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湖第三部·遠雷篇 第九章
    薄薄的霧氣籠罩在風雲頂的大地上。

    夜風透過薄霧,透過窗欞,混沌的房間裡光線迷濛。

    秋無意有些茫然的睜開了眼睛。身邊有人。

    他想撐起身子,全身的激痛讓他低低悶哼一聲。

    一幕幕的景象迅速的在腦中回溯,他煞白了臉,猛的抬頭望去。

    蕭初陽靠在床的另一側,單手支著膝蓋,望著窗外,一動不動的坐著。

    感應到他的視線,蕭初陽回過頭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秋無意咬著下唇,轉過頭去。

    凝滯的空氣被帶著淡淡自嘲的口氣打破了,聲音猶自帶著昨夜的沙啞。「蕭初陽,我欠你一條命,卻沒想到要還的這麼徹徹底底。」

    蕭初陽還是沒有說話。

    床沿一輕,他起身下床,把自己丟在地上的披風揀起來,半扶半拉起秋無意,披風幾下裹在他的身上,攔腰抱起來。

    「你……」秋無意吃了一驚,抵住他的胸口剛想說話,蕭初陽低喝道,「噤聲!」

    透過模糊的夜色,可以看見幾個看守弟子遠遠的守在門外。大約是昨日懲戒的餘威仍在,那些弟子始終不敢走近屋子二十丈之內。

    蕭初陽暗自鬆了口氣。

    「我帶想他出去一陣。」他打開門,對幾名看守弟子道,「天亮之前回來。出了什麼事情由我負責。」

    眾弟子顯出驚訝神色,但沒有人敢輕易動手攔阻,眼睜睜的任蕭初陽把人抱了出去。

    秋無意昏昏沉沉的靠在蕭初陽的胸口,只覺得他似乎揀偏僻小路走了小半個時辰,感覺濕氣越來越重,而轟隆隆的衝擊水響也越來越近。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驀然抬起頭來。

    眼前一道白練似的瀑布從山頂而降,直衝入下面的深潭之中,飛濺而起的水汽混和著山間霧氣,彷彿置身於一片白茫茫之中。

    眼前景象,秋無意熟悉的很。這裡就是他當日被擒的地方。

    蕭初陽在潭邊把人放下,在水裡洗乾淨了手,浸濕了帕子,仔細的替他擦拭身體。

    秋無意垂下眼簾,一言不發的任他把自己全身潔淨。

    冷水沿著傷痕纍纍的身軀流下,帶著血絲流入深潭,洗去一身的痕跡。

    蕭初陽擰乾了帕子,把秋無意全身的水滴擦乾,一件件的套上衣服,又把披風重新裹在他在身上。

    秋無意伸手把披風攏緊了些,抬頭看看天色,「天亮了。」

    蕭初陽有些茫然的望向東方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陽。晨曦的陽光衝破了濃重的霧氣,很快就會傾瀉在風雲頂上,誰也無法遏止。

    繫著披風繩結的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他猛地摟在了秋無意的腰。

    用力摟著,緊緊的抱在懷裡,力氣之大,彷彿要把腰身折斷一般。

    「只要你立個誓,下山之後去找鴻熙,半年之內住在他那裡,我就送你下山。」

    他的聲音沙啞而絕望,「半年。只要半年就好。」

    即使騙我也好。只要你點頭,只要你願意立誓,我就答應。

    秋無意垂下眼,倔強的抿緊了唇。

    他輕輕把那雙抱緊自己的手自腰間抽離出去。「這一次,我不想再騙你。」

    蕭初陽僵立著,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

    清晨的陽光灑在了他們身上。

    回去的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一個字。

    ※  ※   ※     ※

    重新把鐵鏈鎖好,再次從東房走出來,幾名看守弟子呼啦一下圍攏過來。蕭初陽一眼看到他們焦急不安的神色。

    「怎麼了?」他深吸口氣,喝問道。

    「盟主,大事不好了!」年輕的恆山弟子驚的語無倫次,「昨夜有人潛進來施毒,今天的早飯毒倒了上百師兄弟,恆山也有好幾位師兄死了,連元朗師伯和達摩院好幾位真字輩的師叔伯都被毒倒了……」

    「不要慌!」蕭初陽喝道,「說清楚,是什麼樣的毒?查到下毒的人沒有?有沒有辦法可解?」

    「沒有搜捕到下毒的人。但下的毒和前兩天毒倒唐七少的毒一樣,是牽機門的牽機劇毒,中者無救。」年長些的恆山弟子武齊憤憤的道,「不必說,下毒的定然是蒼流教的那個陸淺羽!」

    躺在房裡的秋無意霍然睜開了眼睛!

    蕭初陽鎖緊了眉頭,「敲鐘!召集風雲頂上所有正道弟子,準備和魔教決一死戰。」

    舉步正欲前往議事廳時,房間裡傳出一個急促的聲音,「等等!」

    秋無意撐起身體,語氣急促的道,「下毒的不是陸淺羽!」

    蕭初陽停了腳步,沉聲道,「為什麼不是他?這風雲頂上除了貴派護法右使,還有誰和牽機門有關係?」

    「因為……」 秋無意的聲音頓了頓。

    因為陸淺羽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投毒的。

    可是除了他自己,又有誰會相信他的這句話?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那樣的一個人會如此悄無聲息的死去。

    更何況如果不是陸淺羽,還有誰呢?

    秋無意的大腦急遽轉動,無數念頭瞬間滑過心底。他的眼睛突然閃出懾人的亮色。

    「是慕容飄香!」

    他是指派陸淺羽的人。也是在這個風雲頂上,唯一和牽機門有關聯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是除了自己,卓起揚和幾名影衛之外,唯一知道陸淺羽死訊的人。

    這世上,又有什麼是比栽贓給一個死人更為穩妥的事情?

    再次從秋無意的嘴裡聽到這個名字,蕭初陽的心裡閃過一抹陰影。

    就在這時,大門外傳來一聲冷哼。「魔教賊子,死期將至,居然還不忘挑撥離間!」

    許自友忿忿然跨進房來。「初陽,你不要受他的蠱惑。慕容公子最先發現那個投毒的人,追趕途中和那廝對了一掌,不幸身中劇毒,至今昏迷不醒。」口裡說著,瞪著秋無意的眼神儘是鄙夷痛恨。

    秋無意不再說話,乾脆拉起被子,睡了下去。

    「你……」許自友見狀大怒,正想喝罵幾句,門外莫山急匆匆的衝進來。「盟主,這下糟糕了!」

    蕭初陽一愕,「又發生什麼了?」

    「剛才屬下正要去敲鐘集合人手,卻見到許多門派的門下已經不在了。」莫山道,「屬下打聽了一下,原來是恆山派的性善師伯折了兩名大弟子,心下氣憤難平,就私下召集了恆山派的所有弟子衝到東峰那邊動起手來。其他門派也折損了不少同門,群情激憤之下,不少門派就跟著也衝過去,現在東峰那裡已經混戰成一團了!」

    許自友愣了愣,跺腳道,「那個老尼姑怎麼這麼亂來!」

    蕭初陽臉色鐵青,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一下,吩咐看守弟子道,「看好他。不許動私刑!」

    聲音頓了頓,繼續道,「莫山,你再去敲鐘召集西峰的所有人手。這裡的除去四名看守弟子,其餘的都跟我過去!」

    不多時,鐘聲大作,西峰喧鬧了一陣,漸漸的寂靜下來。

    秋無意想靠在床上睡一會,心潮起伏,卻如何也睡不著。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遠處的呼喝斥斗聲響,從早晨開始,風雲頂上的激鬥聲竟然一直持續到午後。

    送午飯的人準時進來,武齊把碗往床前一擱,罵罵咧咧的道,「外面都打得翻天了,裡面這位睡得倒舒服,還勞煩大爺我送飯。」

    秋無意聽著他嘴裡不乾不淨的出去,和外面其餘幾個看守繼續聊天。

    「剛才我偷偷出去看了幾眼。風雲頂殺的那個慘啊,一個上午兩邊死了好幾百,血流得地上到處都是,都沒處落腳。」武齊的大嗓門道,「咱兄弟幾個出去,真不夠人幾刀砍的。」

    聽的人不由咋舌。那個年輕師弟的聲音道,「武師兄,你方才出去,看到卓起揚露面了麼?」

    武齊哼道,「沒見到人。只怕是見了我,他嚇得不敢出來罷。」

    年輕師弟的聲音笑道,「可惜最會吹牛的浩師兄不在,不然他若是也去看一眼,恐怕就連玉皇大帝也嚇得不敢出來了……」

    幾個人正笑鬧成一團的時候,武齊忽然驚咦了一聲,「慕容公子?您不是中毒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好……」

    話音未落,幾聲悶哼同時響起,門外霎時間寂靜無聲。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這次門外的聲音很斯文,很輕柔。

    「無意公子,你還睡著麼?」

    秋無意頭也不抬的道,「請進。我等你很久了。」

    輕捷的腳步悄然響起,慕容飄香含笑跨進門來。

    秋無意轉過頭,凝視著這位春風滿面的不速之客。「慕容公子的毒傷恢復的真快啊。早上還昏迷不醒,兩個時辰後居然就痊癒了。」

    慕容飄香輕笑道,「掩人耳目的小小伎倆,原本也不打算瞞過你。」

    「這麼說,今天早上的毒確實是你下的了?」

    「不錯。」

    秋無意心念一動,「那之前唐七少中的毒,想來也不是陸右使下的手了?」

    慕容飄香倒也不否認。「若他不死,我又如何能爭到下場的席位。」

    秋無意沉吟不語,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最後化成一句歎息,「蕭初陽失算了。」

    若不是蕭初陽以為慕容家是風雲頂上最為薄弱的勢力,他不會把下場比鬥的機會給慕容飄香。但如今算上這夜殺組的勢力,若那些秘笈當真落入慕容飄香手裡,又有多少把握奪回?

    「我一直很好奇。你這麼苦心積慮,到底是為什麼?」秋無意問道,「夜殺組的力量雖然不容小覷,但閣下居然敢同時與蒼流教和武林同盟對敵,所謂『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難道慕容公子就不怕折損自身力量麼?」

    慕容飄香放聲大笑,「我怕什麼!夜殺組也不過是攪亂江湖的一步棋子而已。只要能消耗蒼流教和武林同盟兩股勢力,夜殺組的力量儘管折損無妨!」

    秋無意臉色微變,「你……」

    慕容飄香收了笑容,正色道,「蒼流教和武林同盟相爭二十多年,也該到武林格局變一變的時候了。我慕容一門苦心積慮這麼多年,等的就是今天的混亂!」

    秋無意冷冷一笑,「渾水摸魚也不是好做的。我還是奉勸閣下當心點,不要心大手小,做出蜉蚍撼大樹的事情來。」

    「誰甘為蜉蚍,誰又是大樹?」慕容飄香傲然道,「元氣大傷的武林同盟是大樹麼?主子去開茶樓的紀家情報網是大樹麼?沒了卓起揚的蒼流教是大樹麼?」

    秋無意的瞳孔微微一縮,「把話說清楚!」

    「說什麼?」慕容飄香故意反問一句,然後恍然的拍拍額頭,「對了,原來你一直還在指望你家教主換血之後能如何如何。不過有件事你大概沒想過,如果以命換命就能解毒,血蠱又怎麼會排在苗疆三毒之首?」

    看著秋無意倏然變得蒼白的面頰,慕容飄香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濃,「血蠱之毒流於血液之中,人體血液生生不息,又怎麼可能換的乾淨!可憐陸淺羽費盡心計,也不過多延得卓起揚幾年性命而已!」

    他仰首大笑,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志得意滿,躊躇滿志。

    秋無意直視著他,冷冷道,「你說我便信麼?」

    慕容飄香悠然道, 「不信也不要緊,反正見了面以後自然知道真假了。」

    「『見了面以後』?」秋無意敏銳的抓住話柄,「這麼說來,當日他果然沒事了?」

    「呵呵,告訴你也無妨。那天被你走脫之後,我確實攔不住他,但後來我一想,又何必去攔他?所以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讓他早點去找合適的地方建墓穴而已。」

    慕容飄香微笑接道,「今天外面打的天昏地暗,只怕是卓起揚知道時日無多,決定速戰速決了。等他們兩股力量消耗的差不多的時候,也就該我出手了。」

    秋無意點點頭,靠在床頭閉上了眼睛,「你今天對我說這麼多,是不是打算好滅口了?」

    慕容飄香笑道,「我又何必滅口?等他們今晚回來,就會發現蒼流左使秋無意殺光了看守弟子妄圖逃走,結果在半路被慕容飄香的侄兒慕容天發現,當場緝捕回來。那個場景豈不是更有趣?」

    他對外面拍拍手,「天兒,進來把無意公子身上的鐐銬打開,順便把這裡的場面做的更像逃亡一點。秋無意,你不妨把我今天說的去跟其他人說。看他們是信你多一些,還是信我多一些?」

    他大笑起身,慢悠悠的往門外走去。

    慕容飄香笑著,屋裡的秋無意卻也笑了。

    他靠在床頭,悠悠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不過此刻在外面的那人,定然是信我多一些……」

    聲音未落,慕容飄香已經一驚回頭!

    沒有預兆的,兩邊的六扇窗戶同時大敞開來,七八個人立在窗外。

    他們的姿勢一動不動,彷彿自從很久很久之前便一直站在那裡般。十幾隻眼睛盯緊屋裡的慕容飄香,按住武器的手乾燥而穩定。

    慕容飄香乍驚之下,已經鎮定下來。他的目光迅速巡視一圈,冷然盯向門外。「是誰!」

    半掩的門扉緩緩的打開了。門外有一個人負手立在日光下。

    那人站在門外,沒有看門口的慕容飄香,反倒是對著屋裡說話。

    他歎道,「那日我翻遍了風雲頂都找不到你,就知道你定是落在這裡了。今天乘亂才找到個空隙,來的時候卻擔心只能帶一具屍體回去。」

    望著那熟悉的玄色身影,秋無意的眼裡滿是笑意,「幸好還不是一具屍體。幸好還剩了幾口氣。」

    卓起揚的嘴角微微一挑。

    然後他的視線才轉到慕容飄香的身上。「飄香公子,今日這裡似乎是沒有你們的連珠弩了。」

    慕容飄香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天兒呢?」他倏然質問道。

    「外面的那個孩子?也許死了。」卓起揚淡淡道,「閣下還是多考慮考慮自己罷。」

    慕容飄香沉默著,腳下悄然向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退到第三步的時候,卓起揚道,「你最好不要抱什麼劫持質子的念頭。再往後退幾步,在你左右兩邊窗口的幾位暗青子高手就對你不客氣了。」

    慕容飄香的臉色僵硬,站在房屋中間,進退不得。

    早有幾個蒼流教的弟子從門口窗外同時進屋,打開鐐銬,屈墨過去將秋無意扶坐起來。

    卓起揚站在門外,盯著慕容飄香,視線銳利如刀鋒。

    無聲的僵持。冷汗一滴滴的從額角落下,卻顧不上擦拭。

    耳邊傳來遠方的劇鬥聲不斷,慕容飄香眼中光芒閃動,手悄然按住劍柄。

    卓起揚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開口了。

    「慕容飄香,你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審時度勢。若不是你太貪心了,把你的全部力量都派往外面的戰場,也不至於落到今日地步。」

    鴉雀無聲的房間裡,他的嗓音低沉而肯定,「如今你只有一個人,你的武功雖然不弱,但以一個人的力量抵禦十幾名一流高手,有可能全身而退麼?」

    慕容飄香手執劍柄,漠然不語。

    空氣中安靜了片刻,他問,「如果做個審時度勢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卓起揚轉頭吩咐道,「阿墨,你去挑斷他的手筋腳筋,把床上那副鐐銬給他依樣銬上。」

    慕容飄香臉色唰的變了。

    「卓起揚,你欺人太甚!」

    他後退兩步,臉上閃過激烈的神情,「與其變成廢人,不如大家都死!你以為我不敢鬧個魚死網破麼!」

    卓起揚一哂,逕自吩咐道,「把那孩子帶上來。」

    秋無意怔了怔,坐直了身體。

    他記得總跟在慕容飄香身邊的那個不乏純真的少年,卻不明白這個時候卓起揚為什麼要把慕容天扯進來。

    然而,當一身傷痕的慕容天被綁縛著拉進來的時候,慕容飄香變幻不定的神色卻洩漏了太多的東西。

    「你固然一心想要振興你慕容家的勢力,不過你們慕容家有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人丁單薄。」卓起揚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慕容天的頭頂,「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一代的男丁只剩下你和慕容天兩人了。」

    直視著慕容飄香的眼睛,他微微一笑,「我就是用他的性命要挾你……你捨得麼?」

    慕容飄香死死盯著那只懸在頭頂上的手,臉上神色乍青乍白。

    今日就算鬧得魚死網破,只要那隻手掌當頭拍下,慕容一脈只怕當真從此斷絕……

    良久,他頹然鬆開了握緊劍柄的手。

    「罷了。」他的臉色蒼白得如鬼魅一般,「沒想到辛苦這麼多年,居然一朝陰溝裡翻船。天意。天意!!」

    他突然仰天大笑,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空白絕望。

    屈墨幾步走上去,劍光起處,鮮血四濺。

    秋無意站起身,不再去看。手足腕部的筋脈挑斷,慕容飄香的這身武功算是廢了。

    縱然能東山再起,也至少是十年之後的事了。

    「無意,走罷。」卓起揚走上來,伸手探了探脈,一皺眉,把秋無意虛軟的身體打橫抱起來,幾步走出門去。

    秋無意靠在他的胸膛,頭頂的日光有些刺眼。他伸手遮住些許陽光,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聲道,「你最後那一手要挾很無賴。」

    卓起揚懲戒的按下他的手,「不許亂說。」語氣一頓,他不以為意的道,「只要有用,就是無賴又如何?這次救你出來,我不想出任何閃失。」

    秋無意輕笑一聲,又說了幾句話,感覺卓起揚的腳步突然停頓下來,鼻尖同時聞到一股血腥氣息。

    「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卓起揚皺了皺眉,把秋無意放下來交給屈墨,「有點麻煩了。」

    ※ ※ ※ ※

    很多年以後,每當有人驚歎在當時一片混亂的情況下,蕭初陽能夠果斷的抽離戰場、回轉西峰伏擊的這一招回馬槍多麼的高明,蕭初陽只是搖著頭,有些無奈的笑著。

    當唐沐寫到當日的歷史,私下裡問起他這段經歷的時候,蕭初陽想了很久,說了下面的一句話,

    「很多時候,所謂的契機,單純是無數個錯誤和巧合的累計。僅此而已。」

    ※ ※ ※ ※

    迎面密密麻麻站著幾十個渾身浴血的人。

    本來應該在風雲頂的戰場上混戰的人,卻沒有預兆的出現在西峰莊院的大門口。

    這樣的狹路相逢,出於卓起揚的意料之外,卻也同時出乎蕭初陽的意料之外。

    其實他帶了幾十名高手匆匆的趕回來,只是因為收到了一封密信,信裡只寫了三個字——「有異動。」

    慕容飄香自詡聰明,除了防備知道他根底的卓起揚和秋無意,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也因此從來沒有想到被他認為溫厚仁和的蕭初陽會派人監視他。

    而蕭初陽懷疑他的原因,卻是起源於秋無意的兩句「提防慕容飄香。」

    蕭初陽不再相信秋無意這個人。但是曾經相處那麼多年,秋無意的表情,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這一切暴露出他內心真實想法的小小方面,都沒有逃過蕭初陽的眼睛。

    正所謂『離的遠,看得更清』。

    所以蕭初陽表面上不動聲色,私下裡卻派了同盟裡兩個心腹人手盯緊慕容飄香。

    上午時分,本應該中毒臥床不起的慕容飄香居然若無其事的走出房門。不過片刻之後,蕭初陽就收到了消息。

    但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匆匆趕回來的結果,會看到這樣一個局面。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盯緊了一條鮭魚準備起網,結果卻撈到了一尾鯨。

    蕭初陽的對面,卓起揚的臉色也很不好。

    他這次算準了時機潛進西峰,為怕打草驚蛇,隨身只帶了二十幾人。況且秋無意現在的狀態還需要人護著。

    審視的注視對面良久,他頷首道,「蕭盟主,許久不見。」

    蕭初陽拱手還禮,「確實很久不見了,卓教主。」

    兩個人隔著幾丈距離,客客氣氣的說著話。兩邊的人手卻各自繃緊了表情,上下打量著對方,在心裡估量著,手不約而同的握緊兵刃。

    眼前的局勢,就彷彿表面上波瀾不興的大海,看似平靜無波,但只要刮起一點點的微風,就立刻能掀起驚濤駭浪。

    幾道煙花沖天而起,炸開醒目的斑斕色彩。

    「把兵刃放下罷。」蕭初陽平靜的道,「信號已經發出,武林同盟的人手很快就能回來。時間拖的越久,對各位越不利。」

    卓起揚暗自歎了口氣。

    無意,看到了麼。當初放虎歸山,才有今日大患哪……

    心隨念動,不由側頭望去。秋無意站在身後,他的眼神無波無瀾,也是平靜的很。

    這麼多年了,難道還不明白?他就是這性子,想做什麼,無論後果怎麼樣,也還是會一門心思的去做,誰也勉強不了。

    罷了。

    卓起揚微微一笑,「蕭盟主,你把武林同盟的人全部撤回來,難道我蒼流教那些弟子都只在一邊看著不成?傳令煙花我這裡也有,大不了把地方改一改,我們在這裡繼續混戰分個勝負便是了。」

    蕭初陽沉聲道,「卓教主說的好輕鬆!風雲頂上四千餘人,因為你稱霸江湖的野心,能活著回去的只怕不到五百。」

    「那又如何?」卓起揚淡淡道,「再說了,今天的混戰是你們先挑起來的。」

    蕭初陽沉默良久,道,「我亦不想。」

    卓起揚一擺手,「想與不想,不是嘴上說說便算數的。若蕭盟主當真不想生靈塗炭,等下兩邊人手各自趕到,蕭盟主不妨喝令貴屬下們投降我教罷,在下保證絕不為難。」

    蕭初陽還沒有答話,早有人按捺不住的出聲冷笑道,「即使兩邊人手各自趕到,你能保證是蒼流教勝麼?不知道卓教主注意到了沒有,風雲頂上鏖戰一日,雖然蒼流教還在苦苦支撐,不過勝負似乎就快分出來了。」

    卓起揚半晌不作聲,突然眉頭一展,微笑道,「是麼?」

    突如其來的,有一種奇異的聲響從遠方傳來,飄入眾人的耳中。

    聲音綿細悠長,彷彿是某種奇特的竹笛吹出來的聲音,三長三短,明顯是聯絡訊號。

    遠山,近巒,四處的蒼山周圍,到處迴盪起這樣的聲音,在耳邊盤旋不去。

    聽覺敏銳的人,甚至可以聽出那些聲音漸漸的接近,不過片刻間,有些聲音發出的位置已在半山。

    「各位聽到了麼?那些聲音代表著本教的離霜堂、夙雨堂、洄風堂三堂的力量已經趕到蒼山腳下,即將增援總舵。」

    掃過對方一張張震驚的臉,卓起揚的唇角向上挑起,注視著面無表情的蕭初陽,「蕭盟主,你還有什麼打算麼?」

    蕭初陽道,「我是還有一個打算。」

    「哦?不妨說來聽聽。」卓起揚道。

    蕭初陽直視著他,一字一頓的道,「現在下手,將你除去!」

    卓起揚傲然笑了。

    他睨著對面的對手,「就憑你麼?」

    「論單打獨鬥,我不是你的對手。」蕭初陽表情認真的可怕,「你可以殺了我,不過我可以保證,你今天絕對走不出這裡。」

    卓起揚眉頭高高挑起,犀利的視線逐一掃過對面。

    五十二人。一十三人是使刀高手,二十一人用劍,其他還有用鞭,用錘,用槍等等武器,甚至還有幾名左手使劍的高手。

    按照他們的修為,三人圍攻,估計可以打個平手,但只要有五名以上圍攻過來,只怕自己就免不了捉襟見肘。

    更何況看蕭初陽現在的反常神態,只怕是準備拚命了。

    卓起揚作了個手勢,示意屈墨護住秋無意,他的面容浮現出近乎冷酷的神色,「蕭初陽,這個打算你最好不要輕易嘗試,後果將是你承受不起的慘痛。」

    蕭初陽不答,心中估量了一下大致力量對比,心中下定決心。

    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卓起揚格殺在這裡!

    冷冽的山風捲起碎沙,呼嘯著刮過身邊。

    蕭初陽揚起手,聲音沉穩堅定,「各位,聽我號令——」

    卓起揚神色一凝,暗自運氣於掌!

    正準備猝然下手時,眼角倏然閃過一道身影。

    秋無意掙脫屈墨的扶持,運起身形,對蕭初陽的方向直掠過去。

    「無意!」卓起揚一驚,想要喝住他,卻已經來不及了。

    秋無意在蕭初陽的身前立住,視線掃過周圍吃驚防備的眼神,微微一笑,「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態,對蕭盟主沒有多少威脅。這點我想蕭盟主應該很清楚。」

    蕭初陽沉聲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有幾句話我想和你談談。私下裡。」秋無意道。

    「……好。」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