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夏實以迎戰的心情等待桂木來點名。
早上起床以後,夏實還想今天乾脆別來上課算了,可是他不敢獨自在家裡等候桂木前來對付自己。他至少可以確定桂木在大庭廣眾下下會對自已亂來,所以還是到學校去會比較好吧……夏實就是懷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學校的。到了學校,沒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沒有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自己,這讓他知道了桂木還沒有把自己的事傳出去,得到短暫的安心。
無心觀看四周的夏實聽到同學起立的聲音,盲目地跟著站起,看到了從前門走進來,面無表情的桂木,眼睛瞇起,盡量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很奇怪地,桂木只在環看全班的時候掃了他那方向一眼,之後點到名甚至連頭也不太抬,絲毫沒有任何情緒的預兆。
--他昨晚沒來嗎?不可能,他不可能沒去找自已的,既然去了就會知道自己的反抗,換做是平常時候,免不了是一個瞪眼示威,但是這次卻甚麼也沒,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忽然開竅,決定不糾纏自己了嗎?不用想都知道這是天方夜譚,否則怎麼會一纏就纏了兩年?
就連要離開教室,桂木也沒要求自己下課後去找他,同樣是看也沒看一眼地離開了。
夏實為此大鬆一口氣,但是擔心的種子仍在繼續成長,沒有死去。那到底是暴風雨前的預兆還是結束的開始,夏實一點也嗅不出來。
* * *
和夏子最後一次見面是……她媽媽的葬禮上,綾人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可見這件事在他心裡過了多久了。
接到夏子打來的電話時,綾人還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聽到她厭惡的聲音才確定了真的是夏子打來的。就連春美還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曾和自己聯絡的人居然會打到公司來?天要下紅雨了。
午休時候在約定的餐廳見面,穿著公司制服的夏子看到綾人依然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會討厭得那麼明顯,讓綾人不由自主地懷疑夏子這次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是對自己有所要求。
只見她深深吸一口氣,嚴肅地看著自己,但是眼神裡不見之前的氣勢凜人,多了絲柔弱。
「忽然找你出來,很抱歉。」她先低頭,讓綾人大吃一驚。只交談過幾次,但是他已經可以肯定夏子是個倔強的人,對討厭的對象--如自己,絕對不會使好臉色,連多說一句話都會要了她的命,更何況是自動聯絡,主動低頭?她該不會是要我去暗殺首相吧?
夏子無視於綾人挑撥的眼神,盡量裝作無事人地繼續說。
「我這次來找你是為了夏實的事。」拋開門見山地道。「聽夏實說你們最近常見面。」
--這是甚麼?試探嗎?
綾人在腦裡考慮過無數個可能性以後才點頭承認。
這種小事沒隱瞞的必要,而且父親跟兒子相處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一點錯也沒有。
「你是認真想要接夏實去和你一起住嗎?」
「我確實是這麼想,不過要看夏實願不願意而已。」綾人坦然地說。
夏子並沒有立刻回話,垂下的眼眸看來若有所思。
「……松崎先生,請你好好保護夏實。」
綾人挑起單眉,觀察夏子的表情,想看這句話有幾分真實。夏實,他絕對會高興地接收,不過要他信服一個曾經竭盡所能要隔絕自己和兒子見面的人如今反過來拜託自己照顧他,綾人還不致於單純或愚蠢到下認為背後沒有甚麼特別原因,甚至陰謀的存茬。
然而,夏子卻面露難色,不願回答他的問話,這吞吞吐吐的模樣都讓綾人很不高興。哪有人說話說到一半的?要拜託人不是應該把原因說清楚嗎?
「可以麻煩你解釋一下為甚麼對我說這種話可以嗎?」他又問一次,語氣帶有嘲諷的意味,使夏子不愉快地輕皺眉。
「這些年以來在夏實身上發生了很多事。」考慮了很久。夏子才放棄隱瞞地透露。「夏實有跟你說過甚麼嗎?」
「沒有,我不認為他會跟我說這些事,至少不是現在。」綾人不耐煩地揮手。
那孩子,一副老成的模樣,閒話也不多說一句,雖然不甘心,但是綾人必須承認,自已並沒有取得夏實全部的信任,他對自己只是剛認識的朋友的關係,就連到可以放心聊天的程度都沒有。
「他有告訴你春美怎麼去世的嗎?」夏子慎重地問,還把聲音壓得更低。
「我問過,他說是不小心從樓梯摔下來的。」
「確實是這樣……如果夏實也真的這麼想就好了……」
綾人瞇起眼。
「你是甚麼意思?」
「……夏實那核子,認為媽媽是他害死的。」綾人呆楞著看她,想盡辦法吸收並消化夏子所說的話。
「夏實……一直都認為春美的死,是自己的錯。」
就算是看到她好久以前就想看到的綾人呆滯的臉孔,夏子也無心去享受了。
在那房子裡造成的傷害已夠多,不能夠再讓夏實繼續待在那兒了,否則他將永遠無法走出罪惡的夢魔--
* * *
和綾人約好一起見面的夏實放學後拒絕了明良的邀請,直接回家--這是他原先的計畫,卻在半路出現障礙。
已經好幾天沒騷擾自己的桂木忽然出現,使夏實不得不提高警覺,不願再讓他更靠近自已而全身散發出反抗的氣勢,毫不友善的雙眼直直瞪著他。
除了在課堂上以外,已經好幾天沒碰到他了,夏實幾乎要忘記這男人帶給自己的危險,那一次逃避他,沒照他的話乖乖在家裡等候,但是他還是沒有如威脅所說,把自已的事情傳出去,可見他也知道那樣對他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過了好些天,確定他真沒有公開的打算以後雖然鬆了口氣,可是這也表示他仍在男人的掌握中,還要繼續受他的糾纏。
「不用這麼伯,我不會對你怎樣的。」看出他的反感的桂木失笑,鏡框後的雙眼帶著嘲諷的味道。「我找你是想要跟你談談你進大學的事,跟我來吧。」
儘管聽到他這麼說,夏實還是懷疑地看他,不肯乖乖跟他走,現在嘴上那麼說,之後又會發生甚麼事,誰也說不準。
「我發誓,今天只是要好好跟你談,絕不會碰你。」桂木把手放在胸口,另一隻半舉在空中,做出發誓狀。
桂木挑所有人都走光後的現在,出現在只有夏實一人的教室裡,情況對夏實不利。惹惱他的話,倒霉的是自己。
毫無選擇的夏實拿著書包,靜靜跟在後頭,再次進入他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甚至會厭惡到死的個人輔導室。
很令人驚訝的--雖然這麼說太失禮了、桂木真的沒有碰他,他老實地坐在位子上,桌子上擺著夏實的相關資料。
「是這樣的,我有意推薦你入學,所以來問問看你要哪間大學。」說著,他拿出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個他可以推薦夏實進去的學校。夏實定睛一看,有一半包含在所謂的八大大學裡,其餘的也算知名,而且他要申請的其中兩家也在名單之中。如果是正常人就不可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你想進理科系吧?」桂木繼續說,「雖然現在才拿出來未免太遲了,不過我認識裡面的一些教授,所以有得商量。你挑個三四家,我趁暑假前幫你寫推薦信給他們,就算還要考試,只要考得不是太差,就有可能會被錄取。」
夏實聽著他的話,心裡不停在推測桂木這臨時做出的「慷慨」舉動的目的何在。
要他相信桂木是單純的出自善意幫助自己,那未免太污辱他的智商了。
對著那名單看了又看,心裡漸漸浮現出「約束」的字眼。
桂木想要賣人情給夏實,讓他即使畢業了也無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繼續受控制,以及進行那屬於侵略和污辱的行為。想到這裡,夏實頓時感到不寒而慄,一股噁心感由冉然而生。他盡量裝做平靜,隱藏眼裡的激動,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紙張,強行壓下恨不得把它撕得粉碎的衝動。
「謝謝你,不過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考上大學。」冷冷的聲音終於回道。
「我要推薦你的話就表示你有這種能力,不是嗎?」桂木掛上笑容,繼續說服他。「這高中三年我都是你的老師,還當了你兩年班導,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的才能了。你絕對可以考上你想要報考的大學,但是我擔心你外婆去世的消息會影響你,所以才想到幫你推薦的。有這種難得的機會你應該多利用才是。只要告訴我你想要迸哪間大學,其他事都交給我……」
「謝謝老師。」夏實打斷他的話。再繼續待在這兒聽他滿口謊言,夏實怕自己會忍不住衝上去打他。「可是真的不用了。如果我這麼容易受影響的話,就表示我能力不夠,對其他人也不公平。」
說完,他不等桂木的反應,拿起書包便往門口走。
坐在原位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桂木的眼中出現憤怒的火焰,牙齒間傳出刺耳的磨牙聲。
* * *
接到綾人的電話的時候,夏實還在公車上。下車後,他加快腳步,在看得到大門的同時也看到了熟悉的深藍色車子。夏實走上前,看到坐在司機位的人,拿起手在窗口上輕敲。裡頭抽煙的男人看他一眼,把香煙弄熄了才出來。
「對不起,有事耽擱了。」夏實開口就是道歉,十足十的模範小孩。
「沒關係,是我下班早了,沒事做所以直接過來。」綾人毫不生氣地微笑。
兩人在星期五晚上見面已經成為默認的約定。週日時候各忙各的,更何況夏實終究是考生,不可能天天和綾人吃晚飯、聊天,唯一可以無罪惡感地放鬆一下的時間就是星期五夜晚。週末一到,如果有約好的話會見個幾次面,不過大多時候二人都是分開渡過。和夏實見面不但有人可以陪伴自己,還不會有應酬女性的疲倦私難耐,在無形中已成為綾人另一種舒解萬式。
「那個……我想先洗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把車開進庫房裡面,在家裡等我一下?」夏實不好意思地問。
「我無所謂,「綾人這時想到了好幾次看到他都是剛洗好澡的模樣,忽然聯想到水蓮。
眼前的少年長得其實普通,但是生得乾淨,五官清秀,稍微過眼的測海,個子頗高但纖細--身材還挺有自己以前的影子呢。是一個會讓人聯想到白色帶透明感的蓮花的少年。
把車停進車庫,綾人尾隨夏實從旁門進入前院,通過那兒到家門前。前院因為過多的樹,陽光無法透過
而顯得昏暗,更何況是太陽即將西下的現在。抬頭看到蓋在走道上的濃密樹葉,綾人認定不自己還沒踏進房內便已覺得不舒服。
前面的夏實毫不猶豫地往前走,完全不受四周圍的氣氛所影響。用鑰匙打開門,回頭對綾人露出微笑。
「請進來吧。」
他到底是以甚麼樣的心情住在這房子這麼久?怎能露出如此微笑呢?那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舒服涼爽的笑容如今看來竟充滿滄桑,甚至有一絲痛苦的味迫,綾人靠著微弱的光線看到夏實帶有些陰影的臉孔,忍不住難過地皺起眉。
「怎麼了嗎?」對方好奇地問,完全不知道綾人的內心。
「沒事。」他連忙換上笑容,故作輕鬆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只是不好的習慣。」
夏實不疑有它,率先進入那包含著無數秘密的家。門關上不久,門旁的燈亮起,是前院裡唯一的照明。
風聲漸起,又是一個吵鬧的夜晚。
坐在第一次進來時候起居室的沙發上,窗外傳入一陣又一陣的風聲和樹棺聲是屋內的唯一聲音,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彷彿房子在怒吼似的。
綾人獨自一人在燈火通明的起居室裡,把眼晴所能及的地方看了一遞又一逼。雖然房子古老,但也裝修過好幾次,所以住起來還算舒服,沒有那種復古的潮濕味。除了歸功於裝修外,也要感謝住的人有細心打掃和保養吧。明明比自己的房子大足足一倍有餘的家,卻也把地方打掃得一塵不染,可見夏實以及剛去世沒多久的外婆的苦心。
這只供自己人使用的客廳被分為兩半,一半是自己現今坐著的西式,擺著沙發,茶几,木板上有一張厚厚的地毯,木製的窗框上放著一盆小小的綠色盆栽,另外一邊則鋪了榻榻米,一個矮桌,上面還放了一盆水果,而電視就在那兒,角度是連坐在這一半的人都可以看到的擺放。
如果是個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這個家無非是個理想,然而事與願違,現在卻淪落到只有夏實一個人住,而且連身為客人的自己都無法喜歡。不只是這房子本身,還有在這房子裡發生過的事。
這時候,在日式那一邊的門唰啦一聲被拉開,出現穿著短袖襯衫,已洗過澡的夏實。瘦而修長的手臂顯得略白,顯示主人沒在陽光下做過多少運動。
「我們該走了嗎?」他走到綾人面前問。
「恩……」
「有甚麼事嗎?」綾人遲疑的態度引起夏實的好奇,就連綾人自己也知道今天的他顯得很反常,顯得欲言又止。
「我看起來像有事嗎?」綾人依舊陪笑問他。夏實遲疑一會兒,老實地點頭。
「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不要管我,去做你的事吧」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自己晚飯了。
「……夏實,我們可以談談嗎?」綾人歎氣,投降地問。再這麼憋下去,他怕自已會憋出病來。四下無人又沉靜的現場很適合談這問題,似乎在催促著他的決心。
夏實乖乖在他旁邊坐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帶有疑問地望著他。
「夏實,我希望你可以老實告訴我,春美是怎麼去世的?」
他的反應就如第一次綾人問他時候一樣,吃驚得整個身軀都表現出來,即使這樣,綾人依舊不發一語,靜待他開口。
「為、為何又問?你之前已經問過了……」夏實縮起身子細聲問,甚至不敢和他的眼神接觸。
「夏子今天來找過我,跟我說了一些話,關於當時的情形。」
這句話立刻讓夏實楞在原位,連呼吸的跡象都看不到。要不是在數秒鐘後看到他眨了下眼,綾人會以為他就這樣昏撅過去了。
「夏子告訴我,你認為春美跌下樓梯,你以為是你害的。」綾人又靠近他一點,原想要伸手碰他,可是擔心他會反彈,唯有把手放在沙發背上,距離近得可以聽見逐漸出現的呼吸聲,以及看見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我想確認。夏實你還在自責嗎?」
夏實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他縮起背,臉孔藏在顫抖的雙手後,身體仍在發著抖--即使不開口,答案也很明顯。這兩年以來,眼前的少年盡量裝作平常,對人強顏歡笑,掩蓋自己陰暗的內心和思想,絕不對人透露一絲一點。
夏子在下午對他所說的描述逐漸在腦海中形成畫面,春美和夏實在樓梯處引起糾紛,激動的春美掙扎著不讓夏實碰他,結果一個不穩往後一傾,頭先著地,當時夏子已經出嫁,外婆出席茶道會不在家,所以一切都是聽慌亂得口齒不清的夏實所說,之後慢慢推測出來。
「問題是夏實根本沒有動手推她,是春美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說得殘酷點,夏實不伸手去拉她是正確的,否則連他也要一起摔下去了。他一點罪也沒有。」夏子盡量用冷淡的口吻說,然而,讓綾人不滿的是她絕口不提夏實和春美吵架的內容,只推說不清楚或不知道。但是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她死去的外婆是最靠近夏實的人,夏實不對她們說,還能對誰說了?而且,要真是不知道來龍去脈,如何全盤相信並袒護夏實?這其中有一大段遺漏的地方,是整個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而可以給他答案的除了夏子就是眼前的夏實了。
「夏實……?」
「你不知道真相……」良久,如蚊子般細的聲音才從手指縫流出。「你不可能會知道真相,也永遠不會想知道的!」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想知道呢?連說都還沒說!」綾人有些著急地說,一邊在心裡不禁茫然。
他已經多久沒為一個人這麼激動了?雖然在公事上難免有煩心的時候,可是為了一個人引起如此的感情波動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是因為夏實是自己兒子嗎?他不敢去分析。
夏實沒回答他的話,只顧搖頭。驀地,他看到了指間流出的水滴,想也不想便上前強行拉開他的雙手,迫他露出流著眼淚的雙眸。
「夏實……」綾人的心感到一陣痛,有如被揪住般。他抓著夏實的雙手,正把他強壓在沙發裡,天花板上的燈光把淚水滑過的地方照得晶瑩剔透,更讓他看清楚少年毫無暇疵的臉龐。「當時的情況,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可以拉住她的。」帶著鼻音的聲音緩緩道出。綾人思考了幾秒才知道「她」指的是春美。「我當時可以拉住她的,我們的手指就只差那麼幾公分而已,只要我再伸長些就可以救她了……可是我沒有……」
「那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拉住她,連你也會一塊兒掉下去,難道你想跟她一起死嗎?一想到夏實有可能不在自己面前,綾人頓時全身毛骨慷然,手指有如被寒風掠過般冰冷。
--對,他沒去救是正確的!春美的死是意外,不關夏實的事!
無論綾人怎麼說服,夏實只是搖頭,閉上的眼睛溢出更多淚,看得綾人忍不住伸手扶住小小的臉,用拇指去擦拭。
「別哭,夏實。別哭……那絕不是你的錯。」他把夏實的頭按向自己的肩膀,將他擁入懷中,試圖安撫他。明明只比自己小一號的人如今居然顯得瘦小無比,彷彿一用力就會折斷他。
「你不明白……你不知道真相,永遠不會明白……」
「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呢?」綾人暗自歎息,手環著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在自己衣服上留下的淚水。「試試看吧,夏實。我是你父親,說甚麼也會站在你這邊的。」
然而,無論他表現得多真誠,夏實始終不肯說出口,只是不停搖頭。
綾人無法得知他究竟是認為自己不會明白他的罪惡感從何而來而這麼說,還是不承認自已為他父。無論是哪個,都讓他倍感無奈地閉上眼,環著夏實的肩膀更是使力了。
如今,他是唯一夏實可以依靠的人了。
* * *
--為何自己會挑那個時候呢?
其實這個答案夏實早就知道了,但是每當想起時,他還是會忍不住自責,痛甘、傷心、憤怒,後悔的負面情緒包裹住全身,要過好久好久一段時間才能安撫自己,暫時忘卻。
在兩年前悶熱的午後,外婆和茶會的朋友約好外趴家裡就只剩下自己和媽媽。
因為不願見到她,夏實大半天都躲往房間裡不肯出來,就連媽媽在門外叫自已晚午飯也不回腔。在房間內,他不斷掙扎著該不該把考慮已久的計劃付諸行動,否則等到可以看到媽媽身體的變化,一切都太遲了!
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夏實咬緊嘴瘩,鐵下心做出決定,換上外出服後便踏出房門。
--必須趁事情還能挽回的時候。
春美此時正在樓梯前,準備要下樓。看到夏實的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依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要傷害自己的惡魔。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你餓了嗎?我還剩下些菜給你喔。」
「沒關係,我不餓。」夏實搖頭,盡量出一個平常的笑臉,抑制自己狂跳的心臟,免得被春美聽見,他的眼晴悄悄打量春美的肚皮,錯覺令他以為扁平的肚子稍稍隆起了些,覺得連心都涼了。「媽,我帶你去醫院檢查身體好嗎?」
這問題讓春美的笑容漸失,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已經三個月了,我想還是做個檢查比較好……」原來昧著良心說謊是這麼難過的事,可是他已經別無選擇了,「我們走吧。」
他伸出手想要牽她,春美卻退後,溫柔的眼神逐漸消失。
「你是誰?」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
「你是誰?你想要傷害我跟我孩子嗎?」
「媽,我是夏實,是你兒子啊!」
「不要靠近我!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媽,你冷靜點!」夏實焦急地要上前拉住腳步踉蹌的她,卻被她拍開伸過去的雙手,繼續往後退。
「不要碰我!」她只會重複同樣的一句話,揮動的手臂不小心打到後面的牆壁。
無論是任何動作都讓夏實覺得膽顫心驚。「不要靠近我。」
「媽,求求你別這樣!」夏實覺得自己連心都碎了。到底是甚麼原因導致這一切的?他該怪誰?拋棄媽媽的男人嗎?腦不正常的媽媽,還是優柔寡斷的自已?
「不要靠近我!」霎時,春美的身體一傾,往樓梯倒去,眼看就要向下墜……有如慢動作一樣發生在夏實眼前。
當時的情形到現在依然如烙印般,在夏實心底揮之不去,他反射性地伸出手要拉住春美,但是一個更加邪惡的念頭有那麼一秒的時間佔據他的腦袋。就因為那一秒鐘,他的手停頓了。回過神來,樓梯下躺著前一刻還活生生的春美,脖子被折斷而扭曲,兩眼睜大,彷彿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死去……想到這裡,夏實終於無法忍耐地趴花餐桌上哭泣,旁邊放了一個盛著酒的杯子。
無時無刻催眠自己的外婆已經不在了,剩下的餘生,他只能靠安眠藥或酒精的效力來讓自己入睡。
當時的情形如夢魔般怎麼趕也趕不走啊!
為何他不找外婆或夏子幫忙呢?為何不在外婆在的時候拜託她一起說服媽媽去醫院把孩子打掉呢?
因為她們不知道媽媽已經懷孕了,而自己更不想讓她們知道!
外婆每天都會定時給她吃避孕藥的,但還是抵擋不過罪惡的種子在媽媽體內發芽!就連神也看不過去這些年來在這房子裡所發生過的違逆弛的事!
究竟那些年來發生了甚麼事,他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那是他要帶進墳墓裡的秘密,哪怕在地獄受到刀山油鍋的煎熬,他也絕不能說出來,更何況是對綾人。這誓言堅守了這麼多年,知道秘密的人也漸漸死去,但是紙終究包不住火。
--這房子已經漸漸守不住秘密了。在他未察覺的情況下,秘密正一點一點地洩漏出去。
到時候,誰會成為審判他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