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沅 第五章
    翌日中午,風玄書房外。

    「小漓,你確定哥哥喜歡這樣吃?」上官沅看著盤子裡烤得焦黑的肉,再看看自己做的酸梅湯,忍不住發出疑問。

    「哎呀,相信我啦。」風淨漓笑瞇了眼,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這可是我們特別?哥哥做的,保證他一定會心滿意足地吃完。」

    雖然風淨漓大力保證,上官沅還是不怎麼相信,因為光想到烤肉和酸梅湯的製作方式,她就懷疑世上真有人會喜歡吃這樣的東西。

    風淨漓將肉片浸在蜂蜜裡半個時辰,然後丟到裝滿糖粉的碗公里,讓肉片沾滿厚厚一層糖粉,跟著拿去烤到焦黑才裝盤。這樣的肉有人吃嗎?

    而酸梅湯雖是上官沅自己做的,但是因為風淨漓說風玄喜歡很酸、很酸的酸梅湯,所以湯裡頭一點點的糖也沒加,只有又酸又鹹的酸梅,是名副其實的「酸」梅湯。

    光是想到這兩樣東西要搭在一起吃,上官沅就覺得牙齒發疼。當時是因為拗不過風淨漓,才勉強做出這兩樣東西,現在站在哥哥的書房外,她不免猶豫了。

    「我看還是算了……」上官沅搖搖頭。她怕哥哥吃了會肚子疼!

    「都已經到門口了,哪有算了的道理。」風淨漓吩咐侍女們候在原地,然後拉著上官沅往前走了兩步,用力敲著門。

    很快的,門被打開了。

    「參見郡主。」湯劭平行完禮,看了看上官沅手上托盤裡的東西,然後回頭對埋首公文的風玄稟告,「世子,郡主和上官姑娘幫您送午膳來了。」他的眼裡竟然多了一抹同情。

    風玄合上公文,抬頭見到湯劭平的神情,再看妹妹拉著上官沅笑吟吟地走進書房,已料到自己有苦頭要吃,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你不是最不喜歡到書房,怎麼今天還特地送午膳過來?」

    風淨漓不答話,反而輕輕碰了下上官沅的手臂,暗示她開口。

    上官沅瞥了風淨漓一眼,將托盤放到書桌上,對著風玄微笑道:「哥哥,我們擔心你太忙,會忘了用午膳,所以特地做了烤肉和酸梅湯來給你。小漓說,你最喜歡吃這種烤肉配酸梅湯……」說到最後,她的尾音微微上揚,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風玄看著盤中焦黑的肉,再看看妹妹眼中的淘氣和不甘心,暗暗苦笑,知道她是要報復他昨天的食言,才會如此。

    因為是他食言在先,風玄只好認命地點頭,「對,我喜歡吃肉配酸梅湯。」

    「真的呀?」得到他肯定的回答,上官沅綻開笑謔,立刻舀了一碗酸梅湯放到他面前,「哥哥,酸梅湯是我煮的,你喝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小漓說你喜歡喝特別酸的酸梅湯,所以我沒加糖,我想應該是夠酸了。」

    沒加糖的酸梅湯!風玄神色微微一變,但隨即如常。

    望著上官沅充滿期盼的海藍眼眸,他端起酸梅湯,緩緩地湊到唇邊,輕啜了一口,然後快速飲盡。

    「好喝!煮得不錯。」他強忍著嘴裡酸澀欲嘔的感覺,言不由衷地說著,並且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來愉快。

    沒發現他的不對勁,上官沅笑瞇了眼,?他的讚美而欣喜不已。

    「哥,還有這道黑炭糖烤肉也是你愛吃的。」風淨漓笑嘻嘻地望著他。

    迫不得已,風玄只好夾起那黑炭似的烤肉來吃,剛入口,吃到外層由糖粉烤成的焦炭,只覺得苦澀,而後則轉?一種令人作嘔的甜味。差一點他就要吐了出來,總算及時忍住。

    「好吃吧?」

    他無奈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就一口酸梅湯、一口烤肉,好好享受吧。」風淨漓笑得好甜。

    聞言,風玄不由得臉色一變,默然無語地盯著眼前的盤子。

    「哥哥,你怎為了?」上官沅終於發現他的不對勁,疑惑地看著他。

    「沒事,只是想到自己能吃到你們親手做的食物,實在是很幸運。」他微微一笑,好掩飾心虛。

    「能做東西給你吃,我才覺得很開心呢!」上官沅天真地說出心裡的感覺,澄澈的眼眸盈滿喜悅。

    望著她高興的模樣,風玄很自然地回以一笑,但目光再度轉到食物上時,心裡卻苦笑老半天。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一口酸梅湯、一口烤肉的吃了起來。嘴裡滋味真是難言的恐怖,因為他一旦咬了烤肉,接下來的酸梅場就變得加倍的酸,反之,烤肉就變得加倍的甜,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吃的是什麼了。

    為了趕快脫離這種處境,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吃不下去,所以風玄吃得非常快,差點就可以用狼吞虎嚥來形容。

    不過他仍保持著用餐的禮儀,雖然快,卻不失禮。

    看他似乎迫不及待想吃完這些食物,上官沅決定以後要常常煮酸梅湯給哥哥喝,至於黑炭糖烤肉,她實在做不來,只好算了。

    風玄不知她的打算,兀自和眼前的食物奮鬥著,好不容易終於吃完了,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試圖打發她們。

    「我還有事要忙,你們到別處玩吧。」說完,他低頭看起了公文。

    「哥哥,仗不是老早就打完了,為什麼你還這麼忙?」看著書桌上堆得半天高的卷宗,上官沅秀眉微蹙,凝眸望著風玄。

    「仗是打完了,可是善後工作還沒結束,還有許多事要處理。」他抬頭回答她的疑問,卻發現她的眼眸閃動著他不明白的情緒。莫名地,他睇凝著她,輕聲問道:「怎為了?」

    「我……」她怎為了?上官沅先前已經知道風玄很忙,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辦,但是真的看到他辛苦工作的模樣,她的心就像被什麼揪住似的,有些難受。哥哥才比自己大四歲,卻有做不完的事,真的太辛苦了!

    「哥,你真是塊大木頭耶!」風淨漓笑嘻嘻地插話,「沅姐姐是在心疼你呢!」

    「小漓!」上官沅耳根子一熱,羞惱地道:「你不要亂說話!」她連忙向風玄解釋,「哥哥,你別聽小漓胡說!人家只是覺得你很辛苦而已,真的!」她強調似地用力點頭。

    風玄微笑不語,清亮的雙眸直望著她。

    在他的注視下,上官沅忍不住心跳加速,雙頰飛紅。

    她有些慌亂地道:「哥哥,你忙你的,我們先走了。」

    說完,她一把拉起風淨漓的手,飛也似地奔出了書房。

    看著她的背影,風玄忍不住輕笑出聲,不住地搖頭,心中卻起了極大波瀾。

    她真的心疼他嗎?那樣的眼光即是心疼?

    身旁親近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忙,也常說他太辛苦,勸他偶爾休息,他卻未曾見過那樣的眼光……思及她努力否認的模樣,他反而肯定了答案,不由得心頭一暖。

    生?皇族,風玄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責任所在,也認為自己的辛苦是理所當然的。身邊的人雖然擔心他太勞累,卻同樣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應該的,何況平時他接觸的多是男子,很自然的,不會有人「心疼」他。

    可是,知道上官沅心疼他時,為何會莫名地感到喜悅?

    這樣的感覺是因為她,或者是因為心疼?

    而她覺得心疼,又是為了何故?

    頭一次,風玄爆發現自己無法專注在公事上,一句心疼,攪亂了他平靜的思緒。

    **  **  **

    被上官沅拉著跑了一段路,風淨漓忍不住抗議道:「沅姐姐,你能不能停一停?人家的手被你拉痛了啦!」

    「還說呢!」上官沅停下腳步,放開了風淨漓,雙手擦腰,皺眉瞪著她。「你在哥哥面前說那種話,會讓他誤會的!」

    「不會啦,哥哥如果真的會『誤會』,那人家就不會說他是塊木頭了。」對於兄長的不解風情,風淨漓可是非常有信心,想要讓他有所「誤會」,只怕還得再費上好一番工夫呢!

    上官沅噘起嘴,嗔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要亂說話。人家對哥哥根本不是那個心思!」

    風淨漓壓根兒不信她的話,笑嘻嘻地問,「那個心思是哪個心思?是不是喜歡啊?」

    「小漓!」上官沅羞惱地跺了跺腳。

    「好嘛,我不說了。」風淨漓雖然這麼說,卻沒打消將他倆湊對的想法。心念一轉,她故意重重地歎口氣,「唉,說真的,哥哥真的好可憐喔!每天忙到好晚不打緊,還常常忘了用膳,真是教人捨不得。」

    聽到風玄常常忙到沒吃飯,上官沅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擔心地問,「這樣他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也擔心哥哥的身體吃不消,卻不知道該怎麼做。」風淨漓裝出無奈的模樣,又歎了口氣。

    「可以提醒哥哥用膳呀。」上官沅很快想到了方法。

    「可是王府裡的規矩向來都是主子說要用膳才進膳,可從沒叫主子用膳的規矩。」

    「規矩可以改嘛!」

    「對耶,規矩可以改。」風淨漓眨眨眼,一臉崇拜地望著上官沅,「沅姐姐,你好棒喔!」

    上官沅露出微笑,有些得意。

    「可是,誰來提醒他?王府裡的僕傭沒人敢打擾哥哥呀……」風淨漓皺眉思索著。

    上官沅馬上自告奮勇道:「我來好了。」

    「沅姐姐,你真的願意幫忙盯著哥哥用膳嗎?」

    「嗯。」她用力點頭,俏臉上漾著愉快的笑容。

    「可以順便做菜給哥哥吃嗎?我看他好像挺欣賞你的手藝呢!」

    「好呀!」

    「那就拜託你。」

    「沒問題!」上官沅信心滿滿地保證著,腦中開始盤算她接下來該怎麼做。

    因為她想得太專心,並沒發現風淨漓嘴邊浮現得逞的笑容。

    **  **  **

    從那天晚上開始,上官沅果然非常盡心地提醒風玄用膳,而且還問明了他喜歡吃的食物,親自?他下廚。

    風玄若在王府,時間一到,她便端了飯菜到書房給他;

    若在外頭處理事情,即使下著大雪,她也一樣不辭辛勞的親自將飯菜送去。

    「沅兒,你不必天天送飯給我,我自己會記得用膳。」風玄照輕輕撥去落在上官沅發上的細雪,溫柔說道。

    上官沅的俏臉染上一抹失望之色,有些沮喪地問道:「哥哥,你不喜歡我做的菜嗎?還是覺得我打擾了你?」她這樣是不是很令人心煩,所以哥哥不高興了呢?他會不會因此討厭她啊?

    「不是。」他搖了搖頭,凝視身著狐裘的上官沅,眼中透著憐惜,「你做的萊很好吃,只是我時常不在王府,要你在下雪天外出送飯給我,實在過意不去。」

    她綻開笑謔,天真地說出心中的想法,「可是我很高興可以送飯給你耶!」每次看他把飯菜吃光光,她就覺得好開心。

    「天氣太冷了,你不習慣北方的天氣,容易受風寒。」看著她被凍得紅通通的面頰,他忍不住皺眉。

    「不會啦,人家身體很好,而且這件狐裘很暖和,我不會著涼的。」聽出他的關心,她芳心暗喜,將飯菜往前推了幾分,「哥哥,快點吃飯吧,不然飯菜要涼了。」

    望著她燦亮的眸和滿足的笑容,他也露出了笑容,原本忙碌緊繃的情緒?之一解。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才開始用餐。

    「好吃嗎?」她雙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大眼眨呀眨的,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好吃。」

    每次她都會問他好不好吃,即使早知道他絕對會給予肯定的回答,但親耳聽到時,還是會很開心。

    娘說過,取悅自己喜歡的人是世上最快樂的事,原來真的是如此……啊!

    上官沅捂著嘴,低聲驚呼。

    發現她異常的反應,風玄停筷詢問,「怎為了?」

    「沒事。」她猛搖頭,雙頰卻直髮熱。天呀!她怎會突然這樣想呢?哥哥應該是哥哥呀!是哥哥……「真的沒事嗎?」眼光專注在她緋紅的俏臉上,他伸手採向她的額。

    感覺他的手覆在額上,輕柔的動作洋溢著關心,上官沅有些醺然地酡紅了臉,微瞇的眼眸有幾分迷茫。哥哥的手好暖和……她好想留住他的溫暖……「沅兒?」

    帶著疑惑的輕喚驚醒了上官沅,她倏地將身體向後仰,脫離他的碰觸,怯怯地囁嚅著,「我沒事……」

    她不能胡思亂想!哥哥只是哥哥,只是哥哥。上官沅暗斥著自己,卻控制不住心中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在她心底騷動著。

    風玄訝然地看著上官沅。他不解她突來的閃避為何?更不解自己為何因她的閃避而感到幾分失落……他收回手,掩飾內心的波動,微微一笑,「沒事就好。」

    「嗯。」她低著頭,輕輕應了一聲。

    察覺氣氛有些詭異,他轉移話題,問道:「這幾天小漓都不在王府,你知道她在做什麼嗎?」

    「不知道,我只聽小漓說她有事要忙……」她輕輕搖了搖頭,想起前幾天和風淨漓的對話。

    那一天,她正端了午膳要到書房,途中遇見了風淨漓──「沅姐姐,你要好好照顧哥哥喔!」她滴溜溜的大眼一轉,有些淘氣地笑道:「呵呵……在哥哥喜歡你之前,先讓他喜歡你做的菜也不錯。」

    「你胡說什麼!」上官沅左足微跺,有些氣惱地白了她一眼。

    風淨漓仍是笑嘻嘻地道:「看你做這麼多好菜,難道不是這樣想嗎?沅姐姐,我越來越覺得你很喜歡哥哥喔!」

    「才沒有呢!」

    風淨漓沒理會上官沅的否認,正要說什麼,卻發現侍女們快跟上她了,趕緊提著裙子跑了起來。她一邊跑,一邊回頭朝上官沅揮了揮手,叫道:「沅姐姐,人家這幾天有點事要做,等我忙完了,一定幫你把哥哥拐來。」

    不過一會兒工夫,風淨漓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唉,上官沅拉回思緒,悄悄歎了口氣。

    現在連她都弄不清自己的心思,小漓怎麼幫她?

    也可能小漓只是隨口說說,好玩而已,沒什麼特別含意,是她自己太在意了……思及此,上官沅心中湧上莫名的失落感,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小漓在忙?!」風玄雙眉微皺,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通常小漓會熱中去做的,多半是麻煩事,不知這一次是什麼……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進書房。

    「哥!大喜事耶!」風淨漓蹦蹦跳跳地跑進書房,一臉興奮地嚷道:「哥哥終於要立後了!」

    「皇上要立後?」風玄驚訝地看著她。

    上官沅聽到風淨漓興奮的聲音,不由得抬起頭。

    「對呀。」風淨漓在上官沅身邊落坐,挽著她的手興致勃勃地道:「沅姐姐,我們今天去看看未來的皇后,好不好?」

    上官沅此刻心情不佳,默默地搖搖頭。

    「為什麼不?」風淨漓皺眉嘟嘴,不明白她是怎為了。

    「小漓。」風玄試圖喚回妹妹的注意力,問道:「你怎麼知道皇上要立後,又立誰?後?」

    「我是聽說的呀。」她仍是嘟著嘴。

    「聽誰說的?」

    「聽大家說的呀。雖然皇上還在斟酌,不過大家都知道這件事了,只有像哥哥這樣的『大忙人』才不知道。」

    聽出風淨漓語氣裡的不滿,風玄微微一笑。

    「皇上如果要立後,確實是件大喜事。」他由衷地希望這件事是真的,借此?朝中添點喜氣。

    風淨漓看了看悶悶不樂的上官沅,大眼一轉,笑問,「哥,哥哥要立後了,那你呢?打算何時娶妻呀?」

    上官沅的心猛地一跳,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哥哥會怎麼答?他喜歡怎樣的女子呢?

    「隨緣吧。」風玄淡淡地回答,沒有太熱切的神情,只因他明白自己的「身不由已」。

    哪家千金對皇朝有利,那家千金就可能成為他的妻子,這一點,風玄許久之前就明白了,也接受了這樣的宿命,身為皇族,輔佐君主、穩固朝政是他最大的責任。

    雖然知曉這點,風玄心中卻有一絲不情願。頭一次,這樣的責任讓他有些煩躁。

    或許是受到堂弟之前的影響,他才會對這樣的宿命起了反感吧。

    看著堂弟不顧一切後果只為了爭取所愛,他的心中確實受到了震撼,卻沒料到這樣的震撼會化作反抗,他心裡確實開始抗拒原本理所當然的政治婚姻。

    真的僅僅是如此嗎?

    驀地,風玄爆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冷冷地詢問著他。

    難道不是有人弄亂了你的心,使你有了改變?

    疑問又起,他竟無法說出答案,不由得低頭思索。

    看著風玄的神情陡然變得冷淡又低頭不語,上官沅遲疑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哥哥……你不想娶妻嗎?」

    他聞聲抬頭,望著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竟不知如何回答。最教他在意的,是她眼底一抹期待的光芒。

    她想聽怎樣的答案?

    莫名的,風玄亟欲得知她的想法,但話到嘴邊,他仍是忍住了。

    該問什麼?要問什麼?他又能問什麼?

    他只是默然地凝望著她。

    將他的沉默誤以為不想回答,她輕輕歎口氣,悶悶地道:「哥哥,我不打擾你,先走了。」不等他說什麼,她隨即轉身離去。

    「沅姐姐!」風淨漓連忙跟了上去。

    望著上官沅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風玄歎了口氣,伸手翻開卷宗,卻發現自己已然無法專心。

    他腦中浮現的,只有上官沉那雙海藍的眼眸。

    **  **  **

    「沅姐姐,你別難過嘛!」風淨漓拉拉上官沅的衣袖,心裡有些後悔。

    「我沒難過。」上官沅搖搖頭,起身推開了房裡的窗子,一陣冷風迎面吹入,帶著幾點細雪,拂上了她的臉。

    她並不是為了風玄的回答而悶悶不樂,只是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亂了,理不清是怎麼回事……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困住了她……望向窗外的玫瑰園,理所當然不見來時的紅艷與碧綠,只有潔白的雪覆蓋了整個園地。

    她知道,等雪融了,春天來了,緊接著夏天、秋天,這個玫瑰園會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但她看得到嗎?頂多再過半個月,她就必須離開鎮南王府了……她終究是要回家的。

    回家……她好久沒想家了。從幫風玄做飯開始,她就不曾想起位在金陵的家,甚至忘了自己到長安的目的。

    她是來陪三舅過年的,可是再沒兩天就過年了,她人卻還在鎮南王府。雖說因為叛亂的關係,這個年關沒什麼過年的感覺,但她畢竟得去告訴哥哥,說她要去找三舅,要陪三舅過年,可是她居然不想……為什麼?

    思緒越來越亂了,她卻理不出個頭緒,或許是她不敢深想的緣故。

    驀地,她的腦海浮現三舅和小漓的話語……你喜歡他,是也不是?

    沅姐姐,你真的不喜歡哥哥嗎?

    她的雙手緊緊揪著衣頷,猛地搖頭。

    曾經她大聲跟他們說不是,可現在呢?她只能對自己說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好煩呀!

    「沅姐姐?」

    耳邊傳來風淨漓擔憂的呼喚,上官沅倏地回過神。

    「我沒事。」她輕輕歎了口氣,關上窗。

    「沅姐姐,你別歎氣。等我忙完了晴姐姐的事,一定幫你!」風淨漓一臉堅決地說著。

    上官沅聽到熟悉的名字,心思暫時被轉移,好奇地問道:「晴姐姐怎為了?」她記得晴姐姐是小漓帶回來教女紅的師傅,可是前幾天隨小漓進宮之後,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就一直留在皇官裡了。

    「有人要拆散晴姐姐和煒哥哥,所以我要幫他們。」

    「哥哥是誰?」

    「是我的堂哥風玄煒。」

    「你是說,你堂哥和晴姐姐是戀人,可是有人要拆散他們,是誰呀?」

    風淨漓撇撇嘴,表情有些不滿,「還不就是皇上!」

    「皇上?」上官沅秀眉微蹙,有些擔心地問道:「既然是皇上要拆散他們,你真有辦法幫忙嗎?」

    「當然有呀!」風淨漓昂起下巴,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樣。

    「怎麼幫?」

    「嘿嘿,我跟你說喔……」風淨漓附在上官沅耳邊,悄聲道:「剛剛我不是說皇上要立後嗎?其實呀,那是假的,是我故意散佈的謠言。」

    「假的?!」上官沅驚呼,一臉疑惑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噓……」風淨漓連忙比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解釋,「這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皇上竟然硬要塞個名門千金給煒哥哥,那我就把這個名門千金塞還給他!」

    「有用嗎?」

    「絕對有用!」

    「萬一東窗事發,你會被處罰的!」

    「才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雖然風淨漓自信滿滿,可是上官沅卻很懷疑。真的不會有人知道嗎?

    望見上官沅懷疑的眼神,風淨漓嘟嘴道:「不說這個了,反正你相信我,等這件事了結,我一定幫你追求哥哥!」

    追求?!上官沅羞紅了臉,有些惱火地瞪著風淨漓。

    然而這一次,她並未出聲反駁她的說法。

    **  **  **

    沒過幾天,如上官沅所料,風淨漓散佈謠言的事被皇上知曉了,雖然皇上並未降旨懲罰她,但是風玄卻將風淨漓禁足,並罰她抄書。

    上官沅幾度?她求情,但是都沒有用,直到樓羿堂來接她回金陵。

    鎮南王府外,上官沅離情依依。

    她站在樓羿堂身邊不捨地望著風玄,眼眶微微泛紅,心中感受既苦又澀。她不想離開,不想在沒弄清心意前就離開,不想……「保重,恕不遠送了。」風玄對樓羿堂拱手致意,舉止疏淡有禮。然而,望向上官沅時,他眼底多了分溫柔和不捨。

    他其實很想留下上官沅,但他有什麼理由和借口留住她?

    金陵和長安相距千里,她回金陵之後,只怕很難再到長安來,若有緣再見,或許她已眾人妻……思及此,他的笑容雖然不變,心情卻莫名地沉重起來。

    上官沅不知他的心思,故意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裝出疑惑的模樣,「哥哥,小漓呢?怎麼沒看見她?」其實這只是借口,她根本不想離開長安,不想離開他,想著,想著,她的眼眶開始泛紅。

    「她被我禁足,不能前來送行。」望著她眸中隱約閃動的淚光,風玄的心隱隱泛疼。

    「真的不行嗎?只是來送個朋友啊!」上官沅忍不住又替風淨漓求情。原以為哥哥很快會消氣,處罰就會不了了之,誰知他竟如此堅持。

    以為她是為了妹妹的緣故而難忍別情,他微微彎身,雙掌貼在她的粉頰上,柔聲道:「沅兒,我知道你和小漓交情好,想?

    她求情,不過她犯了錯就該受罰。如果你想她,過些日子可以再來玩,我會敞開大門等你。」

    他的話讓她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來。哥哥靠得這般近,近得讓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惹得她一陣暈眩,半句話都接不下去。

    「啊……嗯……」她紅著臉囁嚅道。

    風玄收回手,眷戀地望了她一眼,然後朝樓羿堂拱手?

    禮,淡淡地道:「請。」他手一揮,王府的僕役立刻打開馬車的門,恭恭敬敬地請他們上車。

    樓羿堂回了禮後,率先上車。

    「我……」上官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一雙美目直望著風玄,眼裡淨是不捨之情,她一腳踏上了馬車,卻遲遲不坐進去。

    風玄輕輕拉起她的手,由衷地道:「如果不想走,你可以留下來。」明知不該,他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紅著臉抽回手,上官沅輕搖螓首,默默地上車坐好,有一種難言的煩悶逐漸在她的心湖擴散開來。

    風玄掩飾心中的失落,朝她揮了揮手,又向樓羿堂說了幾句致謝的話,才命人策馬,站在門目送他們離去。

    馬車移動後,上官沅忍不住掀起窗幔,探出頭努力地往回瞧,看著風玄的身影逐漸變小,最後在一個轉彎時消失了蹤影。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潛藏在心底的感情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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