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Wania又授予她部分口訣與符咒,由於數目太多,Rem只好反覆又反覆默念,到念得累了,小睡一會後,Wania又教她別的。
「待你爐火純青之後,便懂得運用你的眼睛。」Wania告訴Rem:「你的眼睛可以催眠別人,又可以勾魂奪魄,轉移別人的思想,又或是使對方麻木。」
Rem忽然問:「你教我那麼多,但是我從來不見你用上這些巫術。」
Wania說:「這是和平單純的小村落,我根本不用對付誰。」
「城市很不相同吧。」
「對呀!」Wania說:「你還要不要去?」
「總好過嫁到一戶不知名的人家手中。」
Wania告訴女兒:「到城市之後,你會遇上很多人,當他們傷害你時,你就回敬他們十倍的傷害。只是,天下間有一個人你是不能夠傷害的,無論他再傷你的心,你也對他無能為力。」
Rem望著母親問道:「那是誰?」
Wania說:「那是你的真命天子。」
Rem惘然起來。
Wania說下去:「這是我們家族遺傳下來的,我們有能力殺盡天下的人,卻沒有能力殺害他。當其他人為著我們的心碎而受到十倍的懲罰時,那個注定的人,無論令我們的心碎得再盡,我們也束手無策。」
Rem想了想,便說:「像父親那樣的人嗎?他的死亡令你心碎至今,但你也反抗不了。」
Wania一聽,便張大口望著女兒,她看見女兒的目光內是一陣憐惜。Wania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Rem說得再對沒有,Wania的心,一直傷痛到今天,丈夫的死令她枯萎,這樣的愛情傷盡了她的心,但她可以奈什麼何?命運,令她什麼也抵抗不了。
擁有再強的力量,也不會是天下無敵。總有一個人,令你彈動不得。
Rem抱看母親,Wania又伸出手來抱著女兒,兩母女,因為碎了的心,互相擁抱起來。軟弱,是可以和愛滋長的,人的心只要有那放軟的一剎那,所有的溫柔便能人心,平日不願意表露的感情,一下子都洶湧出來了。
接下來的時間,Rem都在練習她所學過的,直至心理上準備好了,便收拾小量行李,是時候上路。
Wania挑選丁一個天色昏暗的晨曦時分,叮囑女兒:「去了便不要回來,我會告訴村民,是你自行逃走,不答允那頭親事。他們呀,已收了人家一頭羊作聘禮。」
Rem忽然問:「為什麼你一直不替我推算將來?」
眼前路途茫茫,有很多事情,她真想可以早早知曉。
「因為,」Wania說:「你是我的血脈,我不忍心。」
是的,倘若看見丁不好的事,該怎麼辦?
Rem聽不出Wania沒說出來的一句,她只知道,得不到她要的答案。
剎那間,便有點猶豫了,她的舊皮鞋摩擦著粗糙的沙地。
Wania不想她誤了時辰。這灰暗天色正好逃走,沒有人會發覺。她呼喝女兒:「喂!還不走?」
於是,Rem踏出家門之外,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她問:「告訴我,你可愛我?」
Wania怔了怔,然後隨即放鬆表情,說:「祝你幸福。」
Rem望著她,困惑地問:「為什麼不回答我?」
Wania真的不回答,合著嘴。
Rem再說:「是因為你根本不愛我?」
Rem的眼睛內閃著哀傷的柔光,十二歲的女孩子想要一個被愛的答案,可是,站在門後的女人,卻默然不語。
Rem聽不見回答,心情激動丁,她的大眼睛由傷心幻變為怨恨,連眉心也皺起來。「我憎恨你!」她叫道,然後抱著行李轉身便跑。那皺住的用心,中央狠狠地擠成一把刀。
本想跑多兩步便回頭,或許,那個女人會閃亮出不捨得的目光呢。可是,未夠兩步,那關門的聲音卻傳入耳。不會有那種她渴望看到的眼神了,門都被關掉。
Rem紅了眼,只好向前跑得更快。
Wania在門後用手按著微燙的前額,她真的不想回答Rem那條問題,她不知怎樣告訴她。
多年來……都不是那種感受。
她不想說謊。
但又怎麼樣?她依然想她好。
況且,大概,以後也見不到面了。
想著想著,是她想哭。但她仍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 ※ ※
城市原來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Rem走了半天也還是村落一帶。每一條村落都是一個特定的吉卜賽部族,他們百多人聚居一起,分享所有飲食和感情。這年代,吉卜賽人都不再四處遷徙,雖然,成年男人還是多數離開居住的地方找工作,但若要百年歸老,還是有個永遠不會遷離的家等著他。
Rem這樣抱著一個麻布袋在公路旁步行,任誰也看得出,這是離家出走的少女,有時候公路上一部貨車飛馳,貨車上年輕的男人也會對她說幾句話,那不外是「你的母親呢?」、「小女孩,別走太遠!」類似的話。
明明是待嫁姑娘的身份,卻依然被人認為是孩子。
十二歲的小女孩,從此流落在陌生的土地上。
乘搭了一程順風車,Rem緊緊閉著雙唇,正襟危坐,不敢說話也不敢睡覺,身旁那身形巨大的司機駕駛著貨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搭訕,她也不敢每一句也回答。第一次出門,其是緊張得很。太緊張丁,就連那天生的戾氣也打消得七七八八。
貨車司機把她帶到一條大街上,她就推開車門,雙腳著地了,隨視線而下的,是那一小塊一小塊的石板地,踏在其上,感覺是硬的。她會永遠記得這種感受,那與家鄉的土地不相同,家鄉的地,是軟泥地,下雨時如沼澤,日光太猛時又沙塵紛飛。
漫無目的地在城市內打轉,這裡有吃的店子、衣服店子、各式各種店子與建築物,因為實在太新奇了,Rem縱然累得不像話,但還是一直的走著走著,前面一定有更多奇特的東西,那是非看不可,非向前走不可的。
漸漸地肚子餓了,帶出來的乾糧已差不多吃完,麵包已變硬,味道有點霉和酸。
天也開始人黑。城市的黑夜,有五光十色的燈在閃。Rem微笑,站到街的一角看那間燈,真的,新生活要開始了。
她走著走著,餓著肚子四處觀察,思量看可以憑什麼生存。暗街內有很多形神低下的人,男人像流氓,女人像妓女,他們本來也是從鄉村來的吧,來了之後,全部形神合一,都變了城市中最低下階層的人的容貌,位位類同。
Rem一邊走看一邊想,她可會比他們更糟!男人有力量去做壞事,而女人,則有胸脯去讓男人做另外一些壞事。她什麼也沒有。
她望看這些成年人,心中焦慮又沮喪。生存,真要點技巧。
一直向前行,當中.經過若干小暗巷,這些小暗巷內,都進行著相同的活動,那是私酒買賣。全是這種模式的:數名大漢,把酒賣給一些平民百姓,百姓捧著酒,有些等不及的,就在暗巷中舉瓶而喝,骨碌骨碌,家尋找到生命之源一樣的快慰與飢渴,把烈酒灌進腸胃。
Rem拾起一個被遺棄的空瓶,放到麻布袋中,她想像著一回事。
她知道,有一種草藥,含有酒精的成分和味道。
對了,她知道是那一種,她的麻布袋內,正有這一種東西,用上少量,就能麻醉人,是Wania教的。她掏出來看一看,是這種酒籽。
但如何才能真的做到烈酒那種活色生香?
有點累了,她蹲到牆角去,太累了,就想不到任何事。她拐彎走進一條小巷之內,在巷中的盡頭,看見一個用紙皮鋪成的角落,內裡有一張舊被和一些報紙,而且,不算太髒,因此,她就爬進內。在合上眼睛的第三秒,她就睡著了。
累極而睡的她連夢也沒有,在陌生的環境內,地睡得深沉,日光來了之後,她依然繼續睡。直至,附近傳來一股肉香。
她睜開眼來,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背著她在生火煮食,她抬頭望天,那藍色很薄,大的是早上七時左右。
她揉著臉,瞪著那人的背影,他頭髮斑白,而且身形臃腫,一定是流浪漢。
那人轉過頭來。Rem看到奇醜無比的一張臉;生毒瘡的眼,扁塌的鼻,還有,兔唇之內,是掉了牙齒的口腔。加上污穢不堪的皮膚,著實叫人嚇了一跳。
如果要選舉世上三名最醜的人,這個流浪漢一定人選。
那兔唇人沒發聲,卻還來了一份香噴噴的肉。Rem接過了,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肉,然後,張口便咬,顧不得灼熱,也來不及道謝。
兔唇人自己也在吃。心想,看來這紙皮角落是他的,他燒了肉又分給她吃,大概,她遇上了善心人。
吃罷那份肉,她又想吃另外一份。她走上前,朝那火堆一看,看見一些皮毛和一個小狗的頭。她蹲下來,拿起另外的肉,說:「好啊,我也不喜歡小動物。」
繼而老實不客氣地張口便吞。
兔唇人沒有太在意她,他燒了許多肉,也由得她吃,而兔唇人自己也吃了許多,而且,一邊吃,一邊喝著酒。
Rem望著他的酒瓶,然後說:「借我喝一口?」
兔唇人大方地把酒瓶遞給她,然後,Rem就嘗了一口。她說:「這種味道,我有點把握。」
兔唇人照樣不理會她,專心地吃他的肉。
Rem向他道謝: 我睡在你的地方,吃你的肉,謝謝你。」
兔唇人沒有理睬她,好像聽不見那樣,Rem也不勉強他答話,繼續填飽肚子。然後,靈機一觸,想到下一步。
她轉頭望向那狗頭。對,用狗的血液混和水和草藥,假酒便有色又有味,如果用舊一點的肝血來做用料,那色調暗暗紫紫的,更似是真正的酒。
是了,今天的任務,就是抓來一頭狗做假酒。
因此,Reln在街上尋找流浪狗,找到了一頭黑色小狗,她把兔唇人的肉浸了點迷藥,狗吃了便昏過去,然後把狗抱回後巷,開始剝皮放血。
兔唇人在日間捲到紙皮下睡覺,沒理會Rem。到Rem制好假酒後,天也差不多人黑,可以開始行動丁。
她只帶了一瓶酒,在紅燈區人來人往中,觀察著可以與這支酒配合的人,她不想太張揚,怕被流氓看見。過了沒多久,Rem就碰上一個男人,他向流氓議價,但最後又作罷。她尾隨他,在一個人不多的角落,跑出來擋到他面前,遞出那瓶酒,說:「我偷我爸爸的!賣給你!」
男人問:「多少錢?」
「他們的一半。」Rem回答。
男人想了想,便付了錢給Rem。Rem接過錢之後,但覺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是的,還有餘下的一半。
她一直跟著男人,心中念著:「喝吧!喝掉那傢伙吧!」
後來,男人真的一邊行一邊把酒喝掉;走出紅燈區,遇上警察之前,就要喝掉這酒,要不然,麻煩就會宋。
Rem跟隨尾後,她等待的,其實是這一刻。男人一直向前走,走出了紅燈區,街上的亮光就暗了起來,人也少了許多,夜間,很少人出入這一帶。
未幾,男人的步伐愈來愈輕浮,似乎,提腳走路已不是他的專長,腳步有點歪。最後,他甚至雙眼一翻,身體軟了下來,倒到地上。
Rem立刻衝前去,掏出他的錢包,抽出紙幣,掉下空錢包,繼而發力不停地向前跑。她等的,其實是這一刻,喝了假酒的人倒下來,她就偷走他的錢,如果每一晚也成功,很快,她就可以在城市中生活愉快。
有了錢,她就買食物,然後走回兔唇人的後巷,這一夜,兔唇人在。
她送給他半邊烤雞,說「不要吃狗了,吃雞吧!」
兔唇人接過那雞,老實不客氣地吃。Rem心情好,是故自顧自說話:「在城市中生活也不太難,不過,要過一種怎樣的生活,我也未知道。」
烤雞美味,Rem吃得笑容滿面,又說:」但你放心,你對過我好,他日我發達了,一定回來看你,你不用晚晚都吃狗。」
兔唇人沒什麼表情,吃完那邊雞便又倒頭睡去。
Rem見他沒理會她,於是,也不理會他。抬頭一望,今天的晚上有星,而月亮,頗明亮。於是,她從麻布袋中掏出月亮冠冕,放到頭上來,朝月亮作出禱告。
她看不到,兔唇人這時候朝她的背影看去,這是他首次對她顯示出興趣。
其後數晚,Reln都幹著相同的勾當,而每一晚都成功。有了錢,她就到公共浴室洗澡,也買了新衣服,當然也吃得好一點。回到後巷,她把小量紙幣放到兔唇人跟前,對他說:「就當我向你租這小角落。」
兔唇人望也不望她的錢。於是她把麻布袋抽過來,說:「我給你別的東西吧。你幫過我,我要有點表示。」
她把內裡的東西翻出來,意圖給他一顆彩石,可是,兔唇人卻伸手觸碰另一樣東西。
他翻開Wania那本家傳魔法書。
Rem問:「你識字嗎?」
兔唇人沒答話,他只是慎重地翻揭那本魔法書o
Rem還想問下去之際,小巷內傳來男人的聲音:「是這個丫頭!」
Rem轉頭看,眼前有三個男人,當中一個,正是其中——名買了假酒的人。心想這實太不妙了,於是拔足就逃,但跑不了兩步,男人的大手便抓住了她,看其餘兩人:「帶她走!」
Rem尖叫,回頭望了兔唇人一眼,她看見,兔唇人的臉上有冷靜的表情。於是她再叫:「救我!」
這一叫,三個大男人便又掌摑又拳打,最後乾脆捧起她,像抬一件貨物般抬她走。被打過後,痛得不能叫,於是,只好咬看牙睜著眼被人抬走,她想著的是,該如何逃生,不幸,麻布袋又不在身旁。
Rem的心情,不其然就絕望了。
怎可能這樣?還未享受過城市的美好,居然就遭殃?為了逃避一個差的命運,卻遇上了更差的命運,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從前在村落,她就是惡霸,如今,遇上真正的惡霸,她就束手無策。不其然,眼眶紅了起來,她非常的痛恨自己。
男人把她抬往一所妓院的樓上,Rem差不多已知道稍後的下場。男人把她擲到木台之上,他說:「我們享受完你之後,你就到下面工作,直至還清你欠我們的!」
Rem向他吐口水,叫道:「我沒有欠你們什麼!」
其中一個男人立即揮動大手掌摑她,這一下,摑得她唇角流血,罵道:「死丫頭!造假酒落迷藥?你看我怎處置你!」
說罷,他就一手按著她,另外一手撕開她的衣服。
本來,Rem想大叫,卻忽然心念一致,決定了另外一種做法。
她默默念著她的咒語,腦中搜索一頭無辜的狗的影蹤,那是一頭在半條街後那家肉店內飼養的狗,它正享用著晚餐。Rem眼珠一溜,在男人猙獰的表情下,她皺起眉,然後把咒語念斷,頃刻,她的口腔便湧出血。
血濺到男人的手,以及她的小小上半身上,那血像泉水般有勁,不斷由胃向她的口腔溢出,她張開來的口已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湖,湖水太滿,流瀉得一臉一身都是紅色。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因著濕潤而抬頭,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張口的血人。他神色恐慌地爬離她的身軀,而另外兩個男人,不自覺地毛管豎直,睜大驚恐的眼睛,手足無措地退後,他們想像不到,為什麼戲碼未到,這丫頭已吐出滿腔鮮血。
景象如同鬼魅,已超越他們可以的想像。完全出乎意料地,他們看見內臟由她的口腔中隨血水湧出來,先是一個心臟,然後是肝,繼而是胃,最後是一堆連綿不絕的腸臟,一寸一寸地吐出來,腸臟吐而不盡,像魔術師的彩色手帕。彷彿,女孩子的口腔是她的生殖器,所有內臟就由她的口腔隨便排放出去,污穢地隨意展示。
林林總總的內臟,跌得滿台滿地,一地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