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一直相信,如果那次不是打掉了胎兒,柏光不會離開她。
他未必會心甘情願娶她,但他與她便會有著一種不可分割的聯繫,他不可能抹去她在他生命裡頭的存在。
而且,他喜歡孩子嘛,說不定隨時日漸遠,他會想與她及孩子一同建立一個屬於他們三人的家庭。
誰知道呢?
當然,柏光也有可能一世不願與阿霜一起生活,又或許,結了婚也會離婚。但殺掉了胎兒,也就是殺掉了結婚的最高機會。
現在,阿霜與柏光分開了半年。輾轉從朋友口中她得知他已另有女朋友,阿霜當然不會好受,她那麼愛他,於是,只有更後悔了。
如果,她仍懷有他的孩子,其他女人一定不會喜歡上他。而且,算了算日子,孩子也差不多是時候出世了。如果孩子沒有被打掉,已經可以抱上手了。
阿霜望著鏡中的自己,對胎兒充滿想像。是男還是女?是天蠍座吧!天蠍座的人都忠心而堅決,尤其面對愛情,如果天蠍座人決定愛上一個人,他會不斷付出,很努力地去愛對方,是一生一世的愛情擁護者。
當然,天蠍座人也不是完美的,倘若愛侶不能付出相近的愛情份量,天蠍座人會在某一天突然醒覺,然後逐點逐點計算準確,義正詞嚴地要求回報,善妒的天蠍座,還是愛情報復能手。從這層面看來,天蠍座人的性格並不是完全光明。
但因為他們的孩子原是天蠍座的關係,阿霜便突然喜歡上這個星座,但覺這星座的性格最完美。他與她共同擁有的東西,豈能不完美?
自打掉胎兒那天開始,她一直後悔至今。起初決定不要孩子,是因為她相信,只有在最自由最沒強迫性的空間,柏光的愛才會最真最恆久,她不想迫他不想俘虜他,只想自自然然地讓他衍生愛她的衝動。
可是拖過手接過吻,甚至孩子也懷了,他卻依然不愛她。
從醫生的診所走出來,阿霜致電給柏光,告訴他有孕的消息。他既不欣喜亦不憤怒,就只是說了句:「我沒有心理準備。」
後來兩人坐下來商量,最後還是決定打掉孩子,那天,他們剛好相識了四個月。
費用每人分擔一半。柏光沒有陪伴阿霜到醫院,也沒接她出院,那天有名很重要的客戶要見,他說。所以,她所有的痛他完全不知道,而整件事於他來說,完全事不關己。
他沒有愛過她,任誰也知道。其實,阿霜自己也知道,只是,她相信,他現在不愛不等於將來也不愛。
是的,看著他和她的合照,他的笑容那麼燦爛,他把她抱得那麼緊,他的眼神充滿著希望與光亮。就算他從沒愛過,也必定是很喜歡很喜歡她,喜歡的盡頭不就是愛嗎?阿霜是這樣演繹:其實,是自己與他分了手,不給他愛自己的機會罷了。
因為他不停地與別的女人約會,所以阿霜與他分手懲戒他。誰知,一分手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留下的,只有一疊疊照片。他與她的合照,他的單人照。在關係最高峰的時候作了個見證。
也就是在看著照片中的他之時,阿霜腦內閃出個怪念頭,不如,吃下他。
吃下他的照片,說不定會再度懷孕誕下他的孩子。
對,生一個與他一模一樣胖胖白白的嬰兒。
心情當下愉快得不得了。她撕下照片中他的臉孔,一小片放在舌頭中,讓那淡淡的泌著木香的味道入侵她的味蕾,然後感受他在她口腔內的情形。
闔上眼睛,微微仰起臉,在自然而生的笑容裡,她吞下他的臉孔,讓那薄薄一片滑過喉嚨,游過食道,然後降落在胃部。
睜開眼睛的一剎,彷彿也就充滿希望了。
Yeah!吃下他便會生下他的孩子。
於是,以後每餐,阿霜總會或多或少加進柏光的照片。柏光的大頭用來蒸飯,柏光剁碎蒸肉餅,柏光的手手腳腳可以炒牛肉,去澳門旅行的那一輯煲了紅豆沙……
柏光的照片成了阿霜的指定食糧,不吃不可,就算在外面吃飯,她也會加上預先做好的柏光照片碎,撒在食物上拌勻慢慢吃;又或是放在口袋中,當是牛肉乾豬肉乾那樣,饞嘴之時作零食。
自失戀以後,阿霜首次回復吃的衝動,柏光不單是她的維他命,亦是她的食慾。
在略為容光煥發的階段,阿霜遇上新的追求者,他是阿霜上司生意上的好朋友,一次上司與他及一班人在卡拉OK傾生意,上司忘了帶一份很重要的文件,便急召阿霜把文件帶來。
在阿霜把文件遞與她上司的一刻,那個名叫Frank的男孩子,很不尋常地對她一見鍾情。他愛上了她那雙伸得直直,很認真的手。那似乎傳遞了她性格上很重要的部分。
那夜阿霜坐下來唱了一首歌,而且唱得不好。很快她便走了,推說感冒要早點睡,其實是突然間肚餓,要回家吃柏光的照片。
微波爐串燒柏光腸仔。唔……美味。
可是,每天吃下柏光照片,卻不見有任何懷孕跡象,也吃了兩個多月了。明天還要把相底翻曬一百幾十張,以免糧食短缺。
阿霜隱約知道,要懷孕不單靠吃照片,除了柏光的樣子,她還需要一個男人。
在某一個辦公室的下午茶時段,正在享用柏光杯麵之際,Frank上來,與老闆傾談片刻後藉故走近阿霜,看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隨便問了句:「哪牌子的?蠻滋味。」
阿霜喝了口味精湯,然後抬眼說:「男朋友牌。」
Frank一聽,以為阿霜表示是男朋友買給她的,於是當下非常失望,但基於真的喜歡她,所以還是持續藉故接近她。
而阿霜,從他的眉宇眼梢之間,察覺了這名F字頭男子的心意。男人……信號在她腦中泛起。
後來見也週六週日所有公司funtion一概單人匹馬參加,Frank便知道大概是自己過敏,阿霜可能沒有男朋友。從南丫島吃海鮮乘船回來,Frank堅持送阿霜歸家之際,在她住所樓下,他放膽地問:「阿霜,你會否喜歡我?」
誰知,阿霜的反應是出奇的好:「嗯。」然後她燦爛地笑,還邀請他上她獨居的家小坐。
開懷地喝酒傾心事。如是者再過兩星期,急速的關係發展到床上。
阿霜是矢志不渝地要懷孕,每天雙倍吸收柏光的營養外更努力與Frank趕工。她的日子過得很充實,有生以來,最有使命感就是這段日子。
三個月後,阿霜真的有了身孕,她很快樂,願望終於達成了,她開始更加留意身體,補品不缺,冰糖柏光燉燕窩、鯊魚骨柏光湯、柏光安胎茶……源源不絕。
是在見肚之時,Frank才發現阿霜有孕,正開心之際,卻聽見她說:「孩子不是你的,不會長得像你。」
阿霜便從雪櫃拿出一瓶甜酸醃柏光,用筷子夾了一條給Frank看,然後自己吃下一條。
Frank不可置信地望著面前這個不忠、兼且吃紙的女人。廿多年來,還是首次明白什麼是不寒而慄。
Frank離開了阿霜。阿霜聳聳肩,沒所謂。
倒是要找機會告訴柏光他將為人父的消息,阿霜想,這回他必定會很高興。
找著柏光,他聽見她從電話中傳來的歡欣聲線,便減少防備,外出與她見面。看見腹大便便的她,正想恭喜她之際,她卻先說了:「柏光,我懷了你的孩子,他長大後一定會與你一模一樣。」
柏光皺眉,心想這個女人很有問題,實在太有問題。於是,在她這段開場白之後,他立刻站起來離開。
她也撐著腰一同站起來對他說:「別走,我們會很幸福的!」
他卻沒有因為她的幸福預告而留下。他不會相信,亦無同感。
兩個月之後,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嬰,山羊座。
柏光沒有來,Frank亦不打算探望,由頭至尾,病房只有阿霜一人。
女嬰抱在懷,她端詳她的臉,發覺,她既不像柏光又不像Frank,但似曾相識,就是不知像誰。
已停止服用柏光拌飯,一來孩子已生下來,二來,吃了差不多一年,也生不出如柏光一般的單眼皮高鼻子娃娃,似乎,如意算盤打不響。
最重要的是,柏光終於結婚了,阿霜聽見這消息,傷心得死去活來。
居然,孩子生下來之後,他也依然不愛她,當初的猜測,完全是錯了。
柏光的照片得以正常地存在於相簿內,而阿霜像其他單身媽媽那樣,獨力把孩子養大。也為了記念吃下柏光照片的這段生命歷史,阿霜把孩子名為光照。
光照健康地長大,對鏡頭異常敏感,每逢阿霜為她拍照,她也精靈地對著鏡頭擺甫士,純熟一如小大人。
發現了她的潛質,自嬰兒時代,阿霜便帶她拍攝廣告,工作源源不絕,兩母女的生活也就過得很好。
漸漸地,隨著年齡漸長,阿霜終於知道光照的樣子像誰。不是柏光不是Frank,原來,她長得像自己。圓眼睛扁鼻子尖下巴,她是自己的女兒,她像自己。
驀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油然而生,這美麗的小娃娃像自己。
原來,幸福可以與深愛的男人無關,甚至,與一切其他人無關。
阿霜把鏡子端至光照與自己面前,兩母女像餅印那樣對著鏡子嘻嘻笑,開心得不得了。
在明白了一切之後,一切疑惑與不歡也就釋懷了。是了是了,她是自己的骨肉,身體內流著自己賜與她的血,她的眼睛她的嘴巴她的小指頭,全部是自己製造,與別人無關。阿霜把柏光的照片通通扔進垃圾箱。
但別以為她不再有吃照片的舉動,昨晚她才在她與光照的肉醬意粉內加了照片碎。
照片碎灑在意粉之上,像極美味的芝士碎。
那是她與光照的照片。阿霜希望母女二人吃下這段快樂日子的見證後,快樂可以一直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