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將明還未明時,雪落無聲。
十里長街上清清冷冷,寒冬的冷氣使得平日辛勤勞作的人們,無不貪戀溫暖的被褥。
沒志氣地蜷縮在小巷內,把頭埋進自己雙臂中,瘦小落魄的少年,再一次地詛咒出聲:「混賬!該死的鬼天氣!該死的下什麼雪!該死的怎麼沒有人告訴過我,買東西需要什麼什麼銀子這種破銅爛鐵!真是……該死的!」
語句之不雅足以讓滿嘴仁義道德的老學究們聞之皺眉,暗歎孺子不可教也。
「該死的蕭書御!等我撥冗回去以後非得扒掉你一層皮不可!竟然敢欺騙我純純的感情?!什麼快意恩仇?!什麼仗劍江湖?!該死的!江在哪裡?!湖又在哪裡?!」
清亮的咒罵聲一直沒停,只是因為主人的瑟瑟發抖失去了原有氣勢。
「真是……該死的……」語音越來越弱,好心的大嬸給的饅頭早就消化掉了。他餓得全身沒有力氣,本來就孱弱的身子更是冷得發顫。即使抱得再緊,也抵擋不住寒意惡意地欺壓入骨。
很冷!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嚴寒。手腳早以沒有了知覺,麻木到動一動都很艱難。要不是因為胸前的那塊暖玉在,恐怕現在的他已經是僵硬的屍體一具吧……
身體漸漸燃起的不適,讓他不得不思索——也許下一刻,他已經屍橫街頭……
「小弟弟……」
雖然離家只有短短的半月,卻嘗遍了所有酸苦,看遍了世態炎涼。
為了得到一個饅頭果腹,被紈褲子弟惡意戲弄,激烈反抗的結果是被推進了結冰的湖中,差點溺死在冰面之下。為了一處可以避風雪的安身之所,受房主唾棄白眼以對,不服氣罵回去的結果是只能躲在一處暗巷容身。
這裡,就是外面的世界?
這裡,就是江湖?
如果這裡不是,那麼,江湖……又在哪裡?
「你身體不舒服嗎?」
有人!有人說話的聲音。聲音並不清脆,清如風,淡如雲,卻也真真切切……
搖了搖越來越沉重的頭,有氣無力地拂掉頭上的積雪,蕭蝶樓怏怏地抬起幾近埋進臂彎中的小臉,臉上的污垢掩不住燦若星子般靈動的雙眼,漆黑如墨,幽深似潭。
有些清冷的風加帶著雪花,輕輕撩動少女只用一根烏木簪挽住的長髮,露出一張淡然白皙的素顏。
猶記得書上曰:人淡如菊。卻如何思量也無法得知,到底是如何的一名女子,又是如何的淡然如菊。
現下看來,眼前這名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女,在月牙色長裳的衣袂輕揚間,竟讓他想到了人淡如菊這四個字,名副其實。
伸出手,撣掉少年肩上的落雪,羽瞼微啟,一雙淡泊的雙瞳,淡淡地露出一絲關切,「你還好嗎?」
彷彿快要凍結了的空氣中浮動繚繞著似有若無的清香,讓少年微微錯愕之際,肚皮再也耐不住飢餓,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這個……」努力地撐開眼皮,蕭蝶樓沒有難堪地坦然道,「我肚子餓了。」
要縮回手的動作一滯,「這……這樣啊。」自然地打開手中的紙包,掏出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遞了過來,「來,這個給你。」
是包子!剛出籠的包子!
料想不到的熱度烙痛了他的掌心。捧著包子,蕭蝶樓愣住了。手中暖暖的溫度,告訴他,不管是眼前的人,還是手中的包子,絕對不是幻覺。
「你……我……」神色微微黯然,「唉!算了。小小年紀就隻身在外,你要好好地照顧自己啊。」言盡於此,少女飄然消失在轉角處,只留給伸手欲喚住她的少年一個被雪所掩的剪影。
罷啦!既然不能當面道謝,就等他以後發達了,—定泉湧以報。一陣冷風撲面,頭更沉了,樂觀天性的蕭蝶樓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的肩,努力地想把少女的容顏牢牢記住。
搖掉腦海中一直盤踞不散的幽瀲眸子,聞了聞手中的包子,深呼吸,忽略體內時時湧起的陣痛,蕭蝶樓很滿意手中的食物隨著蒸騰的熱氣散發出的肉香味。正想掰開其中一個包子慢慢品嚐……
手中一冷,拿著包子的雙手已經是空無一物!
光天化日之下,為什麼一眨眼,他手中香噴噴熱乎乎的肉包子竟然會憑空消失?!
「該死……」精神—振,正欲破口大罵的蕭蝶樓硬是嚥下尚未出口的污言,恨恨地盯著驟然出現在自己對面那個身著一身麻布衣裳的華發老人。
滿足地吞下最後一口,老人揚聲讚道:「好吃!楊二娘的包子還是這麼好吃啊。可惜!可惜……」太少了點,還不夠塞牙縫的。
「可惜你的大頭啦!」氣憤地頂撞回去,「臭老頭!還我的包子來!」
「臭小子!為了區區兩個包子辱罵一位老人家,是你為人處世之道?」老人並沒動怒,依然是一派悠閒。
「臭老頭!」絲毫不示弱地再次吼了過去,「欺負一個浪跡天涯、三餐不濟、衣裳襤樓、無依無靠的小孩子,就是你的做人準則?!」吼完,就是一陣頭暈目眩。
「呵呵!你說是就是吧。」老人狀似無意地一拂衣袖,「不過,誰說我欺負你了?」
「胡說!包子……」
「我可以請你吃飯。」
「啊?」
「聚仙樓,隨你點,隨你吃。」
聞言,警覺地瞇起眼瞳,蕭蝶樓機靈地道:「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警告你,本大爺不是那麼好騙的。」
「臭……」暗咳一聲,正色道,「小子,我只在還你盛情地邀請我吃包子的謝禮而已。」
「亂講!」
「受人恩惠,當還十倍。」仔細地打量著瘦小的少年,「在這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你叫——蕭蝶樓?」
蕭蝶樓漆黑的眼瞳中閃過一絲詫異,「你是誰?!」話落,人則向後悄悄地挪了幾寸,致使整個背部都貼在後面污穢的牆壁上,任寒氣滲入自己的肌膚之中。
「啊!」老人驟然喜笑言開地雙手一擊掌,「這就對了!」果然沒有找錯,眼前之人便是讓他跑遍了大江南北,差點跑斷了腿的故人之子,「等我們吃完早飯,我就帶你回天山。」
唉!交友不慎,遇人不淑。願賭服輸的下場是,閒散慣了的他,竟然淪落到當一個小孩子的保姆。好恨啊!為什麼那個姓蕭的小人總是比自己棋高一招?!
「上山?!」
不待蕭蝶樓有所反映,老人一把拉住他的後衣領,拎起就走,「然後,我就可以把一身絕世醫術全部傳授給你。」不過……得意啊!資質的確不錯,他終於找到一個適合繼承他衣缽的人了。忍不住大笑出聲。
「醫術?!」在老人張揚的狂笑聲中,蕭蝶樓呻吟著,「不要!我死也不要學醫!」他最為反感藥草的味道!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吃藥!
驀然驚「咦」了一聲,老人錯愕地道:「小子,你的……」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就放過我吧!」
疑惑地抓著他的手腕,「你的身體……」這個身子明明已經……
揮舞著四肢,蕭蝶樓拼著最後有一絲力氣用力地大吼:「我說!我快要死啦!」
「你既然知道自己快要死啦!還敢跑出來!」真是不要命地膽大妄為!
「你……你是哪根蔥?!」
「蔥?我是你的師傅。」漠視蕭蝶樓豎起的尖刺,「不過,徒弟,你儘管放心!哈哈!」完全不把對方小小地掙扎放在眼裡,老人右手一提,把人整個扛在了肩上,「有意思。這是小問題,根本不算什麼。我依然有辦法讓你成為天下第一神醫和第一高手。」
「死老頭!你聽不懂人話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再次重申,「我、不、會、跟、你、學、醫、的!」
「我都跟你說過了,這種小事不必去在意。聽好了小子,我盡力保你十年壽命。至於十年以後會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機緣造化了。不過在這之前,我應該先洗乾淨你的嘴巴,順便教教你什麼叫尊老敬賢!什麼叫溫文儒雅!」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接下來,「臭老頭!死老頭!瘋子……」諸多的咒罵很快湮滅在老人豪邁的大笑聲中。
而身後,風雪正霏霏。
情緣乎?
孽緣乎?
一切,皆是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