又怎能袖手旁觀呢?為了追查方便,就由他的貼身護衛--魏中,假冒他扮成寶靖王爺招搖的回京,而他則在暗處追查搶劫官銀的「燕霸山」匪徒。

    這一批人果然狡詐異常。在杭州,他好不容易和聞名天下的「天下第一莊」少主--秦俊彥布下陷阱,這才抓到他們在杭州分壇的壇主劉淳。為了找到「燕霸山」真正的窩,他故意讓劉淳脫逃,他在暗中跟蹤,這才會一路追蹤至此,沒想到劉淳這傢伙精明得緊,居然反將他引入深山。

    他清楚的明白:他迷路了。

    這是他迷路的第三天,他老在山中打轉,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想問路也沒辦法。迷了路倒也還好,這並不令他沮喪,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迷路的第二天,山中下了一場大雨,他居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為了要找避雨的地方,他只好在黑夜的深山中摸索前進,沒有方向瞎碰。他的下場是:他不慎摔下山坑,跌傷了腳、手臂掛綵、滿身的泥漿,活像在泥堆中滾過,於是他就成了現在的慘樣。而現在他只能掙扎,一拐一拐的往他自以為的下山方向,跌跌撞撞的走。

    特殊的身份,讓他養成自負而目空一切的習慣;從來都是他發號命令,所以他從不知道遷就、忍讓、委屈該怎麼寫,誰讓他一出生就是王爺呢?但是現在,他生平頭一次知道,自己也不過是個凡人肉體,是王爺也會生病的,只要是人,誰也逃不過。

    所以今夜他很挫敗的發現:他一向很自豪的身體居然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因為他正體會到頭昏眼花的滋味。誰教他為了追蹤劉淳的蹤跡,有六天不曾好好的休息,再加上大雨的洗禮,並在山裡摸索了兩天,他真是筋疲力盡。除了沿著溪流走一步算一步,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生平頭一次覺得無助。

    雨後的月光是濛濛而美麗的,銀光柔柔的灑落在溪面映出閃閃光亮,山裡的夜晚本有霧氣,銀光配上白濛濛的霧氣,再加上溪流的泠泠水聲,將這深山的夜景,點綴成似夢幻真的絕美夢境。

    猛然的,一個悅耳溫柔的歌聲隨著夜風輕輕的飄送過來。這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裡分外明顯,也更刺激著他脆弱的神經,讓他精神一震,將幾乎要陷入昏迷的意識,一點一滴的喚回體內。他吃驚的發現,那聲音是女孩子的歌聲,歌聲輕緩卻又溫柔婉轉,深深吸引他如今脆弱的神經。

    輕吟淺唱在這月下格外的有份吸引人的美感,是山中鬼魅?是狐仙精怪?尚未細想,他已經忍不住好奇的朝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在他吃力的越過大石後,眼前是豁然開朗的一片平坦河床。

    他吃驚的看著眼前的景象,一個雪白的身影迎著夜風,就著水流聲的陪伴,在月下翩然起舞。她的身姿苗條輕盈、舞姿曼妙,彷彿都將迎風飛起,就似那不沾塵煙的凌波仙子。可是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於是他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宛若失去魂魄般的癡癡望著,在月光下的雪白纖細的身姿,叫人動容、叫人無法忽略。

    她的歌聲很美,但卻顯露出哀愁和孤寂,那種哀愁再加上那盈盈身姿,居然不可思議的撩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柔情……

    今夜的夜色很美,沈-兒好不容易偷溜出來,到這山中小屋。她一向喜歡黑夜,黑夜給她安全感,在黑夜中她可以輕易的隱藏自己,讓自己冷靜思考。在這個山中的小樵屋中,她可以不用處處提防、處處小心,可以放任自己最自然的本性,她可以放下戒備的心。

    她很清楚義父的野心--「稱霸江湖」,她一點也不喜歡、更不感興趣。可是她也明白,那是義父一生的夢想,他永遠也不會放棄;而她是義父一手訓練出來的棋子,是他完成霸業的工具。

    唉!她渴望自由,希望做一個平凡人,但是天下之大卻沒有她容身的地方,義父不會放過她的。這擾人的煩心事,在她的腦中紛擾不已,這些壓抑的心事令她的心中沉鬱不已。她聽著水聲滔滔不絕、奔流不息,不經意的,一些旋律浮上腦海,她自然輕盈的舞動、輕輕的吟唱著。

    她太專心於自己的心事,專心到居然沒發現有人正在一旁看她。舞影飄然、歌聲清靈,月下起舞當真是美不勝收的醉人畫面。慢慢的舞影歇、歌聲停,她兀自沉醉在今夜的霧氣、月光和她自己的心事中無法自拔……

    她停下身影,呆愣著面對溪水發呆。「唉!」她輕輕的歎息著,歎息聲中充滿了落寞和哀愁。那幽幽的歎息聲,幾乎催眠了李聿白的每一根神經,他專心的看著她,看她輕輕的彎下身子、脫下鞋襪、拎起裙-、慢慢朝著溪水前進。

    「她要尋死!」這是李聿白第一個念頭。不行,他要阻止,他忘了自己正在生病,提起精神往前一撲,口中大喝:「姑娘,別做傻事!」

    沈-兒正想到溪中光滑的大石坐一下,順便讓腳泡泡冰涼的溪水,這是她思考時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正要走人溪中,猛然一聲大喝,讓她嚇了一大跳,一道黑影襲來,她輕喝:

    「無恥、想偷襲?!」下意識的,她機警的防街著,她扭身避開對方的來襲,沒想到對方功夫不弱,她居然避不開,被對方一把抱住滾在地上。

    他關心的想:

    「幸好趕的及,來得及攔下她。」原本他是想抓住她的,沒想到他沖得太急,居然將她撲倒在地,趁力氣未歇抱著她往地上一滾;他突然想起這樣摟抱著一個女人,似乎不妥,雖然是為了救她,他正想放開她,沒想到懷中的她,卻突然奮力一推。為了救她他已經用盡力氣,更何況他無任何防備,因為他實在沒想過有人會攻擊救命恩人的。

    方纔那一滾,使他們更接近溪邊,她這一用力,他連躲也來不及躲。「噗通!」一聲掉下水。沈-兒滿意的聽見「噗通!」一聲,她冷冷的起身,正想看清楚是誰偷襲她的。沒想到她一抬頭,便望進了一個墨黑晶亮的眸子,現在這雙眸子的主人,正一身狼狽的坐在冰冷的溪水中,滿眼寫滿不相信和懷疑。

    她仔細的打量這個偷襲她的人,喔!他看起來真是狼狽,如果不是她正要盡力維持她臉部文風不動的表情,她只怕她會笑出來,看他一頭糾結亂髮、滿臉塵土,看得出來他穿的是一件質料不差的衣衫,可惜現在正污黑破爛,還有好幾個破洞,使得原本該是體面不凡的衣服,如今卻成了破爛的乞丐服,令人惋惜。

    她努力堆起一臉寒霜的問:

    「說,誰派你來偷襲我的?」

    「偷襲?」李聿白當真是一頭霧水。他奮力的搖搖頭,想搖掉腦中的昏沉,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如果不是屁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冰冷,不停的提醒他這是事實,他實在不能接受這件事。

    他一直到這時才有機會,面對面的打量她。她有一個清秀的五官,可惜表情太過冷漠,冷漠讓她的臉上彷彿戴上了一個精巧的面具。她的肌膚晶瑩雪白,尤其在這樣黑夜的襯托下,她的肌膚彷彿是一件精巧的瓷器般細緻剔透,在幽靜的黑夜中閃爍著動人的光彩,她有一個倔強的唇,現在正緊緊的抿著,小巧的鼻樑、秀氣的眉毛,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但是其中的神色卻是複雜多變。她看起來大約只有十八、九歲,這樣的年齡,眼神中的複雜不該這麼多。她像一個謎、一道難解的謎題,她的臉上寫滿了抗拒、防備。抗拒會激起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他覺得自己的頭已經不昏了,但是他的自尊心大大受創。

    他氣憤的說:「姑娘,你都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

    「救命恩人?」沈-兒一臉迷惑的重複著。

    李聿白看著她迷惑的表情,不得不氣憤的解釋著:

    「三更半夜、荒山野嶺,你孤身一人,哀戚的歎息,你不是要投河自儘是做什麼?」

    聽到這裡,她終於明白了。原來他以為她是要走進溪水尋短見,如果不是情況太過奇特,她相信她一定會大笑出聲。

    「自盡?」她嘲諷的說。

    「原來你是想當大英雄呀!很可惜讓你失望了,我不是尋短,只是想泡泡溪水罷了。很抱歉,打碎你的英雄夢。」

    她嘲諷的語氣,真是重重的傷了他。他原是一番好意,卻讓人糟蹋成這樣,心高氣傲的他,哪裡受得了這個不知道感恩圖報的小女人,他決心讓她吃一點小苦頭,於是他做作的開口:「就算是我誤會了,那你推我下水是不是該拉我起來?」

    她懷疑的看他一眼,不為所動嫌惡的問:

    「哼!你缺手斷腳、不良於行嗎?自己起來。」

    她的反應叫他吃驚,任何一個正常人類,都不會見死不救的,更何況只是舉手之勞扶他一把,有這麼難嗎?這個冷血的小女人,他真是後悔救她,他氣憤的在心中怒罵著。要給她一個教訓的意念更是強烈了,他深呼吸、努力壓下心中的氣憤,放低身段低啞的說:

    「姑娘,你沒看見我受傷了嗎?」

    經他這一提醒,沈-兒才發現,他的手上纏著紗布。好吧!就念在他是一片可笑的好心份上,拉他一把又如何?於是她靠近溪邊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在兩人相握的一刻,他用力的收緊手臂,將她扯向自己。

    為了拉他,她的重心往後,他這一用力立即令她重心不穩,人也如他所預料般的順勢往前撲倒,精準的撲向李聿白的懷中,安穩的坐人他的懷裡;他得意的伸出手,雙臂收緊將她抱滿懷。他得意的開口:

    「姑娘,知道什麼叫「恩將仇報」的滋味了吧?這就是方纔我的感受,你……」

    本來他還得意的想多揶揄幾句的,但是擺在眼前的景象,令他不得不閉上嘴,因為他的脖子,正頂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而坐在他大腿上,被他鎖在懷中的女孩子,正是匕首的主人。她冷淡嘲弄的說:

    「那倒未必,快放手,否則你就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陽光了。」

    他一震,卻很快回復正常,非但一點也不緊張,反而一臉開心。哈!哈!他開朗的笑著,自嘲的說:

    「我生平頭一次被威脅,還被人用刀指著脖子,威脅我的居然是你這種小女人,真是新奇的滋味。」

    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和毫不驚慌的語氣,她皺了皺眉頭不悅的斥喝著:

    「別以為我是嚇你的,再不放手,我會一刀送你去見閻王。」

    李聿白非但不放手,反而更用力的抱緊懷中這個柔軟的身體,充分的享受她柔軟、勻稱的身軀,他陶醉的想:她抱起來的感覺真是不錯。他才不相信她有這個膽量敢殺他,女人多半只會哭泣和昏倒,就像京城那些大家閨秀,都是軟趴趴的沒個性。

    「放手,你是白癡嗎?一個馬上要被人割斷喉嚨、死狀淒慘的人,還笑得出來,真是不簡單、真是有勇氣呀!」

    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中滿是嘲諷,根本看不起她手中的匕首,他認為她只是做做樣子嚇他的。好,就看誰嚇誰,她冷冷的下決定。

    「不信我會動手?」她挑挑眉毛,一說完立即陰狠、毫不留情的反手一揮。

    他警覺的往後一仰鬆開她,避過這一刀,雖然他避的快,但是她的動作也不慢,他很清楚的感覺到他脖子一涼;看來身上的傷又要多一個了。

    她得意的看見他眼中的不相信和震驚;最令她開心的是他自然的放鬆力道,他這一放鬆,讓她有足夠的空間可以掙開他的掌控脫身出來。她靈巧的躍起身子,逃出他的懷中,而他還是傻愣愣的坐在冰涼的溪水中。

    她不是開玩笑的,她真的動手了,他終於明白他錯得有多離譜了,他吃驚的說:

    「你真的動手殺我?」

    她一臉高傲的瞪著他,似乎在說:廢話,你脖子上的傷不是說明了一切嗎?

    「我們之間的仇恨有這麼深嗎?再說我原是好心以為你尋短見,這才出手救你的。」

    「多管閒事,最是惹人嫌,自作主張,更叫人討厭。」她還是冷淡的說。

    「好,就算我多事,你有必要恩將仇報來殺我嗎?」他快要氣昏了,他怎麼會遇上這樣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呢?生平頭一次被批評得這麼難聽,他是王爺耶!他氣憤的想。

    「既然是多事,那就不是恩了;再說、方才企圖【恩將仇報】的只怕是閣下吧!」想拉我下水,你還早呢!她自傲的想。

    他沒想到她如此刁鑽,被她一堵他倒也無話可說,誰教他真是存心不良呢?

    不過方才將她撲倒在地,他碩壯的身體將她壓在他的身下,那種身體契合的感覺真是不錯,還有她坐在自己懷中,鼻中儘是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他細細的回味屬於她的味道,但是她的反應還真是「辣」,不過很有意思。他從沒接觸過這樣的女人,他一邊若有所思盯著她,一邊懶懶的起身,臉上掛著邪邪的笑容。

    他晶亮的眸子在黑夜裡閃著好奇和欣賞,不閃躲的直往她看,他若有所思的巡視,令她不自然的想起方才兩人身體親密的接觸,他的身體碩壯結實,充滿陽剛氣息,想到那種親密的接觸,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再看清他灼人的目光,她不受控制的臉紅,心裡猛然揪了一下,造反應令她幾乎想拔腿就逃,她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她的動作,他自然的脫口而出:

    「姑娘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怕?」她不屑的由鼻中哼出氣,冷淡的說: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我從小到大還不曾怕過什麼事?我的生命中,從來不曾出現「怕」這個字,我只是不想和你繼續交談下去罷了。」

    她很清楚他不相信,於是她嘲笑的說:

    「你以為我會尖叫?昏倒?讓你失望了,我很肯定我一樣都做不出來,而且我更不齒那樣懦弱的表現。」

    他挑戰的說:「不怕?那你幹嘛想逃?」藉著說話,他大步的又逼近她。他知道自己長的高大,他壞心的希望,以他和她懸殊的身材來嚇她,就算不能嚇倒她,起碼給她一點威脅,否則這一晚的吃癟,他的尊嚴真是徹底被她消滅了。

    他一靠近,她嬌小的身子立即被他身體的陰影所籠罩。她感受到他身上傳來一波一波的壓力。雖然現在他看起來很狼狽、很落魄,但是他的談吐、他的氣質,卻真正表示出他是一個儀表不凡的人。

    他站在她面前,看起來似指揮八方的將領,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勢。他長得高大魁梧,月光將他的身軀投射在地上,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顯得威武又具侵略力。她喚回自己的神智,鎮定自己的心神,逼迫自己恢復正常穩定的心跳,她換上她一慣冷然鎮定的表情,坦然的仰頭直視著他,盡力裝出一點也不受影響的樣子。

    他在心中喝采:好個倔強的女孩子!他欣賞有勇氣的人,不論男女。看見她仍倔強的抬頭瞪著他,一點也沒有他預期的慌亂,反而鎮定的和他對望。他的身材和威嚴,會讓一個大男人嚇得發抖,而她這樣嬌小的小女人,居然敢直視他,他懷疑自己的威嚴是否失去了?

    好,就算他真是失去了他嚇人的威嚴氣度,起碼他現在看起來活像是朝廷的逃犯,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深山黑夜,她總會害怕吧!

    他滿意的看見,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恐慌,如果不是這樣,他會被她冷然的表情給騙過。

    他發現自己真的很欣賞她,她吸引了他全部的心思,夜深了,山風吹上他潮濕的衣服,他打了個寒噤,雖然他很想繼續威武下去,但是寒冷和他昏沉的腦袋都在提醒他:他生病了、需要休息。於是他無奈的說:

    「我不是壞人!」彷彿怕她不相信似的,他更加強語氣說:「真的。」

    他看見她放肆的從頭往腳徹底的打量他,眼神是評估的意味。她的眼中透露出不相信的訊息,他幾乎要發脾氣了,他,堂堂的寶靖王爺居然被當成壞人。

    他壓下心中的不快,低沉的宣佈:

    「在下李子白(他這一路上一直都用自己的「字」行走江湖),京城人士,本想抄近路回京,沒想到卻在山中迷了路。前天下雨,我又不慎掉落山坑,才會弄成你今日看到的狼狽樣,方才打擾姑娘雅興實在是誤會。」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讓他有求於她。他頭一次如此低聲下氣的說話,替自己辯白、解釋。看見他無奈又強忍怒意的表情,有些賭氣的孩子氣意味,她眼中的戒備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有趣的神色,似乎看他困窘是一件有趣的事-

    兒忍住想笑的街動,因為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生澀於低聲下氣著急的大男人,實在有趣,看的出來他不曾如此低聲下氣過,這大概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但是她還是不打算回話,甚至搭理他。

    她覺得雙方不再有談話的必要,他是不是壞人不干她的事,而且他令她有些慌亂不安,尤其在經過方纔那一幕後。她仔細打量過他,他身上的力量令她產生懼意,頭一次她會害怕,她怕掌握不住的事,她有預感他偏偏就是一個她最掌握不住的人,恐怕天底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掌握他或阻止他,如果他想的話。

    她冷淡的說:

    「你是不是壞人,那都不關我的事。」她一邊說話邊退後一步,企圖拉開兩個人的距離,讓自己不會覺得這麼有壓迫感。

    他氣惱的發現她的躲避,他一個大步,輕易的擋住她的退路,怒意明顯的在她眼中浮起。他輕輕的、隱忍的說:

    「姑娘,我都已經告訴你我是誰了,以及我為什麼在這裡,大家能在荒山偶遇,想來也是有緣,姑娘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敢問姑娘芳名,如何稱呼?」

    她還是一慣冷然的表情,連聲音都是毫無表情的回話。

    「不必,大家萍水相逢,卻未必是有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開!」

    「姑娘,深夜在這深山之中,你不怕遇上壞人?」他故意找來話題,就是希望她的理會。

    「我這不就遇上了嗎?」他愚蠢的問題,真的讓她忍不住輕笑的回話。「這個笨蛋」她在心中大罵他。

    李聿白呆呆的看著她頰邊迅速隱去的微笑,對她這種忽怒忽喜的反覆情緒,有些迷惑。他誠懇的解釋著:

    「姑娘,我不是壞人,只是一個迷了路的人,請相信我對你並無惡意。對不起,我嚇到你了;可是我不是壞人,當然我的外表挺像的,但是我真的不是。」有史以來頭一次,他如此慌亂、如此隱忍的向人說「對不起」三個字。

    「可否請姑娘指點我,何處有可休息的地方,讓我借宿一宿。」深呼吸、忍住氣,他盡量心平氣和的問話。

    他生平頭一次明白,什麼叫「忍讓」,他自嘲的想:今夜真是讓他嘗遍了,多項他生平頭一次遇到的事,偏偏這一切情緒的挫敗都是來自眼前這個小女人。

    她還是冷冷的望著他,並不答話,他心焦的等待著她的回話。

    「你……」她本想說出口的拒絕,就在一抬頭,全都消失在他深沉坦白的目光中。她發現自己一向刻意維持的冷漠面具,在他身上完全失去功能,她實在無法硬起心腸拒絕他,而她一向自豪的冷靜,卻在兩人相互對看的一眼中失卻;她頹然的掙扎著,希望能義正辭嚴的拒絕他,但是說出口的話,卻僅剩下關懷的低語:「你受傷了?」

    她看見他的手上有著一道大傷口,正包著一條原本可能是白色,現在卻分不清顏色的布條,現在布條上正透著血跡;還有脖子上的傷口,雖不深卻慢慢的滲出血來,那個傷是她的傑作她很清楚。

    突然的,李聿白雙腳一軟、眼前一黑,他勉強的掙扎、努力的支撐著,他可不想昏倒,尤其在她眼前,那太沒面子了。而且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呢!他用力的調勻呼吸忍住突起的昏沉,用手上的劍當成枴杖拄著自己龐大的身軀,盡力不使自己倒下去。

    在他身形一晃時,-兒下意識的伸手去扶他,就是怕他會昏倒。她看得出來他傷得不輕,而且他的呼吸紊亂平淺,如果不是受了極重的內傷,也必定是有其它的病症,對一個重病的人,-兒實在無法坐視不理的獨自離去,放任他在深山亂逛。

    讓他借宿一宿吧!她掙扎著一會讓她這樣猶豫的,是她自己的真實感受,自從遇見他,她實在無法忽略待在他身邊,自己紊亂的心跳和無法冷靜的心情,他深深的牽動自己的情緒,這種感覺對她來說是件陌生也危險的事。

    他大口的吸氣聲,喚回她的注意力,他的體型讓她明白如果要救他,一定要讓他保持清醒,自己走回屋子裡,否則以她的力氣鐵定扶不起他。她還是維持冷淡的問:「你受了內傷嗎?」

    「不是,我大概受了一點風寒,頭有些昏沉。」

    還來不及細想,她已經關心的伸出手去扶他,在她細膩小手關心的扶上他粗壯的臂膀時,他震了一下,她也難掩心中的激盪,臉上的神色是嬌媚羞怯的。

    他抬起頭深深的望著她,她不自然的解釋著:

    「你受傷了需要休息,我帶你去可以休息的地方。」

    他感激的看著她,在月色下她握著他手臂的小手,雪白又晶瑩,他衝動的想握住她的小手,希望能感受她柔滑的肌膚。但是想歸想,他如今還生著病呢!對她的援助關心,他心中一喜,還是忍不住情緒的說:

    「多謝姑娘肯施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她吃驚於自己的心軟,但更令她吃驚的是自己的聲音,她的聲音居然是自己不曾發覺的溫柔。

    「你還好吧?我扶不動你,所以你一定要保持清醒;休息地方並不遠、撐一下吧。」

    一股幽香輕輕淺淺的刺激著他的嗅覺,他有一瞬間的澎湃迷亂和一絲無措。為了扶著他,她柔軟纖細的身子,緊緊的倚著他,這教他如何能克制得住?他故意踉蹌了一下,藉機將身體更加貼近她,享受著女性的柔軟和溫婉。

    「別睡著,說說話!」她提醒他。

    雖然他真的很想睡,她的提醒讓他勉強的接受,也給他機會讓他正好藉機打探身旁這謎一樣的女人,希望他能自她嘴中得知關於她所有的事。

    「姑娘,請問芳名?如何稱呼?」

    她扶助他,忍住心中翻起的陣陣漣漪,他的手臂充滿力道與結實的肌肉,在她扶上他時就可以感覺到,她還是一慣不帶表情無所謂的回答:

    「沈-兒。」

    昏沉的感覺不停的襲來,他有些步履蹣跚,他刻意打趣的問她:

    「你相信我不是壞人了?帶我回家,你不怕我是壞人,會襲擊你喔?」

    「那麼深夜中出現我這一個奇怪的女人,饒不怕我是狐仙或月魅精怪?」她利落的回答。

    他真是欣賞她敏捷的回答,絲毫不落下風。想起從小到大,從來不敢有人用這種不敬、反駁的語氣對他說話。他吃驚了,女人的溫和恭順,在她身上一點也沒有,但是他真的欣賞她、受她吸引。他這才明白,京城裡那些大家閨秀、名門淑女,她們的談話有多麼無聊了,沒有人會喜歡跟應聲蟲說話的,他打趣的回答:

    「你都不怕我是壞人了,我又為什麼要怕你呢?更何況世界上不會有你這般美麗的狐仙或鬼魅的;如果是真的、我也甘心,還有你有體溫,證明你不是妖怪。」說完,他故意用力的握握她的小手,但卻沒有想像中的細膩。她常做家事或工作勞動,他可以肯定。接下來,他吃驚察覺到自己舉動,天呀!他在調戲女人。

    對他大膽的舉動,她倏然紅了臉,白玉般的臉色瞬間敷上一層玫瑰般的嫣紅,嬌滴滴的教人垂涎欲滴,讓人幾乎想不顧一切的一親芳澤。她的困窘,令她幾乎想收回手、丟下他不管了,但是她畢竟還是忍不下心。但是她也不會輕饒他,她惡意的說:

    「救你是因為你生病了,就像路邊有一隻受傷的狗,只要我開心,我一樣會救它。」

    「什麼!你拿狗來比喻我?」他不可置信的大叫。他是王爺,居然被人比喻成狗,如果讓父王聽見他自豪的兒子,被一個小女人如此糟蹋,只怕他會氣得昏倒。

    她將他攙扶至一間小木屋,屋中擺設簡單、純樸無華。他幾乎一碰上床,就昏昏欲睡,想到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露宿荒郊,又可以很快的找到下山的路,真是太棒了!他一放鬆心情,疲倦立即湧上,使他昏沉的入睡-

    兒細細的凝視著正睡在她床上的男人,「李子白」她輕輕的念著,心裡竟然湧起一股甜蜜,這番認知讓她羞紅了臉。她困惑自己的感覺,才剛見面,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呢!更何況他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何苦為不相干的人亂了心神。他的體溫很高,不得已,她只好在屋外隨意的找了一些藥草熬成藥,在他迷迷糊糊中硬逼他喝下。

    現在他喝過藥,睡得正昏沉,她坐在床沿細細的看顧他,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換上冷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替他退去高溫。看見他臉上佈滿塵土,她有一絲的心疼,自然的她擰乾毛巾,仔仔細細的替他擦拭臉上的灰塵,沿著寬闊的額頭、眉、眼、鼻、唇,細心的擦著……。

    她失神專心的凝望他,雖然他的臉上有著不整齊的胡碴,但是他相貌端正、濃眉大眼、劍眉人云,看來豪邁不羈,最令她害怕的是,他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霸氣,好像全天底下的人都該聽他的,他看起來就是那種慣於下命令的人。

    醒著的他眼神中常不自覺的流露出狂傲和目空一切的神氣,但是現在睡著的他,卻顯得稚氣和脆弱,脆弱得令人心疼;她幽幽的想著:他的身上所充斥的那種專屬於男子的剛強霸氣,像一個堅強安全的港灣般深深吸引著她。她吃驚於自己的舉動,她幾乎是著魔般細心的照顧他。

    唉!但是她更明白,他真的只能是不相干的人,如果他倆真有其它的接觸,那就注定是他的不幸了。她這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她只是一個工具,她不該動心的,她原是該屬於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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