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公主 第七章
    河北、山東的抗清隊伍,被多爾博的軍隊一一殲滅。

    他們繼續往南,向潼關挺進。有消息說李自成已經返回西安,清朝要他們兵分兩路,一路由阿濟格、吳三桂帶領由山西人陝北,一路由多爾博率領,自河南入潼關。

    秋風吹黃了草原,冬天的腳步正緩緩接近,火輪般的落日就要消失在草原盡頭,夕陽西下,最易勾動人心傷的情緒,朱慈媛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

    「嬡兒,誰讓你到這兒來的?」

    憤怒的聲音自背後傳來,她習慣性地震了震,心底深處卻不再對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感到畏懼。總是這樣,咆哮、怒吼、威脅、恫嚇,怒火之後偶爾問離奢一點懊悔,一點不知所措,只有在這時,多爾博才會展露出二十出頭少年應有的心性。

    她沒有轉身,靜待他龐大的身影自後面將她包圍。

    一件黑貂氅瞬間披上她的肩,又是這樣,即使要表現關心,也總是專制、霸道的方式。

    她被粗魯地扳過身來,粗魯地繫上帶子,一個用力收縮,過緊的繫帶立刻毫不留情地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淺紅。

    多爾博懊惱地低咒,那道紅痕讓他飛揚跋扈的眉毛懊惱地攏聚。

    「不是說過不准你隨意離帳嗎?」

    自從上次逃跑之後,她的活動範圍就被局限於營帳或他酌視線之內,她都快要悶出病來了。

    「這兒是營帳的前面。」她輕描淡寫地反駁。

    可不是嗎?她的背後就是多爾博營帳門口的兩個守衛。

    「是嗎?」他硬聲道:「那就是說有人膽敢違抗我的軍令,放你出來羅。」

    她睫毛一掀,「拜託!是我苦苦要求他們讓我出來透透氣的,而且他們也一直在監視我。」

    他目光一凜,「違抗我命令的人都必須嚴懲。」

    多爾博向來言出必行,回帳後,當著她的面嚴懲兩名守衛。

    她不動聲色,冷眼看著因她受罰的人。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她多少能掌握多爾博難測的性格。

    由於自小被帶離生母身邊,養母又視之為眼中釘,故使多爾博性格變得孤僻乖張,脾氣暴戾,喜怒難以捉摸,再加上年紀輕輕便手握重兵,於是更加嚴峻,陰沉不可親近。

    要管理這批來自草原、狂野不羈,又剽悍能戰的滿洲兵,最好的辦法就是高壓統治,律法簡單卻極嚴苛,觸法必罰,如此才能建立他少年將軍的威信。

    她不能開口為他們求饒,那會引來多爾博更大的憤怒,到時反而害了那兩個士兵,因此她只能默默無言。

    她變得冷漠寡言、少有表情,猶如行屍走肉般活著,內心靜如止水。

    戰爭的醜陋,讓她的心魂在驚懼中一點一滴地死去。

    她自認是個殘忍之人,在錦衣衛的簇擁下雖然驕橫自恃,但真正殺人,也不過兩、三次;現在隨清單一路南征,見他們殺人如劈草,屍首常堆積如山,這才知道,自己還不能算是冷血,因為當她見到手無寸鐵的婦女小孩無辜地被殺害時,還會忍不住掩面,更何況他們都是與她血源同根的漢人。

    滿洲人由於長期的劫掠,養成嗜殺的習性,雖然多爾博極力約束軍隊,但遇到比較頑強的抵抗,便也阻止不了他們發洩式的殺人;堆積如山的屍首,常讓她有人命如賤草的感慨。

    殺戮,鍛煉出她更冷血的心性;她恨,恨人關的清單,更恨一手帶領她目睹這些畫面的人。

    她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逃離,然而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多爾博把她看得更緊。更甚者,疑神疑鬼,連她有時發呆,多爾博也會認為她是在計劃著逃走。

    他們兩人,真正愛恨難分了。

    晚上情不自禁地尋求彼此的體溫,相互纏綿,到了白天,卻又各懷心事,彼此猜忌。

    哀號聲止,顯然還不能消除多爾博的憤怒。他坐在行軍床沿,兩手置於分開的大腿上,胸口煩悶地起伏,臉色陰晴不定,跟中的光芒忽而收縮忽而明亮。

    朱慈媛知道,戰事陷入膠著,清軍被劉宗敏的大軍困住,無法繼續逼近潼關與另一路兵馬會合,他的耐性幾乎快被消磨殆盡。

    這幾日他總是暴躁易怒,情緒極端不穩定,連帶整個軍隊都陷入詭異的氣氛中,連交談聲都很少聽到。

    「嬡兒,你過來。」他揚眼,暴躁的情緒只有在見到她時會稍微舒緩。

    朱慈媛緩步走向他。

    她微抬起手,幾乎要觸著他垂著長辮的肩膀了,但轉念一想,又不動聲色地放下。她決心成為呆茫麻木的人,對他或對任何事,都不想再表示多餘的關心。

    「劉宗敏啊劉宗敏!」他在她胸前悶聲咒罵:「待我捉到你,定把你寸礫而死!」

    她目光一沉,背脊泛過一陣冷顫。看啊!不是殺人便是被殺,也許此時的劉宗敏也在下著這麼惡毒的決心。不知道哪一天,這個英姿煥發、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會從那趾高氣昂的馬上墜下,被毫不起眼的小兵奪走性命啊!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沒有人敢說自己一定能活著回來!她垂下目光,俯視那微微顫抖的肩膀。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在提醒自己,絕不能對他有感情。他是敵人,是竊佔她國土的賊!

    「媛兒。」他抬起頭,眼中被她秀美的影像充滿,「你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知道嗎?這幾日非常危險,劉宗敏的軍隊隨時有可能大舉來攻,你一定要待在帳內,不要讓我為你擔心。」

    深情的眸光與她清冷的視線相對,卻無法激起任何熱情的回應,多爾博斂眉,在她的雙臂施壓,懊惱地低吼:

    「嬡兒,你一定要這樣嗎?」

    「我還能怎樣?」她冷冷地回答:「劉宗敏與你都是我的敵人。」

    多爾博看著那張冷若冰霜的眼,心中一肚子火,但是他並不需要進一步對她咆哮,因為他一直知道如何讓她卸下冰冷的面具。

    她瞬間被拉下身子,輕哼的唇被他凶狠的封住,原本勻稱的呼吸,因為他的氣息而輕易地變得紊亂。

    他毫不費力地分開她的唇,纏住她的丁香小舌,注入自己的味道。

    她的故作冷漠、強自鎮定,很快便隨著他四處遊走的手掌而漸漸崩解;他的舌頭與他帶電的手指跟他一樣能征慣戰,很快便摧毀她辛苦堆砌的堅固堡壘。

    「嗯。」一雙小手又忍不住攀上他的頸項。

    他炯亮的眼射出勝利的光芒,貼住她的臉,直搗中心。

    「以後不許任意離開,知道嗎?」唯有在這種意亂情迷的時候,地才會臣服於自己。

    「媛兒?」

    一個突然的下沉,逼得她吐出一口長氣。

    「說你知道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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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媛兒,媛兒!」

    多爾博難得眉飛色舞地進帳來,一掃多日陰霾的臉色,一見朱慈媛,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把一封寫著滿又的書信展開來給她看。

    「小皇帝人京了,帶來更多的紅衣大炮。這些大炮不久後就會運到我這兒來,到時候定把劉宗敏的城轟得片甲不留。」

    他躊躇滿志地說著,臉上不禁閃爍著即將勝利的光彩,往日自信、意氣風發的神態又回來了,因為即將來臨的大戰,眼神更顯炯亮,就像一頭準備發動攻擊的野獸一樣,整個情緒都亢奮起來。

    朱慈嬡還是那一副不冷不熱、事不關己的模樣。

    多爾博心情太好了,抱著她猛啄。「媛兒,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很悶,這樣吧!我帶你出去走走。」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最靠近敵陣的前方,一座至高點的瞭望台上。

    猛風呼呼地吹著,原本就纖瘦的朱慈媛更顯弱不禁風,衣袂被捲起一小角,在風中翻飛。

    多爾博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像保護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單手穿過她的腰,扶著木欄杆往遠處眺望。

    「你看!」他指著前方,「有煙上升的那個地方就是劉宗敏大軍駐守的城,再過幾天,我就會拿下那座城,到那時李自成就如同右臂被斷,巢臼被撬開一個大洞般寢食難安;我與阿濟格的軍隊前後夾殺他,到時造成你國動盪不安的內亂就會被我們滿清給弭平。」他自負地說著,雙手不自覺地抓緊欄杆。  朱慈媛呆怔著,不悲不喜,心中茫然一片。

    他低頭看她。「嬡兒,難道你不高興嗎?殺了李自成也等於為你父皇報了仇不是嗎?」

    「又如何?」她冷冷回應,「藉敵人之手來替自己報仇難道很光榮嗎?」

    「嬡兒,你……」

    「剿了李白成,未來還有更大更激烈的動亂會產生。」她不假辭色地道。

    多爾博毫不在乎。「你是指因我們而生的反抗嗎?」

    「你們一日不走,動亂就一日無法根除。百姓痛恨你們比痛恨李自成的成分多!」

    「那好辦,一件一件撲滅。」

    「如野草般遍地叢生,如何撲盡?」

    「撲不盡便用招降,不肯投降就用剿滅,冥頑不靈的悉數撲殺廠他用再平常不過的語調輕鬆地說著。「譬如那裡,再過不了幾天,你就看不到這樣優閒的光景了。我要屠了那座城!」他聲音依舊平穩,眼裡卻閃著凶暴的光芒。

    她被他的肅殺之氣驚駭得輕抖起來。多麼可怕啊!

    滿人在荒涼苛刻的環境中成長,為了生存他們必須戰鬥;透過不斷的戰鬥,不斷的征服,他們才能成長茁壯。

    沒有自己文化的他們,脾性本就暴虐嗜殺,雖然近代頗受漢文化薰陶,加上降清漢宮輔佐稍有改善,但一日」打擊面太大,爭戰的挫折太重,便會將他們潛在的暴戾之氣激發出來,永平屠城就是一個最好的例證。

    多爾博向來嗜讀漢書;頗受漢化教養薰陶,如果連他都會被逼急屠城的話,她不敢想像其他目不識丁、野蠻殘忍的滿洲人會怎麼對待頑強抵抗的漢人了。

    「屠城會寒丁民心,不思怎麼壟絡收買,反而做些盡失民心的事,將來還指望誰來歸附?這是有文化的民族不會做的愚蠢事。」

    朱慈媛表面平靜地說著,內心則憂急氣憤不已。

    「說的好!」多爾博不慍不火地接著。「我們滿人本來就是野蠻民族,但是當年是誰背信忘義,屠了阿台的古坪城,逼使我先祖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事的?」

    朱慈媛一怔,啞口無言。

    明朝對女真的統治,一直是采任憑邊關守將壓迫掠奪的態度。

    那一年,總兵李成梁派兵幫助圖倫城主尼堪外蘭打阿台。阿台的妻子是努爾哈赤的堂妹,努爾哈赤的祖父和父親於是急赴阿台所在古縛城外,一方面叫尼堪外蘭別攻城,一方面進城勸阿台投降。阿台堅持不降,明朝斥責尼堪外蘭為何不戰?被逼急的尼堪外蘭便向外宣稱——誰殺了阿台,誰就可以當古縛城主!、  此語一出,城中貪心的人便殺了阿台向明軍投降,沒想到明軍受降之後卻來了個大屠殺,連帶把進城勸說的努爾哈赤祖父及父親砍死。這一案,成了努爾哈赤日後起兵造反的導火線。

    「嬡兒,有時候殺死投降的敵人是為了保障自己日後的安全。」

    「百姓何其無辜?」

    他輕蔑的一笑,反譏:

    「你昭仁公主眼裡也有百姓,記得嗎?那個差點讓你馬蹄踏死的老人,他不就是一個百姓?而且還是你明朝的百姓!」

    她握緊手臂,對這樣的攻擊無言反駁。

    的確,她以前是草菅人命,但天知道,現在不同了,她沒有殘忍到坐視一堆人被殺而無動於衷。

    她低聲道:「我只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善待無反抗能力的百姓。」

    「殺紅眼時,誰也沒有辦法去細分是士兵還是百姓!」他自然地回答,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她但覺頭皮發麻,涼意自腳底竄上心口。天!她再也不要看見這麼殘酷的畫面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血腥的畫面給逼瘋。

    她忽然轉身抱住多爾博的腰,苦苦哀求:

    「你放我走吧,多爾博1讓我到寺廟裡削髮為尼,為我們朱家贖罪,也為天下受苦的黎民百姓祈福好嗎?」

    「我不許!」

    震怒的聲音自她發上掃來,瘦削的肩膀被他粗壯的手臂緊緊箍住。

    「你是我的女人,只能留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許去!」

    「可是我很痛苦啊!」她仰起小臉,盈淚的眼望向他的眸子。「大明亡國了,父兄親戚們不是死,就是不知去向。我一個人跟著你,眼睜睜的看你們進佔每一座城,殺害與我同根的百姓,這比死亡還要殘酷,我實在無法再承受了。」

    「媛兒。」見她流淚,他心痛如絞,特地的小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前,生怕失去地緊緊抱住。「即便如此,也不許你離開我!」

    他在心底低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好不容易……

    摟著她的手臂在微微發抖,他實在太喜歡朱慈媛,愛她勝於愛自己。

    她緩緩抬起眼,眼神是近乎執拗的堅決。「不放我走,我就逃!」

    「你敢?」俯視她的眼睛幾乎要凸出來,一會兒又強自收束,恢復慣有的犀利冷靜。「必要時,我不惜打斷你的雙腿。」

    她心底一陣戰慄,他的話可怕得讓人失去知覺。

    一股狂風捲來,她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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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決戰時刻到了。

    清軍傾巢而出,火力集中炮轟劉宗敏的大城,喊殺震天,馬匹強健的蹄子蹬在地面上的聲音,以及紅衣大炮震天的轟響,連很遠的地方都可以聽得到。

    營帳頓時變得冷冷清清,連風捲起葉子的沙沙聲響都清晰可聞。

    除了傷兵以及負責炊事的士兵外,所有的人都赴戰場去了。

    看管她的士兵正在與其他人討論戰事。

    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趁士兵不注意時,朱慈媛悄悄溜走。

    一路上沒有人發現到,她卻在半途遇到出外打水的榮太嬤嬤。

    自從上次之後,多爾博不再把她交給容太嬤嬤監管,改由士兵監視。

    她作賊心虛地與她對望,在心底決定當她上前攔阻時,她將不惜殺了她!

    榮太嬤嬤沒有搶上前來堵住她的路,細長的眼閃著複雜難懂的光芒,只是定眼瞧了瞧,再直直地望進朱慈媛的眼。

    那一刻,她幾乎窒息了。

    榮太嬤嬤思索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向前,只是逕自挑著她的水轉身,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發生的走了。

    那一刻,朱慈嬡熱淚盈眶。

    直到再也望不見她的身影,她才舉步繼續往前。

    榮太嬤嬤,她的心思永遠讓人難以捉摸。

    揚起臉望向著太陽的方向,朱慈媛孤孤單單的上路了。

    從今以後,都必須是自己一個人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是這樣的情景。

    那巍峨的宮廷,養著幾千幾萬的人,即使在雲石庵最落魄的時候,都還有雲松師太以及數名小尼姑,可如今…

    舉目四顧,她孤獨而無助。平林漠漠,煙塵如織,幾隻大鳥掠過灰茫的天空,留下嗄啞的殘聲,在風中淒涼的迴盪。

    強抑住心底的寂寥,抬起脆弱的腳步,她往自己也不確定的方向而去。

    太陽並沒有為孑然一身的她稍作逗留,只在回首時留下一抹同情的微紅,躡手躡腳地走了。

    令人不安的夜,堂而皇之地接管了一切。

    她窩在一棵茂密的樹下,不知道自己離多爾博的營帳有多遠,也不知道可以歇腳的地方在哪兒,前途一片迷茫。

    她已經盡可能縮緊身子了,可寒冷還是不留情地鑽進來。狂風在耳邊呼嘯,像是在虛張聲勢地恫嚇她這個迷途的可憐人。

    隱隱約約有蟲聲低嗚,間或夾雜著一兩聲野獸的哀號,她無法分辨。

    宮廷的優渥生活沒有給她太多機會去認識荒郊野外的動物,更沒有賦予她單獨求生的本領;像她這種金枝玉葉,在宮殿裡成長,光鮮亮麗、養尊處優地活著,就像是養在籠裡的金絲雀一樣,連基本的飛翔都不會了,一旦失去保護,便無法生存下去。

    保護……

    多爾博……

    那個狂暴異常、俊美異常的男人,總是把她握在掌中細心保護的男人,為什麼此刻他的輪廓會這麼清晰地出現在腦海呢?為什麼想到要離開他,心裡就酸苦了起來,眼裡就忍不住盈淚呢?

    不!她不是,她沒有喜歡他!她沒有。

    「嗚……」

    狼嚎似遠似近,在陰森森的森林中響起。

    朱慈媛抱緊自己的身體,不住地發抖。

    狼嚎歇止,傳來摩擦樹林的沙響,不一會兒,又是一陣哀戚的狼嚎,接著,呼朋引伴似的,狼嚎聲此起彼落。

    她摀住自己耳朵,嘴裡不禁脫口叫出:「多爾博!」

    聲音一出,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多爾博*曾幾何時,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依賴他了,遇到危險,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他,可他是不能喜歡的敵人,不能喜歡的敵人啊!

    拂過森林的沙響更急促,狼群鼻貼地面,尋找令它們興奮的嗅覺來源。

    朱慈媛再也忍受不了無邊的恐懼,拔腿漫無目的地奔跑。這一移動,恰恰暴露了她的位置所在。動物的蹄聲自她身後急促逼來,她驚恐莫名地哭喊:

    「多爾博!多爾博你在哪裡?快來救我。」

    這一次,她後悔了,實實在在地後悔了,那個狂暴卻溫暖的懷抱,原來才是她的依歸叼!

    她不住地叫著:「多爾博、多爾博……」

    「嬡兒?」

    熟悉的呼叫聲傳人她耳中,她慌張地止住腳步,在黑暗中四下梭巡。

    怎麼可能?

    「嬡兒?」  那個聲音再度響起,真的是他!一樣飽含憤怒,卻深情依舊的聲音,真的是他!

    她喜極而泣,朝空氣呼喊:「多爾博,多爾博你在哪裡?」

    「媛兒,你在哪裡?」

    兩道聲音,在森林裡深情的激盪。

    「多爾博,多爾博……」她在原地打轉,焦急地在樹林中尋找。

    狼群已經悄悄來到她身後,為首的一隻,蟄伏地壓低身體、指爪按地、目露凶光、臀部翹起,悶吼一聲,往目標物準確無誤地撲去——

    驚心動魄的尖叫,震動了整個森林。

    她的裙擺被野狼撕去一大截,白皙的小腿被狼爪抓出幾道傷痕,其後幾隻野狼見獵物倒地,發狂地搶上前。

    「多爾博……」

    她絕望地抵擋呼喊,她以為再也不可能了,但是奇跡似的,多爾博還是在千鈞一髮時出現。

    他一手控馬,一手揮舞著長槍,直刺撲在宋慈媛身上的那只野狼,並示威似地將它高高舉起,再狠狠拋出。

    野狼的四肢在空中亂抓,落地時發出難聽的哀鳴,其餘幾隻見狀,紛紛朝新的目標攻來。

    多爾博從容應付,才一會兒工夫,倒地不起的狼便又多了幾隻,其他的則在幾尺外壓低身體,憤怒低鳴,卻不敢再往前。

    「媛兒,快過來!」

    他焦急地喊,策馬掉頭將朱慈媛拉上馬,衝出重圍。

    她摟緊他的腰,再一次,她又回到熟悉的懷抱了。

    觸著他的體溫,嗅著他的氣息,恍若隔世。

    多爾博緊緊地擁住她,「幸好我早一步到達,否則……」

    「對不起。」她仰臉,眼中盈滿驚慌傀疚的淚,「我再也不會逃走了。」

    多爾博原本低柔的光芒猛地收束,掐住她的肩膀,眼中冒著火花,火花裡卻摻雜著莫名的痛苦,既憤怒又哀傷。

    「你又逃走?你就那麼不願意跟我,你……唔……」

    「多爾博?」

    朱慈媛只見他神色怪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如紙般蒼白,握著她肩膀的手垂軟,緊抓著胸口,嘴角微微抽搐,在她還沒有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時,他已突地墜下馬。

    「多爾博!」

    馬匹受驚,不安地揚起前蹄,她驚險地控住,隨即躍下馬,飛奔至多爾博身邊。

    一看,她整個心都涼了。

    微弱的月光,照出他胸前觸目驚心的一灘血紅,紅色帶黑的血,還在不斷湧出。

    她大驚,失措地扶起他。

    「多爾博,你受傷了?」

    「唔……」他痛苦地咬牙低咒:「可惡的劉宗敏,詐死射了我一箭。」

    箭傷就在舊傷附近,她心都快碎了。

    「你撐住,我扶你回去療傷。」

    「嬡兒,你……你不許……」

    多爾博努力扯動蒼白的唇,揪住她的前襟,讓她望向自己逐漸渙散的眼,一陣劇痛襲來,他昏厥過去。

    朱慈媛見狀,倉皇哭喊:「多爾博!」

    狼嚎忽又響起,如喪鐘齊鳴。

    「你不能死!」她奮力以嬌小的身軀馱起他上馬背,策馬回奔。  

    「你不能死!」她哭喊著,緊抱住逐漸失溫的身體,心中的惶恐不斷擴增。

    「你不要死!我帶你回去治傷,你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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