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貴婦人 第七章
    一個星期有多沒人照顧的「夢境裡的婦人」依然光彩奪目,無時無刻呈現最完美的一面。  

    伊安站在放在畫架上,比自己還高的畫前細細打量,拚命回想這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你這樣站在這裡想也不是辦法吧?」麥克走來對他說。  

    「那閣下有什麼更好的意見嗎?」是充滿火藥味的回答。  

    他聳聳肩,無話可說。  

    「我非想起來不可!到底是在哪裡看過了……」他雙手揉太陽穴,絞盡腦汁地想。只怕在工作時候都沒這麼賣力——不是伊安不熱愛工作,而是他到目前為止還沒碰到這麼辛苦的「案子」。  

    美國?歐洲?應該是歐洲。  

    法國?英國?意大利?德國?  

    「到底是哪裡啊!!」他咆哮道。  

    「不要亂發瘋,我可沒帶藥來。」  

    「吵死了!你呢?你在書房到底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啊?」  

    「有的話也早被雨果找到了,哪輪到我?」  

    「你真的有仔細在找嗎?」  

    「你是懷疑我的能力嗎?」  

    感覺到會進入演相聲的地步,伊安決定放棄詢問,把一切希望放在自己的腦袋瓜上。  

    「慢慢回想嘛!是在什麼時候看到的?」麥克倒悠閒地喝起咖啡來。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近期的事。沒錯,是最近的事!」  

    「是在什麼情況下看到的呢?」  

    「是在……見客戶?見客戶的時候?還是朋友?」  

    「總之是在和人接觸的時候吧?是他告訴你的?你自己發現的?那人是誰,想得起來嗎?」  

    「……好像是他跟我說,又好像是我自己看到的……」  

    所以說記憶力根本不可靠!麥克有點無奈地笑。他決定拉來旁邊的椅子,繼續看從書房挖來的書,讓伊安自己去傷腦筋。  

    找到了又如何,最後得呈的還是他討厭的湯瑪斯。一想到這個,他更努力地偷懶,更用功地玩樂!  

    「麥克-丹尼爾,你就這麼冷血嗎?還不幫忙想!」伊安生氣得搶過他手上的書,順便瞄到裡面的插圖……  

    「你要我怎麼幫?是幫你催眠……」  

    「啊!!這個!」他捉住書,興奮地指著裡面的插圖。  

    「嗯?」這麼快就被你找到?不對啊,只是一張普通的肖像畫草圖而已。  

    「等一下!」還沒說完,人已經跑開,回來的時候氣喘如牛,手上抱著自己的公事包。  

    「想起來了嗎?」麥克不禁也感染到伊安的情緒,走到他旁邊去問。  

    只見伊安二話不說,死命翻著自己的名片夾,裡面混著他還未整理的名片。  

    「就是這個了!」終於,他抽出一張,猶如遇到神跡般高興。「米雪爾-旦特恩!」  

    §§§  

    找到線索,伊安迫不及待地告訴雨果。在湯瑪斯的協助下,訂到第二天早上的火車票,雙雙前往法國。  

    「對不起,機票會好些的,可是現在這時期根本訂不到。」湯瑪斯抱歉地說,但他們也不在乎了。  

    「美國那兒來電話,要我火速趕回去,派了專機來。我很想陪你們去的,可惜無能為力。」麥克微笑著說。  

    他到底做了什麼,還有專機接送!?  

    這時候也沒時間理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了。  

    原本還像個軟骨頭似的躺在床上的雨果一聽到伊安的消息,什麼心理創傷、感情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眼裡只看見「夢境裡的婦人」的微笑。  

    在火車裡,他反覆念著『旦特恩」,卻怎麼也不記得自己曾聽過這姓氏的畫家。  

    「據米雪爾-旦特恩所言,他的祖先曾是法國宮廷裡的僕役,很有畫畫天份,可惜懂得欣賞的王公貴族卻寥寥無幾。」伊安解釋著。「他給我看過代代流傳下來的幾副畫,還是畫在牛皮上的,連皮都發黃了,還好畫還是看得見。」  

    「果然是人物像嗎?」  

    聽到雨果問這問題,伊安不禁瞇起淡藍色的眼睛笑。  

    「沒錯,而且都是同一個人。」  

    多令人興奮的消息!  

    「可見那位畫家多重視自己的作品,還代代相傳。」雨果忍不住欽佩起來,眼鏡後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充滿活力。  

    「據說以前還有更多的,不過經過法國革命,還有多次的天災人禍,只剩下那幾張了。先說好,雨果,你還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比較好。如果不是的話……」  

    「我知道。」雨果點頭,眼裡卻有克制不住的閃耀。「要是這次也不是的話,我會徹底死心的。」  

    面對這樣的雨果,伊安也不好意思繼續潑他冷水。  

    老是取笑麥克對雨果就像過分溺愛的父親,自己又何嘗不在取悅他,希望他快樂?對一位年齡比自己大的男人有如此心理,還真是不可思議!  

    「我到餐車去買點喝的。你要嗎?」他問。  

    「不了,謝謝。」  

    「我去去就回來。」  

    目送伊安離開,才想好好休息一下,整理好心情,旁邊立刻有人坐下,嚇了雨果一跳。  

    「這裡有人坐……」看到坐下來的人是何方神聖,雨果的血液冷了半截。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吧?初次見面,叫我羅伊就好。」瑪莎的現任男友,羅伊,毫無顧忌地伸出手,臉上掛著讓雨果不舒服的笑容。  

    「你……你為何在這裡?」臉色蒼白的雨果四處張望著,無視對方停在空中的手。  

    「放心好了。」看對方沒意思表示友好,羅伊也很乾脆地收回手。「你的前妻,瑪莎沒來。她要回去美國一個星期才回來。」  

    「你想幹什麼?」  

    「不要這麼冷淡嘛!再怎麼說我也是接收你太太的人啊!」  

    「你到底想怎樣!?」雨果終於支持不住提高聲音。  

    被對方不懷好意的眼光上下打量,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呼吸變得短促,彷彿隨時有倒下的可能性。  

    「不要那麼緊張,我只是想來告訴你你孩子的事罷了。」  

    「我哪來的孩子!」伊安!為何還不回來!?  

    「瑪莎果然瞞著你嗎?那女人就是這樣。」說著,還故意歎氣。「喂,你還會回意大利吧?找個時間見面吧!這樣我就把詳情告訴你。來,拿好我的電話。」  

    曬得古銅色的手強拉雨果,把紙條往他手裡塞。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已讓雨果全身起雞皮疙瘩,猶如感應到他的惡念般。  

    他迅速拉回自己的手,整個人貼在窗戶上,張著顫抖的口卻發不出聲音。  

    為什麼這麼怕他?只因為他和瑪莎是一夥的嗎?為何要來糾纏他?  

    看到雨果對自己做如此激烈的反應,羅伊反而露出高興的笑容。  

    「記得聯絡我,可愛的雨果。關於你孩子的事,我會全告訴你的。不過可別讓其他人知道了。」  

    說畢,他一溜煙就跑掉,原來是因為看到伊安從餐車回來了。  

    雨果趕緊坐好,盡量裝出沒事人的樣子。  

    他還以為眼淚又要掉出來了,還好沒有!  

    「雨果?」伊安感覺到異狀,喚了他的名字。  

    「我沒事……可能是還沒完全恢復吧……」他強迫自己笑得自然些,然後別過頭面對窗戶。  

    在還沒完全痊癒時拉他出來旅行,是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吧!伊安不疑有它,沒再追問下去。  

    要是他得知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面發生如此大事,就算死了也不會原諒自己。伊安-科魯斯多弗就是這麼一個人。  

    慌張失措的雨果手握電話號碼,思緒一片混亂。  

    這是會將自己再次拉入地獄的電話號碼,可是他沒辦法隨手扔掉。他沒有辦法不去在意剛才羅伊提到的「孩子」!  

    他和瑪莎之間有孩子?怎麼可能呢?瑪莎是片字未提,而且從沒看過她有懷孕的跡象。更何況,婚後第二年,兩人就不曾再同房過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就不安穩的心,如今更加混亂。上帝毫無憐憫之心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雨果往黑暗的世界推去,讓人不禁懷疑,雨果-克裡斯朵是否將一輩子永無安寧之日……  

    §§§  

    長達數小時的路程讓雨果有足夠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到達法國的車站時,他已猶如平常人般,一點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我聯絡過旦特恩先生,他應該會在家裡等我們。我們直接過去吧!」伊安喚來一部計程車,同時對雨果說道。  

    進入高級住宅區,車子在一棟歷史悠久的住家前停下。  

    仰望著灰白色的建築物,雨果發現自己的心在狂跳不已。  

    他有預感,這次是真的有結果了!  

    「米雪爾-旦特恩先生,我是伊安-科魯斯多弗。」伊安敲著門,用法文喊道。「我先前打過電話來。」  

    來應門的是一位矮胖的婦人,有一頭白得漂亮的頭髮。大概是伊安常來,她看到伊安時,立即親切地上前來環抱他,用鄉音很重的法文說著應該是打招呼的話。  

    「雨果,這位是長年來照顧旦特恩先生的生活起居的娜達麗太太。」  

    面對初次見面的雨果,娜達麗亦熱情地抱他,讓怕生的雨果有些不適應。然而,在抱住她的瞬間,雨果發覺自己喜歡上她那猶如媽媽的擁抱了。  

    在前往米雪爾-旦特恩的房間的途中,伊安繼續和娜達麗寒噓一番。雨果隱約聽出來他們正在討論旦特恩的身體狀況,得知他前幾天才從醫院回來,所幸情況尚算樂觀。  

    到了二樓角落的房間,娜達麗輕敲厚重的門,用大嗓門呼喚裡面的人,然後打開。  

    「我下去給你們泡茶,你們慢慢坐。」她笑說,移動著胖胖的身子離開了。  

    「希望這次沒白來。」伊安食指和中指交叉以求此行的成功,悄悄對身後的雨果說道。  

    整理乾淨的小書房裡坐著一位高瘦的老學者。看到客人的到來,老花眼鏡後的藍眼瞇成一條線,可見他非常喜歡客人來訪。  

    「伊安,我正等著你呢!一路上辛苦了!」米雪爾起身迎接道。  

    「看你依然很健朗呢,真是太好了!」  

    「是娜達麗太小題大作了。才不過摔了個跤而已,她就慌慌張張地把救護車叫來!」  

    「凡事還是謹慎點好。」伊安看到他沒事,內心也鬆了一口氣。「忽然打電話跟你提那件事,真是很抱歉。這位就是我在電話上提到的鑒定家,雨果-克裡斯朵。」  

    「你好。」雨果稍微行禮。  

    「哦,你就是那位鑒定『夢境裡的婦人』的鑒定家嗎?能那麼靠近一副名畫,一定很興奮吧?放輕鬆些,不要拘束。」環望四周以後,發現自己剛才坐的椅子是唯一一把空著的,米雪爾不好意思地道歉。「一個人住習慣了,就不會去整理這些書了。對了,那幾張畫,伊安來了電話以後,我就把它們找出來了。」  

    他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卷用退色的紅色帶子綁著的破舊的褐色皮紙,交到雨果手上。  

    要是粗暴些,皮紙大概就會粉碎吧!再怎麼說都是三、四百年的東西。雨果將它放在靠牆的桌子上,不得不打起十二份精神,謹慎地翻開。  

    看到內容的瞬間,雨果倒抽一口氣!  

    「傑作吧?這樣的技術,居然沒有人欣賞!我可是對這位祖先非常自豪的。」米雪爾驕傲地說。  

    「是的,我……我已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了……」  

    這根本就是「夢境裡的婦人」的人物畫!用黑炭描繪出的側臉雖然無法看的仔細,可是毫無疑問的,是那位高貴的婦人!  

    「雨果,簡直一模一樣!」在一旁的伊安也叫了出來。  

    第二張、第三張,全都是一樣的主角,只是從不同的角度畫,有臉孔特寫、半身、全身,身穿17世紀法國貴族的衣物。  

    「原來如此嗎……原來這男人就是『夢境裡的婦人』……」  

    所以才會覺得身材比例奇怪。答案一直都在自己眼前啊!  

    ——這下子,一切的謎底都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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