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天灝的心情和秋天的天氣一樣陰霾,暗沉沉的,做起事來錯誤百出,工作效率是前所未有的糟。
下班時間一到,他索性整理東西,難得的比其它人更早下班回家。
回到家後,拿出手機要放在固定位置時,才發現手機上有多通未接電話,除了辛亦帆和韋莛打給他的電話之外,還有一個他沒看過的陌生號碼,而這個相同的電話一打就是十多通。
他將手機放下,走到冰箱拿了瓶飲料,拉開拉環猛灌了一大口,再走到沙發上坐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他並非真的想看電視,只是想讓屋子多些聲音,不那般沉寂。
打從他到台北念大學開始,就開始過著一個人的生活,也早已習慣一個人的生活,從不覺得有孤獨寂寞的感覺。
今天,卻益發感到內心孤寂,而身邊卻沒有一個能陪他說話的人。
大學時他也曾談過一段純純的戀愛,卻和許多男生一樣,發生了兵變。
現在回想起來,他已經不知道當時的心情為何?傷心嗎?似乎沒有;不捨嗎?或許有一點,畢竟那是他的初戀,也是截至目前為止唯一交過的女朋友,他們在一起整整三年的時間。
退伍後,他隨即出國唸書,辛亦帆和韋莛正是他在美國唸書時認識的。
辛亦帆是個小留學生,小學一畢業就被家裡送到美國唸書,只為了栽培他成為未來企業接班人,韋莛則是在高中畢業後才被送出國,由於他所持的是美國護照,因此並沒有兵役問題。
三個人來自不同背景,卻在異國同一所學校相遇,也許是因為三人同樣來自台灣,很自然又很容易就成為相知相惜的知心好友。
三人在不同時間回到台灣,男人之間堅定的友誼就這麼繼續延續下去。
交朋友可以不在乎背景上的不同,婚姻卻並不是單純的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家族的事,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遊戲。
一陣門鈴聲夾雜在電視聲中響起,嚴天灝起身前去開門。
門一開啟,任根心便氣極敗壞地破口大吼,「為什麼一直都不接我電話?你以為故意躲我,我就會放棄嗎?告訴你,你愈是躲我,我愈是不會放棄。」
說完之後,一把將他推開,大搖大擺、長驅直入他的地盤。
嚴天灝將門關上,「任小姐……」
「心心。」這男人怎麼這麼死腦筋,到底要她說幾次,他才會直呼她的名字?
「心心小姐,請你別再鬧了。」
「我一直都很認真。」或許剛開始她的確是有點在捉弄他,但現在她卻是再認真不過,誰叫他一直不順從她,她嚥不下這口氣。
「婚姻不是兒戲,也不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這事關係著兩個家庭。」他在她對面沙發上坐下。「就算你願意嫁給我,你的父母會答應嗎?」
「我爹地和媽咪很疼我,我選擇的對象,他們不會反對。」
「我們在完全不同的環境中成長,思想觀念不同,真結了婚也不會幸福。」嚴天灝試著和她講道理。
「怎麼?你是從外層空間來的外星人嗎?」
「當然不是。」
「這不就得了,我們都在地球上生活,呼吸著相同的空氣、頂著相同的天空、踩著相同的土地,又哪裡不同了?」
「你從小在優渥的還境中成長,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而我只是在很普通的家庭中長大,我只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無法讓你天天吃大餐、無法讓你買名牌衣服,你絕對無法過得了這樣簡單的生活。」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無法過這樣的生活?」
「好,撇除這些,你知道建立一個婚姻除了麵包之外,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當然知道。」當她是笨蛋呀!
「是什麼?」
「愛情。」
「沒錯,愛情。不管是麵包或是愛情,我們都沒有,你說這樣的婚姻又該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
「你會不會口渴?」任根心拿起桌上他喝了一半的飲料遞給他。
「啊?」
「我看你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怕你會口渴呀!」
嚴天灝又急又氣又無奈,他費盡唇舌說了這麼多,她竟還跟他打哈哈。
「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不想對我負責。我告訴你,沒有用的,我決定的事,絕不會改變。」關於她這點個性大概是遺傳到她爹地,是有點「鴨霸」。
「你……」
「這星期六我們去約會。」她擅自作了決定。「還有,以後不准不接我的電話。」
「我在工作中無法接電話。」
「我知道了,以後我找你會在中午休息時打電話。還有,給我一副你家裡的鑰匙,我不想要以後來找你會被關在門外。」
「我沒有備份鑰匙。」
「你明天去打一副新的給我。」
嚴天灝從沒感到這麼無力過,任根心美麗得像朵晨曦中綻放的花朵,她能看上他,他該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上帝的恩寵,得一美嬌娘是他三生有幸。
然而他卻感到一股沉重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你明天晚上幾點下班?」
「很晚。」若不是今天始終心不在焉,心情亂糟糟的,這個時間他依然還在公司工作。
「很晚是多晚?」
「十點左右。」
「這麼辛苦呀?」任根心聽到他得工作到這麼晚,感到有些不捨。「那好吧,我十一點再打電話給你。」
嚴天灝不打算再和她爭辯,因為說了也只是白費唇舌罷了。
十月末,早已入秋,氣候不如十月初那般熾熱,卻也未到寒冬時的冷颼,這個時候,是最宜人的一段時間。
秋日暖陽,於清晨六點多時,輕爬上任根心的窗欞,一抹紅艷晨曦灑過落地窗,穿透薄紗簾,親吻著她的臉龐,喚醒床上的美人兒。
任根心睜開眼,望著窗外宜人的陽光,笑靨浮現在她光滑的臉上。她下了床,赤足走在微涼的紫木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打開窗門,踏上陽台用力深呼吸,吸取清晨清新芳香的空氣,彷彿要在胸腔中,填滿一整天的動能。
一抹微風輕浮略染她的身子,爽秋的晨風令人感到微涼。
任根心對著半空中升起的太陽道聲早安後,回到房間裡,進浴室盥洗後,開始挑選著今天想穿的衣服,不稍片刻時間,她的床上已丟滿整床的衣服,層層迭迭、萬紫千紅,卻依然無法作出決定。
她有整整三大櫃的衣服,卻還是挑選不出,也難怪說女人的衣櫃裡永遠少一件衣服,縱使衣服早已滿山滿谷,依然永遠缺那麼一件。
她足足花了半個小時,一件件在鏡子前比對著,千辛萬苦終於挑選了一件淡紫色的兩件式套裝,上衣是V型領,小蝴蝶袖,裙子是荷葉裙,加上雪紡紗質料,讓她看起來更加的飄逸動人。
她的美渾然天成,再美、再高貴的衣服對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她知道就算只是件襯衫、牛仔褲,依然無損她的嬌艷。
不過,穿著漂亮的衣服,是為了讓自己心情更好,又能讓別人賞心悅目,何樂而不為。
換好衣服、化好淡妝,站在鏡子前再三審視自己,直到找不出一點點瑕疵,她才滿出息地帶著前不久剛買的愛馬仕鉑金包離開家門。
此時,還不到八點。
任根心坐著計程車,直接來到嚴天灝的住處外,她死命地一直壓著門鈴不放手。
仍在睡夢中的嚴天灝,被這不曾間斷,足以令人發瘋抓狂的門鈴聲擾醒,他起床,隨意套上一條運動褲和汗衫便趕緊出去瞧瞧。
透過門上的魚眼,他看清楚門外的人,在心裡微微掙扎了片刻,他心裡有數,他若是不開門,她就算是將門鈴按到燒掉,也絕不會放棄。
歎著氣、繃著臉,他認命地將門打開。
「早。」任根心笑臉迎人地向他道早後,越過他走進屋內,如入無人之地,非常自在。
嚴天灝將門關上,靠在門板上,看著她滿面春風般的笑靨,她的心情好像挺不錯,和他的黑壓壓一片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兩天為了她的問題,他夜不安眠,昨晚甚至為了想解決的辦法想到三四點,直到倦意如排山倒海般不斷侵襲他的意志,他才在朦朦朧朧中入睡。
任根心毫不羞澀地睞著他—剛睡醒的他仍是一臉惺忪,來不及梳整的凌亂頭髮、微冒的青須,再加上他只穿件白色緊身汗衫,將他結實碩壯的胸肌完美無遺地展露出。
看著看著,她的口水差點要流下來,他這副慵懶的模樣好迷人、好性感呀!秀色可餐不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也是。
嚴天灝看見她眼神中赤裸裸的色女一號表情,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得體,遂趕緊回到房間更衣、盥洗,十分鐘後,他再度出現在客廳時,已煥然一新。
神清氣爽的俊俏臉龐再度出現,唯有那緊抿成一直線的唇,有點冷峻,真是殺風景耶!
任根心收回迷蕩的心神,口氣中帶點怨懟,「我是你未來的老婆,你可不可笑一笑,我又沒倒你會錢,一大早就擺著一副晚娘面孔,很討厭耶!」
「任小姐,你一大早又有何貴幹?」
「心心。」她不厭其煩地再度糾正他的錯誤。「你忘了我們今天要約會嗎?」
他怎會不記得,昨晚他甚至還想躲起來,讓她來了也找不到人,只是逃得過今天,能逃得過明天嗎?而逃得過明天,又能逃得過一輩子嗎?
雖然才見過幾次面,他卻多少有些瞭解她的個性,愈是得不到的,縱然眼前是條披荊斬棘的路,她亦是百折不撓、愈挫愈勇地勇往直前。
任根心走到他的面前,燦爛笑語、嬌滴聲韻地輕道:「我專程起了個大早,就是為了來陪你一起吃早餐,我肚子好餓,我們出去吃早餐吧!」
欸!嚴天願在心裡咳聲歎氣千百次,只要一迎上她的軟言耳語、嬌顏亮眸,他就只有舉白旗投降的份。
他雖不若亦帆,總是體貼溫柔,卻又無法像韋莛那樣不為所動,只怕這輩子,他注定被女人「吃告告」了。
他轉身走到開放式的廚房,從櫃子裡拿出吐司放進烤麵包機裡烤,又從冰箱裡拿出兩顆蛋和火腿,動作俐落、熟練地煎起蛋和火腿。
任根心跟過去,站得遠遠的,生怕被鍋裡的油噴到,但見他沒三兩下,兩顆蛋黃未熟的荷包蛋已經煎好,幾片火腿也漂亮地躺在蛋的旁邊。
他替她倒了杯牛奶,再替自己煮了杯咖啡,端至一張小型餐桌上,最後坐下來,獨自吃起早餐。
任根心坐在他的對面,聞著香味四溢的味道,五臟廟瞬間鑼鼓喧天。
嚴天灝聽見她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音,依然低頭吃著早餐,不帶感情、酷酷地低道:「肚子餓就快吃。」又在心裡加了句P.S.:吃完就快回去。
她拿起刀叉,吃起他為她做的愛心早餐,雖然只是兩片吐司、一顆荷包蛋、兩片火腿、一杯牛奶,但這對她來說卻比五星級大飯店的高級早餐還要美味。
頭一次有個男人為她做早餐,叫她怎能不感動得想要落淚!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他頓覺奇異,偷偷抬頭望她一眼,卻不經意地看見她一臉的滿足,那幸福喜悅的表情,又再度鎖住他的心。
只是一頓簡單的早餐,也能讓她宛如吃到山珍海味般的感到幸福,她真是個怪女孩。
他吃完早餐,端起黑咖啡邊喝、邊打量著她,就在他專注地凝視著她時,任根心卻突然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嚴天灝像是做賊被抓到般,快速地將眼神調開,裝作若無其事看著別的地方。
「你可以大方地看我,不用感到不好意思。」他那慌亂閃躲的表情實在好有趣,她忍不住促狹地捉弄他。
他只能沉默以對,他的確是在偷看她,但被抓包的感覺實在令他尷尬。
任根心傾身過去,飛快在他唇上一吻,在他仍處錯愕之際又坐回原位。
他剎那間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對於她動不動就親吻男人的舉動感到惱怒不已。「你總是如此輕浮,動不動就隨意親吻陌生的男人嗎?」
「你在生什麼氣?」她一臉無辜表情。「我只是想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頓早餐。」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隨隨便便就和男人接吻。」他很氣,氣炸了!
他還算是個正人君子——除了那晚的失控,他不是會對女孩子毛手毛腳、趁機吃豆腐的無賴漢,可並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一樣。
「你為什麼生氣?是因為擔心我嗎?」她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或許他並不像表面上對她完全無動於衷。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多少男人能抗拒得了她動人的風采。
不為什麼,只因為她生得貌美可人,又是家財萬貫的任強的獨生女——任根心。
嚴天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什麼,但看她總是動不動就隨便親吻男人,他就感到很生氣。
吻,該是最親密的人彼此傳達愛意的動作,怎麼可以當成贈品般地輕易送出?
「灝——」她輕喚他的單名,還故意將尾音拉得長長的。「其實你並不討厭我對不對?」
「不討厭並不代表我喜歡。」
「可是怎麼辦呢?我發現我愈來愈喜歡你了。」
「你這麼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嗎?」她的感情也未免太過廉價了。
「當然不是,你們兩個……韋莛那顆臭雞蛋就不用說了,就以你和辛亦帆來說,女孩子應該會比較喜歡他,因他溫柔、斯文,對誰都那麼尊重有禮,像他這種男人才是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她說的沒錯,亦帆的確能讓所有女人愛他愛到死,若他是個女人,只怕也逃不過他那雙溫柔又隨時在不經意中放出強力電波的深情雙瞳。
「可是很奇怪,我對他並沒有產生化學變化、沒任何特殊的感覺,反而你卻像是一顆強力十足的吸鐵,將我用力吸向你。」
「胡說八道!」
「句句出於肺腑。」
「任小姐……」
「心心。」
「不管你對我是認真也好、玩弄也罷,你都要懂得適可而止,別到時弄到自己進退兩難、兩敗俱傷而後悔莫及。」
「你是怕你會抗拒不了我的魅力、怕你會愛上我,你不是在提醒我,而是在警告自己吧!!」
「我是怕你作繭自縛。」
「哈哈,我就說你擔心我嘛!我好高興喔!」
嚴天灝被她的反應弄得是又好氣又無奈,她總能扭曲他的意思而自得其樂。
「別說我強迫你娶我,這樣吧,等你愛上我之後,我們再結婚。」
「如果我永遠不會愛上你,你是不是肯饒了我?」
「我這麼漂亮又可愛,你不可能不愛上我。」她的自信滿得像是水缸裡的水,多到溢了出來。
「說個期限。」
「這樣好了,三個月之內,若是我沒辦法讓你愛上我,那麼我就不再纏著你,可是在這三個月裡,你不能躲我、不能不接我的電話,且要常常和我約會,你能答應嗎?」
「好,我答應。」
用三個月換取一輩子的自由,值得,就當成是他無故招惹她所應付出的代價巴!
「你等著接招吧!」
自從兩人取得基本共識後,任根心更能堂而皇之地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享受著逗弄他的樂趣。
有時見他被她氣到七竅生煙、臉紅脖子粗,她就會樂不可支,惹他生氣可是她現在最大的樂趣之一。
「笑一個嘛!」她挽著他的手臂,仰起蟯首,睇著他緊繃著臉的表情,很有意見。「你這樣子,好像是有人倒你會,欠你幾百萬似的。」
「被人強迫哪還能笑得出來?」
她所謂的約會,只是拉著他陪她逛百貨公司,衣服一件件地買,看到喜歡的東西,不看價錢,毫不手軟地當起閃靈刷手,不到兩個小時,她已經花了好幾萬塊。
有錢人家的女兒,花錢也不是這種花法,他看得實在不予苟同。
「你忘了我們的協定嗎?」
「沒忘。」
「那就笑一個嘛!」她像是個老萊子,想逗他笑。
「東西買夠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吧!」
「好吧,我肚子也餓了,我們去吃午餐。」
任根心拉著他來到信義路一家會員制的高級餐廳吃飯,擅自作主替他點了份龍蝦套餐,替自己點了份松阪牛排。
「這裡的東西真的很精緻美味,包準你吃了之後一定會讚不絕口,愛上這裡的美食。」
一份龍蝦套餐要價三千八百塊,嚴天灝當然相信這裡的食物會有多精緻。
短短半天時間不到的光景,讓他更加確定兩人之間的差異,她從小在富裕的環境中成長,用的、吃的,全都是用金錢堆積起來的。而他,父母雖然只是公務人員,但在其單位都早已經是高級主管,薪水也不算差,可父母從小到大給子女的教育觀念是人不可以浪費,花該花的、省該省的,精神品質永遠比物質生活來得重要和有出忌義。
從她不管買什麼東西都要是最好的來看,她重視的是物質生活,而他在乎的卻是精神生活,兩人的價值觀南轅北轍,勉強在一起只是活受罪!
用餐席間,嚴天灝依然話不多,惜字如金地任由任根心一人唱獨腳戲,久了她也覺得無趣,當然,還因為惱怒,所以賭氣地也不說話。
一頓昂貴的午餐,卻吃得氣氛詭譎,讓人消化不良。
嚴天灝一點也不在乎,而任根心則每切一刀牛排,就好像將牛排肉當成他的肉,用力切下去,再用力咀嚼,似乎想將他「拆甲落腹」,一解心頭之氣。
用完午餐、喝完咖啡,她叫來服務生,拿出金卡要付帳,但他卻將她的金卡收起來,拿出自己的信用卡交給服務生去結帳。
「這頓飯很貴耶!」她其實是心疼他只是個白頜上班族,這一頓飯得花七八千塊,有可能是他一個月的伙食費,她不想讓他花錢。
「一頓飯我還花得起,況且這種錢我花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