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她眼中神采未失,心下略感安慰,知她尚能支撐,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危在旦夕。但看她瘦弱憔悴的樣子,到底能支持多久,其實也很難說。我總覺得她現在是靠一股硬氣強撐著的。外面傳言洶洶,老說嚴蕊快要死了,我瞧多半是朱熹故意放出去的風聲,好教唐與正自投羅網。不過唐與正也不是個毛頭小子,老官油子了,倒也真能沉住氣不去救人。現在揚州城裡人人都在談論這件案子,人人都在嘲笑這兩個大官,笑朱熹虛偽狠辣,笑唐與正狡猾怯懦。算起來,整個案子裡還是嚴蕊的名聲最好,人人一提起她,都要豎起大拇指,誇一聲「好」。這些情況,一直關在牢裡的嚴蕊想必都不知道吧。
朱熹見我到了,使了個眼色,一個大漢走過來,架了一把鬼頭刀在我脖子上方。嚴蕊見了,臉色一寒,冷冷問道:「朱大人,這是何意?」
朱熹笑道:「刑訊逼供,若傷了人性命,還是沒有供狀,總歸不好。我看姑娘身虛體弱,未必能再經得起拷問,所以想做碗新鮮羊肉湯給姑娘補補身子。殺一隻羊,也不會被人告我濫用刑法,何樂而不為呢?」
「大人,我只聽說過怕死的人,可沒聽說過怕死的鬼。」嚴蕊不為所動。
朱熹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那是我在麗春院裡修行時看過的。「《鬼異錄》有雲,『鬼之善變者,中人沫,無解。形死則神滅,無復為鬼也』。這書是在姑娘香閨裡找到的,嚴姑娘不會沒看過這本書吧?」
嚴蕊聽了,神色大變,她其實並沒看過我的那些書,於是看看我,我衝她點了點頭。她眼中泫然欲泣,一直昂著的頭漸漸垂了下去。
朱熹趁勢逼問:「嚴姑娘,你到底招是不招?」
地牢裡頓時安靜下來,人人都在等著嚴蕊開口,我也在焦急的等待。不過我等待的並不是對我生死的判決,而是希望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嫉妒唐與正,因為嚴蕊為他歷盡苦楚,而他本人卻並不值得嚴蕊為他這樣做。我其實是希望她招了算了的,就讓那兩個傢伙斗去吧,她一個弱女子,就算招了也沒人怪她。
嚴蕊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神色堅毅,顯然已做了決定。她走過來,蹲下來,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揚州鬼,你知道麼,我這樣倔強,不是為了唐與正,是為了替你我爭一口氣。其實我們都是一類人,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先拚一拚再說。你我現在弄成這個樣子,朱熹他難辭其咎。我恨他,他越逼我,我越不能讓他得逞所願。不過現在……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魂飛魄散的。」
她站起來,朗聲道:「朱大人,請命人放了他!」
朱熹哈哈哈的笑得十分暢快:「嚴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可惜這本書我發現得晚了,不然你可以少受許多苦楚,我也可以少好多麻煩了。放了他,拿狀紙來,給嚴姑娘畫押。」
朱熹的笑聲令我覺得非常刺耳,我最後看了嚴蕊一眼,然後趁大家都沒注意我的時候,一頭往旁邊的鐵柱子上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