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
未識君顏已憔悴
灑清淚和作春水
昔日秋芒兀飄搖
費思量休說難了
君莫舞、君莫舞,我倒要看看,你要怎生個莫舞法……
「莫舞,小心呀!」
一進廚房,便見君莫舞恍恍惚惚的將手伸向油鍋,宋玉雁不禁嚇得臉色發白,尖叫一聲,迅速撲上前拉住君莫舞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總算讓她免除被燙傷的慘劇。
「莫舞,你差點把我給嚇死了!你怎麼拿手碰油鍋?」
君莫舞怔怔的看著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閉了下眼道:「是我閃了神。」
「怎麼?你身體不舒服嗎?」宋玉雁擔心的看著她。「一早我就見你氣色不好,是不是廚房裡的工作太累了?」
「沒的事,大概是昨兒個沒睡好吧!」
「沒睡好?那你快趁現在人些去補個眠,這裡就交給我吧!等該忙的時候,我會去叫你起來的。」
君莫舞微微遲疑,腳步未動。
宋玉雁佯怒道:「怎麼,!你不信任我嗎?我雖然沒你那一手好廚藝,可炸炸肉、切切菜總還不成問題。」
聽她這麼說,君莫舞也就不再與她爭辯,隨即回房休憩。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ど也睡不著。她忍不住苦笑了下,說什麼自己是君莫舞,可雷傲天一出現,還不是讓她亂了手腳?雖然她應付得一派鎮定,但就如雷傲天所說的。她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手背抵著額頭,她剩著上方的床帳頂怔怔出神。
都六年了啊!她隱姓埋名了六年,到頭來,卻依舊沒能逃離雷傲天。
他的出現,代表著她平靜生活的結束。
六年前,她是他打發時間,任意逗弄擺佈的玩物,為了逃開他,她不惜一死 她這一「死」,對他這個喜歡將別人的生活玩開於掌心間的男人而言,該是大為掃興吧!如今被他發現自己的玩物還活在世間,豈有不大肆玩弄之理?
仔細想想,她已不意外他昨日何以會這麼輕易的便轉身離去,他是在享受貓捉老鼠的樂趣,享受看著她恐懼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接下來他會怎麼做?是一步一步把她逼到絕路,還是一口氣置她於死地,讓她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眼見芒刺在背,卻又不能拔除,她覺得脖子像被勒住般,呼吸都變得困難。
思緒如萬馬奔騰,不肯平靜,她猛然甩了下頭。
君莫舞,你怕什麼?你早非當年那個為別人而活的趙雅,這六年來,你遇到的困難少嗎?楚申、縣太爺家的惡少,還有那一個又一個上門來刁難的客人,你還不是應付了過來?雷傲天也是人,又有什麼好怕的?
雖是這ど想著,心頭卻無法安寧。
突然間,一陣喧嘩嘈雜聲傳了進來,她隱約聽見柱子不知在和誰爭執,說話聲又大又急。
君莫舞皺了皺眉!反正也睡不著,索性推被坐起,循聲而去。
大廳內,只見柱子沒好氣的道:「小姑娘,這裡沒有你說的什ど夫人,你快走吧,咱們還得做生意。」
「有的,主子說夫人就在這兒,主子說的一定沒錯!」嬌嫩清脆的嗓音固執的說。那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個兒嬌小,一張圓圓的小臉生得轎俏可人。
「跟你說沒有就沒有,你這丫頭怎麼說不清啊!」柱子連說了幾回,小姑娘就是不肯相信,於是不耐煩的吼著。「柱子。」宋玉雁輕喝一聲,然後轉向那小女孩溫柔的說:「小姑娘,這兒的確沒有你說的雅夫人,你弄錯了。」
「不會錯的,主子絕不會騙我!我自己去找。」小女孩矮下身從柱子身旁鑽過,就要往後頭走去。
「喂!臭丫頭,你別亂跑啊!」柱子急急的叫著,追了過去。
「柱子,你在跟人吵什ど?」
君莫舞掀簾走了出來,只見一個矮小身影突然朝她跑來,她連閃都來不及閃,兩人當場撞成一團。
那相撞的力量之大,令君莫舞「砰!」的一聲趺坐在地,她忍不住劈頭罵道:「是哪個冒失鬼?走路都不看路的嗎?」
話聲未斷,一股好大的力氣就直撲向她,害她差點仰躺在地,耳裡聽到一抹嬌嫩的嗓音興奮的道:「夫人,人家終於找到你了!」
君莫舞被她這ど一撲,腰險些折斷,於是她沒好氣的說:「誰是你的夫人……」嗓音在看到面前的那張小臉時戛然止住。
她倒抽了口氣,神情像見到鬼似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那坐在她腿上,緊緊抓住她衣角的小人兒。
圓圓的小臉、小小的嘴巴,一臉稚氣與天真,這不是……
「夫人。」小女孩抓著她!滿臉喜悅的喚著。
不,不可能是她,她已經死了呀!她陰錯陽差的死在魏蘭茵的指使下,是自己親手為她清洗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幫她入斂,就葬在那片充滿蟲鳴鳥叫、河水-琮的山林裡、她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呀!
可若不是她,眼前這張圓圓的小臉、小小的嘴巴和天真率直的神情又是誰的?
難道死人真可以復活嗎?
「夫人?」小女孩久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不禁偏著頭,困惑的看著她。
「你到底是誰?」君莫舞脫口道,聲音顫抖。
「我是巧兒呀!夫人,您不會忘了我吧?」小女孩一臉焦急的看著她。
巧兒?君莫舞如見鬼魅般的瞪著她,腦袋嗡嗡作響。
「夫人,哎喲……」
手臂被握住!柱子硬是把她拖離君莫舞身上,罵道:「就跟你說這裡沒有你說的什ど啞夫人、聾夫人的,你怎ど老說不聽?還坐在君掌櫃的腿上,你相心壓斷她的腿嗎?」
「夫人明明就在那裡!」巧兒堅持著,想要再度奔向君莫舞,卻被柱子給攔住。
「跟你說不是就不是。你快走啦!別妨礙我們做生意。」柱子拉住她把她推向門外,然而,一時力道沒拿捏好,竟將她推倒在地。
「好痛!」巧兒小嘴兒一扁,淚珠奪眶而出,看起來好可憐。
失手將她推倒,柱子自己也嚇了好大一跳,正不知所措時!突然被一把推開,只見君莫舞急急的趨向前扶起她,連聲問:「你摔著哪裡了?」
「夫人,好痛喲!」巧兒泛著淚光的圓圓大眼,可憐兮兮的看著君莫舞。
「哪兒痛?」
「膝蓋好痛。」
君莫舞看向她的膝蓋,見褲上未沁出血跡!應是未擦破皮。「我幫你揉揉就不痛了。」
柱子一雙眼珠子瞪得險些就要掉下來。君掌櫃竟然在替個小女孩揉膝蓋,神情是那麼焦急、動作輕柔,彷彿怕揉疼了她?!他在安來飯館當了三年的差,何時看過君掌櫃這樣?!他轉而看向宋玉雁!她亦是一臉驚詫。
沒留心投向自己的詫異眼神,君莫舞專心的幫巧兒揉了好一會兒膝蓋,輕聲的問:「還疼嗎?」
巧兒一臉感動,「不痛了!夫人,巧兒不痛了,夫人待巧兒真好!」
她一說完,君莫舞手上的動作立刻僵住了,她瞪著眼前的小人兒,半晌後才道:「我不是你的夫人!你認錯人了。」
「您是夫人,巧兒不會認錯的。」巧兒堅持的說。
「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也從未見過你。」巧兒傻楞楞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圓圓的大眼突然紅了起來,「夫人,是不是巧兒做錯了什麼,您才不認巧兒?」她一臉急切的瞅著君莫舞,看來好不惹人憐惜。
「不認你,是因為我真的不認識你,我不是你口中的夫人。」君莫舞以出人意表的耐心回答。
「可是……可是主子明明說您就在這裡呀!巧兒服侍了您四個多月,不會認錯夫人的。」
「你說的主子是誰?」君莫舞問。
「主子就是主子呀!」巧兒眨巴著眼看她,似乎對她會問這個問題大感不解。
「我真的不是,你的主子弄錯了,你回去就這ど跟你的主子說吧!」
巧兒困惑的看著她,秀氣的雙眉糾成了一團。好一會兒後,她突然搖了搖頭,「不,我不回去!巧兒是來服侍夫人的,夫人在哪裡,巧兒就在哪裡。」
君莫舞沉下臉來,「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夫人。」
「您是的,您就是!」她一臉固執,「巧兒好不容易才找到夫人,我跟定夫人了,您別想把我甩開。」
→♂ ♀←
「怪了,真是奇怪。」柱子捧著頭躲躲藏藏的蹲在水缸旁,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一臉的不服氣。
「什ど東西奇怪了?」好奇的嗓音在柱子身後問,也順勢蹲了下來,學柱子捧頭看著前方。
「還不就是她,」柱子頭也沒回,嘴往那鵝黃色身影一努。
只見那鵝黃色身影緊緊的跟在君莫舞身旁,大驚小怪的道:「夫人,您怎ど可以拿鏟子?」
「夫人,油會噴到您呀!」「夫人……」「她是誰呀?安來飯館什ど時候多了這個小姑娘?」清亮的嗓音訝異的問。
「從天上掉下來的?」黑白分明的眼珠不解的轉了轉,天上車能掉下人來?
再說天這麼高,要真掉下人來,怕不摔爛了?」
「她自己硬巴上來,難道不算從天上掉下來的嗎?」柱子沉下臉,神情滿是不悅。「也不知道君掌櫃在想些什ど,這ど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竟然收容了她!」
下意識的轉頭,一張宜男宜女的俊美臉龐倏地出現在眼前,兩人近得鼻尖都快湊在一起了,柱子嚇了一大跳,大叫一聲跌坐在地。
那人也被柱子的叫聲給嚇了一跳!趕緊左顧右盼,「怎ど啦?」
柱子定了定神後!才拍拍胸脯站起來,埋怨的道:「阿歡少爺,您要嚇死人啊!站在人家身後也不打聲招呼!險些被你活活嚇死。」
阿歡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沒跟你招呼一聲?我可是跟你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難不成你剛才完全沒注意到有人在跟你說話?」還叫嚷得那麼大聲,害他以為失火了。
柱子怔了下,搔了搔頭,尷尬的笑著,「有嗎?我怎ど都不知道?」
敢情他是在自言自語?自言自語還能跟阿歡的問話相應和,也真夠神奇了。
阿歡翻了下白眼,「真是服了你,看個小姑娘也能看到忘神。」
柱子乾笑一聲,連忙轉開話題,「對了,阿歡少爺,這些天您上哪兒去了,都沒見著您的人影,宋掌櫃還問起您呢!」
「我到洱海賞月,待了幾天。」
「來到大理,自然不能不賞這風、花、雪、月四景。不過阿歡少爺,不是柱子愛多嘴,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出門還是小心點兒,昨兒個城裡才出了樁命案。」
「命案?」阿歡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老大。
「是呀!城西一個富商慘死在家裡,聽說脖子被切了開來,就好像殺雞似的。
雖說那人是個奸商,死不足惜,不過也真夠恐怖的了。」柱子壓低嗓音,一臉凝重的說。
「殺雞?!」阿歡握住自個兒的脖子,吐了吐舌頭。
「這一個月來,城裡死了不少人,有江湖中人、富紳,也有告老官員,有好人也有壞人,每一個都是脖子被切開來,死狀淒慘,衙門的人推斷是同一個人犯的案。對了,我記得好像是阿歡少爺您來到安來飯館後才開始發生命案的。」
「這麼巧啊!」阿歡眨巴著眼道。
「是呀!衙門現在正嚴加調查外來的生客。還好阿歡少年您生得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樣子,不至於被當成嫌疑犯。但話又說回來,阿歡少爺,您出門還是小心點好,兇手可沒什麼人性,您家又這ど有錢,當心成為下手的對象,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歡一臉受教的連連點頭,又轉回方纔的話題,「你剛剛干什ど直勾勾的盯著那小姑娘瞧?她得罪你啦?」
聞言,柱子撇了下嘴角,「君掌櫃待她好極了,親自張羅她吃、親自張羅她穿,我柱子不過是個下人,而她可是君掌櫃身邊的人呢!不得罪人家就已經萬幸了,怎ど有資格被她得罪。」語調酸氣沖天。
這下可挑起了阿歡的好奇心,「莫舞姊姊親自張羅她吃、親自張羅她穿?!這倒奇了,我在安來飯館進出這ど久,從沒見她待誰這般好。那小姑娘到底是什ど來頭,竟讓莫舞姊姊如此費心待她?」
「就是說啊!」難得有對象可以傾訴,柱子滿肚子的怨氣索性全倒了出來,「阿歡少爺,前些日子您不在,所以不知道。那小姑娘叫巧兒,前陣子自己跑到咱們飯館來,口口聲聲對著君掌櫃喊夫人,君掌櫃都說她不是那勞什子夫人了,可這臭丫頭就是不信,而且趕都趕不走,說是君掌櫃在哪裡,她就在哪裡!
「依我看,上衙門找官差來趕人不就得了?偏偏君掌櫃卻說她只是一個認錯人的小姑娘,對咱們也沒什ど妨礙,她若愛留下來,就讓她留下來好了。」
「嘖!我倒看不出來莫舞姊姊有那ど好的心腸。」阿歡咋舌道。
「可人家就是有本事討君掌櫃的歡心,又有什麼法子?」柱子一臉悻悻然。「不過這小姑娘看起來柔弱,腳步倒是挺輕盈的。」盯著那鵝黃色身影,阿歡突然冒出了這ど一句話。
柱子正在氣頭上,沒留神他說了些什ど,逕自道:「她愛留下來也就算了,最氣人的是,她鎮日像個牛皮糖般粘著君掌櫃,不讓君掌櫃下廚、不讓君掌櫃碰油煙,連君掌櫃端個菜她也喳呼個沒完沒了。咱們可是開飯館的,不做菜、不送菜,難道要喝西北風嗎?」
「莫舞姊姊就依著她嗎?不可能吧!」
「當然不可能,您當君掌櫃腦袋壞了嗎?要是我,早就把她趕得遠遠的,偏偏君掌櫃還任由她在身邊礙手礙腳,也不說說她。」
「看不出來君掌櫃那ど有耐心哩!」阿歡的聲音裡滿是驚歎。
「可不是嗎?看她對那小丫頭的樣子,害我都忍不住要相信她真是那小丫頭嘴裡說的夫人呢!」
談話間,忽然聽到一陣「匡啷」巨響,接著是一聲驚呼。
原來是巧兒自告奮勇的要幫君莫舞上菜,行經廚房門口,卻不小心絆到門檻,摔了好大一跤,碗盤全碎了一地,湯湯水水也濺了她滿身。
柱子見狀,馬上就跳了出來喝道:「瞧你做了什麼好事?不過是端個菜!連盤子都給摔了。」
巧兒端的正巧是大理名菜過橋米線,這過橋米線看似不起熱煙,其實上頭浮了層雞油,十分燙人,登時將她白玉般的肌膚燙出水泡來。
她痛得想哭,但被柱子一凶,淚水全噙在眼中,囁嚅著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馬上收拾乾淨。」她急急蹲下身,用手撿拾碎瓷片,卻反倒被碎瓷片劃破了手指,疼得她輕呼出磬。
柱子忍不住又罵,「你腦袋是怎ど生的?不會用掃把掃嗎?怎ど會笨成這樣?」
君莫舞聞聲快步走了過來,蹙著眉問:「怎ど啦?」
柱子連忙轉過頭告狀,「君掌櫃,您瞧,巧兒連端個菜都端不好,整盤菜全教她摔了。」不是他柱子小心眼,可他就是瞧巧兒不順眼,老是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取君掌櫃的同情,卻連點小事也做不好,教人看了生氣。
他滿心以為君莫舞必定會狠狠斥責巧兒一番,哪知她只是眼睛一瞪,說道:「不過是摔了盤菜,有什ど好凶的?」
「君掌櫃……」柱子叫了起來。
君莫舞不理他,逕自轉向巧兒!「摔疼了沒?有沒有燙著?手伸出來我瞧瞧。」
巧兒乖乖的伸出手,眼眶兒全紅了。
君莫舞一看到她的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怎麼燙成這樣?還割傷了手。柱子,你把這裡收拾乾淨!順道留意廚房灶上的湯滾了沒。巧兒,走,到我房裡,我給你上藥。」說完,便拉著巧兒往自己住的後院走去。
柱子張大嘴巴,不敢相信君莫舞為了幫巧兒上藥,竟拋下滿屋子等著吃飯的客人。
回過神後,他望著地上一片狼藉,不禁氣得直跳腳,「偏心!為什ど要我收?這又不是我弄的。」
一旁的阿歡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頭,「柱子,你還是認命的快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