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一闋清麗的詞?
一把可以削鐵如泥的寶劍利刃?
一架永遠也彈不絕音的稀世七絃琴?
一件世間少有的珍奇異寶,如水玲瓏?
他們欲尋找的到底是何物?
一路行來,花非離不知道。蕭蝶樓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水龍吟」,不惜任何代價!
這,才是他上恆山的真正目的。
半個月——十五天。這個數字是他最後的期限。因為即將出世的水龍吟等不得,花非離身上所中之毒等不得。
九月初七,積善之家天隱山莊慘遭滅門一案,傳遍大江南北,武林震驚。
流言碎語,永遠是一道辛辣的佐料,調拌出亦真亦假的江湖。
九月初八,市井之中開始流傳出慕容世家長女慕容羅衫為宗主之位親手弒父,並令其生不如死這一讓人震驚的說法。
刻意地放出風聲,人云亦云是最好的傳播途徑……
九月初九,相繼得到證實,這幾年來各地的滅門慘案,全部是天隱山莊所為。眾人不齒,官府重金懸賞沸沸揚揚的尋仇報仇行動,就此漸漸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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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十,北嶽恆山。
聽不到江湖上、市井間,由自己主導放出去的一絲傳言,已經與世隔絕,忙於在山間探尋的蕭蝶樓與花非離,緩慢蹣跚地走在崎嶇的峭壁上。
嵩山如臥,泰山如坐,華山如立,衡山如飛,恆山如行。
恆山如行這四個字,盡數道出恆山的氣勢是如何的雄偉壯觀。然,九月的恆山蒼勁不減,雖然遍佈衰敗的枯草,依然隨處可見蒼松翠柏挺拔於奇峰之上,零散的楓葉更是於暗淡的幽綠中滲出淒厲的紅。
無心於古寺懸空、虎口松風、斷崖啼鳥、石洞流雲、幽室飛窟、夕陽晚照……落日西墜之前,花非離終於在一棵古松下,尋得一處可以棲身的茅草屋。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於距河道不遠的背風處,結廬於此。
茅廬很小,但容兩個人棲身,卻也足矣。
取出火摺子,點著堆好的枯枝。眼見火苗竄起,直起身來躲開隨之騰起的黑煙。折斷手中的樹枝,花非離順手添了一段乾柴進去,經過幾天的風餐露宿,她做得很純熟。
鋪好乾草,靠在牆壁上,擋住偶爾灌進的冷風,花非離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蕭蝶樓睡得不甚安穩的臉,飄渺的視線於虛無中游移。
破舊的木門外,月色慘白,輕易地為靜默的山巒、婆娑的樹影,勾勒出蒼俊清冷的輪廓。夜間的山林很靜,尤其是深秋的深山裡,耳邊只聞得風聲慼慼而過。
抬眼看去,蒼碧的天,蒙上層層薄紗,一彎半殘的月,在雲中若隱若現。
天,略有些陰沉。
花非離的心更加陰沉。
果然是,動情不得啊!
蒼白如紙一般的臉色,微微顰起的眉,沒有血色泛著紫的唇是苦熬出來的乾澀,沒有了往日的潤澤。他背著她嘔血,大口大口的,彷彿要把全身的血液都嘔盡一般。嘔出的血已經從鮮紅變為暗紅。
不用看,她也知道,身側的人明顯日漸憔悴,苦於身子不適,夜間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亦難以成眠。
原本可以漠視的情形,現下看來只有不可抑制的心痛。
她清楚,這幾天在山野之地裡不停地奔波累壞了他。即使如此,面對她時,他的嘴角仍掛著一絲笑意,雖牽強,卻溫柔依然、暖意依然。
她深刻地感受到——他在搏命。無知且無力的她,卻幫不上他任何忙……
衣袂——,名貴的白裘緊緊地裹住了兀自陷於自己思緒中的花非離,也成功地拉回了她散落的心神。
「公子,你!」睜大了眼睛瞪著環住自己腰的蕭蝶樓,花非離除了受到突然的驚嚇外,還混有驀然湧上來的羞赧。她還是不習慣兩人之間過於親呢的舉止。
「我冷。」蕭蝶樓理直氣壯地分享著花非離的體溫。
「公子……」原本放於兩側的手,現下實在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好。
「我非常冷。」蕭蝶樓更加偎近了花非離。
「耶?」
「我非常非常冷。」加重了語氣,蕭蝶樓動了動身子,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滿足地喟歎一聲,好暖!
略一猶豫,花非離輕笑著攏了攏蓋住兩個人的白裘,「天色不早了,公子還是早點休息吧。」
「你在操無用的心,非離。」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蕭蝶樓眨了眨眼睛,淺笑著抗議,「我已經睡得夠久了。」
「……」久嗎?剛剛躺下還不到一個時辰,到底是否真的睡著還是個未知。亦或是昏迷得夠久了?
「非離,我們一共走了多少天?」
「四天四夜。」
「四天四夜了啊……」
花非離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裡,我一句也沒有解釋過。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問。」
「公子……」
「到了現在,有些事情,我不得不說……」
「那麼,公子想說些什麼?」花非離輕輕地道,「不論公子說什麼,屬下都會認真地聽。」柔柔的語調如和煦的春風。
「稱呼該改了,非離。」蕭蝶樓笑了笑,倏地提醒道。
「啊?」看著蕭蝶樓晶亮的雙眼,待短暫的愕然退去,花非離只覺得臉上的溫度驟然上升。
「你已經不再是聚蝶樓的月使,又何必自稱為『屬下』。」
「屬下……」
「非離……」
聞言,花非離連忙改口,「我……」但終究是慢了一步。
半闔上眼瞼,揚起一絲淺笑,「我聽到了。」蕭蝶樓很懂得把握時機地要挾道,「作為補償,就在『蕭』或者『蝶樓』中隨便挑一個吧。」
「啊?」
「我個人比較喜歡你喚我『蕭』。」
「啊!」
「既然你沒有別的意見,那麼,就這樣定下來了。」蕭蝶樓不由分說地為猶在錯愕的花非離下了決定。
「啊?」什麼?!什麼時候定下了什麼?
「從現在起,你就喚我『蕭』吧。」刺骨的寒氣透過了白裘,透過了層層衣物。緩緩地侵入身體內部。好冷!蕭蝶樓縮了縮身子。
「這個……這個……」終於消化了這一訊息,花非離只得任自己本來就不靈巧的舌頭打了個結,一時難解。遇到他,她冷靜的理智只能兵敗如山倒。
定定地看著神色略有些慌亂的花非離,他知道,她的慌亂只為他。淺淺地笑著,蕭蝶樓沒有多言,只是很自然伸出手去,順手拉下她遮臉的面紗。
身子下意識地往後傾,思緒終於平復下來的花非離很平靜。
溫柔的指尖撫過她佈滿傷痕的臉,停留在新添的紅色傷疤上,「你體內的毒已經開始復發了。」蕭蝶樓亦平靜地陳述事實。
「是。」身子微顫,語氣波瀾不興。
「會沒命的,非離。」手中的動作沒有停,蕭蝶樓低低的聲音中聽不出悲喜,「雖然我也一樣……」
「公子?!」心一悸,花非離猛地抬眼,眼裡滿是藏也藏不住的紛亂。
「蕭。」
「啊?」
「叫我蕭。」神情一肅,蕭蝶樓對這點很是堅持地道。
嚥下暗歎,經過短暫的沉默,花非離終於啟雙唇,輕喚了一聲,「蕭。」
聲音很小亦很輕,卻清晰地傳到了蕭蝶樓的耳中。輕輕展顏,深邃的眼眸裡跳動的是橘紅的火焰,乾燥的木柴在離得很近的地方嗶嗶剝剝地燃著。
「你知道疏影嗎?」蕭蝶樓忽爾問道。
「……與我身中的暗香並稱奇毒之首……」眼裡的紛亂緩緩沉澱,閃過一絲冷靜,「疏影?公子……」花非離驀然一驚。想到初識梅心時,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剛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的公子時,念在口中的兩個字即為——
疏影!
一瞬間,她聽到了自己體內還可以稱之為冷靜的弦斷掉的聲音。
難道……
「你……身中疏影?!」
「算是。」
「算是?」對這個模稜兩可,可以說極為詭異的回答,此時的花非離只有愕然以對。
「與非離中毒的情形正好相反。」蕭蝶樓略一沉吟,放開了咬住的下唇,「並不是有人想要我的命,而是為了能保住我的命。」
「保命?」毒,也能保命嗎?
「是那個該死的老頭下的黑手。」每每想到這一點,蕭蝶樓就會感到氣血上湧。
「老頭?」花非離忽然發現自己從混亂的大腦中,找不出任何頭緒。
「還有誰?」嘴一扁,蕭蝶樓萬分不屑地道,「就是你口中的長老——那個該死的老頭啦!」
「……」好,好不敬的稱呼!
甩掉因良好的禮教而忽然冒出來想法,花非離不解,「長老,他老人家為什麼這麼做?」而且,長老之所有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深意吧。
「保命嗎?」
「因為我有病,一種很嚴重的病……」身體很沉,四肢無力到連抬起都很費力,沒有了剛才的靈便,神志卻是意外地清醒,暗自慶幸之餘,蕭蝶樓一直知道,「全靠疏影得以保我性命至今。算算時間,已有十年了吧……」
十年之期將滿。眉頭緩緩地顰起,蕭蝶樓不知道該如何把下面的話平靜地說出口,只得漸漸無言。
十年?
十年之後又如何?
花非離沒有追問。只有在這一刻,她恨起了自己聰慧的頭腦。如果……如果自己沒有理解他那句未完的話中之意該有多好。
閉了閉眼,花非離不禁問天、問地、問自己——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似淺啜的一杯香茗中,所品出的化也化不開的苦澀,漫開在心底。
是不是在做夢,誰能給她答案?
——她何時才會醒?
醒來以後,才發現窗外天色未明,紅燭淚垂,桌案上的賬薄、書冊、資料、信箋等等羅列,自己的工作沒有絲毫的減少。
頓時了悟,此身依然在焚心谷的溫泉碧水旁,隔著婉蜒二百里的蓮池上所籠的如紗氤氳,與清心小榭中清逸的身影遙遙相望。
風,穿透茅草,掃過臉頰,激起的是如針刺一般的痛。
「啪」的一聲脆響,燒焦的乾柴在烈焰中折成兩段,整個塌了下去。隨著細小飛灰的揚起,火勢漸弱。
樹魅山影之後的天,不見星,不見月。沒有邊際的黑暗驟然壓了下來的同時,花非離咬緊下唇,心中一陣淒然,始終清楚地知道——
於寬廣的時空面前,此生如蜉蝣一般,在十丈紅軟裡拼盡了力氣掙盡了一生,終究是命如朝露,太過於渺小。也,太過於短暫……
週身,是通體的寒。
拾起一截枯枝,投入篝火中。放手的一瞬間,尖銳的小刺劃破了指尖。花非離微微茫然地看著傷口泛紅,看著鮮血流下掌心,感受到的是無法忽略的刺痛,一直痛到心裡。
「怎麼如此不小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蕭蝶樓拉開了白裘,慌忙把花非離受傷的手指納入口中。待血止住,搖去越來越沉的昏眩感,牽出一絲淺笑,「不會有事的。只要找到水龍吟,非離的毒就可以解了。」
不、是、夢!
伸手扶住眼前搖搖欲墜的身子,觸到的是冰冷的體溫,看到的是蒼白的臉色,溫柔的眼神。花非離向來寧謐的雙眸中籠上了一層薄霧。
輕輕地吐氣,輕輕地吸氣,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蕭蝶樓嘴角的淺笑依然沒有逝去,「你在擔心聚蝶樓?」
「公子……」聚蝶樓?
「放心。」穩住微靜的眼險,再也無法忽視全身的虛軟,蕭蝶樓緩緩靠在花非離的身上,「我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蕭,不是!
「對了,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過你。」蕭蝶樓蒼白的臉上儘是倦態與疲色,連聲音都染上了倦意,「星隱蕭書御,便是我的大哥。而,梅心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星隱,名為蕭書御,是他的大哥?
花非離眉頭微鎖。
梅心,那位梅公子,不僅是一名女子,而且,還是星隱的未婚妻?
眼瞼低垂,從紛亂中理出一絲頭緒。
怪不得。
怪不得每每在見到她的時候,一直覺得哪裡有蹊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因為——梅心,根本就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只是……星隱蕭書御是誰,梅心又是什麼身份,聚蝶樓會如何,這些與她有何干係?現在,她只想問懷中闔上雙眼,陷入沉睡中的人——
「我身上的毒可以解,那麼,你身上的毒呢?你身上的病呢?」公子!
耳邊,風聲狂肆而過。
惟有冰底水,無語東流,徒留——淒涼滿屋。
——+++ ※ +++——
下雪了。
清早時還只是零星的細霰,現下已然變為成團的冰片,如雨點般急急落下。雖急雖快,仍然帶著特有的安靜,特有的從容。
青山原不老,遇雪白頭。
大雪漫恆山,須臾,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出天地的界限。
空寂中,偶爾,可以聞到一兩聲寒鴉的啼鳴。
越積越厚的雪層拖住了衣擺,飛旋的冰屑迷上羽睫,腳下深一步,淺一步,雙腿機械地重複著費力地抬起又放下的動作,逆著風雪,蕭蝶樓與花非離步步小心。
爬上一段通天路,雪漸小,雖如此,來時的腳印早就被飛雪所掩,旁邊便是不見底的山澗,隱約可見,無數奇峰林立,亂石穿空而起。
如此情勢,如此處境下,已經沒有了退路,只有繼續前行一途。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吸人的空氣很涼,如冷凝一般,連帶著凍結了整個肺部。腳下步子一頓,蕭蝶樓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到震了心肺再次嘔出血來。
待劇烈的咳嗽平息下來,拭去嘴角殘留的血絲,蕭蝶樓握住花非離忙著幫他順氣的手,搖了搖頭,「沒事了。」
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
被握住的手感到的是如雪一般的溫度,花非離的心早已降到了冰點。自從看到他嘔血的那一刻起,鬱悶的心結一直沒有打開,揪得她的心陣陣泛痛。
就勢掃開頭頂石壁上的浮雪,清晰地顯出斑駁的「黃泉」二字。透過飛雪,蕭蝶樓抬眼看向仿若近在咫尺連接兩峰的懸空鐵橋,淺笑回眸,「非離,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那四句歌訣嗎?」
側了側身子,擋去大半的風雪,花非離想也沒想,張口便道:「欲問水龍何處吟,奈何居中奈何尋。奈何卻是難相見,黃泉路上覓蹤音……可否是這四句?」
點了點頭,撫過石壁上的字跡,「黃泉路上覓蹤音……」蕭蝶樓收回凍僵的手,聲不可聞地喃喃自語,「此處便是黃泉路吧……」
走上黃泉路,回頭尚可以。
過?奈何橋,一切成定局。
幾經辨認,蒼勁的「黃泉」二字旁,還刻著帶有警告之意的兩行小字。語意平和之中,隱隱透出肅殺之氣。
即使如此,仍然是——非過不可!
一步、兩步……十步……一百步……兩百步……
花非離扶著蕭蝶樓步步艱難,離名曰「奈何」的懸空鐵橋越來越近。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透過雪幕,有蒼老的聲音悠悠響起,仿若自幽冥深處傳來。
運足目力,蕭蝶樓與花非離二人,這才勉強看清驀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身形矮小的白髮老婦人。她立於橋頭,神色木然,雙手平穩地托著一木製托盤,托盤上,赫然有兩隻正冒著熱氣的白瓷碗。
這是一副很奇異的畫面。奇異就奇異在——即使風再狂,雪再大,老婦人依然不為所動,站得安穩,冒著熱氣的自瓷碗裡依然冒著熱氣,木製的托盤上始終不見一片雪。
這些都足以證明——
眼前的老婦人,是一名武功深不可測的絕頂高手!
她,是否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用平板無情的聲音,再次重複了一遍,老婦人沒有任何表情地盯著把蕭蝶樓護在身後的花非離。
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寒冷冰雪的肆虐下凍得有些僵硬,花非離艱澀地開口道:「這位老前輩請了……」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
「老前輩……」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
「老……」
「非離。」蕭蝶樓拉過她的手,阻止她再繼續做無意義的舉動,輕聲道,「沒有用的。再喚多少聲也沒有用。」
看著老婦人木然的表情,花非離暗歎了一聲,「確是如此。」
淺笑著,蕭蝶樓神色自若地拂去花非離發上的落雪,「非離,你討厭我嗎?」
微微一愣,在血液—亡湧之前,花非離搖了搖頭,「不。」
「留在我的身邊,你覺得困擾嗎?」
「不會。」想也沒想,花非離仍是搖了搖頭。
蕭蝶樓嘴角的淺笑緩緩盪開,「那這裡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注意到蕭蝶樓的神色略有些好轉,花非離微微放心地後退了一步,把空間留給了蕭蝶樓,便沒有再說什麼。
蕭蝶樓鬆開手,緩緩前行,「要過奈何橋,這孟婆湯真的是每個人都要喝嗎?」
「每個人都要喝。」
緩緩地,與花非離拉開了距離,「沒有人例外?」
「沒有人例外。」
緩緩地,來到老婦人跟前站定,沒有多說贅言,蕭蝶樓取過其中一碗,「那麼,我喝。」話末落,很乾脆地把暗紅色的孟婆湯一飲而盡。
隔著慚漸淡化的氤氳,依稀可以窺見老婦人奇醜的臉上,有一雙慈悲的眼。覺察到口中瀰散的不是濃重的藥味,而是傳說中的淡雅幽香,蕭蝶樓慘白的頰上顯出一層極為不自然的淡淡緋紅,「忘塵……花……」
十年散憂,百年忘塵,千年魂斷……
剛才所飲的湯中所放便為這百年忘塵——百年才得—朵,可以使人忘卻前塵、長於懸崖斷壁的緋色之花。
孟婆湯不愧為孟婆湯……
若無其事地放下空碗,蕭蝶樓微合羽睫。
花非離沒有言語,只是默默上的,伸出手欲拿剩下的那碗,卻錯愕地發現,屬於自己的,已經被蕭蝶樓端起。
「非離,這碗不是你的,剛才的那碗才是。」蕭蝶樓沒有回身,他只是淡淡地陳述,「對不對呢?婆婆。」
「欲過奈何橋,先喝孟婆湯。」依然是那句老話,老婦人眼皮也沒有抬一下,接著道,「是亦是非,非亦是是,人間最多的便是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老太婆經歷過太多。所以,到底是是還是非,是真還是假,我,已經看不真切了。」
也許是因為風雪的細吻,亦或是別的緣由,蕭蝶樓面上的緋紅,越來越明顯,「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原本就不必計較太多,只要自己心裡有數,忠於自己的原則便可。」
「公子說得好像有些道理。」孟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只是,忘卻了,不是很好?」
蕭蝶樓只是默默地端碗就唇。
此時……她,該怎麼辦?
花非離知道,她自始至終做不出違背他意願的事情。看著蕭蝶樓小口小口地啜飲完慢慢變冷的盂婆湯,她深刻地體會到——她根本無法護他周全!
隨著全身泛起淒苦地無力感的同時,佔滿了思緒的是,她,應該做些什麼?
為那個用荏弱的身子護著自己的人做些什麼?
軟若無力的思緒飄零,她發現,她找不到任何答案。
還是,本來就已經有了答案,在自己的內心深處?
公子,我會在你身邊的,不管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隨你而去!
如此想著,心便定了下來,前所未有的平靜。
許久,當忘塵花的藥效開始融入血脈,蕭蝶樓抬起蒼白的臉,「因為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麼?死亡嗎?一絲鄙夷不由自主地顯露於孟婆的嘴角。
「害怕會被人遺忘。」蕭蝶樓緩緩地睜開雙眼,語意清冷。
「原來如此。」暗暗吐了一口氣,孟婆合上眼,便沒有再言語。矮小的身子如一座雕像,堅毅地立在風雪中的橋頭。
刺骨的風,早巳帶走了身上所有的暖意。
無情的雪,在跌落的那一刻,總是溫柔得讓人心碎。而更讓人心碎的則是從雪幕的那一端傳來的輕言細語與氤氳後深邃的眼瞳。
「非離……」蕭蝶樓輕喚著她的名。
驟然回神,花非離脫口而出的是「公子」二字。
「我就知道,你依然改不了口。」一字一字飄忽地融於雪,蕭蝶樓笑著看向花非離,「『蕭』可以,『公子』也可以。就隨你的意,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吧。」他不應該太苛求她的。這個時候,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明明有千言萬語,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卻是一句也無法成言?
「非離,我只想跟你說……」蕭蝶樓緩緩地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亦是無可救要地任性。在這個世上,我只希望,你能記得我。」因為動了心,動了情,所以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手。只是,到了必要的時候,又不得不放手。
自私?任性?希望?「公子,你說什麼?」你不明白嗎?是了,我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也很自私啊!
「今天的雪,真是很大。」
你在逃避什麼?「是很大……」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會去尋你。
「你們可以過橋了。」
一句話,穿透了風雪,打亂了一切,孟婆終於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