繽紛之蔚藍 第四章
    這是景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要在這一天同殷亞倫正式訂婚!

    一大早她就被母親叫起,先是去美容院做頭髮,請專業的化妝師化妝,然後又要換上訂做好的禮服,搭配同樣風格的首飾,最後,她還得安靜地坐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裡,等待訂婚宴席開始後父親來將她帶下樓。

    訂婚典禮選在周家舉行,因為殷家覺得訂婚就等於是殷家上門來求親,所以結婚宴席才會在殷家舉辦。

    為了這個宴會,父母已經忙碌了一個多月,光是禮服就在半年前已經預定好了,一改,二改,三改……從式樣到顏色都討論了無數次,最後才訂為今天她穿的這個樣子。白色的輕紗一層層將她裹起,整個線條流暢得就像她的第二層皮膚那樣,而衣服上那千顆手工縫上去的珍珠更是讓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這要多花功夫呀!而她僅僅只能穿一次。可這一次也是終生難忘的呀,今天就是她過去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景然像個小傳聲筒般跑上跑下,她的蕭徹已經來了,可兩人還是處於冷戰中。景雯已經習慣了他們兩個鬧矛盾,連父母都懶得再管了。不過她通過景然也知道殷家人已經到了,宴會馬上就要開始……

    她開始緊張起來,昨天晚上幾乎一夜未睡,今天她又忙碌了一整天。接下來即將舉行的儀式更是讓她神經緊繃,呼吸不穩。表面上,她和亞倫在過去一個月裡的衝突看來已經解除,但她卻覺得他似乎比從前更疏遠她了,因為他那客氣的態度一點不像平時冷漠的他……他越是對她客氣,她心底的不安就越重。他們的關係畢竟是不同的,以前她還能從亞倫的眼神裡看出他的思緒,可是現在他似乎刻意在她面前隱藏起他自己……她希望是她多心了,希望只是她訂婚前必然會有的一種自然反應……      

    就在這樣混合著期待和驚慌的情緒中,她的父親挽著她的手帶她下樓。一見到站在樓底、穿著白色晚禮服的亞倫,她所有的不安與緊張就全部煙消雲散,他站在那裡抬頭看著她,他就要成為她正式的未婚夫,他們會訂下一生一起度過的承諾……她臉上只留下即將與他訂婚的喜悅與羞澀。        

    所有的客人全都鼓掌歡迎她的到來,讚歎的聲音和祝福的聲音此起彼伏,她和亞倫被安排站在一邊,由宴會的司儀先介紹今天宴會的目的和雙方家長。

    殷亞倫轉頭凝視著穿著白色曳地長裙、頭髮挽成簡單的髮髻、上了淡妝的景雯。她臉龐上的神采異常動人,可這卻令他覺得不安。當訂婚兩個字由司儀嘴裡傳到他耳裡時,他全身驀地緊繃,忽然轉頭對她說:「你真的打算就這樣讓他們來支配我們的一輩子嗎?」        

    她抬起美麗的雙眸困惑地望著他,警鈴在腦海裡響起,「為什麼這麼說?」  

    「我在想……」他的表情裡有些不捨,可又有更多決絕,抿緊下頜,他的聲音堅定,「我的人生必須由我自己來掌握,每踏出的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決定。」

    她隱隱察覺到了他所要說的話,其實這些天她都隱隱感覺到了。可是她卻強迫自己去忽略,因為她愛他,因為她無法想像他會作出怎樣的決定……現在,當他用堅定的目光看著她時,她依然不敢相信在這樣的時刻他還打算對她說些什麼。顫抖著聲音,她故作鎮定地問:「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

    他看著她的眼眸閃過巨大的決心,「你是我父母的選擇。」

    「那麼你的選擇呢?」她固執地追問,情緒有些激動。

    「我並不想要這個婚姻。」他屏息著說出自己的決定,知道那對她是怎樣的打擊。他繃緊了全身的線條,等待著她的反應。

    景雯濃密的睫毛往下蓋住了眼睛,也掩飾她即將滑落的淚水,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變得麻木了,麻木得都感覺不到任何痛苦與悲哀。這就是他的決定,在訂婚的前一刻,在她滿懷希望的時刻,他卻狠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他不知道她是會傷心的嗎?還是,他根本毫不在乎她的感覺?

    「等一下我希望我們可以共同宣佈這個決定,你也不願意成為他們手裡的棋子吧?」由於她低著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所以只能繼續冷漠地說著,卻不知道這給她帶來如何巨大的傷害。

    一波波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巨浪般要將她整個人掀翻在地,她毫無支柱,只能依靠著強大的意志力支撐,她的聲音沙啞地道:「我同意。」

    除了同意她還能說什麼呢?她瞭解他,如果不是下定了決心,他不會在這樣的時刻裡對她說這樣的話……心裡有個地方開始隱隱抽痛,那是密密麻麻有如椎心般的疼痛。

    聽到她的回答,他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樂。看來她會贊成這門婚姻,也只是因為那是父母的安排而不是因為她愛他……她只是無法拒絕罷了,也從來不曾想到過反抗罷了……他故作輕鬆地聳肩,「那很好,過一會我們就統一行動。」

    她慘白著臉,沉默以對。

    儀式開始了,全場的燈光都黯淡下來,除了那一束直接照射著他們的強光,將兩個臉色沉重的准新人呈現在眾人面前。七層的蛋糕被推到中央,而他們的手裡也被塞進了原本準備交換的戒指。

    殷亞倫看著那顆五克拉的鑽戒,用不疾不徐、清晰果斷的聲音說:「我們,不同意訂婚!」他的表情沉著、冷靜,眼裡卻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

    全場為之震驚,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對他們本來準備祝福的准新人。

    「你說什麼?」殷明那向來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情緒的波動。

    「我說……」亞倫有力地停頓,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威嚴的父親,「我和景雯決定不訂婚。」

    「為……為什麼?」景雯的母親看向自己的女兒,難道她不愛亞倫嗎?不可能呀,她是不會看錯的……

    「因為我們不想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我們要自己尋找幸福。」他更加堅定地說。

    「胡鬧!」殷明厲聲呵斥,「景雯和你很相配,你到哪裡去找她那麼好的女孩?」

    「愛情是不能勉強的,我和她都已經決定我們不需要沒有愛的婚姻!」面對父親的怒氣,他毫不退縮。是的,他不要沒有愛的婚姻!就算她再好,既然她不愛他,他也不愛她,他們為什麼要在一起?

    殷明那一貫冷漠臉上顯示出難得憤怒的表情,他跨前一步,「前兩年給你們安排婚姻的時候你怎麼不反對?現在居然來指責我們!」

    「爸,我不是指責你。」他沉下聲,「如果我口氣很沖,我請你原諒。可我還是不能和她訂婚,她不是我要的女孩……」

    「我們景雯有哪點配不上你,」周夫人顯得怒氣沖沖,「你要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如此難堪?」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他愕然以對,不管怎樣,他心底還是隱藏著那麼一絲愧疚,「我只是……」

    「爸,媽,殷伯伯,殷伯母——」一直沉默不語的景雯見到他神色焦躁,輕聲歎了口氣。他的話她已經聽得很明白了,她再也不想繼續這一場鬧劇,一場決定她未來的鬧劇……她鎮靜地開口:「你們不要怪他。他並沒有錯,人總是要忠於自己的感情,和一個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是很痛苦的事。亞倫他這麼做……」她轉頭用無比專注的眼神看著他,眼裡閃動著澄淨的光芒,「他這麼做只是要在錯誤開始前就先糾正它。這總比以後我們結了婚,再後悔要來得好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窒息的感覺在她胸口向四周蔓延,他的話讓她傷心,可現在她自己的話卻讓她絕望!她從來不是他要的女孩,可過去他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要給了她希望,又這樣無情地讓她徹底絕望呢?

    彷彿聽見了她語氣裡那隱藏在平靜背後的哀怨與痛苦,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傷害了她。殷亞倫轉身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表情,那雙美麗的大眼裡此刻閃爍著的是痛苦嗎?她不是不愛他嗎?既然不愛,她應該感謝他現在的堅持,他是在幫助她拒絕一段根本不該存在的婚姻!可為何她眼裡有著深深的絕望?好像他無情地粉碎了她生命裡最大的快樂……對於她來說,拒絕父母安排的婚姻是這麼痛苦的事嗎?還是……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他腦海,他突然顫抖了一下,此刻,他不能再有這樣的想法,決絕的話已經說出口,他沒有任何理由在此刻停止!她是他父母安排給他的妻子,為了這一點他就無法讓自己真心接受她。

    這些年他一直在反抗的邊緣徘徊,選擇這個時機或許是錯誤的,或許他應該先跟她商量一下,但她是不會同意的……他已經這樣選擇了,他只能義無返顧地進行下去。他認定了她不愛他,這樣他才能無愧於心、理直氣壯地在今天悔婚。可是她可能是愛他的,從她此刻為他著想的話裡,從她此刻眼裡那從來不曾出現過的絕望裡……他比任何時候都能感覺到在她沉靜外表下可能會存在的愛,這讓他無地自容。但傷害已經造成,而且他絕對不能後悔!他虧欠她的,他永遠也無法彌補……

    「是的。」他用湛藍的眼眸緩緩環視一周,晶亮的眼神落在他父親的臉上,用很堅決的聲音說:「景雯說得沒錯。我們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能由別人來決定我們一輩子的幸福。」

    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景雯。她溫婉的臉上那如死灰的表情已經消失,緩緩地綻放出一抹最美麗的微笑,就像天空最飄渺的雲彩,雖然美麗卻難以捉摸,是如此的不真實……她的聲音有一些淒涼、有一些飄忽:「你說得很對,所以我很贊成你的看法。我們不能訂婚,我也不能把一生托付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眉梢點上了絲絲憂愁,「那是很痛苦的事,再也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了……」說完,她就提起裙擺,不理會人群裡的各種聲音,不理會他冷漠的眼睛……用盡全力向門外奔了出去……

    四下裡一片寂靜,彷彿她最後的聲音還在會場裡迴盪……獨自站在會場中央的殷亞倫並沒有因為擺脫了這段婚姻而雀躍,相反的,景雯離去時的話語卻在他心裡烙下了痕跡,與父親作對的喜悅此刻似乎還比不上她離開時孤獨的背影帶給他驀然心痛的感覺來得深刻。他,真的做對了嗎?

      

    景雯跑出了房子後,她才允許自己的眼淚落下。她崩潰地坐在地上,白色禮服的裙擺如波浪般環繞在她四周,襯得她的臉頰更加蒼白,眼淚愈加晶瑩。她不可遏制地大聲哭泣,在明月如水的夜晚顯得更加突兀與淒涼。

    跟著她跑出會場的是她的妹妹和幾個好朋友,景然想要衝過去抱住姐姐,卻被凱芸拉住,她只能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殷亞倫,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的姐姐呢?他難道不知道姐姐是如何的深愛著他嗎?

      

    那一夜沒有人敢去打擾景雯,整個周宅上下也無人入眠,就連打掃房間的傭人們都感受到了宅子裡超低的氣壓。

    周氏夫婦自然是怒不可遏,他們在眾多政商界人士面前如此丟臉,而女兒受到這樣的羞辱,他們如何嚥得下這口氣?景雯的兩個兄長更是想要去找殷亞倫拚命,如果不是他們的妻子在旁勸解,他們可能真的去找他大幹一場。景然先是憤怒地咒罵,後來又覺得姐姐很委屈,不斷地替她哭泣,害得蕭徹只得一直陪在她身邊,免得衝動的她又要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而景雯呢?她在花園裡哭累以後,就沿著花園從側面的樓梯走進自己的房間,就沒有再打開過自己的房門。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躺在床上,靜靜地瞅著天花板。她已經沒有了眼淚,當哭泣對一切現實都無能為力時,眼淚彷彿也失去了流出來的勇氣。

    她張著乾涸的雙眼,只是認真地、執著地瞪著天花板。漸漸的,她的頭腦從清醒變得模糊,一天下來的所有失望、緊張、疲憊與心力交瘁的痛楚全部湧上心房,終於她無法再支撐下去,睡眠如無法揮去的幽靈般征服了她的意志,她在一片混沌中陷入夢境。

    她夢見了她小時候跟著亞倫的父母去地中海小島上度假的情景,那個時候亞倫已經是他們這群孩子中的領袖,她則總是安靜地在一邊,默默地看著他氣勢十足地指揮著其他人。年紀小小的他,卻可以讓所有人都覺得信服而願意聽命於他。

    但他又是那麼友善與和氣,她跑得比其他人慢時,他會拉她的手;她被樹根絆倒時,他會為她處理傷口。他是她最信任的大哥哥……

    她的思緒離開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小島,離開了年幼的自己,忽然又看見了成年後的亞倫。他是那麼高大英挺,年少時的領袖氣質現在已經存在於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間。那是她高中畢業的時候,她笑得那麼燦爛,因為他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夢境中的畫面是如此真實,真實得讓景雯分不清真假。她聽見母親和殷伯母的話,說要把他們兩個湊成一對。她知道湊成一對是什麼意思,因此她笑得更加幸福甜蜜了……

    一整晚,那些同殷亞倫的過去都在她的夢境中糾纏,一會兒她還是個小女孩,一會兒她又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他一會對她很溫柔,一會很冷漠,一會又是他們爭吵的畫面……

    最後夢裡的畫面定格在他們的婚禮上,他們什麼時候有了婚禮?景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她只看見他對著自己冷笑,聲音殘忍而無情:「我不要娶你,我不要娶你,我不要娶你……」這句話一遍遍在教堂裡迴盪,一遍比一遍更響亮,一遍比一遍更可怕。

    最後,陸菁忽然出現,挽住亞倫的手,忽然間她自己就消失了,教堂裡變成了亞倫和陸菁的婚禮,他們笑得那麼滿足與得意,接受眾人的祝福……

    「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尖銳地叫著,而事實上她也真的叫了起來。她從夢境中掙脫,卻發現自己一身冷汗,全身劇烈地顫抖著。

    那個夢太過真實,好半天的時間,她都無法完全分出夢境與現實,她的心臟怦怦直跳,眼睛空洞而呆滯地望著黑夜的房間,她大口地喘著氣,漸漸混亂的頭腦才恢復正常。

    那是夢!她先鬆一口氣,可身體又倏地再度繃緊,誰知道這夢境是不是可能會成為現實呢?今天,殷亞倫已經在眾人面前將她否定,他是怎麼說的?他不要沒有愛的婚姻……心還是一陣陣地抽痛,只因為他並不愛她!

    為何她會看不清楚真相呢?從他們過去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對她表達過一絲一毫的愛意,她如何可以相信強悍如他一樣的男人會答應開始沒有愛的婚姻?可她就是那樣地相信過他會娶她,以為他即使並不如她那樣愛她,可依然還是會把她放在心裡,哪怕只是一個角落……

    她從床上坐起,雖然頭痛欲裂,可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可怕的夢境裡。看著窗外,東方已經亮起一星半點的日光,再過不久也要天亮了。今天是週一,她還得回學校去。

    她臉色更加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昨天前來祝賀的賓客中有許多帝威的學生的父母,現在她的事必然早已傳遍整個校園。她又該如何面對他們質疑、好奇、憐憫的表情?

    她想退縮,可是她所受的教育和她的性格不允許她退縮。如果她今天退卻了,以後她會更難在帝威立足。她只能勇敢地迎接擋在她面前的任何風浪,退縮與遲疑都會被浪打到更遠的地方去。

    她起身梳洗,在鏡子裡看見一張憔悴的臉:沒有血色的臉頰,有些發紫的嘴唇,因為哭泣而紅腫的眼睛,還有眼眶下面那黑色的陰影。這是她嗎?她打開化妝盒,平時很少用到的化妝品,現在卻成了她惟一的救命

    稻草。她需要自己看上去光鮮亮麗、神采奕奕。她需要自己還是原來那個典雅、沉靜的周景雯。她用了最好的眼霜,打上最自然的腮紅,最嬌艷欲滴的口紅,還有讓整張臉容光煥發的蜜粉……

    換上一件她平時很少穿的粉色套裝,她看上去年輕且充滿活力了,除了眼眸深處那有些藏不住的淡淡哀愁,她幾乎是完美得無懈可擊,幾乎……

      

    家裡人畢竟是擔憂著她的,雖然她一再保證她可以獨自去學校,妹妹景然依然要求她和她一起上學去。

    一個小時後,她拗不過任性的景然,只能坐著蕭徹的車去帝威。

    在離校門還有一段距離處,蕭徹停下了車,他轉頭若有若思地看著坐在後座的景雯,「你準備好了嗎?」

    她先是一陣沉默,然後以異常巨大的堅定神情點頭。

    「景雯,要堅強。」蕭徹以前是周家姐妹的大哥,雖然他現在和景然有了婚約,可他也很關心景雯。

    「我會的。」景雯笑得勉強,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其實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可以完全應付未來的狀況。她必須面對那麼多好奇的人,還要再次面對殷亞倫!這讓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些,如果說她可以用沉默和微笑來對待其他人,那麼她又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殷亞倫呢?

    她可以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真的這樣勇敢與無畏,她好怕會在他面前失控……

    「快下車吧。」蕭徹忽然鼓勵她,「你這樣做是對的。如果你逃避,那麼你就真的失敗了。」

    她感激地看著他,「我明白。」

    景然跟著她姐姐準備下車,蕭徹卻按住了她的手,「你別下去,陪我去吃早餐。」        

    「你還沒吃早餐?」景然也是驚訝地眨著眼睛,後來又瞥向姐姐,「可我還是陪我姐姐好了……」

    「她一個人比較好。」蕭徹與景雯默契地對視,「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

    「蕭徹,你怎麼可以這樣冷酷?你都快變得和那個一張撲克臉的殷亞倫一樣了……」景然嘴裡嘟囔個不停,可是身體卻乖乖地定在原地。

    景雯因為她可愛的樣子而輕輕微笑,心情也放鬆不少。她道了再見,獨自一人跨下汽車向校門走去。

    她的出現立即引起多方側目。果然,在資迅如此發達的現代社會,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隱瞞的。

    有幾個認識的朋友和她打招呼,每一個都一副欲言又止,好奇得不得了的表情。當然也有幸災樂禍的人,純粹看好戲的人,還有表示同情的人,大家似乎都覺得她就是那個被殷亞倫甩掉的女人。    

    她的心情越來越沉重,沉重得一如烏雲壓頂的天空。眼看她積聚起的那一點點決心正在慢慢消失、即將無能為力的時候,一個熟悉的高大身軀佇立在她眼前。

    她頓時目瞪口呆,腦子裡所有的思緒都彷彿被瞬間抽乾,一時間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我等你很久了。」殷亞倫站在她面前,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想我應該來等你。」

    他那很清醒的聲音震醒了她的神志,「你等我做什麼?」

    他眼裡閃過一些難以言喻的光芒,微微沉吟:「你這麼早來學校準備幹什麼?」昨晚他一夜未睡,在天亮前就趕往帝威,因為他忽然想到今天早上的她將會面臨怎樣一個窘迫的局面,既然他帶給她的傷害和屈辱無法彌補,他起碼可以幫助她渡過眼前的難關吧?

    她驚慌的目光掃過四周,看見一張張更加錯愕與驚訝的臉,忽然明白了他在這裡等她的目的,「你怕我一個人來學校會很尷尬,是嗎?」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我們邊走邊談。」

    她沒有反對,有他做伴讓她真的是鬆了一大口氣。他看上去這樣自信與鎮定,而且他凜然的氣勢也讓旁人為之卻步。他等她的舉動也是體貼的,他也必然想到了她回學校後困窘的局面,所以希望可以替她分擔一些,雖然他是造成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

    「昨天的事……」一路上,他們沉默的時間很多,「我很抱歉。」這是他想了一個晚上,覺得自己惟一可以跟她說的話。除了道歉,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他居然再次向她道歉!目空一切的殷亞倫,不可一世的殷亞倫一再向她道歉?她有片刻的疑惑,他從來不是那種會對他自己做過的事感到抱歉的人。她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對昨夜的行為感覺後悔。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你作了你認為對的決定。」

    「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看起來鄭重其事,藍眸深處閃著少見的歉意,「我有的時候的確比較獨斷獨行。」

    「亞倫……」她因為他的話而驚詫不已,愕然地停下前進的腳步。他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變得這麼……這麼謙虛起來?

    「怎麼?」他露出難得的真誠笑容,「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的缺點嗎?以為我真的不可一世到睥睨全天下嗎?」

    她笑得淡然,「有的時候的確是。」

    他也知道自己是!笑容掛在他卓然不凡的臉上,染亮了那好似天空般明亮的眼睛。她當然很瞭解他,畢竟這麼多年來,她是他身邊很親近的人之一。可是他真的有花時間和心思去瞭解她了嗎?看著她那典雅的側面臉頰,不難看出她眼裡的疲倦和嘴角的傷痛。雖然她已經盡力在掩飾,他依然可以看出她心情的沉重和落寞。

    他們走到一條三岔路口,亞倫問她:「你是要去辦公室還是去教室?」

    「我想先回宿舍一趟,我把書都放在那裡。」

    他自然地陪著她走上通往生活區的道路,而四周的學生也越來越多。所有人看見他們都是既驚愕不信又興奮難抑的表情。他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怎麼忽然又會並排走在一起?

    亞倫沉吟半晌,有些話他是不是真的應該告訴她?眼眸裡本來晴朗的顏色黯淡了一下,他認真地說:「景雯,我昨天那樣做是為了抗拒我的父親,也為了……」

    「亞倫,不要談這些可以嗎?」她急忙打斷了他,臉色煞白。

    他聚攏眉峰,「還是談清楚比較好,我希望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她在心裡歎息,他還想要和她做朋友?他不覺得他們的關係很尷尬嗎?他不認為她受到傷害後,應該有療傷的時間嗎?難道他以為她的傷口會那麼容易復原?還是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傷口?

    她抿緊下唇,「其實你要說什麼我都很清楚,你昨天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她的口氣不自覺地有些冷硬,「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娶我,那就足夠了。」

    他的神情更加嚴肅,眉頭也皺得更緊,看來他對她造成的傷害比他想像中還要嚴重得多。難道說她是真的愛他的嗎?難道說他真的看錯、想錯了嗎?但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愛他的,他還會選擇解除他們的婚約嗎?他想到他那嚴厲到冷酷的父親,想到這些年一直蘊藏在他身體裡那些反叛的因子……他選擇了沉默。

    一路無語,走到景雯宿舍門口時,亞倫猝然搶在她之前說:「我送你上樓。」

    她並沒有反對,不是因為她期待他這樣做,而是因為她已經沒有反對的力氣了。這一路走來,幾乎抽走了她身體裡所有積聚的能量,而她的心情又在亞倫的話語裡低沉了許多。既然他要送,就讓他送吧!管他是想贖罪也好,是想稍微補償她也好,還是只是一時興起。

    上了樓,她並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冷靜地拿出鑰匙開門,卻發現他依然站在她身邊,「你不走嗎?」她感覺困惑不解。

    「你不請我進去喝杯咖啡嗎?」他沉著聲音反問。

    「亞倫。」她疲憊地歎息,「我想一個人待著,可以嗎?」她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想知道,她只需要安寧,沒有他來打擾的安寧。

    「當然可以。」他不動聲色,依舊矗立在她門口。他也知道他應該立刻轉身離開,可是腳彷彿有它自己的意志,一點也不想移動。

    景雯決定不再理睬他,打開門,她低聲說了句:「再見。」就當著他的面把門關上。

    他看著黑色的房門,濃眉緊鎖。他到底想要從她這

    裡得到怎樣的回應呢?希望得到她的諒解嗎?他以為沒有做錯的事,為什麼他現在會需要諒解?為什麼看著那雙忽然間失去光彩的眼眸,他的心情也跟著低落?

    景雯頹然地靠在門上,鑰匙掉在腳邊。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他那一路的陪伴絲毫未減輕她的痛苦,反而加重了她心頭的壓力與絕望。

    隔著一道沉重的房門,他們在門的兩邊,各自想著自己無解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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