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沅 第六章
    建武元年暮春三月,金陵正是百花齊放、綠煙紅霧、?鳥齊嗚的大好時節,南風輕拂,空氣中雜著一股清甜的香氣。

    面對著大好春光,上官沅卻懶洋洋地支著下巴,坐在台階上發呆。

    算算,她回到金陵來也有個把月了。這些日子裡,她總是胸口鬱悶,不大舒服,不論去那裡都提不起勁。可是,只要一想到哥哥,胸口的發悶就會減輕很多。

    現在是暮春,王府花園的花應該開得很漂亮了吧?去的時候是冬天,花園裡空蕩蕩的,好寂寞;只是,哥哥大概也沒空去看吧。聽小漓說,他有時候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甚至沒時間理她。

    少女的心思,不知不覺的轉到遠方的人兒身上。

    記得住在王府的時候,白天總見不到哥哥;那一陣子,他正忙,只有在深夜的時候才能見著他。有幾個晚上,她睡不著,就跟著他練劍;他使劍的姿勢真是好看,挑點刺砍,銀光閃動,每招每式都充滿勁道,令她目眩神迷。他總是對她微微笑著,雖然第一次見面時人有點凶,不過那也是因為自己胡亂去跟蹤他的關係。

    想起了風玄的笑容,上官沅對著虛空露出了傻笑,雙頰飛上了兩朵彤雲。

    站在角落觀察女兒情況的樓意蓮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皺起了雙眉。

    嗯哼,小丫頭居然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傻笑,看來事情還真不是普通的嚴重。難怪三弟會在每月一封的書信中,特別叮囑她要記得點醒沅兒,不然會錯過一樁好姻緣。

    好姻緣嗎?她倒覺得此事還有商量的餘地。沒錯,那個叫風玄的小子人品不錯,相貌可以,問題是她不喜歡他的身份……如果只是鎮南王世子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風幫的幫主!

    她可不想為了梟幫的利益而犧牲愛女的幸福。再說,侯門深似海,如果沅兒嫁進去,生性不拘小節、單純的她恐怕會吃不少苦頭,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捨得?如果對方是個平凡一點的男人,那該多好……樓意蓮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這一歎氣,卻驚醒了沉醉在美夢中的少女。

    「娘!」上官沅急急忙忙站起,「您怎麼來了?」

    「這兒是我家,我有什麼地方不能到?」樓意蓮撇撇嘴,從暗處走了出來。

    看著較自己艷麗三分的母親,上官沅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娘,您還在坐月子啊,不能隨便出來亂逛的。」

    「唷,你還記得關心我啊,我還以為你思春不知思到哪裡去了。」樓意蓮拉著女兒坐了下來。

    上官沅喳道:「什麼思春啊,娘別亂講話。」

    「我亂講話?」樓意蓮像是受不了似的挑了挑眉,「如果我亂講話,那麼是哪個人一天到晚撫著胸口學西施,嚷著自己胸口悶?又是哪個人一天到晚發癡,不知想到了什麼就在那傻笑,跟個傻子沒兩樣?」

    「我……人家哪有……」她想要辯駁,卻發現自己的立場實在是薄弱得可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你哪沒有……」看著突然嬌羞起來的女兒,樓意蓮原本嚴肅的目光放柔了,「告訴娘,你這幾天想的男人是誰?如果人還可以,娘就幫你提親去。女孩子嘛,總是要嫁人的。」

    提親?!噢,娘為什麼總是這樣語不驚人死不休……「娘,人家都還不知道喜不喜歡我呢……」

    樓意蓮挑起了雙眉,「不喜歡你?我們家沅兒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女孩,誰看不上你,就是那個人沒長眼睛。還是……」她眼珠子一轉,頓了下,「別告訴娘,你想玩玩就算了。」

    「娘──」上官沅忍不住跺了下腳。真是的,娘心中怎麼老是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是這樣的啦!只是、只是……他總是很忙,也不知道他對我的想法如何……」

    「是啊,那個叫做風玄的小子忙到連勾走了我女兒的心都不知道。」

    「咦!娘,您怎麼……」

    「我怎麼不知道。」樓意蓮好笑的看著女兒,「你三舅可是跟我說得清清楚楚了,再說,你可是從我肚子裡頭出來的,要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都難。」況且女兒向來好懂得很,看她又紅著臉低下頭去,就知道說中她的心事了。樓意蓮清了清嗓子,「我說沅兒,你喜歡那個鎮南王的世子,是也不是?」

    上官沅紅著臉點了點頭。

    「既然喜歡,那就想盡辦法把他拐到手啊,呆呆的只會坐在這兒想,他又不是你肚裡的蟲子,怎麼會知道你喜歡他?想當年呀,你爹也是鈍得可以的笨蛋,我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和他結成夫妻的。」

    「哥哥才不像爹呢。」上官沅向母親抗議。

    「那很難說,有的人對這種事天生就不擅長,有的人則很精於此道,還樂此不疲。像風玄那種成天忙得昏天黑地的人,搞不好就是前面那種人。」

    「說得好像很瞭解似的,其實娘你自己才只有喜歡過一個人吧。」上官沅忍不住反駁。

    「唷唷,瞧,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胳膊就往外彎啦!」樓意蓮捏了捏女兒的臉頰,「娘是只有愛過你爹一個人,可是一個人也就足夠了。」

    上官沅想想有理,便贊同地點了點頭。

    「趕快去整理行李,我寫封信到你三舅那兒去,要他好好關照你。」順便在旁邊監督結果。

    「我真的可以去長安?!」上官沅好高興,可是立刻便遲疑了,「但是,娘,家裡的事,還有您的身體……」

    「不過就坐個月子有什麼了不得的?」樓意蓮真不知是要感動還是罵女兒一聲笨,記得她是很好,可是這時應該先考慮到自己吧。「再說,就算你不在,家裡還有清兒啊,這麼不相信自己弟弟啊?」

    「說得也是。」是她白操心了。上官沅頑皮地笑了笑,臉上散發著一種動人的光彩,「那麼,我去收拾東西了。」

    看著女兒走進屋子,樓意蓮站起身,唇邊掛著奇怪的笑意。

    哎呀,她花了十多年養了個女兒,居然這麼隨隨便便就讓人給勾了去,不成、不成,非得要好好玩一下,試試風玄對女兒的真心,不然她這個做母親的怎麼會甘心。

    樓意蓮邊想邊走回自己的屋子,而上官沅還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正打著什麼算盤呢。

    **  **  **

    風玄正和夏侯應天在書房議事,湯劭平突然拿著樓羿堂的飛鴿傳書走進書房,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風玄接過信一讀,原來這是通知他上官沅已再度北上長安的事情,希望他能多加看照。

    讀完信以後,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心中湧上了無名的喜悅。

    自從上官沅離開後,他時常想起她,想著她有些迷糊的舉止、想著她天真的言語、想著她可愛的笑容……原以為要再見到她,會是很久以後的事了,沒料到她這麼快就要再來長安。

    思及此,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夏侯應天有些疑惑地問,「梟幫的信上到底說了什麼?居然可以讓你這麼開心,真是難得。」

    「沒什麼。」風玄收斂笑容,抬頭面對夏侯應天,淡淡地道:「摟羿堂派人通知我,上官沅已經朝長安出發,等她到達時,希望我能幫忙看照她。」

    「上官沅?」夏侯應天挑了挑眉,嘴角揚起一抹輕蔑的笑容,「就是之前假扮少年的小白癡嗎?」聽夏侯應天叫上官沅小白癡,風玄微微皺眉。

    夏侯應天又續道:「梟幫送這封信來打斷了我們議事,只是為了通知你這點小事,實在是小題大作。」

    風玄隨意應了一聲,對他的說法不予置評。

    「你似乎不這麼覺得是嗎?」夏侯應天微瞇著眼,打量他的神情。向來,風玄最在意公事,照理來說,梟幫因為這樣的小事干擾了他們議事,他應該會有所反應,然而,此次他非但不以為杵,甚至是高興的。他何以有此改變,值得好好探究。

    面對夏侯應天的質疑,風玄微笑不答,只是將信收進懷裡。

    夏侯應天也不以為意,只淡淡地問,「她不是前兩個月才剛走,怎麼這麼快又來到長安?」

    「我不知道。」風玄心中也有些疑惑,卻沒多想。

    夏侯應天挑眉輕哼,「照我看來,那個小白癡八成愛上了你,所以才眼巴巴地趕來長安,打算攀上你這個如意郎君。」

    「什麼?」風玄一愣。

    「我說,那個蠢蠢的上官沅喜歡你。打從第一次在你家見到她,我就發現她看你的眼神很怪異,你看不出來嗎?」夏侯應天將身體往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似笑非笑地望著風玄。

    風玄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但隨即抬起,淡淡地道:「夏侯,不要亂說話。」

    「我只是說出一個明顯的事實。」夏侯應天挑了挑眉,微揚的嘴角帶著算計的笑容,「說句實話,上官沅雖蠢,但她的父母都是臬幫的要人,如果你願意委屈些,將她娶回家,或許可以借此滲入梟幫內部,乘機併吞梟幫,即便不成,也可以壯大風幫的勢力。」

    整個朝廷裡,夏侯應天是少數幾個知曉風玄另一身份的人。

    風玄皺眉低語,「不要把她和這種齷齡的鬥爭扯上關係!」

    面對他異於往常的態度,夏侯應天心裡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雙眉一挑,略帶不屑地道:「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對這個小白癡真的有意吧?」

    對上官沅有意?!

    風玄心中一震,腦中閃過她可愛的模樣,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沉下臉掩飾心虛,不悅地看著夏侯應天,「這不關你的事。還有,不要開口閉口就說她是蠢女人或是小白癡,她只是心無城府,單純了些。」

    「生氣了?」夏侯應天揚眉微笑,飲盡杯中剩餘的酒,「難得看你生氣,沒想到是為了一個蠢女人。」他的語調輕鬆,彷彿像在看戲。

    風玄將酒杯握得死緊,壓下漸升的怒氣,「不要什麼都把她扯進來!」

    夏侯應天沒將風玄的怒氣當一回事,滿不在乎地笑笑,「那就回歸正題吧。你覺得我先前的建議如何?反正都是政治聯姻,何妨挑一個最有利的!」

    風玄放下酒杯,眼中閃動著怒火,但仍是極力抑制著自己的脾氣,盡量平靜地開口,「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明知道夏侯說話向來都不中聽,他也早習慣了,但今日卻很想封住他的嘴,讓他開不了口!

    「又是覺得齷齪?」夏侯應天雙眉一挑,淡淡地道:「之前你並不覺得政治聯姻有何錯誤,何以現在有這樣的反應?你應該很清楚,對我們而言,這是很正常的,而像玄煒一般不顧皇族利益,堅決娶自己所愛之人,才是特例。難道,你也想學玄煒?」他定定地看著風玄,似乎想看穿什麼。

    避開夏侯應天的注視,風玄自顧自地斟酒飲盡。

    學風玄煒……是的,他是有這樣的想法,尤其在上官沅離開之後。

    什麼時候開始,她在自己心中竟有了與?不同的地位?

    他不想追究答案,因為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他也不想否定自己的心,因為事實畢竟是事實,否定或逃避並不能改變什麼。

    是的,風玄明明白白的對自己承認,他心動了。

    「被我料中了嗎?」

    夏侯應天略帶嘲諷的聲音打斷了風玄的冥想,他迅速拉回心緒,淡淡地道:「這是我的私事。」縱然願意在心中承認自己的心動,卻不代表他必須昭告天下。

    「不想說就算了。」夏侯應天聳聳肩,臉上帶著悠然的笑容,表面不怎麼在意風玄的答案,湛然的雙眼卻直盯著他。

    不願夏侯應天繼續在此事上作文章,風玄將眼光調轉到卷宗之上,正色道:「我的事就此打住,請繼續先前的討論,皇上還等著我們的意見。」

    「好吧。」夏侯應天也不勉強,坐正了身子,正經地和他討論起公事。

    但,夏侯應天並非就這樣放棄得到答案,而是另有打算。

    **  **  **

    上官沅到達長安時,已是初夏,正好趕上風淨漓的生辰。

    因為戰亂平定未久,加上仍在國喪期閒,不便像往年一般大肆慶祝,只在鎮南王府外設了賑濟的棚子,另外邀了一些親近之人慶祝一下。

    在筵席上,上官沅終於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只可惜他忙於招呼賓客,無法和她多說上幾句話,但可以這樣看著他,她已經感到很開心了。

    賓客散去之後,風淨漓又另行吩咐廚房備了一些小菜點心,在她的住所重新開宴,而座上賓只有上官沅和風玄。

    上官沅掩不住心中雀躍,笑容滿面地赴了風淨漓的約,一心想著要和風玄多說些話,但她到風淨漓房裡時,風玄尚未到達。

    懷抱著期待,她和風淨漓一邊聊天,一邊等待風玄。

    然而不久之後,卻有人來報,說風玄今晚喝多了,不勝酒力,正在房中歇息,無法前來。

    上官沅好生失望,也有些擔心,蹙眉低語,「哥哥不要緊吧?」

    聽到她的話,風淨漓忽然掩嘴偷笑,一邊揮手要其它侍女退出房間。

    「小漓,你在笑什麼?」上官沅莫名所以地望著地。

    「沅姐姐,我告訴你,其實呀……」風淨漓大眼一轉,眼底淨是得意,「哥哥根本不是喝醉了,而是我先前在筵席上幫哥哥斟酒時,偷偷在酒裡摻了迷藥。」

    「咦!」上官沅訝然驚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樣你才有機會呀!」風淨漓一臉的理所當然,邀功似地笑道:「為了不讓哥哥察覺,我可是特地寫信到洛陽,請雲哥哥幫我弄來這種叫『醉?』的迷藥呢!」

    「你……」上官沅瞪大了眼,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藥性應該已經完全發作了……」風淨漓對她驚訝的模樣一點也不在意,仍是笑得甜美,「哥哥神智不清,楊大哥又剛巧告假回鄉,不在哥哥身邊,你趕快乘此良機和哥哥生米煮成熟飯,這樣哥哥就是你的了。」

    生米煮成熟飯?!上官沅驀地羞紅了臉,不敢相信這種話居然出自堂堂郡主之口,更不敢相信風淨漓會這樣對待親哥哥!

    她捂著緋紅的頓,結結巴巴地道:「小漓!你……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做……這……」

    「人家要幫你呀。」風淨漓眨眨眼,一臉無辜地望著她。

    上官沅深深吸口氣,待狂跳的心稍微平靜後,她跺腳喀道:「哪有人這種幫法,何況你叫人幫你找藥,萬一那人別有用心,找了毒藥讓你摻在酒裡,豈不是害了哥哥!」說到後來,她有些生氣了。「才不會呢!」風淨漓不以為然地嘟嘴道:「雲哥哥和哥哥是好朋友,而且還同門學武多年,才不會拿毒藥害哥哥!」

    上官沅秀眉一挑,反駁道:「如果你說的雲哥哥和哥哥是好朋友,怎麼可能會答應你這種荒唐事,幫你找迷藥陷害自己的好朋友?」

    「因為是我的要求呀!」風淨漓昂起下巴,得意地笑道:「只要我開口,雲哥哥都會幫我,從來沒說過『不』字。雲哥哥最疼我了,比哥哥還疼我呢!」

    「重點不是這個呀!」上官沅有些著急,忍不住又跺了跺腳,「你根本就不該對哥哥下藥,就算是要幫我也一樣呀!

    而且你說什麼生米煮成熟飯,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不成,絕對不成!」

    風淨漓疑惑地眨眨眼,半晌才問,「沅姐姐,你不是喜歡哥哥嗎?」

    她問得直接,上官沅臉上又是一紅,老實點頭,「我是喜歡哥哥。」

    「既然喜歡哥哥,那生米煮成熟飯以後,哥哥就非得娶你啦!」風淨漓嘻嘻一笑,又道:「你是擔心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做嗎?沒關係,我早就有準備了。」說著,她突然跑進內堂,抱著一個小箱子跑了出來,將那小箱子塞給上官沅。

    「什麼東西?」上官沅低頭看著懷中的小箱子,隨即抬頭,莫名所以地看著風淨漓。

    「你打開看看嘛!」風淨漓笑容滿面地催促著。

    上官沅雖然覺得奇怪,仍是將箱子放在桌上,依言打開──「啊!」她驚呼一聲,漲紅了臉,眼光立刻轉到別的地方,羞惱地道:「小漓,你怎麼拿這些給我!這些是不正經的東西呀!」

    「哎呀,人家收集這些書可是很辛苦耶!」風淨漓隨手撿起箱裡的書,笑嘻嘻地念著書名,「春宵寶典、秘戲圖、春宮玉鑒、銷魂……」

    「夠了、夠了!」上官沅越聽越不好意思,連忙打斷她,紅著臉申明自己的想法,「我雖然喜歡哥哥,但是也不能利用他神智不清時胡來。你說的方法根本就像是霸王……呃……」她實在是羞於放齒了。

    孰料風淨漓眨了眨眼,直截了當地問,「沅姐姐,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對哥哥霸王硬上弓嗎?可是哥哥說不定喜歡你這樣做呢,你何妨試試看?」

    眼看風淨漓口中說著教人臉紅心跳的話話,臉上卻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上官沅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禁開始懷疑她是否真的知道話中的含意。

    「反正就是不行啦!」

    「好嘛……」風淨漓有些不甘心地撇撇嘴,悶悶地道:「那我們去看看哥哥現在怎樣了,這總行吧?」

    見她已不在男女之事上打轉,上官沅不由得鬆了口氣,點頭道:「嗯,我也有些擔心哥哥,我們這就走吧。」不知道小漓有沒有把藥量下得太重呢?

    聽她允諾,風淨漓便挽著她的手走出門,朝風玄的居所而去,一票侍女自然是跟在主子身後。

    穿過幾個院子,沒多久,她們就到了風玄的住所。

    風淨漓要其它人都在門外聽候吩咐,只拉了上官沅進房。

    進了內堂,只見臥榻上的風玄雙眼緊閉,絲毫未覺有人進入他的房間,似乎已經熟睡了。

    聽著他細微均勻的呼吸,上官沅終於安了心。

    「下一次,你別再玩這把戲了。」她轉頭輕斥風淨漓,再回頭看風玄時,美眸洋溢著溫柔。

    「好啦……」風淨漓應了一聲,又道:「我這邊其實有解藥,哥哥如果吃了,明天起來就不會覺得頭昏了。」

    「真的?」上官沅一喜,忙催促道:「那你快拿出解藥。」

    「那你也得等我命人煎好藥才行。」

    「喔,那你快去吧。」

    「好。」風淨漓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吩咐侍女。

    因為先前風淨漓命侍女在外邊等候,所以見她走出去,上官沅並不以為意,眼光仍是停留在風玄身上。

    忽聽得喀地一聲,卻不見風淨漓回房,上官沅心中察覺不對勁,連忙奔到門前,這才發現門被反鎖了。

    「小漓!你要做什麼?快把門打開呀!」她氣急敗壞地拍打門扉,不得風淨漓響應,心中一急,便要出掌打破房門──「沅姐姐,你若打壞了門,可沒法跟哥哥解釋喔!」

    門外傳來風淨漓淘氣的笑聲,上官沅連忙收掌。

    「你把門反鎖了,我怎麼出去呢?」

    「人家是讓你在裡頭考慮一下是否要照我的提議做。如果你不願意,沒關係,四更前我一定放你出來。」一陣笑聲之後,聽得風淨漓又續道:「窗戶也被我叫人封住了,沅姐姐,你可別想跳窗離開!」

    上官沅本有此意,卻被風淨漓先行說破,登時沒了主意,羞惱地直跺腳。

    「小漓,等我出去,非得好好跟你算帳不可!」

    「到時再說吧。我先走了,晚點再來看你。」一道銀鈴般的笑聲逐漸遠去。

    上官沅無奈,只好走回內堂,站在床邊歎了口氣,「唉,小漓真是任性……」雖然知道風淨漓是想幫自己,但她的方法實在令人難以苟同。

    目光調轉到風玄臉上,上官沅的神情登時變得溫柔,輕輕地喟歎了一聲。

    撇開小漓的手段不談,可以和哥哥獨處,她心裡其實是很開心的。

    自從在戰場上見到哥哥,他英姿煥發的模樣就深深印在她的心上。隨著後來的相處,她知道他待人雖然謙和有禮,卻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堅持,不容旁人挑釁;她看到他對百姓的悲憫,所以他日夜辛勞、廢寢忘食,只求能讓百姓早日恢復平靜生活;她也發覺他生活簡樸,既不講究飲食,衣著亦是以輕便?

    尚,全無貴族子弟的不良習氣……所有她見到的,都是他的優點,若硬要挑出缺點,大概也只有「遲鈍」兩字了。

    想到此,上官沅不禁露出微笑。

    還說哥哥呢,其實她自己也是。若不是旁人一直提醒她,她根本沒察覺自己的心思,即使三舅和小漓都說她有意於哥哥,她也是直到離開以後才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雖然不知道哥哥對她是什麼想法,但是他總是對她露出微笑、對她很好,可以肯定的是,哥哥不討厭她。

    先前在長安時,雖然哥哥公事很忙,可是他從未計較她的打擾,總是帶著笑容吃完她煮的舨菜,然後稱讚她煮得好。

    想著,上官沅的心甜甜的,好溫暖。

    坐在床緣,上身靠著風玄躺下,她以食指輕撫過他的唇,在他耳邊柔聲低喃,「哥哥,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望著他沉睡的臉孔,她極輕極微地歎了口氣,偎著他的身子,不再言語。

    **  **  **

    恍若雲霧般輕渺的夢境中,風玄覺得身體浮在半空中,飄飄然全無著力之所,只是隨著莫名的力量緩緩地搖蕩著。

    說不出是好是壞,他靜靜地遊蕩在夢境裡。

    驀地,一聲細微的歎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

    隨著這聲歎息,他覺得似乎有人在看他,以一種他從未感受過的眼光……溫柔而純潔,像淡淡的月光,卻有月光所沒有的暖意,輕輕地、柔柔地籠罩著他……會是誰?

    他想起一雙無垢的眸,眸子的主人有著可愛的笑容和純真的心,全然的無?,明淨而純粹……很喜歡……喜歡……耳邊響起了模糊的喃語,如絲般輕軟,卻緊緊捉住他的注意力。

    誰喜歡誰?是在說他嗎?

    這話是否真是「她」說的,抑或只是夢裡的幻覺?

    隨著這聲喃語,又出現另一聲歎息,比先前的歎息多了一些希冀、多了一些盼望,似乎想傾訴什麼……然後,他感覺到一陣溫暖,淡淡甜香摻入夢裡。

    是「她」在他的夢裡嗎?

    想到了她,他莫名地覺得安詳,這是個美好的沉眠時刻……不必思考、不必多想、不必防備。在沁人的淡香中,他靜靜沉眠。

    **  **  **

    當晨曦自窗口射入房間時,風玄如往常般醒來,雖然稍有暈眩之感,他卻未作他想,只覺得是酒醉的緣故。

    真正教他在意的,是房裡隱隱留著的殘香。

    夢裡的香味竟出現在他的房裡,這代表著什麼?

    他迷惘地伸出手,似乎想捕捉飄散在空氣裡的餘香,卻只是徒然……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打破了風玄的冥想。

    「世子,您醒了嗎?奴才們替您打水來了。」

    他應了一聲,幾名侍從便推門而人,有的將洗臉盆安置好,有的伺候他更衣,有的負責整理床鋪。

    見天色已然大亮,他隨口問一旁的侍從,「郡主和上官姑娘醒了嗎?」

    「稟世子,郡主和上官姑娘早醒了,正等您用早膳。」

    「是嗎?看來今日倒是我晏起了。」他隨口說著,一邊繫好了腰帶,梳洗後,隨即步出房間。

    進了飯廳,風淨漓和上官沅果然已經等在裡面了。

    「久等了。」他微微一笑,在她們對面落坐。

    平日他起得早,鮮少有機會和妹妹一起用早膳,今日也算難得了。

    「既然哥哥到了,那我們用膳吧。」不等他答應,風淨漓便開心地吃了起來。

    他笑望妹妹愉悅的模樣,眼光轉向上官沅時,卻發現她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沅兒,你怎為了?」

    上官沅搖搖頭,既不開口,也不看他。

    他微微皺眉,關心地問,「你不舒服嗎?」

    她依舊悶不吭聲地搖頭。

    「哥哥,沅姐姐在鬧彆扭呢!」風淨漓掩嘴偷笑。

    「鬧彆扭?為什麼?」他不禁覺得奇怪。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今天會鬧彆扭呢?

    「因為……」

    「小漓!」上官沅抬頭瞪著風淨漓,微怒地挑眉,「你再亂說話,我真的要生氣了!」

    風淨漓吐吐舌頭,不敢再說。

    「沅兒?」初次見到上官沅這般模樣,風玄不禁訝然。

    眼光移到他身上,她立刻紅著臉低下頭,有些赧然,「我沒事……」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她不敢面對他,也沒臉面對他!

    昨晚,她居然躺在他身邊睡著了!整整一個晚上,她都躺在他身邊,當她早上清醒時,甚至還摟著他……天呀!她實在沒臉見人了!

    幸好她比哥哥早起,不然……思及風玄若是比她早清醒的情況,上官沅更是羞窘難當。

    今天早上若不是風淨漓笑得賊兮兮,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樣,硬要她一起用早膳,她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想著、想著,上官沅的頭越垂越低。

    見她這般模樣,風玄忍不住調侃道:「你再繼續低頭,可要撞到桌子了。」

    風玄沒發現他的語氣多了一絲寵溺的意味,風淨漓卻耳尖地聽了出來,得意地掩嘴偷笑。

    上官沅趕緊抬起頭,卻望見風玄清亮的眼眸,他眸裡蘊著溫柔的笑意,教她一陣癡迷,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快用膳吧。」他揚唇一笑,夾了些菜到她碗裡。

    一時間,上官沅忘了曾有的窘迫,沉迷在他的笑容裡,傻傻地點頭,順著他的話開始用膳。

    吃了一口他夾到碗裡的菜,她滿足地逸出歎息。

    突聞這聲歎息,風玄猛地一震,耳邊似乎又聽到了夢裡的聲音,淡淡甜香從夢中摻入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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