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 第九章
    清晨,有夏日難得的沁涼,徐徐微風輕輕吹動床前的紗帳,也吹醒了床上的人。方君臨緩緩睜開雙眸,一瞬間,他有些迷惘,隨即憶起昨晚發生的事,一抹微笑緩緩浮現在他的唇側,他扭過頭,首先觸到的是方惜月散在枕邊的柔亮秀髮,麻麻癢癢的,舒服極了。

    他凝神看著她沐浴在晨光中的面孔,細緻嫩白的肌膚似有一種瑩潔如玉的光彩,襯得她像是一朵微帶晨露的白蓮,美得超凡脫俗,他抑制不住滿腔的愛憐,伸出手去輕觸她紅潤的唇瓣……

    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傳來,方君臨不捨地收回目光,披了一件外衣來到門前。

    打開門一看,陳勝民正滿臉焦急地站在門外,一見他便像見了救星一樣。「方小哥,不好了!太湖會的人把整個湖面都封了,所有船隻一律不許動用,也不知要做什麼?是不是和昨天的事有關?」

    方君臨沉吟了一會兒,目光露出一抹堅定。「我們去看看!」他回頭看了看正在熟睡的方惜月,不忍心叫醒她,就關緊了門,隨著陳勝民去太湖。

    湖岸上是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近百名青衣大漢手執兵器,整齊地排列在漁行兩側,一副待令而動的模樣。而漁行門口放了一把舒適寬大的太師椅,一個滿臉落腮鬍的中年人大剌剌地坐在上面喝茶,旁邊站著一個人對他點頭哈腰,正是李發。

    湖邊停著幾十艘漁船,船上的漁民都氣悶地站在船頭悄悄議論著,不讓他們入湖捕魚,他們靠什麼生活?但面對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近百名壯漢,他們卻是敢怒不敢言。不知是誰叫了一聲:「看,村長和方小哥來了!」

    方君臨似乎沒注意到眼前這令人膽戰心驚的陣仗,大踏步走向漁行門口,注視著太師椅上的大漢,「為什麼不讓漁船入湖?」

    眾漁民屏息以待,心裡卻在佩服他的大膽,竟敢這麼直接地質問太湖會頭領!原來太師椅上的人就是太湖會頭領應雄。

    李發陪笑道:「應會主,昨天就是他帶頭鬧事,還打傷我們十幾名弟兄。」

    應雄頭也沒抬,繼續飲他的茶,喝了幾口後,才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漫不經心地問:「小子,聽說你昨天很威風,不但帶頭抗稅不交,還動手傷了我們十幾名會眾,更可笑的是,最後竟告訴大家你是方君臨。我說臭小子,即便你想出名,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他終於抬頭,隨意地往方君臨所站的地方看了一眼,「我們南七省江湖道的頭頭是你說冒充就……啊!」

    後面的話被他猛地嚥了回去,他可笑地張大嘴巴,臉上的肌肉卻不停地抽搐,瞪著方君臨的眼睛都快掉了出來。

    李發大吃一驚,慌張地問:「應會主,你怎麼了?」

    方君臨一看他那驚駭不已的神態,當下便明白了,至此,他完全確定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背負雙手,凜然地看著應雄,「我想應會主可能見過我,對嗎?」

    應雄終於回過神,身軀一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撲倒在方君臨腳下,剛才的威風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屬下……太湖應雄……叩見方院主,屬下不知大駕在此,罪該萬死!」

    所有人都驚呆了,應雄的幾句話揭示出方君臨的身份。

    天!擎月院院主方君臨,那個在人們心目中如神一般的人物,竟真的出現在眼前,而且還是一個普通的漁民,這是不是太荒謬了?

    先反應過來的人毫不猶豫地跪倒在地,於是,一個接一個,短短時間內,所有人都跪下了,尤其是那些漁民,臉上更是充滿了崇敬。

    也難怪,當今聖上早就無心理政,以至於朝廷腐敗,盜匪叢生,南七省若非有方君臨坐鎮,並以強勢統一了江湖黑白兩道,早就民不聊生了。在百姓心裡,官府根本不管事,他們頭上只有一個天,那就是方君臨。

    但這些事,方君臨卻全都不記得了,對自己的身份他還在適應中。

    「應會主,你私開稅項,即便不怕百姓罵你,難道也不怕官府追究嗎?」

    應雄頭上直冒冷汗,「方院主,官府要的是錢,其他的根本不理,還有……還有……方院主,這人湖稅不是我的主意,我是聽屬下說鄱陽湖白水幫和長江排幫在兩個月前收什麼捕魚稅,但擎月院並沒理會,我以為是可以的,於是就……」

    「就起而倣傚,對嗎?」方君臨劍眉一揚,怒氣不可遏止地上湧,「說穿了,還不是一個貪字!為了一己私慾,你們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你自己想中飽私囊,又何必將責任推給他人?我問你,若你無斂財之心,任別人如何巧設名目,你也該無動於衷,不是嗎?可你非但不自責有過,反要拉他人下水,其情可鄙,其心當誅!」他越說越火,語氣自然也越來越重,那些太湖會的幫眾們,嚇得腦袋都快垂到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應雄更是膽戰心驚,額上冷汗滴落到地面。「方院主,應雄知罪!」

    方君臨看他確實有悔改之心,臉色才稍微緩和一些,「應雄,你既知錯,便立即停止徵收入湖稅!另外,傳我方君臨之令,限白水幫和排幫在半個月內將所收的不法稅款如數退還漁家百姓,若有違令者,就別怪我擎月院鐵律無情!」

    應雄連連稱是,心裡卻大大鬆了一口氣,起碼自己的小命保住了。而漁民們則是雀躍歡呼,齊齊讚頌方君臨的英明仁德。

    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越來越大,方惜月的小臉已沁了一層細汗,終於,她翻了翻身,睜開眼睛,感覺到屋裡異常的安靜。

    她迷惑的輕喚:「方大哥,你在哪兒?」沒有人回答。

    方惜月失望地抿抿嘴,心裡在推測方君臨去了哪裡?不期然地,昨夜的情景湧上腦海,她的臉龐立刻如火燒般灼燙起來,身上也在發熱,但在無比的羞澀中卻另有一股強烈的不安,就是這種不安才促使她在昨夜變得大膽起來。

    穿好衣裳,她往門的方向走去,摸索著打開房門,一陣清涼的風迎面撲來,她踏了出去,呼吸著帶著荷花香的空氣,甜膩膩的,頓時平靜了她起伏不定的心。她就站在那裡,不敢走遠,靜靜地聽著周圍的動靜,只期盼能聽到方君臨的腳步聲。

    真的有腳步聲過來了,但……那不是方君臨,踩在土地上的沙沙聲漸漸靠近,那步履的頻率有些熟悉。

    花軒然停下腳步,俊美的臉上佈滿狂喜和激動,凝視著方惜月比以前更紅潤豐滿的面容,他心裡有太多的思念和渴望想對她傾訴。

    自他們失蹤後,他找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手下飛鴿傳書說有人冒充方君臨出現在太湖,他馬不停蹄地連夜從百里外直奔而來,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只略微一打聽,便找到這裡,而且遠遠便看見浴在晨光中的方惜月。

    他想過去擁住她嬌弱的身子,可是,強烈的思念卻被另一股怒火所取代。他花軒然這兩年來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更收斂了到處獵艷的性情,把全部的愛投注在她的身上。可是,最終得到的卻只是她的冷漠相對以及──背叛。

    她就那麼聽方君臨的話,竟然再一次捨棄他而選擇逃避,難道她就不為自己和他想想嗎?方君臨只是她的哥哥而已,不代表可以主宰她的一切!

    花軒然越想越怒,一種報復的念頭油然而生,於是,他故意踩著重重的步子走近方惜月,而且聲音也刻意變得尖銳一些,調笑道:「這是誰家的美娘子?怎麼一個人在外面,沒人陪你嗎?反正哥哥也沒事,就陪你樂一樂,怎麼樣?」完全是一副地痞無賴的語氣,而且邊說還邊用手勾起方惜月的下頷。

    方惜月小臉發白地後退幾步,強自鎮定地說:「你是誰?你最好快離開這裡,等我家相公回來,一定不會饒你!」

    「哈哈!相公?」花軒然大笑,想不到她竟也學會了撒謊,「那好呀!你先陪我,待會兒你相公回來,我再跟他花錢買下你,好不好,小美人?」他抓住方惜月的肩,不讓她有機會後退,嘴湊向她的粉頰……

    方惜月用力掙扎著,「放開我!救命!君臨,你在哪兒?」

    乍聽那聲「君臨」,花軒然猛地一愣,雙手自然地放鬆了,方惜月乘機掙脫他,向湖岸跑去。

    花軒然哪容得她逃跑,輕輕一躍就攔在她身前,於是,方惜月一頭撞進他懷裡,成了自動投懷送抱。

    花軒然把她困在懷中,嘻笑著親她的臉頰,「真是香呀!小美人。」

    又急又羞的方惜月用力甩了他一巴掌,趁他出神的時候,轉頭就跑,但慌亂中的她卻忘了那個方向是往湖裡去的。於是,跑沒幾步,她就覺得腳下一空,身子也隨之落下,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叫……

    「惜月!」花軒然大驚,身形疾動,右臂一伸,攬住了方惜月的纖腰,並用力往懷中一帶,險之又險地將她救回岸上。

    花軒然鬆了一口氣,緊緊擁住方惜月,安慰道:「惜月,別怕,沒事了!」

    方惜月原本驚魂未定的心卻因那熟悉的聲音而鎮定下來,原來是他!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她猛地推開花軒然,「花公子,你這樣戲弄我,真的能讓你開心嗎?」

    花軒然愣了下,但他的怒氣不比她小,「是呀!戲弄你我很開心,誰讓你不告而別,害得我發瘋似的四處尋找,這一個月來,我幾乎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你對我的戲弄,又該怎麼解釋?」

    方惜月平靜下來,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畢竟,她和方君臨掉人忘情冥純屬意外,「花公子,我明白你為什麼生氣,但惜月從頭至尾都不曾給過你什麼允諾,而且,惜月想了好久,總覺得你所說的關於我們之間的事,有許多讓人疑惑的地方,如果你我曾兩情相悅,那為什麼現在的我一直沒有感覺呢?花公子,你……有沒有可能弄錯了?」

    「弄錯?」花軒然大叫,「我才不會弄錯!你之所以沒有感覺,是因為你刻意逃避這段感情,你一直壓抑著它,所以你才會不記得這段情!但總有一天,那情會排山倒海般地噴薄而出,到那時,我趕你走你都不會離開我!」花軒然極度自負地告訴方惜月「事實」。

    「可是……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苦苦壓抑自己的感情?你不是已經在我身邊了嗎?」方惜月理智地分析著。

    「因為你心裡一直有個巨大的陰影存在,那就是方君臨。他一直反對我們,甚至以強硬手段逼你離開我,而你從小對他服從慣了,所以根本沒辦法違逆他、反抗他。其實,是你的懦弱毀了你我之間的真情。惜月,醒醒吧!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沒人可以替你選擇,即便是霸道無比的方君臨。」

    方惜月更加迷惑了,她對方君臨從小服從慣了嗎?如果是這樣,更證明她愛的是他!因為她相信自己不是盲從的人,她只會服從於愛,但為什麼花軒然看不清這項事實呢?「花公子……其實,我已有了心上人,請你成全我們!」

    花軒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氣息越來越急促,突然,他鐵青著臉抓緊方惜月的肩膀,怒問:「是誰膽大包天敢和我爭女人?告訴我他是誰!方君臨知道嗎?」

    方惜月輕皺細眉,心裡卻在歎息,她跟著方君臨走不就已經說明一切了嗎?但花公子竟還懵然無知,甚至問「方君臨知道嗎?」這麼可笑的問題,難道愛情真會讓人盲目至此?

    「你為什麼不說話?」花軒然快被氣瘋了,「那個人是誰?他比我花軒然還要強嗎?我不信!」

    方惜月實在拿他沒辦法,只有捺著性子說:「花公子,請你理智些!這和力量的強弱毫不相關,我愛他是愛他這個人,即使他手無縛雞之力,我還是愛他!」

    花軒然眨眨眼睛,奇怪地問:「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你若嫁給這麼沒用的人,方君臨更不會同意的,惜月,你沒問題吧?」

    方惜月只覺得他才是那個有問題的人,為什麼她怎麼說他都不明白呢?「好!花公子,其實我……」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身邊,打斷了她的話……

    方君臨一把事情處理完畢,便立刻趕回家,卻碰見正與方惜月拉拉扯扯的花軒然。他想也沒想,飛掠至方惜月身前,漆黑的雙眉微微一挑,右手一揚擊向花軒然。「放肆!」他把花軒然當成登徒子了。

    花軒然看他一見面就動手,自然也不客氣地還擊。「誰怕誰呀!」兩人掌掌相撞,各自退出幾大步。

    方君臨意外地一揚眉,這才注意到花軒然風采翩翩、姿容絕麗,於是,他很不屑地撇撇唇,「一個大男人長成女人樣已經夠可憐了,再加上輕薄無行,朋友,你還真夠差勁的!」不知為什麼,他一看花軒然就不順眼。

    花軒然氣極反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可憐?方君臨,我真想知道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為什麼你每次見我都要痛罵一頓才甘心?」

    聞言,方君臨神情立即變得嚴肅。「你認識我?」

    「我認識你?哈哈!」花軒然皮笑肉不笑地咧開嘴巴,「真好笑!方君臨,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會講笑話,還這麼好笑!但你不會以為給我講個笑話,我就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吧?」

    方惜月連忙解釋:「你誤會了!花公子,他真的不認識你,因為那天我們一起掉進忘情冥中,他也失去了記憶。」

    方君臨神色一凜,馬上反應過來,「他就是花軒然?」

    花軒然卻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所以他不敢置信地張大嘴,「他……方君臨也……原來他真的不認識我了……那豈不是……」他突然又竊喜起來,方君臨失去記憶不正好?反正他對自己印象一直不好,現在重新認識,也許可以改變一下他對自己的看法。

    他立即瀟灑地拂袖,必恭必敬地對方君臨深深一揖,「在下花軒然,剛才冒昧衝撞之處,還請方兄見諒!當然,以你我的交情,你絕對不會在意的,對嗎?」

    方君臨對他的前倨後恭有點不太適應,「聽你的意思,我們以前交情不錯?」

    「那當然!」花軒然說謊一點也不臉紅,「當初你我以文武論交,你曾說過,當今天下論文才武學之造詣,無出花軒然之右者,可見你對我是推崇備至的。」

    「是嗎?」方君臨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但越看就越不順眼。

    「當然是。」花軒然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方兄,你記得嗎?你還親口答應要把惜月嫁給我呢!」反正他現在失去記憶,不騙白不騙。

    方君臨怔了怔,然後以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花軒然笑得更親切了。「你早把我當成兄弟看待,所以,將惜月托付給我你才會放心,你甚至連她的嫁妝都準備好了,若不是事情突然出了點意外,恐怕我和惜月的孩子早就滿地跑了!」

    「你胡說!」

    「你閉嘴!」

    前一句是方惜月忍無可忍之下的反駁,後一句是方君臨的怒斥。

    這花軒然的腦子有毛病嗎?他怎麼會將心愛的惜月拱手讓人?

    「喂!我可沒胡說。」花軒然面對同樣失憶的兩人,可是有恃無恐得很,「是你們不記得了,我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方君臨往後踏了一步,和花軒然保持一定距離,他的目光深沉而冷冽,沉聲道:「如果你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惜月,那麼我只能告訴你,你白費心機了!」

    「為什麼?」花軒然怪叫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對了!剛才惜月說她已有心上人,那個混蛋是誰?想和我弄情公子搶女人,何止是不自量力,簡直就是愚昧無知!還有,方君臨你也有毛病嗎?放著我這等濁世佳公子不要,卻把惜月嫁給一個……一個……告訴我,那人是誰?」

    方君臨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是白癡嗎?竟然到現在還看不出自己和惜月早已心心相印?

    此時的方惜月卻怕花軒然得知真相會對方君臨不利,連忙扯扯方君臨的衣衫,輕輕說道:「好了!花公子剛來,一定很疲憊,我們應該讓他休息一下才對。」

    方君臨忍下滿腔怒火,沒好氣地一甩手。「請吧!」

    花軒然也怕再被方君臨看成輕薄之人,而被剔除出「妹婿候選人」的名單,只得勉強壓下滿肚子的不滿和氣憤,隨他們進了那簡陋矮小的屋子。

    一向嬌貴無比的花軒然在打量完屋子後,連連皺眉,「方君臨,你還真是能屈能伸,這種破地方,虧你窩得住!」他順手向屋子的一角甩甩袖子,把十幾朵鮮花撒在那裡,說道:「沒有香氣的屋子我待不慣!」

    方君臨好看的濃眉挑得老高,「你還真不是普通的麻煩!況且,一個大男人全身上下藏滿了鮮花,難道你不覺得那實在是又無聊又丟人的事嗎?」

    花軒然眼睛冒火地瞪著他,「我上輩子和你有仇呀?你總和我過不去!況且你一個俗世濁物又懂得什麼?花是這個世上最聖潔、最美麗的事物,只有它才能淨化塵世的污濁與-髒,虧天下人還說你文韜武略兼備呢,名不副實!」

    方君臨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是俗,你自己慢慢在這兒風雅,我去買些酒菜回來,希望你能不俗到連飯都不用吃的程度,喝點風呀露水的就能過日子,那我剛好可以省錢!」說完,他就瀟灑地轉身走出去。

    「惜月,你聽聽他說的話!」花軒然咬牙切齒地抱怨,但立刻又向屋外的方君臨叮囑:「喂!別忘了弄一條太湖鯉魚來嘗嘗,我喜歡清蒸的。」

    方君臨沒有回頭,但唇角卻噙著一絲笑意,其實這花軒然也滿有趣的!

    午餐確實很豐盛,而且很有地方風味,花軒然吃得也算滿意,不過,對於方君臨和方惜月偶爾過於親密,甚至有些曖昧的言行,他卻越看越彆扭,尤其是方君臨看方惜月的眼神,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花軒然一怔,然後又暗責自己亂想,怎麼可能?他們是兄妹,可不是情人!

    想到情人,他又想到小翠總是認定他們是一對情侶,也不知道一向比人還敏感的小翠憑什麼亂下判斷?

    午後,陳勝民來了,他幾乎是誠惶誠恐地來給方君臨請安,說了許多尊敬和讚揚的話。大門外,陳玉蓮遠遠地站在那兒,她幽怨又黯然地望著方君臨,因為她已知道自己愛上的人是高不可攀的,其實,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真相,甚至都渴望來看一看,卻被陳勝民阻止了。

    方君臨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離開漁村,所以夜幕降臨時,他收拾妥當,打算早點休息,這時,卻傳來一陣敲門聲。

    來人很年輕,長得極為俊秀,他一進來就跪在地上,「太湖會秦三奉會主之命,邀請方院主赴宴!」

    方君臨很乾脆地一擺手,「我明晨就走,這些繁文縟節還是免了吧!只要應雄能造福太湖百姓,比這區區一頓盛宴更讓我欣慰。」

    秦三卻似情急了,不斷求道:「方院主一定要賞臉,否則秦三還有什麼顏面回去覆命?不如死在這裡!」

    旁邊正在自斟自飲的花軒然聞言,不禁哼了聲:「那你就死在這裡好了。」

    秦三沒理他,只是跪伏在方君臨腳前,「求求你了,方院主!」說完,連連磕頭,眼中還蓄了淚水。

    方君臨心裡疑惑,難道另有蹊蹺?但又不忍見秦三焦急的模樣,就點頭答應了。

    方君臨和那個一直千恩萬謝的秦三走了,花軒然得其所願,終於可以和心愛的方惜月單獨相處,這種溫馨寧靜的夜晚,正是互訴心曲、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他輕撩自己隨意散在肩頭的頭髮,擺出一個自以為很迷人的姿態,想引方惜月注意,隨即發現後者端坐在床前,眼睛直視前方,對自己優美的姿勢根本不加理會,他這才想起她根本看不見。

    他洩氣地垮下雙肩,暗罵自己白癡,才走到床前坐下,柔聲說:「惜月,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心上人是誰呢?我來了一天也沒見到人!」

    方惜月有些困窘地扯扯自己的袖子,她以為花軒然應該看出來了,看樣子,他還真不是普通的遲鈍!但她怎麼好意思直說呢?無措之下,她便去整理床鋪,支支吾吾地說:「其實……花公子……」

    花軒然焦急地等待下文,目光無意中隨著她的手落到枕頭上,然後他目光一凝,詫異地看著床頭的一對木枕,半驚訝半疑惑地問:「惜月,誰睡在這床上?」

    方惜月的小臉一下子變得紅通通的,連耳根都發紅了,「我……我……是……」這讓她怎麼回答呢?

    花軒然一看她嬌羞不已的神態,心裡更是七上八下的,這屋裡明明只有方君臨和她,但他們怎麼可能……突然,他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方君臨已失去了記憶,而方惜月並不知道方君臨是她的親哥哥,難道……

    他雙眼大睜,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掙扎了好久,終於用發顫的語調問:「你……和方君臨……」後面的話他不敢再說了,只祈求方惜月能快些否認。

    方惜月羞澀地垂下頭,但這副小兒女之態卻已經對花軒然的問題做了回答。於是,花軒然的腦袋立刻轟的一聲,一瞬間,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會想了!

    他也不知自己僵了多久,知覺才一點一點地回到他的體內,可他寧願自己永遠癡呆下去,也不要清醒過來!他蒼白的臉上佈滿驚駭和痛苦,天!事情怎麼會搞成這樣?怪不得一見面他就覺得不對勁,怪不得他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牽連和曖昧,原來,這都是真的!虧他還讓方君臨把惜月嫁給他,他竟做了一天的傻瓜而不自知。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君臨和方惜月是親兄妹呀!他們卻在不知情下把自己許給了彼此。天!都怪自己沒有把方君臨的真實身份告訴惜月,才鑄成今天這種彌天大錯,這……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大口喘息著,並不住地後退,突然,他憤恨地狂叫一聲,奪門而出。

    屋裡安靜下來了,方惜月卻歎息一聲,她並不想傷害任何人,但她卻沒辦法施捨自己的愛給別人,所以,對花軒然,她只能說聲抱歉了。

    她哪裡知道令花軒然痛苦莫名的不是她選擇了方君臨,而是他們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又有腳步聲近了,輕巧得像蝴蝶在花蕊上一沾即去,方惜月凝神傾聽,「是誰?」

    夜色中的蝶舞像個妖艷的精靈,魅惑的眼神帶著滅絕一切的沉淪,而方惜月正在這漩渦的中心。

    「對不起,惜月!」她的聲音清幽得如這夜色,「你不該和君臨相愛,這種愛是絕不允許存在的,你會讓君臨被世人唾棄、被天下譴責,我必須阻止這一切!我愛君臨,我不能讓他活在一個悲劇中而不能自拔,你明白嗎?惜月。」

    方惜月的心正在不斷地下沉,像要掉進深不可測的地底幽冥中,黑暗即將把她吞噬撕碎,她的聲音也變得空洞:「為什麼?你……是誰?」

    蝶舞的歎息如九幽的呼喚,「我是誰不重要,我來三天了,當我第一眼看見你們時,我就知道一切已經發生了,你們再也分不開。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止,我去找過萬血衣,我把自己獻給他,他才答應幫我引開君臨。為了君臨的聲譽,我已付出太大的代價,所以我來了!所以,方惜月,你必須死!」

    蝶舞的心中還有太多不甘,這兩年,她幾乎是卑躬屈膝地去討方君臨的歡心,可換來的是什麼?是他一貫的冷漠,方惜月的離去像是掏空了他的心,他連笑都不會了。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讓她擁有美絕塵寰的容貌,卻無法擁有這一生中的最愛。她不甘心,她是蝶舞,她絕不認輸,死也不認輸!

    方惜月開始覺得發冷,宛如處於霜雪飄落的季節,她不怕死,真的不怕!但她卻害怕得要命,怕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事實。「為什麼?」她不想問但仍得問。

    蝶舞淒涼地笑了,揚起裙袖說道:「你又何必知道呢?這樣也可以死得安心一些!」裙袖中的玉手瑩潔得像花瓣,只輕輕地一旋轉,一滴紅色的花露已飛落到方惜月的額心,-那間,烏雲掩住了皎皎的月色。

    一陣沁涼的感覺滲入方惜月的眉心,那一瞬間,她竟又看到了嬌麗的忘情花在身旁飛舞,平靜的湖面上荷花在輕輕搖曳,晶瑩的露珠滾下荷葉,閃了一閃便消失不見;藍藍的天空正在慢慢地變暗變黑,夜來得好快呀!

    真累呀!君臨,我要睡了,你可別忘了叫醒我……

    方惜月緩緩地倒落在床上,慢慢地閉上雙眼,淡色的衣裙垂在床沿,一切都靜謐極了。

    就在這時,她腕上的魂鈴突然光芒大放,紅得像要滴出血來,然後,它竟無風自動地急晃了起來,叮叮噹噹的奪魂之音霎時響徹這寂靜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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