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密無間 第十一章
    莫丹在沙漠裡野營了一周。

    頭三天,她極力不去想雷利,每天長途跋涉,直到走得筋疲力盡,晚上孜孜不倦地讀書,自己燒火做飯。只是睡眠不太好,因為儘管白天可以分散精力,晚上卻沒法不做夢,而且幾乎所有的夢都和雷利有關。

    有些夢更激發了她對他不可遏制的慾望。有些夢則異常恐怖。比如夢見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雷利的船突然被巨浪掀翻,他掉到海裡,卻沒有人去救他,還夢見自己被魚網緊緊纏住,不能動彈,馬上就要溺死了,而這時,雷利從她身邊游過,卻見死不救。最可怕的是夢見飛機失事,雷利和詹妮正好就乘坐這架飛機。

    一向給她帶來安寧的沙漠也背叛了她。她不但絲毫感覺不到安寧,反而惶惶不安,好像肉體和心靈正被一點一點地、痛苦地撕成兩半。

    這是為什麼?不是她自己鬧著要離開雷利的嗎?如果當初聽了雷利的話,她現在已經在緬因了。

    和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結婚嗎?

    可她自己呢?她不是也跟雷利說她不愛他嗎?現在她已重新開始她熱衷的隱居生活,卻被他弄得魂牽夢繞,欲罷不能。她走到哪兒,痛苦和失落的影子就跟她到哪兒。

    隱居變成了寂寞,寂寞得令人難以忍受。

    到了第四天,莫丹意識到她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於是徒步走到公路邊,驅車前往索來爾。到了索來爾,她給麥克-普雷斯科特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小姐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他現在很忙,正處理病人。你等一會兒。"

    過一會兒,電話裡終於傳來麥克的聲音,"我是普雷斯科特。"

    "麥克,我是莫丹。莫丹-卡西迪……記得嗎?我和雷利見過你。"

    "莫丹?當然記得。雷利現在還和你在一起嗎?"

    "不,他回緬因了。我想請你吃飯,你總不至於忙得連吃頓午飯的功夫都沒有吧?"

    "好哇。半小時後,我們在阿納薩大街的沙拉酒吧見。"

    他說到做到,非常準時,"很高興又見到你,莫丹。"他笑吟吟地說,"雷利什麼時候走的?"

    莫丹舉起菜單,突然哭了起來。

    彷彿被自己的舉動嚇壞了,莫丹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麥克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給她,向服務員要了兩份菠菜沙拉。他那老練而穩重的樣子,像一個慣於應付突發事件、遇事不驚的人。莫丹泣不成聲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擤了擤鼻涕,"他向我求婚。"

    "老天爺,原來如此!"

    "而且他討厭紅玫瑰。"她放聲痛哭。

    麥克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她。"我以為你們都喜歡這種花。"

    "不,我也討厭紅玫瑰。我們對斯尼德的看法也一致,都覺得他空洞乏味——就像萬聖節的南瓜。"說著,她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停地擦眼淚,臉頰被她擦得倒像兩朵紅玫瑰。"此外,他有個七歲的女兒,叫詹妮。"

    "他有個女兒?"麥克疑惑地問,"難怪律師非要讓他去鹽湖城不可。"

    "他們四天前去緬因了。"

    麥克馬上就明白了,但卻故意問:"雷利和律師去緬因了?"

    "你真會開玩笑,"莫丹哼了一聲,"是和詹妮,他女兒叫詹妮。"

    "這麼說你臨陣逃脫了?"

    莫丹猛地把頭抬起來,"我沒有。"她的口氣有點不客氣。

    "那就是逃跑,夾著尾巴逃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莫丹?是不喜歡小孩子?"

    "我非常喜歡小孩。"儘管她說這話時,鼻子和眼圈都紅紅的,卻鼓足勇氣認真地說。

    "是不是你和雷利——你們的性生活不太和諧?"

    她的臉更紅了。"不,非常和諧,和諧極了。"

    "那你為什麼還不趕緊收拾行裝去緬因?很顯然,雷利那小子一往情深地愛上了你。"

    "你是這麼覺得。可他不是這樣,我也不是。"

    "他肯定是。雷利還從來沒有主動向哪個女人求過婚。"

    莫丹一板一眼地說:"他也從來沒對我說過他愛我。"

    "有的時候,行為勝過語言。雷利提出求婚就是這樣,相信我。"麥克嚼著一塊麵包。"不過,說來也挺有意思,以前我總想,有朝一日雷利遇見中意的女人,肯定會一往情深。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想嗎?是因為鯨魚。他愛鯨魚。我曾經親眼看見,他為拯救一頭擱淺的鯨魚,奮不顧身在海水裡搏鬥了幾個小時,親耳聽過他為反對野蠻捕殺鯨魚所做的慷慨激昂的演說。他那麼關心和愛護這些海洋生物,說明他有一顆偉大的愛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說,他一向都有一顆愛心並且愛得執著,"她若有所思地說,"對動物尚且如此,更何況對人呢?"

    "正是。"麥克皺著眉頭說,"但是你愛他嗎?如果你不愛他,我們這場談話就沒有意義了。"

    "問題就是我不知道!"眼淚又湧上了她的眼睛。"我原以為我不愛他,我也是這麼對他說的。但你看看我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幾天我是在痛苦和淚水中度過的,流出的淚水足能讓沙漠裡的桃樹開花。"

    "我一直堅信,愛的反義詞不是恨,而是冷漠。"麥克說,"看起來你對雷利並不冷漠,莫丹。"

    服務員把滿滿兩大盤菠菜沙拉和一籃法式麵包放在他們面前。莫丹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點餓了。他們靜靜地吃著東西,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麥克說:"我給你講幾件事。有一次,雷利和我在紐約參加一次同學聚會,他領我去看他從小長大的孤兒院。正趕上一個叫安娜的修女去世,孤兒院為她舉行了哀悼活動。"

    "安娜是他最愛的修女。"

    "這麼說他給你講過這些事了?我們在那裡呆的時間雖不長,卻看得出那些修女們心地善良,她們默默無聞地工作,盡心盡職。但是孤兒院畢竟是慈善事業辦的,資金缺乏,設備簡陋,宿舍像兵營。當時是二月份,天氣還很冷,餐廳裡的溫度非常低。而且在孤兒院是沒有任何自由和隱私可講的。難怪雷利性格內向、孤僻,他在那種環境中整整生活了十六個年頭。他從沒見過他的父親和母親,更談不到享受父愛和母愛。因此他難以意識到他愛你,不會用語言來表達這種愛情,這不足為奇。我們應該理解他。"

    莫丹怦然心動,想起雷利曾對她說過的那些美麗動聽的話。但那是雷利和她的私房話,不好對麥克講。"你說得不錯,我懂,可是還有一些事讓我想不通。雷利從沒見過父親,卻有做父親的靈感。依我看,他不僅努力了,而且挺稱職……問題是,在他努力演好父親角色的過程中,對我卻忽冷忽熱,一會兒把我當成修道院院長,一會兒又向我求婚。"她抽泣著,說完最後一句話,"我們甚至不能睡在一起,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我從來沒說過他是個完人。他也是個人,一個和我們大家一樣的普通人。"麥克說話的口氣和雷利如出一轍。

    "可我父母的婚姻就很完美。"

    麥克不屑一顧地說:"世上沒有完美無缺的事物。"

    莫丹的脾氣一下子上來了。"這是你說的!我的父母可是一輩子非常穩定,始終如一,一點也不像雷利。我和雷利就從來沒有穩定感。"

    麥克瞪著莫丹,令她不敢正視他,低下頭去。麥克說:"我敢向你擔保,他說話從來是負責的。他是個重承諾講信義的人。也許你可以去探望一下你父母,用新的眼光重新評估一下他們的關係。"

    "可也是,"莫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們也住在緬因。"她小聲說。

    "那就更好了,"麥克應和著,"吃飯吧,莫丹。"

    他們邊吃邊聊,足足有四十五分鐘。麥克看了看表,掏出一張二十美元的鈔票放在桌上。"十分鐘後我有個會診。我的助手辛西婭小姐警告過我,所以我不敢遲到。"他吻了一下莫丹的臉頰,"結婚時,別忘了給我發份請帖。"

    "你太樂觀了吧。"話是這麼說,可莫丹的眼睛卻分明閃著喜悅的光芒。

    "你說得太對了。生命是短促的,真正的愛是難得的!要保重啊,莫丹。"

    "謝謝你,麥克。"她誠心誠意地說。

    "能為雷利幫點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他是個很優秀的人。"他邊說邊向門外走去。莫丹喜歡這個瘦高個、渾身充滿活力的人。的確,瞭解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他的朋友。麥克是雷利最要好的朋友。

    莫丹回到沙漠營地,沒有馬上收拾營具。也許是下意識地,她想讓雷利和詹妮在一起多呆一段時間。她也好利用這個機會冷靜思考一下和雷利的關係,回味一下他們在一起度過的那些難忘的日子,也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

    如果說雷利以前從來沒愛過誰,她也如此,從未有過真正的愛情,在感情上沒有任何參照物可以比較。難道她所嚮往的她父母的那種婚姻不過是一種理想化了的婚姻?難道她多年來一直在欺騙自己?所謂平靜、溫和的婚姻其實不過是一池死水?

    雷利可不是一池死水。他就像他深深熱愛的海洋,波濤洶湧,奔騰不息,充滿逆流,深不可測。當然也很美,莫丹凝望著第七個沙漠之夜,想著,落日的餘輝正讓大地呈現橘黃色的壯麗景觀。當雷利把身體和心靈作為最寶貴的禮物饋贈給她時,也讓她認識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結合在一起,會產生什麼樣的美。

    這塊滋潤了她多年的沙漠也不是一池死水,更像波瀾壯闊的海洋。難道雷利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終生伴侶?他不僅以最純樸的方式喚醒她的身體,而且與她的心靈息息相通嗎?

    第二天一早,莫丹打點行裝,驅車來到索來爾。先給她的父母打了電話,然後又預定了從鹽湖城飛往緬因的機票。她還給麥克打了電話、告訴他她要去緬因。"我父母住在離波特蘭不遠的地方,我先去那兒,"她表情莊重,彷彿在決定一件對未來舉足輕重的大事,"可能的話,我也許往北去雷利那兒一趟。"

    "去吧,"麥克鼓勵說,"有我做你的後盾。告訴雷利,我希望做男儐相。對不起,莫丹,我得走了。辛西婭都著急了。"說完他掛上了電話。

    莫丹驅車來到鹽湖城,把車還給了租賃公司。第二天一早,她直飛波特蘭。老兩口正在波特蘭盼望她的到來。父親在機場迎接她,母親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翹首以待。當車子拐上她家的車道,她從車上下來時,全家三口都沉浸在歡聚的氣氛中。她父母住的是一座漂亮別緻的房子,房子外表粉刷成藍色,所有的門框和窗框刷成灰色,整體上顯得典雅、古樸。忍冬籐和玫瑰盤根錯節地纏繞在窗戶四周,有些玫瑰正含苞欲放。前院的養花任務主要由母親弗朗西斯承擔,父親哈羅德-卡西迪負責在後院種菜。莫丹在父母的陪伴下向屋裡走去,她覺得自己正步入一個理想的世界;完美的房子和花園,完美的婚姻和家庭。母親一頭灰色的鬈發,面色桃紅,風韻猶存;父親雖已上年紀,卻精神煥發,風度翩翩,不減當年。

    莫丹的心跳在加快,她異常興奮。

    晚餐也很豐盛。有肚子裡面填滿菰米的野雞,有從後院菜園裡現摘的新鮮的西葫蘆和扁豆,還有美味可口的南瓜餡餅。一家三口團團圍坐,邊吃邊聊。弗朗西斯給每個人斟上咖啡,哈羅德說;'你看上去比以前氣色好多了,莫丹。我怎麼也弄不明白,一個人在荒郊野嶺的地方野營。怎麼能變成這個樣?可每次還都對你起了作用。"

    趁著在興頭上,莫丹連忙說:"這次我在那兒遇見了一個人。所以我想問你們幾個問題。"

    "問吧,親愛的,但願他是個不錯的人。"弗朗西斯說。

    "不錯還不足以形容他。"

    "我相信他一定對你很好。"父親肯定地說,他用手帕擦著眼睛。

    莫丹不想談雷利的事,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顧不得兩位老人怎麼想,開誠佈公地說出了心裡話:"我一生中最羨慕的就是像你們這樣的婚姻。以前我之所以和奇普處了那麼多年,就是因為他這個人性格比較隨和,我們從不為任何事情爭吵。你們做夫妻快三十五年了,我和你們在一起生活了有十八年,這些年裡我從沒聽你們吵過嘴。"

    弗朗西斯看著哈羅德,哈羅德也看看弗朗西斯,兩人面面相覷,似乎不知說什麼好。莫丹冒失地問了一句:"這麼多年來你們吵過架嗎?"

    "沒有。"哈羅德說。

    "有時也有分歧。"弗朗西斯說。

    "看法不一致。"

    "頂多爭幾句,但沒吵過架。"

    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莫丹的頭隨著擺來擺去。"可是我從沒聽見你們爭吵、從來沒有!"

    "那是因為我們從不當著你的面爭。"弗朗西斯先說。

    "你媽媽剛懷你那會兒,"哈羅德疼愛地看了一眼妻子,"我們就有約在先,永遠不當著你的面抬高嗓門。"

    "我們都信守諾言,一直這麼做。"

    "這麼說你們也有吵架的時候?"莫丹茫然地說。

    "我希望你不要用吵架這個詞。"弗朗西斯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

    "可是雷利——他的名字叫雷利,和我,我們經常吵架,"莫丹還是把話題轉到了他頭上。"我們互不相讓,吵個沒完。"她的口氣緩和了一些,"吵到最後以互相嘲笑告終。但是媽媽,這種吵架倒讓我覺得有活力。吵架這個詞用在這兒很合適,並且只能用這個詞。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受不了這個詞。"弗朗西斯滿臉通紅。

    "為什麼?"莫丹直愣愣地問。

    "莫丹,"哈羅德插話說,"我看咱們還是先吃飯,這些話以後再說。"

    "我大老遠地從鹽湖趕到這裡就是想和你們談談這個話題,"莫丹倔強地緊盯著父親,"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

    哈羅德和弗朗西斯四日對視,默默地交流著。這種情景莫丹以前見過,這種心領神會的交流也是她認定他們的婚姻和諧美滿的原因之一。弗朗西斯對哈羅德說:"給我來一點橘味白酒。"又對莫丹說:"莫丹,你也來一點?"

    "給我來點咖啡酒,爸爸。"莫丹不停地攪動著手裡的咖啡,哈羅德拿出三個小酒杯擺在桌上。莫丹知道,弗朗西斯平時滴酒不沾。

    弗朗西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她的臉頰立刻有點泛紅。"莫丹,有些話我從未對你講過。但你今年二十九歲了,我應該想到你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做母親的多希望能看見你找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啊。"

    以前母親從未明確表示對她的未婚現狀不滿或擔憂。"雷利人挺不錯。"莫丹平靜地說,她說的是心裡話。

    "他要真是那樣的人,我就放心了,那才配得上你,"弗朗西斯說。"我從來沒有真心喜歡過奇普,莫丹。他有點軟弱沒主意,我這麼說你不介意吧?"

    "不會的,不過雷利可不是這種人。"

    "那就好。"弗朗西斯又抿了一口酒。"我的父母,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大概對他們沒什麼印象了。你兩歲時,他們就去世了。他們從結婚到去世吵了整整一輩子,沒完沒了地吵,還掉東西,儘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吃什麼飯啦,穿什麼衣啦,死後埋在哪兒啦。真煩人,煩透了!"

    莫丹驚慌地看到母親眼角噙著淚花。"媽媽……"她靠近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弗朗西斯把女兒的手緊緊攥住。"要是現在,他們也許早就離婚了。但在當時,離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哪能說離就離。"她臉上又恢復了莊重的表清,"我長大以後,從開始考慮婚姻的時候,就暗暗發誓,如果將來我結了婚,有了孩子,絕不當著孩子的面吵架,絕不。如果我和我的丈夫有什麼意見分歧,就關起門來解決。"

    她用紙巾拭了拭眼角。"哈羅德對這個想法很贊同。我們就這樣把你帶大了。"一滴晶瑩的淚花在她的睫毛上閃動。"難道我們這麼做不對嗎,莫丹?"

    哈羅德也伸出一隻手打了個手勢,好像在問:是啊,難道這有什麼不對嗎?莫丹激動地說:'當然沒有什麼不對。你們給了我歡樂幸福的童年,這是做父母的能給予自己孩子的最好的禮物。只是因為我碰上了雷利,碰上許多無從解答的問題,才想從你們這兒瞭解更多的東西,找到答案。"

    "如果你們老是吵來吵去,就乾脆不要結婚。"

    "我們吵歸吵,但並不是惡語傷人。雷利也不是個俗不可耐的人,媽媽。"莫丹目光凝重,沉思著繼續說,"我們如同兩顆火石在碰撞,迸發出耀眼的火花。他從小失去父母,一生孤單,而我呢,雖然在學校教了這麼多年的書、內心深處也非常孤獨。可以這麼說,我們就像兩隻迷了路的小貓,半路相逢,兜著圈子走著,互相試探著,誰都難以斷定是否可以互相信賴。"

    "他是做什麼的?"哈羅德問,"你最好把他的情況詳細地講給我們聽。"

    "別急,我會的。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想問你們一些其他的事。"莫丹稍微停頓了一下,"關於性。我知道你們在感情方面是含蓄的夫妻,不過,我還是想……"

    "沒什麼,莫丹。"弗朗西斯很自然地說。

    哈羅德什麼話也沒說,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走到另一頭,把弗朗西斯拉起來,摟在懷裡,一往情深地吻了她。

    "怎麼樣?"他微笑著對著他的妻子,"莫丹,這回答了你的問題了吧?"

    "性和吵架一樣,也屬於關起門來的事情。"弗朗西斯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謝謝你了,爸爸。我想是的。"莫丹說。

    哈羅德回到他的座椅上。

    他的眸子閃著藍光,使莫丹想起有一次她和雷利吵架後,雷利那副佔了上風得意揚揚的樣子。不過她仍然保留她的看法,因為她剛剛瞭解到,雖然她父母的婚姻並非完美無缺,但卻幸福美滿,實實在在。兩人之間的分歧非但不影響婚姻,反而注入了愛情的活力,讓婚姻這朵鮮花永遠艷麗,常開不敗。

    哈羅德平靜地說:"我們想瞭解一下他的基本情況,比如他叫什麼名字,多大歲數,從事什麼工作等等。"

    莫丹欣然同意,她詳細講述了她和雷利離奇的戀愛經過,發現對這兩個深深愛她、真心關心她的老人談雷利是多麼開心。她最後講到了詹妮,弗朗西斯難以置信地說:"這可是相當大的責任啊!"

    "如果他心裡還有我,我還想繼續和他保持關係。可他從來沒說過愛我之類的話,我呢,也就一氣之下回沙漠去了。說不定這時候他已經另有所愛了。"說完這句話,莫丹臉色蒼白,目光茫然。

    "才分開一星期他就另有所愛了?他要是這麼見異思遷的人,你趁早和他斷絕來往,"素來溫和的弗朗西斯這時毫不客氣地說。"你不妨先把他帶來讓我們見見,還有詹妮,一塊兒來。"

    "就在前幾天我還看見電視裡演播有關鯨的節目。和一個鯨魚專家面對面地聊天倒是件蠻有趣的事。"哈羅德說。

    照此看來,雷利和詹妮將成為她家備受歡迎的人。莫丹的喉嚨哽住了。"太謝謝了。有你們的祝福,我會萬事如意的。說真的,一想到要去他家我就心慌。"

    "傻孩子,"弗朗西斯安慰道,"如果你對他的看法有一半是真實的,他此刻正屏住呼吸張開雙臂等你呢!可也是,你幹嗎不先給他打個電話?"

    "我不,"莫丹的呼吸有些急促。"我要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只要一見他的臉,一切就全明白了。"

    "你打算搬過去嗎?"哈羅德問,"你的工作怎麼辦?"

    在沙漠的最後那幾天,莫丹對自己的工作問題進行過冷靜的思考。她說:"我需要換換環境。在城裡的中學一幹就是幾年,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打算乾脆向波士頓那邊打個辭職報告,到偏遠的鄉村去教書。頂多再換個許可證。"

    "有道理,"哈羅德說,"省得大老遠的,我們還老惦記你。"

    "你有我惦記嗎?"弗朗西斯突然插話。"親愛的,我們能離得近點,可太好了。"她對丈夫笑著說:"莫丹可以開我的車去雷利家。這幾天,我們有一台車就夠了,你說是吧,哈羅德?"

    "那還用說,"哈羅德舉起酒杯,"祝你好運,孩子。"

    第二天上午,莫丹和母親上街採購。莫丹不想在詹妮睡覺前到達馬奇科夫,便以購物為借口故意拖延時間。有詹妮在場,她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雷利。

    弗朗西斯-卡西迪是個喜歡逛商店的人。莫丹以前可不知道。沒等她反應過來,母親已經勸她買下了一條黑色的羊絨斜裙和一件黑底綠花的寬鬆式套衫,上面還飾有橘紅色的小漩渦圖案,和她頭髮以及眼睛的顏色特別般配。

    她說:"這是我第三次為給自己鼓勁兒而買衣服,再這麼下去,我就快破產了。"

    弗朗西斯舒心地笑著說:"這件套衫配上你的靴子、風衣,要多合適有多合適。你總不能穿著那條皺皺巴巴的褲子和襯衫,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出現在他家門口吧?"

    "再說我去沙漠也可以穿它。"莫丹穿著裙子轉了個圈,故意逗母親。

    "你知道,你愛上了他,那是不一樣的。"弗朗西斯一副就事論事的口氣就像在討論裙子的價格。

    "我對愛情一竅不通,這件事我還沒想好。"莫丹誠摯地說。

    "親愛的,昨天晚上你講到他時,我注意到你的臉。我以前從沒見過你那種微妙、異樣的神情。不用說,你愛上他了。"

    "是嗎?"莫丹掏出信用卡。憑著她對母親多年的瞭解,她知道母親有時具有非凡的直覺。

    吃完午飯,莫丹把她的東西全部裝上弗朗西斯的車,吻別了父母,並在他們依依不捨的目光護送下上了路。望著老兩口手挽著手站在台階上的身影,莫丹不禁暗自發問:"三十年後,我和雷利是否也會這樣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呢?"

    還是別去想雷利,不到時候呢。

    莫丹不慌不忙地開著車向北駛去,沿途順便逛了幾家舊書店。在離馬奇科夫只有二十英里的一個小鎮吃了頓飯,然後走進了洗手間,漱了漱口。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端詳了一下,不滿意地想:真不該穿這身衣服,有什麼可緊張的呢?我可不想讓雷利看見我這麼刻意打扮,還是應該換上第一次見面時穿的農服。

    她連忙走出飯館,外面下起了雨。她在背包裡翻了半天,終於找出叢林褲、綠襯衣和靴子。重新回到洗手間,換上這身衣服,把頭髮用一根緞帶緊緊紮在後腦勺上。

    她思忖著,這還差不多。雖說沒剛才那麼靚麗、那麼完美,但卻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真正的她。

    換下來的新衣服裝進一個大塑料袋裡,放在車後座上——弗朗西斯要是知道了不知該多麼惋惜。這時天色已暗,道路又濕又滑。她走著走著迷了路,只好在一個加油站停下來問路。加油站的小夥計樂呵呵地說。"你大概是錯過了岔道。"

    果然如此,只好走回頭路。走了沒多遠,一個標有"馬奇科夫"的標牌映入眼簾。在一片房子中有一家商店還在營業。她走了進去,打聽雷利-漢拉恩家怎麼走。

    "是鯨魚專家吧?往前開一英里左右,就會看見右手邊一條長長的車道。沿著車道走就到他家了,緊靠海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家有一個藍色的郵箱。對,沒錯,是藍色的。"

    "謝謝。"莫丹冒雨跑出了商店。

    果然是個藍色的郵箱,雷利的名字工工整整刻在上面。莫丹停下車,關了發動機,打算沿著車道步行上去:儘管她一路停了好幾次,故意拖延時間,可現在還是不到七點,詹妮可能還沒睡。

    當她正要鎖車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新奇的聲音:是驚濤拍岸的聲音。大海就在附近,這是雷利的最愛。

    莫丹拉上風衣拉鎖,把車鑰匙揣進口袋裡,稍等片刻,直到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夜景。然後,她信步走上泥濘的車道,好像對這段路很熟悉了。

    然而,一切都像是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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