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難
風約輕去貼水飛,
乍睛池館燕咽爭泥,
沈郎多病不勝衣。
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鶘啼,
此情惟有落花知。
—李景.浣溪
不是她蘇小惜心眼兒小,她存了殷無恨的玄武令牌,又死纏爛打地硬巴著他不放,這個大冰塊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現在一定是存心在整她。蘇小惜暗忖著,歎了一口氣。
忽然一陣強風刮來,她及時抓緊了峭壁上突出的石塊,才免除了被強風刮落萬丈深淵、粉身碎骨的噩運。
她原本以為有個保鏢在身邊,凡事都會有人照應,她大可以落得輕鬆,只要管吃、管玩就好了。結果呢?她的如意算盤居然打錯了!
這幾天來,她所耗費的體力是以往十六年加起來的總和。先是手足並用的攀登崖壁,接著又涉過了充滿瘴氣的沼澤地,現在他居然帶她走這條突出於懸崖旁,還不到一人肩膀寬的羊腸小徑!
可憐了她一雙白嫩的蓮足,現在已疼得連知覺都沒了,偏偏殷無恨那個大冰塊連停下來休息都不肯,只是一個勁兒的直往前走。
她的腳好痛好痛喔!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議她使用過度!
蘇小惜望著前面那高大壯闊的背影仍舊輕鬆的往前走,不由得一陣氣惱。這大冰塊也不想想,他有一身絕頂武功,走這點路當然像如履平地般容易,可她是個弱女子耶!
哼!想整她沒那麼容易,「獨苦苦不如眾苦苦」!蘇小惜忽然心生一計——
她猛吸一口氣,用力的往前一跳……就這麼跳上殷無恨寬厚的背,一雙手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
「你在做什麼?」即使殷無恨武藝過人,也被她這麼突如其來的一跳給拉得腳步一躓,險些跌落山崖。
即使他沒回過頭,蘇小惜也猜得出,此刻他必然又沉下了那張冰塊臉。
「我不走了!我的腰痛、背痛、腳痛、連頭髮也痛,全身都痛得再也走不動了,你背我!」她耍賴的說著。
「下來!」殷無恨沉聲喝。
「不下來!不下來!」蘇小惜的雙手樓得更緊,小腦袋瓜埋進他的頸間猛搖著。「反正我是走不動了,你就好心一點背我,要不然,你就把我丟下懸崖吧!反正我也不是你的對手!
「不過,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有人不巧經過谷底,從我發爛的肚子裡撿走了你的寶貝令牌,那可不是我的錯喔!」
殷無恨縱橫江湖多年,什麼樣難纏的角色沒見識過?偏偏教這刁鑽古怪的女娃兒給吃得死死的。
蘇小惜自然知道,殷無恨此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不悅來形容了。因此,她討好的道:「你就當是同情我嘛!人家的腳真的痛得走不動了!你如果硬要我走路,我的腳一定會痛得斷掉。你想想,保一個雙腳健全的人已經夠麻煩的了,若是那個人的腿又斷了,豈不是更費事?」
大凡女子撒嬌,必然會不自覺的流露出嫵媚風情,讓人心蕩神馳。但蘇小惜撒起嬌來,只讓人覺得淘氣嬌憨,親切得一如鄰家小妹。
只可惜殷無恨本性冷漠,對於蘇小惜的耍賴、撒嬌,他完全無動於衷,雙眉仍是蹙得死緊。只見他身子僵了好半晌,才又舉步向前邁去。
見他妥協,蘇小惜可得意了,還不忘朝他的後腦勺扮了個鬼臉,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樣。
哈!還整不倒你嗎?蘇小惜心裡快樂得很。
有了人肉轎子,當然是比用自己的雙腳走路來得輕鬆多了!蘇小惜就這麼大刺刺的趴在殷無恨寬厚的背上,逍遙自得的看起風景來。
***
中夜
腳步聲響起的同時,殷無恨便已醒了過來。
那腳步朝他直直的走來,在他身旁站走。然後,一陣衣裳的悉牽聲響起,來人蹲了下來,卻久久沒有動靜,像是正偏著頭打量他。
這刁鑽的女娃兒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念頭才晃過,殷無恨突然感到耳邊有股溫暖的氣流襲來。他心中一凜,險些要睜開眼睛,此時,另一股氣流又吹向他的耳邊……這女娃兒,竟然對著他的耳邊呵氣?!
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雖然他們才相處不到幾天,殷無恨卻已經瞭解蘇小惜的行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偏偏人又機靈,跟她打交道,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來得妥當!於是,他的雙眼仍緊閉著,靜靜地等著她的下一步舉動。
蘇小惜朝他呵了好一會兒的氣後,才輕聲地喊:「喂!」殷無恨動也不動,一副睡得很熟的樣子。
「殷無恨。大冰塊!」蘇小惜不死心的再度輕喊。
殷無恨仍是沒有反應。
蘇小惜噘起嘴,自言自語道:「睡得真死,早知道就乘機把你賣到南洋去!算了,你睡著了也好,我也不用擔心你會看見。」
接著,衣料的摩擦聲再度響起。她站了起來,腳步聲一路往溪邊而去。
不一會兒,嘩啦的水聲響起,顯然是蘇小惜開始玩起水來了。
看來,這女娃兒似乎並不需要睡眠。
殷無恨必須承認,這些天來,
他的確是有意折騰她,故意挑難走的路走,只希望她受不了奔波之苦,自動退鏢,將玄武令牌還他。
但這幾天下來,她雖然被他折騰得疲憊不堪,卻也不曾叫過苦,只是偶爾身體真的吃不消了,便耍賴的跳上他的背,要他背她走。
這樣的路程,即便是個男人都無法消受,但她儘管再累,卻睡得極少,夜深人靜時,他總會聽到她的腳步聲在四周響起,這邊看看、那邊走走,像個頑皮的孩子般,興致勃勃的四處探險。這一點,倒是教他不得不佩服。
「小兔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清脆的嗓音響起,帶著驚喜的語氣。
「你怎麼也不睡覺,半夜偷偷溜出來玩?喂,別走啊!等等……唉……」
「撲通」的水聲蓋過了她的聲音,殷無恨猛然睜開眼,一個縱身奔到溪邊,果然看見一雙小手在水面困難的掙扎揮舞著。
殷無恨左足輕點溪旁的大石,借力一躍,俯身拉住她那雙揮舞的小手,然後右足跟著往溪中的大石一點,眨眼間,兩人又回到了岸上。
「砰」的一聲,蘇小惜重重的落了地。
「好痛喔!你輕一點嘛!」
殷無恨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逕自踱回樹下。顯然他是打定了主意,能不理她,就不理她。
掙扎著站了起來,蘇小惜跟了過去,說道:「雖然你救人的方式很粗魯,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他冷淡的雙眸閉了起來,依舊不打算理會她。
突然,一陣涼風吹來,蘇小惜打了個冷顫,鼻子一癢,忍不住「哈啾」出聲。
雖然現在正值盛夏,但夜裡弄得一身濕,又被涼風這一吹,還真有些寒意迫人。
蘇小惜揉了揉俏鼻,瞄了殷無恨一眼,道:「好冷喔!」
但殷無恨一動也不動。
「我好冷喔!」她清脆的嗓音又提高了些。
殷無恨還是沒理她。
「我快冷死了啦!」她嚷了起來。
這個沒有同情心的臭冰塊,連可憐她一下都不肯!蘇小惜忿忿的想著。
她靈活的星眸不懷好意的瞄了他一眼。不理我?我就偏要教你理我不可!
毫無預警的,一團冰冷潮濕的東西突然「蹦」進殷無恨的懷中,壓得他胸口一窒。
這女娃兒居然又抱住他!
他張開眼睛,果然看到蘇小惜正大刺刺的圈住他的腰,小小的身子就這麼緊緊的偎入他的胸膛,見他張開眼,還淘氣的對他扮了個鬼臉。
這女娃兒,難道她不知道什麼叫作「男女授受不親」嗎?
「起來!」殷無恨命令著。
「起來」、「下來」,和她相處了幾天,這兩句話已成了他的口頭禪。
「不要!」她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別這麼小器嘛!朋友本來就得同甘共苦,怎麼可以只有我一個弄得濕淋淋的?」
他外表看起來冷歸冷,但是身子卻暖得緊,好像一個大火爐似的,熱力源源不絕,抱起來好舒服呢!她打了個呵欠,星眸困頓的閉上,臉也順勢偎進他的胸膛。
殷無恨瞪著懷裡那張安適的小臉,眼眸冷得像要結成了冰,最後才不情願的起了身,重新升起了一堆火,而蘇小惜這才心甘情願的從他身上爬了下來。
火堆熊熊燃燒著,散發著暖和的溫度,但這溫度卻是沒能溫暖坐在一旁的無恨。那橘紅色的火光,反而將他的臉龐映得更加剛硬,更令人難以親近。
「喂!別轉過頭呢!絕對不可以轉過頭喔!」蘇小惜清脆甜美的嗓音不放心的叮嚀著,靈活的眼珠兒又瞄了那文風不動的黑色背影一眼,這才安下心來,由包袱內取出一套乾淨的衣裳,然後又脫去一身濕衣裳。
蘇小惜快手快腳的換好了衣裳,先把濕衣裳披到樹枝上,卻見殷無恨仍是不動如山。蘇小惜的眼珠子轉啊轉的,唇邊漾起一抹淘氣的笑意,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朝他耳邊「哇」的大叫一聲。
殷無恨連動都沒動,就連衣裳震也沒震一下,根本沒被嚇到。
蘇小惜只得繞到殷無恨的面前,一屁股坐了下來,支著下巴問道:「喂!你很討厭我是不是?」
沒有得到殷無恨的回答,本是蘇小惜意料中之事,於是她又鍥而不捨的道:「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我,也難怪啦!我硬賴著你保我這個鏢,又把玄武令牌吞到肚子裡威脅你,換作我是你,我也會討厭透了蘇小惜這號人物。」
話雖這麼說,可從她的聲音裡卻聽不出一絲慚愧之意。
「可是,既然我們還得在一起半年,不如就好好相處,畢竟笑也是過一天,板著一張臉也是過一天,那自然是笑著過日子來得愉快多了,是不是?」
「其實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他既然不回答,她索性自言自語了起來,「我爹爹和哥哥們老是把我保護得死緊,他們一天到晚對我說,外頭的花花世界有多好玩,卻又不許我出門,這十六年來,我連山莊的大門都沒跨出過一步!」
為了強調自己的話,她還慎重的點了點頭,加強可信度,「就連官家小姐偶爾都還會上廟裡燒個香,哪像我這麼可憐,只能待在房間裡聽大哥講故事。再這樣下去,我看一直到我死掉了,也別想出山莊一步,所以我才溜了出來。
「我只不過是想好好看看外頭的世界嘛!可是大哥、二哥三天兩頭就來追我回去,要不是我跑得快,早被逮到了!但是大哥、二哥都很聰明,我逃得過一次、兩次,再來可就難說了。我還沒玩夠呢!所以我才會拖你下水。」
「不過,我保證絕不會給你添麻煩,你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只要記得帶著我,別讓我被家裡的人捉回去就成了!至於你原本有什麼計劃,也不用因為我而變更,我發誓我會是個最配合的『鏢物。」
她滿臉期待的看著殷無恨,就盼他搭個腔也好,可惜她說了老半天,他卻連半點回應也沒有。
蘇小惜小嘴一撇,氣惱的道,「你很不賞臉喔!從來都沒有人像你這樣討厭我,大家都說我人見人愛,而且還疼我疼得緊呢!」
殷無恨仍是閉目養神,不吭半聲。
蘇小惜不服氣的朝他扮了個鬼臉。
哼!算了!這回就饒過你,反正來日方長,我蘇小惜總有一天會想到法子,非教你理我不成!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
「人!我總算又看到人了!」蘇小惜興奮的呼喊了起來。
她的言下之意,好像殷無恨不是人似的。
的確,這一路上雖然有殷無恨為伴,但他的存在與否根本就毫無差別,
蘇小惜從來沒見有人能把「沉默是金」這四個字的真諦發揮得這麼徹底的!他安靜得簡直要教山也慚愧——一起碼山還有回音。
往往一整天下來,也難得聽他說半個字。和他相處了這麼多大,也難怪蘇小惜一看到人群,就開心得叫了起來。
這個市鎮叫七里鋪。小鎮並不大,但對久不聞人語的蘇小惜而言,已經夠她滿足了!只見她那雙眼珠不停地東張張,西望望,興奮的看著週遭的事物。
街道上到處可見販賣物品的攤子,以及購買物品的鎮民,將這個小小的市鎮點綴得熱鬧非凡。
蘇小惜一雙眼睛可忙了,又要看看這個攤子賣的玉器,又要望望那個攤子賣的小玩意兒,還得追著殷無恨的腳步,簡直就是將「一心多用」發揮到最高點。
逛了沒幾步路,她突然蹙起柳眉,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
原本熱鬧鼎沸的人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全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又一陣的竊竊私語,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殷無恨那冷漠疏離的黑色背影上,同時眼神還夾雜著驚疑不定的恐懼。
殷無恨早就習慣了眾人的眼光,他下意識的抬手撫著臉上的疤。自從他的臉上多了那一道疤開始,無論他走到哪裡,人們總是以恐懼的眼神看著他,猜測著他是從哪裡逃出來的江洋大盜;而且,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冷漠氣息,更是讓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對於人們的防備與驚懼,他早已司空見慣,因此,他仍是邁步往前行,不曾停頓。可是就在此時,他卻聽到身後那個清脆的嗓音嬌聲喊道:「等等我,殷大哥。」
殷無恨一頓,防備的回頭望向蘇小惜。這一路行來,她不是連名帶姓的喊他,就是罵他大冰塊,現在居然喊起他殷大哥來,她又想玩什麼把戲?
蘇小惜對他疑問的神情視而不見,蹦蹦跳跳的奔到他的面前,拉住他的衣袖,神情像是在和自家親哥哥撒嬌的小妹妹。「人家好累,再也走不動了,而且人家肚子好餓喔!」
「飯館快到了。」他簡潔的回道。
「不要!人家不想吃飯館裡的東西。」蘇小惜嘟著嘴。
見無恨蹙起眉,她忙又道,「飯館裡的菜色還不就是那幾樣,我早就吃膩了,我們試試別的好不好啊!就吃那個好了!」她的小手指向路邊賣豆腐腦兒的攤子。
殷無恨看了那攤子一眼,既未點頭也未搖頭。
根據這幾天相處的經驗,蘇小惜知道,他若是沒搖頭,便等於是答應了。於是她拉著他的衣袖,奔到攤子前,朝一臉驚懼的老闆甜甜的一笑,開口道:「店家,麻煩給我們兩碗豆腐腦兒。」
老闆看了看面前這嬌俏可人的姑娘,又看了看她身後那一身肅殺之氣的黑衣男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馬上來。」他俐落的揮動木勺,舀起了豆腐腦兒。
這句「馬上來」就如同解除魔咒的指令般,立刻讓那些竊竊私語全部止住了,市街又恢復一派熱鬧喧嘩的景象。
不一會兒,兩碗豆腐腦兒就上了桌,蘇小惜迫不及待的嘗了一口,笑瞇起眼睛,「店家,你這豆腐腦兒又白又細,而且口感絕佳,真好吃!
「多謝小姑娘讚美,我老李賣的豆腐腦兒可是真材實料,完全沒有偷工減料呢!」
讚美的話人人愛聽,尤其這些話又是出自一個嬌美俏麗的小姑娘口中,簡直是甜人了老闆的心坎裡。只見他光禿禿的下巴高高的昂起,掩不住得意之色。
「嗯——滑而不膩、清爽可口。這功夫恐怕不是一年半載就學得會的吧?」
蘇小惜接二連三的讚美教老闆的骨頭都酥了,也不管一旁還有人等著吃豆腐腦兒,索性坐了下來,「我這一手功夫是我爹傳給我的。要做好這豆腐腦兒,處處都是學問,光是選豆子、泡水就是一門功夫,我足足跟著我爹學了十五年,才學全他的功夫呢!」
「聽起來好困難喔!」蘇小惜眨了眨眼睛。眼角瞥見殷無恨站了起來,忙道:「殷大哥,你不吃嗎?這豆腐腦兒真的很好吃,你不吃一定會後悔的。」
「我到路口去等你,」話未說完,他人已邁向旁去。
「真是的。」蘇小惜轉向老闆,歉然一笑,「殷大哥就是不愛吃甜食,店家大叔,您可別見怪。」
「哪兒的話。」老闆瞄了殷無恨的背影一眼,再也忍不住好奇地壓低聲音問道:「小姑娘,他……是你的什麼人啊。」這小姑娘這般可愛運人,怎麼會和一個那麼嚇人的男人在一起?
蘇小惜注意到周圍有不少人已豎起耳朵,等著她的回答,於是她眼珠兒一轉,道:「他是殷大哥啊!我本是打算去尋親的,卻在半路上遇到了壞人,多虧他救了我,還保護我去找親人呢!你可別看他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他可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好人呢!這路上,若非有他的照顧,不知道我會落得怎麼樣的下場呢!」
雖然蘇小惜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落入周圍一隻隻好奇的耳朵內。
「原來如此,不過他臉上那道疤可真嚇人,當初不知道怎麼受傷的?這麼重的傷,居然還能掙了過來。」
隔壁桌吃豆腐腦兒的客人索性端著自己的碗,坐了過來。其餘眾人看到他這舉動,也紛紛捧著自個兒的碗,圍著蘇小惜坐了下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蘇小惜歎了一口氣,「這年頭世風日下,行俠仗義的大英雄更是少之又少,那一次……」她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可話中的暗示意味卻引起了眾人的想像力,眾人腦海裡全勾勒出一幅英雄落難的畫面。
蘇小惜頓了頓,又道:「那道疤可真讓殷大哥吃足了苦頭呢!人們總習慣以貌取人,一看到殷大哥臉上的疤,就把他歸類成十惡不赦的壞人,個個都避之唯恐不及,真正能夠慧眼識英雄的人是少之又少,所以,殷大哥才會變得這般冷漠。我真盼這世上就多些像店家大叔你們這樣不會以貌取人的,要不然殷大哥多冤枉啊!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眾人異口同聲的附和著。
「我剛剛就覺得那個小伙子氣勢不凡,分明是人中之龍,怎麼可能是壞人!」
「這年頭就是有那種喜歡以貌取人的混蛋!那小伙子只是臉上的疤嚇人了些,也沒什麼可怕的嘛!」
「就是說啊!那小伙子分明就是個好人,我老鄧這雙眼睛絕對不會看錯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全都站到殷無恨那邊去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正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混蛋,更沒人注意到蘇小惜掩住小嘴偷笑。
***
直到夜深人靜,蘇小惜仍止不住唇邊的笑意。
想到那些鎮民對殷無恨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就忍不住覺得好笑起來。
雖然他們只在小鎮裡待了不到一個時辰,可是,殷無恨的「英勇事跡」卻已傳遍了這個封閉的小市鎮。
所以,無論他們走到哪家店,都得到了熱情的招待,而且他們對待殷無恨更是慇勤,簡直就像是在款待遠征歸來的大英雄似的,尤其是那賣乾糧的店家競熱情的把手搭上殷無恨的肩膀,一副跟殷無恨是拜把好哥兒們的模樣;一想到殷無恨當時錯愕的表情,蘇小惜就忍不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忙轉過頭,就見殷無恨邁出了破廟,朝她走了過來。
「你還沒睡啊?」她燦然一笑,「那正好,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好美呢!」殷無恨那雙沒有溫度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低沉的嗓音突然開了口。
「啊?」蘇小惜眨了眨眼,一臉疑問,「你在和我說話?」
他冰冷的眼眸仍舊定在她臉上,顯然就是在和她說話。
「你真的在和我說話!」蘇小惜驚訝的嚷了起來。
相處了這麼多天,殷無恨始終難得主動開口說話,即使被她通急了,也頂多吐出幾個簡單的音節罷了。現在他居然主動開口與她說話,讓她不禁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連回答都忘了。
「你為什麼要讓那些人誤以為我是好人?」
雖說當時他已先到路口等她,可是她在攤子上所說的那些話,仍是一字一句的飄進了他耳裡。
蘇小惜一怔,「你本來就是好人嘛!」
殷無恨冷哼了一聲,「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到底在說什麼?誰同情你了?」蘇小惜蹙起眉,「堂堂一個玄武堂的殷大堂主,哪裡需要人家同情了?我還比你更需要別人的同情呢!幹嘛沒事就擺一張臭臉,難怪別人看到你就怕!」
「別人怕我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多事!」他早就習慣了旁人恐懼的眼神,不需要她編造一堆假故事,硬要旁人對他有好感。
「原來你是在介意這檔事啊!」蘇小惜總算弄懂了。「我承認我是耍了點花招,但是我說的大部分是事實啊!江湖上只要提到玄武堂的殷無恨,誰不豎起大拇指稱好?而且,一些武林後輩更是把你當成英雄人物般來敬重。那些村民見識不廣,一看到你的外表就怕,我只不過是點出事實,讓他們知道真相罷了!」
「我並不在意他們怕不怕我。」
「你若真的不在意,也不會半夜不睡覺,跑出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殷無恨眸閃過一絲寒光,然後他轉過頭,不再多說,逕自折回破廟內。「其實人生在世,又有幾個人能夠不畏旁人的眼光呢?」蘇小惜也跟著走進去,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就拿我來說好了,只要蘊華姐姐垮下臉來,我就好害怕呢!她最凶了,一天到晚只會威脅我吃藥、吃飯的,連爹爹、哥哥們都沒她凶呢!」
原來還有人管得住她!?
「那是當然。』」蘇小惜的回答讓殷無恨嚇了一跳,他竟然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說了出口。而蘇小惜渾然不覺他的驚訝,仍是一個勁兒的道:「就連我那兩個哥哥,對蘊華姐姐也得敬上三分呢!」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其實會在意別人的想法是一件好事啊!因為你會在意就表示你有感情,有感情就有一顆柔軟的心,有一顆柔軟的心就不會去傷害別人,總比那種麻木不仁的人好多了。」
感情?柔軟的心?
殷無恨冷冷的一笑,右手下意識的撫過臉上的那道疤。自從那雙白皙素手揮動刀刃,無情地劃過他的臉的那一刻起,他的感情就已經被斬斷了,而他的心更是失去了對所有事物的熱忱。而她居然說他有感情,有一顆柔軟的心?
「你不信?那我說給你聽。第一,江湖雖然傳說你下手狠辣、絕不留情,但你卻從來不濫殺無辜。」蘇小惜扳著手指,數起他的優點。
「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殷無恨冷冷的說。
「第二,我請你保我的鏢,你大可以不理會我,就算我硬纏著你,你多的是辦法可以甩掉我,如果你真的無情,那我以吞下玄武令牌來威脅你的手段,根本就沒有效,一個無情的人根本就不會理別人的死活,你直接殺了我,剖開我的肚子取出令牌,總比保我六個月來得省事多了。」她不氣餒繼續說道。
「神算山莊並不好惹,我無意樹敵。」他依舊是一貫的冰冷表情。
「第三,你若無情,那夜我落入溪中,你也毋需救我,讓我活活淹死,你便可以理所當然的割開我的肚子,取出玄武令牌。」
「我既答應保你,就不可能讓你有任何閃失。」
沒想到殷無恨這人冰塊向來沉默寡言,說起話倒也是挺口齒伶俐的,她的三個理由全教他駁了回來。
蘇小惜眼珠兒轉了轉,愛笑的菱唇勾起了一抹狡黠的弧度。
「第四……」她拉長了音,然後毫無預警的撲到他身上,勾住他的頸項。
蘇小惜不等他說完,便搶著道:「第四,這一路行來,我三天兩頭便借口腳痛,賴著你背我。以你的武功,你大可以甩下我,但你雖不高興,卻也從未拋下我。我想,神算山莊沒這麼大的面子,可以讓你殷大堂主放下身段背我吧!」
她淘氣的對他綻出一臉笑意,慧黠的星眸盯住那冷漠的臉龐,滿意的看見他不自在地撇過了臉,一臉被逮個正著的尷尬表情。
「所以,我認為你是故意板著一張冰塊臉來嚇人,骨子裡卻是個大好人。這下子,你無話可說了吧?」她可得意了。
「我……」殷無恨還是頭一回說不出話來,素來冷漠的表情難得染上一抹狼狽。
蘇小惜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啦?人家是讚美你耶!要是別人這樣讚美我。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哪像你還是板著一張臉,讓人瞧不出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別鬧了,下來!」雖然殷無恨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但臉部線條卻多了點不自在。
「不要。」蘇小惜的小腦袋瓜晃了晃,「我偏不要。」
「你……」殷無恨本沉下臉來嚇她,卻發覺自己的臉怎麼也垮不下來。
「又想要瞪人啦?這招已經行不通啦!」
蘇小惜眼珠兒一轉,菱唇勾起了一彎不懷好意的弧度;殷無恨看了,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馬上聽到她清脆甜美的聲音道:「要我下來也成,你笑一個給我看,我就馬上下來。」
笑?他有幾年沒笑過了?近二十年行屍走向的日子,早就讓他忘了笑為何物,而這個女娃兒竟然叫他笑?
「你不笑,我就不下來喲。」蘇小惜威脅著,一臉淘氣的模樣。「要是你笑不出來,那我幫你好了。」
她的青蔥玉指在他的面前晃啊晃,然後鑽向他的胳肢窩,打算呵他癢。
「蘇小惜!」殷無恨大喝,急急伸掌擋住她的手。
「別胡鬧!」
「誰胡鬧了?我非要看到你笑不可。」
蘇小惜玩得興起,兩隻手更加放肆。她下足決心,非搔到殷無恨的癢不可。
正當她玩得不亦樂乎時,一聲暴喝陡地啊起,「你們在做什麼?!」
探向殷無恨腋下的手指驀地停住,蘇小惜望向聲音來處,嚇得一張小臉全白了,「二哥。」
看著蘇小惜,再看看殷無恨,站在破廟門口的蘇二氣得暴跳如雷,「惜娃,你還不給我下來,
你們這樣孤男寡女的,成何體統?」一個年輕小姑娘攀在一個大男人身上,這姿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暖昧。
蘇小惜顧不得與殷無恨玩鬧,趕緊翻身下來,急急的解釋,「二哥,我們……」她還沒來得及說完,蘇二便打斷她的話,「好啊!殷無恨,枉費你還是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竟然勾引我這年幼無知的妹子,你知不知羞?」
「二哥你誤會了……」
「你閉嘴!」蘇二大喝,矛頭再度轉向殷無恨,「殷無恨,你好大的膽子,敢勾搭我的妹子,今日就教你見識神算山莊的厲害!」說完,只見他的左掌劃了個半圓,招式凌厲的朝殷無恨攻去。
「二哥。」蘇小惜急得跳腳,卻無力阻止,兩人已然開始對打。
蘇二深怒殷無恨「勾引」自己的妹子,因此下手毫不留情,使出的全是致命招數;殷無恨亦非等閒之輩,神桌上殘破的神像被他的掌風一掃,頓時震得粉碎,就連右側那堵牆壁也抵擋不住兩人的掌力,「轟隆」一聲垮了下來。
蘇小惜看得心焦如焚。她知道脾氣火爆的二哥,若不與殷無恨拚個你死我活,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兩個人無論誰受傷,都非她所願,情急之下,她慘叫一聲,揪住胸口,跌坐在地。
蘇二與殷無恨兩人鬥得雖急,但蘇小惜的叫聲仍清清楚楚的傳進兩人耳中。
蘇二心頭一凜,顧人得與殷無恨打鬥,身形一轉,火速奔至蘇小惜身旁,焦急的道:「惜娃,怎麼了?」
「痛……胸口痛。」蘇小惜抓著胸口,小臉揪成一團。
「怎麼可能?那回魂花不是……惜娃,你撐著點,二哥馬上帶你去看大夫。」
蘇二彎腰便要抱起她,可是雙手還沒碰到蘇小惜,忽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心頭警鐘頓時響起,但視線已被一陣白色煙霧擋住。
蘇小惜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殷無恨,急急的道:「殷大哥,我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