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嫁郎君 第六章
    第八天了,時歿生還是不見人影,牟易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他究竟是去找什眾人,雲追日並沒有說明白,可是她猜想,那個人必定跟時歿生有很密切的關聯,否則他不會傷勢剛痊癒就急著找人;但是那人究竟是誰,是什麼身份,她怎麼也想不出來。

    這麼多天過去,她早沒了怒氣,只剩下擔心,還有不習慣;

    過去兩個多月,他們可以說是形影不離,如今數日沒見到他,感覺像是少了什麼。

    「你到底怎為了?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她輕歎一聲,對著橋下的魚兒自言自語起來。

    這座橋在偏廳旁的園子裡,下人們都是從這裡出入,她守在這裡是希望可以早點得到時歿生的消息。

    正想著,卻見一名老婦面有異色地往她這邊走來,她認得是前院的管家。

    「王大娘,有事嗎?」牟易男不怎麼有精神地問著。

    王大娘恭敬地福了福身,才道出來意:「牟公子,少莊主請您回房,他和時公子在麗澤園等您。」

    「時歿生回來了?」她心中一喜,露出了笑容,跟著又沉下臉,「他為什麼不自己來見我,還要我去見他?」

    「時公子他……」王大娘不知該如何說明,只好說道:「牟公子,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我想時公子實在無法來找您。」

    難道時歿生出事了?她的心一沉,匆匆奔向麗澤園。

    ***

    縱使心中猜測過各種狀況,牟易男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的房門口堆了十幾個空酒罈,有幾個已經碎了,地上滿是酒液,散發著濃厚的酒味。

    雲追日面帶憂色地站在台階旁,而時歿生則低頭坐在門口,置身於那堆酒?子之間,手裡還拿著一罈酒。

    「怎麼回事?」牟易男掩不住臉上的詫異之色,詢問雲追日。

    雲追日搖搖頭,「下人剛剛發現他在你的房門口,似乎已經回來很久了。旁人跟他說話,他像是沒聽見一樣,完全不理會。」沒人料到時歿生竟然無聲無息的回來,而且等在牟易男的房外。

    牟易男踢開旁邊的酒?子,空出一個位子蹲在時歿生身旁。

    「你沒事吧?」她輕輕地推了下他的肩膀。

    聽見熟悉的聲音,時歿生緩緩地偏過頭,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人。

    她趕緊拍拍他的臉,「你還認得我嗎?」她捧起他的臉,讓他能近距離看她。

    「小男……」他模糊地呢喃。

    「對,是我!」牟易男高興地點頭。剛剛聽雲追日那樣說,讓她好擔心!

    「我終於等到你了……」時歿生突然一把抱住她,將她緊緊擁進懷裡,「小男……小男……」

    一愣之後,牟易男想推開他,可是聽他一直叫著她的名字,心腸一軟,也就由著他了。

    雲追日見狀,立刻撤走所有的奴僕,自己也悄悄離開。

    「小男……」時歿生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做,只是抱著牟易男,一直念著她的名字。

    她突然覺得心中酸酸的,不由自主地將雙手環在他腰間,低聲喃語:「你到底怎為了?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會好過點……」他的樣子太過反常,讓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時歿生輕輕地放開她,搖搖晃晃站起來,「你看,我笑得這麼開心……哈哈哈,我好開心……」他刻意讓她看清自己的臉,扶著一旁的柱子大笑起來。

    「別笑了。」

    他不理,繼續笑著,一個重心不穩摔倒在台階上,笑聲卻不曾停止。

    「別笑了!別笑了!」她嘶聲大吼,匆匆扶起他。

    「為什麼不笑?我這麼開心為什麼不笑?我要笑……」他笑得更大聲了,雙眼卻毫無神采,像是暗沉的死水,看不到一絲光芒。

    「你笑的比哭還難看,哪有一點開心的樣子?別笑了!」

    她不忍再見到他的表情,於是緊緊地擁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低聲祈求:「算我求你好不好?不要再笑了!我寧可你大吼大叫,或者放聲大哭,也不要你是現在這種樣子!」

    一時間,他安靜下來了,失神地低語:「哭?我忘記怎麼哭了,師父不准我哭,魏森只教我笑……要怎麼哭?我不會……」

    她抬起頭,只見他恍恍惚惚地望著遠方,繼續著錯亂的絮語。

    「如果不笑,我應該怎麼活著?我只能笑……笑才能活著……對,笑才能活著,活得很快樂……我很快樂……我很快樂……」

    聽他一直說著自己很快樂,她覺得好想哭。

    曾經,她以為嘻皮笑臉的時歿生真的很快樂;如今,她卻發覺他活得好苦。如果一個人必須不停告訴自己,他很快樂,那麼他根本一點也不快樂……在他強裝的笑容下,藏著怎樣的一段過往?又是什眾人或事,讓他失常到爛醉如泥,將所有的情緒都爆發出來?

    「他問我,我是為什麼活著……哈!活著不就是活著,因為怕死,所以我要活著……為什麼活著……?什……?……」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無聲無息。

    他睡著了,她的淚卻無聲的滑落……***

    就像五年前一樣,他再度被迫流浪街頭。

    大街比以前熱鬧了幾分,可是依舊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對世事的陌生讓他無法與人應對,他只能窩在牆邊,怯懦地看著過往人群,等待他們的施捨,即使是一塊啃過的冷饅頭,他一樣會欣喜的拾起,遙遠記憶中曾被殷殷叮囑的自尊自重,早已在飢寒交迫的日子裡被遺忘……關於過去,他只清楚記得黃河洶湧的大水毀了他的家,其它的就像是夢,醒來了無痕?。

    很久很久以前,他聽旁人說過,他是個黃河孤兒;什麼意思並不重要,只是說明了一個事實──他是孤兒。然後,師父收留了他。

    如今,師兄殺了師父,他也被師兄趕出那座山林,胡亂的走到了長安城。

    算是報應吧,因為他一直在心中祈禱師父快點死,這樣他才能脫離每日不停的折磨,擺脫當劍靶的日子。

    當他知道師兄要殺師父時,他不但沒告訴師父,反而暗地裡在師父的劍上動了手腳;結果,師父是死了,他也被趕了出來……雖然害怕,可是他沒有後悔,留在那裡,恐怕沒多久他也會死。

    突然,一個女孩跌倒在他面前,她手中的糖葫蘆甩到他臉上,接著落在地上,沾染了沙土。

    女孩爬起來拍拍衣服,說了聲「好髒」,然後皺眉踩了踩糖葫蘆就跑開了。

    顧不得那核糖葫蘆已經被踩爛又沾滿沙子,他一把抓起糖葫蘆就往懷裡藏,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確定旁邊沒人會跟他搶後,他才如獲至寶般地舔著。

    「小弟弟。」

    上頭突然傳來人聲,他趕緊將糖葫蘆藏進袖子裡,雙手抱著身體,抬頭戒備地看著那個男人。

    「小弟弟,我看你好像很餓,叔叔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一聽有東西吃,他連忙點頭,高興的跟著那人走了。

    ***

    「好黑……不要……我不要!」

    一陣囈語吵醒了剛剛睡著的牟易男,她立刻走到床邊坐下,擔心地盯著時歿生,只見他額頭冷汗亙冒,雙眉緊鎖,臉色蒼白。

    「蠍子……不!不!」他雙手亂揮,希望能得到一些支持。

    牟易男趕緊握住他的手。

    他是否作了惡夢?夢到了什麼?為什麼有如此慌亂的神情?

    他到底經歷過什麼?

    ***

    藉著隱約閃動的燭光,他看清了屋裡的情形,嚇得倒退了兩步,轉身想逃,那個男人卻堵在門口。

    「想走?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活著離開這裡!」原來的和藹不見了,那男人露出陰狠表情,將他推進去。

    「不要!」他大聲哭叫,用力踢開腳下的蠍子。

    蠍子,滿滿一地都是蠍子,它們高舉著尾巴上的毒刺,慢慢地逼近他。

    空蕩的房間裡,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也沒有武器可以對付它們,他只能不停地在四周繞圈子,危急中,他想起了袖子裡的糖葫蘆。

    現在打死一隻是一隻,所以他摘下竹籤上的李子,用力的往地上砸──一顆一隻,瞬間,地上死了四隻蠍子,而李子也沒了,他僅剩的武器只有手中的竹籤。

    突然,一隻大蠍子攻向他,他心中一急,竹籤飛射而出,將它釘在地上,它的尾巴兀自擺動著。

    失去了最後的依恃,他開始絕望。他不想死,但是可有其它選擇?

    正當他想放棄掙扎時,一道人影閃進屋裡,抱起他往外衝。

    奔了一陣,那人放下他,他才看清自己置身在一座廳堂裡,四周有許多人,包括那個將他騙進屋裡的男人,再看向身後,救他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因為害怕,所以他光顧著發抖,沒有注意他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後來他被帶到另一間房裡問話,然後成了鐵蠍幫的一員。

    許久之後,他才知道,原先他是那些蠍子的食物,因為東護法見他學過武功而且身手利落,所以讓他加入了這個武林第二大的殺手組織。

    他問第一是哪個門派,卻沒人敢回答他;更久之後,他才知道,那個第一大的殺手組織叫做血手門,是鐵蠍幫的死對頭。

    但是,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陽光驅走了黑暗,將光明帶入人間。

    當第一絲陽光投射到時歿生臉上時,他清醒了。

    「噢……」他感覺頭痛欲裂,?手想揉揉額頭,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緊緊地握住。

    轉頭一看,一張俏麗的臉孔映入眼簾,原來是牟易男趴在床邊睡著了,但是她的手仍是緊握住他的。

    他心中一陣溫暖,微笑著輕撫她的臉龐。

    「小男……」喚著專屬於他的小名,時歿生的思緒變得清明。

    魏森要他想想自己是為何而活……他為何而活?

    原先只是因為害怕未知的死亡,所以寧可背負罪孽活著;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找到了目標,他要?她而活,希望她快樂,希望她幸福,傾他所有,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不!不對,應該說,他要活得更好,他會更珍惜自己,然後才能使她幸福快樂。

    就是這樣!他突然之間覺得好輕鬆,因為他不必再勉強自己笑,光是這樣看著她,已經讓他自內心發出微笑。

    他不必再想盡辦法找樂子,只求能夠發笑;也不必再墮落於燈紅酒綠的煙花之地,只為填補多餘的空虛。

    他終於能夠真正的活著!

    ***

    留雲軒裡,一樣的繁花似錦,一樣的鳥鳴蝶舞,觀賞者卻是全然不同的心情;當清風拂過,帶來了希望的訊息。

    「想通了?」看著神清氣爽的時歿生,雲追日即使不問也猜得到。

    時歿生微微一笑,「想通了,而且想得再清楚不過了。」

    「我知道你會想通的。」雲追日也報以微笑。

    很早之前,他已經看出時歿生其實心事重重;雖然他在笑,但是那樣的笑卻使他像一個雕刻精巧的傀儡,笑容是面具,風流放蕩又輕浮的行?則是外衣,用來掩飾內心的空虛。

    當時歿生大醉在牟易男房門口時,他雖然擔心,卻看到了轉機──時歿生終於願意發洩出他的情緒,真正像個人。

    時歿生聳聳肩,?自己和雲追日斟滿酒,「來,我敬你,乾杯。」說完,他一飲而盡。

    雲追日回敬他,接著又問:「你現在有何打算?」

    時歿生笑而不答,只向雲追日勸酒。

    見他無意回答,雲追日也不追問,兩人逍遙地喝酒賞景。

    ***

    「呵……」牟易男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

    「你可真會睡,都已經快午時了才起床。睡得舒不舒服?」

    迷迷糊糊中聽到時歿生的聲音,她登時清醒,然後發現自己睡在床上,可是她昨晚明明就……算了,先不管這個。

    她急急地問:「你沒事了嗎?」昨天他那模樣,真是讓她嚇了一大跳。

    「有事……」時歿生扮出一副痛苦的模樣,右手撫著腰哀叫,「你早上爬上床,硬把我從床上踹下來,疼死我了!」

    「你胡說什麼!」牟易男臉上一紅,抓了枕頭就往他身上砸,心中卻想,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真的把他踹下床嗎?就算是真的,她也絕不承認,因為太丟臉了!

    他輕輕鬆鬆接住枕頭,隨手放在一旁,笑咪咪地坐到床邊。「小男,別生氣嘛,我只是跟你開玩笑的。來,笑一個。」他捏著自己兩邊的面頰,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笑你個頭啦!」她直接一掌拍向他的臉。

    他不閃不避,被打反而笑得更開心,還一副甚是滿足的模樣。

    「真是的。」她啐了一口,心裡卻明白他沒事了,因為他的笑容沒有昨日那種怪異的感覺,變得很自然,讓人覺得他是真的在笑了。

    「小男。」

    「幹嘛啦!」她掀開棉被跳下床,走到鏡台前整理儀容。

    「小男。」

    「到底什麼事?」她不耐煩地回頭瞪他。

    「沒事,我只是想叫你。」他笑咪咪地看著她。

    「你有病呀!」她又瞪了他一眼,然後迅速地轉回頭,卻察覺背後有兩道專注的視線直盯著她,教她感到不自在。

    「小男……」

    她真的有點生氣了,頭也不回地吼著:「沒事不要一直叫我啦!」

    「可是我有事要問你。」他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的背影。

    她將頭髮紮好,才回頭問:「什麼事?」

    「我想邀你去遊山玩水。」他以期待的眼光望著她。

    「洛陽?」

    「不,是天涯海角。」他別有深意地微笑著。

    看到他的笑容,牟易男心中猛地一跳,覺得時歿生似乎話中有話,卻不願多想,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

    辭別了雲追日,時歿生和牟易男便一人一騎,輕裝上路。

    他們漫無目的地晃蕩著,遇到值得賞玩的地方就多逗留幾日,要不就匆匆縱馬而過,完全隨興而行。

    這一日,他們行到伏牛山,見山中風景頗值得一觀,於是流連徘徊許久,竟忘了時間,直至黃昏仍未找到住宿之所,不過兩人也不著急,仍十分優閒地欣賞落日。

    夕陽餘暉替天空染上橙黃,配上遠方一抹紫霞,顯得絢麗非凡。

    「好美!」牟易男忍不住讚歎。得見美景,就算露宿山中又何妨?

    「確實很美。」時歿生附和。

    她偏頭對著他微笑,「你也覺得很美嗎?」

    他點頭,目光卻不在天空,而是望著她。

    他所讚歎的,是比夕陽更美麗的笑謔,充滿活力的光彩,不像夕陽是即將消失的美麗,只留淒然的餘光。

    突然,一陣細微的沙沙聲傳來。

    牟易男沉浸在夕陽中毫無所覺,時歿生卻聽得一清二楚,而且敏感地察覺到了殺氣。

    他在心中估計了一下,一個、兩個……一共五個人,身手普通;這一帶多盜匪,應該只是幾個強盜罷了,解決他們不是難事。

    正當他想不驚動牟易男,悄悄地解決他們時,他們卻突然竄出來──五名橫眉豎目的強盜擋在他們前方數尺、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亮晃晃的單刀,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們。

    一名黝黑大漢往前跨了一步,單刀指向他們大吼:「識相的就快把錢財拿出來!大爺如果滿意,說不定可以饒了你們的小命。」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們這次出馬早打定主意不留活口,最近官府捉得緊,他們豈能留人去報官?

    「九當家,您瞧。」一名較瘦小的嘍指著牟易男,露出了淫邪的笑容,「她應該是個女人吧。」

    牟易男聞言大怒,但是未摸清對方底細之前,她不打算貿然出手。

    那個九當家打量她好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這幾日大當家正想再納第十房小妾,這個女的就留給大當家好了,要不也可以讓兄弟們樂和樂和。」說完,他得意的放聲大笑。

    這次牟易男再也忍不住了,拔劍就要衝上去,卻被時歿生拉住。

    「別髒了你的手。」他朝她一笑,跨步擋在她面前,表情轉?陰冷,「想不到我時歿生也會遇上打劫,我原本不想動手,可是你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只好吃點虧,破例免費送你們上路。」原本他覺得情況很好笑,但是他們卻出言辱及牟易男,那麼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群強盜雖被他臉上的陰狠嚇了一跳,卻不信他是時歿生,硬著頭皮放聲大笑。

    九當家更是不甘滅了威風,吐了口口水,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是時歿生,那我就是鬼面郎君慕容殘了。騙誰呀?」

    時歿生不怒反笑,「你們是自找的。」

    他一揚手,數點銀光飛向他們──只聽得叮叮噹噹幾聲清脆的聲響,時歿生發出的暗器全被另一種暗器攔截,掉落在地上。

    他訝異的盯著前方,怔然無語。

    牟易男見他那副模樣,怕他會疏忽防備,立刻擋在他面前,提劍警戒。

    幾名強盜逃過一劫,心中直呼好險,左顧右盼地尋找是誰出手救了他們。

    一聲輕歎隨著晚風飄送,拂過每個人的耳畔,教時歿生心下一涼。

    歎息之後,一道黑色人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背對著那些強盜,所以只有時歿生和牟易男看見了他的臉。

    望著那銀亮的半邊鬼面具,牟易男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在黑衣人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師兄……」時歿生艱困地吐出這幾個字。

    萬萬沒料到會有再面對慕容殘的時候!自從三年前在殺手榜舉行的殺手大會上認出慕容殘後,他就極力避開他,甚至因此不再出席大會,沒想到還是遇見了……牟易男一聽,登時訝異不已。四年前,慕容殘初出江湖便獨力屠殺了黑風寨上下三百一十條人命,劍法之利落、手段之狠毒教人驚訝膽寒。經此一戰,慕容殘名震江湖,更在三個月後被冠上「鬼面郎君」的外號,和血劍飄香、時歿生並列三大殺手……沒想到他竟然是時歿生的師兄!

    「他們是我的。」慕容殘冷冷地望著時歿生,沒有半分重見故人的熱絡。事實上,若非時歿生對他的獵物出手,他根本不屑和時歿生廢話。

    「請……」多年累積的懼意難以完全消除,時歿生彷彿變回了當年那個男孩,對師兄的決定不敢有任何意見。

    慕容殘輕哼一聲,緩緩地轉身──「鬼……鬼面郎君!」九當家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失聲驚叫。

    其它人也嚇得手腳發軟,不停哆嗉,他們想逃,偏偏雙腿不聽使喚,硬生生地釘在原地。

    一陣風吹過,拂動慕容殘掩住右臉的長髮,詭異的綠光一閃即逝。

    他拿下左臉的面具,露出半張俊美而邪氣的臉孔,薄薄的紅唇勾起一抹令人心寒的微笑。

    見到他的臉,他們頓時腿一軟,紛紛坐倒在地上。

    傳說,當慕容殘解下面具的時候,獵物就必死無疑,而且會死得非常淒慘……思及他殘酷的手段,他們更是止不住地戰慄著。

    「求……求您……饒……饒……」原本威風凜凜的九當家已嚇得濕了褲子,牙齒打顫碰撞,發出喀喀的聲響,連一句話也說不完全。

    慕容殘幽幽地輕歎一聲,彷彿從渺遠地獄傳來的鬼魅之音,「你說,你是鬼面郎君,那我就成全你吧。」墨黑的長劍緩緩出鞘……牟易男瞪大了眼,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雙眼卻突然被摀住。

    「別看。」時歿生在她耳邊低語,旋身擋在她面前,然後才收手,「不要看,不要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撇開過往的記憶,他鼓舞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他猜的沒錯,等一下他和慕容殘或許會有一番爭鬥,他必須證明自己己經走出了當年的陰影!為了自己,也為了小男……牟易男抬頭想問為什麼,卻看到時歿生認真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依從他的話,伸指堵住耳朵,隔絕外界的聲音。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約約的聽到哀號聲;幾次想放手偷聽,卻被時歿生制止了。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放手,只聽到時歿生和慕容殘在說話。

    「師兄,你別想對她出手!」時歿生的聲音有些激動。

    「你敢反抗我?」冷淡的聲音來自慕容殘,卻多了一絲訝異。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時歿生的聲音也變得冷漠,「以前我只是你的劍靶,如今你雖然可以勝我,卻無法全身而退,這點你很清楚。」

    「生又何歡,死又何懼。我想殺的人沒有殺不了的。」慕容殘冷笑。

    「如果你死了,慕容秀的墳墓何人祭拜?你忍心讓她成為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

    時歿生似乎捉到了慕容殘的弱點,一時間週遭只剩下沉默。

    過了一些時候,牟易男才聽到時歿生喚她。

    「小男,沒事了,我們走吧。」他一手搭在她肩上,身體擋住她的視線,不讓她見到那些盜匪的慘狀。

    她明白他是?她好,所以雖然好奇,仍是頭也不回地和他一起離去。

    ***

    皎潔的月光下,天?被,地?床,山林成了他們的居室。

    「我有幾個疑問想問你,可以嗎?」因為這些疑惑牽涉到時歿生的過去,牟易男想知道,卻又擔心引發他的愁思。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對於她,他可以毫無隱瞞。

    「鬼面郎君為什麼要殺我?」

    時歿生淡淡一笑,「只要他高興,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總不能告訴小男,慕容殘是察覺他看她的眼光不同,嫉妒他找到了心之所繫,所以才動了殺機──慕容殘向來憎惡別人的幸福。

    牟易男點點頭,接受了這個答案。

    「還有,就是關於你的過去……」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出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事?」

    望著天上的明月,時歿生輕輕歎了口氣。

    他的過去,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那一年,他大概八歲吧,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黃河河水暴漲,衝破了堤防,淹沒田園,毀了他的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哪裡人,只記得他的父母為了救他而淹死,他的大哥救起他,自己卻被洶湧的河水沖走,再也沒有消息……於是,他成了孤兒,跟著一群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孤兒流落四方,最後到了長安。

    飢寒交迫下,他們成群結黨,四處乞討,討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搶,只要能活下去,他們也不在乎那些行?是對或是錯。

    領頭的少年總是找理由欺負他,原因他已經忘了,卻清楚地記得少年的臉孔,因為他曾以為自己誤殺了他──直到三年前偶然在街上遇到一個賣包子的小販,熟悉的臉孔雖然充滿滄桑,輪廓卻未曾改變,赫然便是那個少年。

    當初他以為自己殺了少年,害怕得跑出長安城,躲進一座山林,因而遇到了師父。

    一開始,他只是單純作為慕容殘練劍的活靶,後來慕容殘的武功突飛猛進,為了更有挑戰性,他才被師父納入門下,但是仍然脫離不了當劍靶的命運,加上師父有時會突然發狂,對他拳打腳踢,日子可以說是非常的難過;但至少他有一個固定的居所,不必再流落街頭。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他以為他的一生就是這樣了,直到有一天,師父又發狂了,而且闖入慕容殘的禁地,甚至差一點在昏亂中殺了慕容殘的妹妹;雖然最後她只受到驚嚇,可是慕容殘卻對師父萌生了殺意。

    如果說慕容殘還會在乎什眾人,那就只有他的妹妹了──對照今日景況,即使慕容秀已經死了六年,在慕容殘的心目中,她墳前的一杯土也遠勝天下人的性命,所以慕容殘殺了師父,他並不意外,甚至感到慶幸;只是,他沒料到自己會被趕出那座山林。

    再進長安城,他的人生完全改變,就此走上一條不歸路……***

    當第一道晨曦從天邊透射出來,時歿生終於說完了他的故事。

    雖然有些部分他輕描淡寫的帶過,但是光憑想像,牟易男也可以猜到他必定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能成功地退出鐵蠍幫。

    沉默了一會兒,她輕聲問:「你真的甘心這樣下去?」

    「當然不。可是,想回頭需要機會,並不是說退隱就能退隱,除非像我師兄一樣蒙上面具,根本沒人知道他是誰。見過我的人不算少,我如何避開眾人的耳目退隱?」江湖不值得留戀,可是他尚未等到機會。

    她又沉默了,因為時歿生說得有理。

    「除非我能改頭換面,否則機會不大。但是……」他的眼眸染上堅決,「我一定會找到機會,一定會的!」他直視著她,說出自己的決心,「為了自己,為了……你……我一定會找到機會!」怕嚇著她,所以他輕聲將「你」字帶過。

    牟易男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呃……你剛剛說什麼?」

    雖然希望是自己聽錯,但是她心中又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像是……期待?!不!不可能的!她是男人,怎會期待他……不可能!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抬頭欣賞日出。

    見他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牟易男搖搖頭,暗笑自己胡思亂想。她跟著抬頭凝望燦爛晨曦穿透雲彩,但是心緒不免有些紊亂,臉上的神情也洩漏了她的想法。

    時歿生偷偷地望了她一眼,雖然她不可能馬上開竅,更不可能輕易接受他,可是他有耐心,他可以等,等她開竅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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