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生命真是太短了…」極翠輕輕喟歎著,「我能了解星子的心情呢。」
「沒辦法嘛。」重華背著手,「擁有永遠不滅的靈魂,和奢求神族或魔族的壽算,人類也不要太奢侈了。」
「人的靈魂真的不滅嗎?」她的心裡充滿不安。
「那當然。」他驕傲的一昂首,「怎麼,你質疑我這見多識廣,法力無邊,聰明智能天下無雙的神族?」
「我不敢。」極翠沒好氣,「只是,來世杳渺啊。這短暫的一生,還是要盡量活得不後悔…」她握拳,「愛就要說愛,不要等死亡降臨才後悔。」
「說得對。」重華凝重的按住她的肩膀,「所以,我愛你。」他突然撲倒極翠,「我們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了…」
「等一下!」我還沒有心理准備啊!
「你剛剛答應我的!」重華氣沖沖。
呃…對呀…「你這家伙…」她不再掙扎,紅著臉別開頭。
「喂喂喂,我那麼丑嗎?看著我。」重華突然有點擔心,「為什麼你會答應呢?因為…」他覺得心裡一陣刺痛,「因為是夜神重華的身體,所以是誰都沒關系嗎?」
悶哼一聲,他的下巴立刻著了一拳。「笨蛋!」
「你也只會罵我笨蛋!」他發火了,「你不講,我會擔心啊!」
…………真是單細胞生物。極翠覺得有點無力,她居然也喜歡這樣沒大腦的人。優雅冷靜睿智的夜神,粗魯沖動笨蛋的獸神…
對她來說,都是很自然的同一個「重華」。
「不要吃自己的醋好不好?」她摸摸重華的臉頰,「我愛的是重華。
你是重華吧?」
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上,重華體溫不斷升高,偎著她的清涼,像是可以讓欲火的苦楚減輕些…
但是狐鬼的事情像是錐子一樣穿透了他的腦子,讓他突然將極翠一推,臉色大變的滾開來。
極翠以為敵人來襲,轉頭看了半天,啥也沒有。
「你干嘛啦?」她臉孔潮紅,「不是天天有這種好機會喔!」
「………」他清清嗓子,「等你胸部大點再說吧。那麼小,看了就沒胃口。」才說完,就挨了一腿。
「你又踢我的鼻子!」重華-著鼻子發怒。
「誰叫你…」她突然安靜下來,「神族和魔族沒有不滅的靈魂嗎?」
看她這樣惶恐,重華還是老實回答,「沒有。我們已經有了無窮無盡的壽算。還有可供轉生的靈魂,不是太不公平了嗎?我們死了如燈滅。連屍體都瞬間化為灰塵,只剩下一顆靈珠。」
他站起來仰望星辰,銀河像是在旋轉,「如果親人死去,我們就會吃下他的靈珠。也就在吃下去以後,可以繼承他生前的憂歡和法力…雖然會遞減。但是我們還是得虔誠的吃下去,因為…讓親人的遺體孤零零的等待被其它神族或魔物吞噬,實在太可怕了。只有人類才會將自己親人埋在土裡當蛆蟲的餌食。」
「那是因為…我們比較怯懦。」極翠從背後抱住重華,把臉埋在他的背後。「我們無法自己毀去親人的身體…只好請大地收回他們。」
「…這樣說,也對啦。」他把極翠拖到自己懷裡,讓她看著旋轉的銀河,「很美吧?我們種族不同,感受到的美感是相同的呀。各種族有尊崇死者的方法,還是互相尊重吧。」他讓極翠靠在胸膛,「聽,雖然只是造出來的身體,我還是有心髒在跳動。我們都還活著,不是嗎?」
這樣就值得慶幸。
讓他緊緊的擁在懷裡,極翠覺得很溫暖。這種溫暖,有種虔誠的氣味。
「那顆星的位置有點低…」極翠喃喃著,突然跳了起來,往狐鬼的方向沖去。
老實說,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她的身體自然而然的反應這種不祥的敵意。
她自從得到翡翠眼以後,體力肌肉都已經大幅度的提升,反射神經也因為長期緊繃的戒備和戰斗高人一等。身體感受危險的能力遠遠超過重生不久的重華和傷心欲絕的狐鬼,在意識到之前,她已經先行動,等聽到令人膽寒的破空聲時,流星般的箭矢已經到了狐鬼背後。
只是,她還是晚了一步。
剛剛解開朱裡安繩子的狐鬼,覺得背後一寒。他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只是一時的松懈…
電光石火中,他只想到:誰來處理我的屍體呢?
血花四濺,他卻不覺得痛。重華一聲悲痛的暴吼,突然跳到空中,旋著狂風飛撲,「百加列!你的箭矢為什麼不朝著我!?」
極翠跑到狐鬼面前跪倒,他滿身是血…卻不是他的血。
剛獲得自由的朱裡安,用他的身體擋了這一箭。
「好…好痛…」朱裡安苦笑著,「神箭這麼痛嗎?燒起來了…」
極翠含著眼淚,將小小的藥丸放在他嘴裡,「這是黑甜香。吃了…就不痛了。」本來是拿來麻醉外科病人的,沒想到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我會救活你的。」狐鬼臉色褪得雪白,「我會的…」
「箭射過我的心髒…」朱裡安搖搖頭,「只是神箭不該射中人,所以我才能苟活片刻…」他的意識漸漸渾沌,靠在狐鬼的懷裡,「姊姊…
在這裡吧?姊姊…讓你獻祭以後,我天天都吃得好飽。沒有再餓肚子了…」他的眼淚滾出來,「我們村裡很好,狐王給了我們好幾口井,喝都喝不完,很甜呢…」
他的眼睛慢慢昏暗,「但是姊姊,我想你…我寧可沒水喝,沒飯吃,也想跟以前一樣跟你在一起…我們去放…放羊…」
「星子一定聽見了。」狐鬼壓抑著情緒,平靜的說,「她和我在一起。」
朱裡安短短的清醒了一下,「你會吃下我吧。」他抓緊狐鬼的衣服,「會吧?我要跟姊姊一起。我沒有家人了…」
「你是我的家人!」狐鬼激動起來,「我一定會吃掉你的!」
「姊夫嗎?」他微微笑,那是狐鬼看過最信賴的笑容,「我也…我也這麼想…我現在…也覺得很幸福…」就此停止了呼吸。
亂世。妖魔輩出,他們的父母都死於澤神。既然是神,為什麼比他這個妖魔還殘酷?!為什麼要看著人類活活餓死,一滴水也不賜予?這孩子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唯一可依賴的姊姊獻祭給我這妖魔求命…
他長久以來,壓抑所有情緒,祈求法力能夠釋放出來。即使知道這樣的修煉是錯誤的,他的壓抑已經變成了常態,在柔軟的心房構成了堅硬的殼,好讓所有的傷害都堵絕於外。
亞裡安代他而死,那射穿亞裡安的神箭,也殘忍的射穿了他堅硬的殼,柔軟的心和情緒都從那個箭傷汨汨而出,混著痛苦和鮮血,壓抑這麼長久光陰的情緒,狂暴的激蕩起來,洶湧如狂濤,將他所有的理性都淹沒了。
陌生的情感…他小心翼翼保護著的平靜…
他縱目望著雲夢,在新娘們葬身的所在,所有的悲傷與孤獨。族人皆喪生,在屍身誕生的死寂。只能冰封自己,不讓任何人傷害,沒有任何去處的心…
「該死的神族!」他悲切的聲音撼動天地,完全忘記千年之劫,只顧著將所有的斗氣釋放出來,宛如流星般襲向加百列。
***
「哦?你以為,這樣的返魂假身能夠抵擋我什麼?夜神?」加百列嘲弄著,挽著弓優雅的笑著。
這個天界軍的首領,雪白的羽翼輕揚,眼睛宛若晨星。萬年戰爭時,他和重華都是上神最鍾愛的戰將。與重華不同,重華對毀滅自己種族的上神總是疏離著,盡著臣子的本分。加百列的族人也因為萬年戰爭幾無活口,卻對上神有著至高無上的崇愛。
在他眼中,上神是唯一的,強大的,是光,是一切。是他加百列的一切。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只能為他崇愛的上神存在,誰也不能違逆。
他很高興能為上神毀滅所有不彎曲膝蓋的不敬者。奉獻他的身和心,服侍這唯一的神-中的神-,是他生存的唯一目的。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上神獨鍾那個冷漠的重華。明明重華拒絕了上神的眷愛和信賴,明明他是這樣的一個瀆神者。
為什麼上神不准任何人處決重華,即使幽閉著他,還是希望他能夠回心轉意。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至高無上的上神,為什麼獨獨寵愛重華更甚於自己。
「你的箭矢應該對著我。」重華咬牙切齒,「為什麼對著無辜的人?
為什麼?」
「為什麼?這是好問題。」加百列抽出光華劍,「上神不准我殺了你-還在等你悔改。沒想到你不悔改便罷,居然和低賤的下族人准備到九疑山禁地。難道你不知道,那是只有上神能履及的聖地嗎?」他優美的臉龐出現陰森的獰笑,「不能殺你,只好殺掉那群下族人。這麼一來,我看你們如何穿過九疑山的大門。」
使君的話是真的。
重華揮出火爪,怒吼著,「九疑山到底有什麼?!上神懼怕我們看到?」
加百列輕輕松松的架住他的爪,光華劍發著寒光,「你說會有什麼?
可惜你永遠不會知道了!」
若論武藝,重華應當在加百列之上。但是只用假身的他,法力和持續力卻遠遠不及加百列。若不是加百列將上神的命令奉為聖旨,不能殺死眼前這個可惡的家伙,重華恐怕早就粉碎。
有了這層忌憚,重華才能勉強支撐。發狂的重華一味猛攻,只是他這個返魂假身承受不住這樣強大的法力,已經有了微微的龜裂。
多年被禁錮的憎恨和旅伴被殺的新怨,讓他更奮不顧身。
「加百列!你這個陰險的小人!」他依稀還記得夜神被加百列這位「好友」陰謀陷害,喝下忘魂水無法動彈,才讓上神桎梏的往事,「你除了會放冷箭和下毒,你還會什麼?你不配當天界軍的首領!」
「你這個只會使蠻的笨蛋!」加百列像是玩弄老鼠的貓,笑得這樣陰沉,「『兵不厭詐』,只靠蠻力和漂亮臉蛋,你也只配當個孿童!」
光華劍激射光芒,重華的微血管皆爆裂,到處滲著血,嗓眼一甜,鮮血湧出唇角。
「怎麼了?」加百列嘲弄的問,「天界最強的斗神怎麼了?這樣就不行了?」
重華一提氣,驚覺胸臆空空蕩蕩,一口真氣提不上來,狂風驟散,眼見就要筆直墜落…
身子猛然上提,籠罩黃金斗氣的狐王現出真身,鼻上獰著怒紋,一條狐尾卷著他,輕輕的將他拋擲在樹上。
「閃遠點。這個該死的家伙是我的。」他怒不可遏的望著加百列。
「半只神族,又來了個戰敗者的王者?」加百列恥笑著,「你想對我這天軍總指揮怎麼樣?」
「讓你死!」他滿口獠牙閃閃發光,尖銳的斗氣比寒風還刺骨,席卷著天風,撲向加百列。
原本滿心輕慢的加百列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魔族的法力不像受過戰敗者契約的約束。
他又拉滿弓,「去死吧!看流星箭!」
光箭像是會轉彎追著狐鬼,他像是流動的黃金避開光箭,犧牲一根尾巴誘使光箭射穿,同時他也咬進了加百列的咽喉。
「為什麼暗算我?」
「咯咯…」他幾乎發不出聲音,「我只是…想讓叛亂的夜神痛苦…要怪,就怪你不該跟夜神同行…」
狐鬼咬得更深一點,「我要跟誰同行,需要你的批准嗎?!」他的爪子挖進加百列的胸膛,破開心髒掏出靈珠,「你連被吃的榮耀都沒有!」
就在他面前捏碎靈珠。
加百列尖叫著消逝,「上神不會原諒你們這群叛神者∼」
「你們如果是主宰世界的神,這種世界,還是滅亡的好。」他幾乎耗盡靈力,從半空中跌下來,重華接住了他,冉冉的落地。將昏迷的狐鬼交到極翠的懷裡,沉默的獸神,到河裡提了水,開始替死去的勇者淨身。
「等一下。」耗盡所有力氣的狐鬼掙扎著,「讓我來!這是我的責任!」極翠楞了一下,緊緊的擁抱他,然後含著眼淚扶他走近。
刻意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瞬間爆發。他苦練不知道正不正確的冰系魔法,不能隨便波動情緒。但是這瞬間…
孤獨在族人屍身的死寂裡誕生…懷了他的孩子卻總是難產的人類新娘,笑著逝去青春的生命…為了他捨生的人類朱裡安…
「我該吃了你…」他的淚沿著頰滑下,滴在朱裡安安詳的臉上,「但是…我吃不下…我吃不下了…」
極翠心痛的上前一步,「不要碰他。」重華的聲音嚴肅,「過來。讓他和自己的親人告別。還有…親手埋葬在自己的身體裡。」
她埋在重華的懷裡痛哭起來。
嘩啦啦的,精靈小徑開始下雨。像是為他們哭泣著。
***
化成真身吃掉朱裡安屍體的狐鬼,回復人身以後,靈力和情緒都爆發完了,裡外都像淘空了一樣,楞楞的淋著雨。
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重華,馱馬和騾子默默的跟在他們後面。雨嘩嘩的下著。
極翠臉上混著淚水和雨水,卻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狐鬼心神俱失,重華也因為跟加百列一戰大動元氣,他們現在能夠依靠的只有自己,現在不是她顧著自己哭泣的時候。
只是…啊,這淚和雨,為什麼不停下來?
「前面的旅人!不要再往前了。」白紗覆面的女人如鬼魅出現在他們面前,嘩嘩的雨點滴也不曾落在她們身上,「往前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
極翠覺得非常疲憊。好幾次重華因為太疲倦跌在地上,精靈小徑對神族原本就不是容易耐受的地方,他又艱苦的戰斗了一場。
「我們一定要過去。」她懇求著,「最少讓我們避雨。我的同伴都病了,我們又累又餓,沒辦法回頭了。」
「往前是巫女修行的地方。」女人不為所動,強大的結界讓極翠倒退幾步,重華摔倒了,狐鬼仍然漠然的站著。
「不要求這些臭女人。」重華喘著。他重生的身體由土和荷花組成,天生就畏懼雨水。經過苦戰和精靈之氣的侵蝕,點滴雨水像硫酸一樣在身體裡刺痛著。
她交握雙手,咬著嘴唇。若是只有她自己,她一定頭也不回的離開。
但是…
「求求你!如果這裡是巫女修行的地方…請看在『大母神』的份上,收留我們這些旅人吧!」
女人震動了一下,有些舉棋不定。巫女信奉的神-是禁語,只有巫女才聽得懂這種精靈語。這個看起來滿身血腥的女孩卻能正確的說出大母神的名字…
「為什麼還沒叫他們走?」威嚴的聲音,另一個女人又出現了,「不走就讓他們留在外面餓死…」那個威嚴的女人驚愕的看著她,「歌…歌姬?」
極翠也驚愕,「…你認識我媽咪?」
那個女人望了她很久,「你是歌姬的女兒?」
「我是。你…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我媽咪?」
女人緩緩的拿下自己的面紗。極翠瞪大眼睛,撲了過去,又被結界擋回來。「媽咪?媽咪!」她開始捶著看不見的結界,「媽咪!」
「我不是歌姬。」女人微露悲感的微笑,「我是跳神舞的舞姬。」
雨仍然嘩嘩的下著。
***
他們在大母神神殿安頓了下來。
最初的驚愕過去,她也奇怪自己怎麼會認錯。舞姬吩咐巫女們帶他們去安歇飽餐,但是狐鬼和重華都不讓任何人碰,極翠歉意的笑笑,領著他們去沐浴,重華還能自己洗澡,狐鬼還是楞楞的,任由極翠幫他擦拭臉上的血跡。
「狐鬼。」慢慢的幫他洗澡,「狐鬼,還認得我嗎?」
他空洞的眼神沒有一絲生氣。
「狐鬼,我若死了,我的屍體要怎麼處理?」她柔柔的問。
他的眼神慢慢回來,「你不會死。」聲音干澀著。
「人都會死。」
「那我就吃掉你。」他浮出一絲悲感的笑。
終於了解,為什麼狐鬼堅持要她的屍身了。被這樣的魔族愛著,她也覺得很幸福。
幫精疲力盡的兩個人穿好衣服,重華連飯都沒吃完,就昏沉的睡著了。狐鬼根本沒吃飯,只是力竭的睡過去。
扶重華上床,他咕噥著,「你比較愛狐鬼。」
「那不一樣好不好?」她點了點重華的鼻子。
對狐鬼,是感激,是恩。是一種深刻得接近愛的親情。
重華卻讓她的血沸騰。
等她沐浴更衣以後,已經很夜了。她渾身酸痛不已,還是撐著去見舞姬。
「你應該叫我阿姨。」舞姬慈愛的笑。
極翠訥訥著,頹然的搖頭,「我沒有資格。我是那個男人的女兒,沒有資格叫你阿姨。」
「…歌姬吃了很多苦吧?」舞姬撫著她的頭發,「那男人的罪過不是你的罪過。再說…你不能選擇父母,而歌姬嫁給那男人,一半是無奈,一半也是她的選擇。」她沉默片刻,「本來要嫁給亞裡斯王的,應該是我。」
極翠抬頭看她。她苦笑著,「但是你母親一看到亞裡斯王就愛上他,亞裡斯王也是如此。本來政治脅迫的婚姻能夠有彼此相愛的結果…我們也覺得很欣慰。只是沒有想到…」
亞裡斯王攻擊了母親的故鄉。極翠垂下眼睛。
「再也不會了。」舞姬安撫著她,「原本巫女都在清靜峰修行。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也遷回來城裡。修行不能保衛家鄉,修行何用?」
「所以在精靈小徑的盡頭蓋了神殿?」
「是呀。那是唯一能夠平安渡過樹海的途徑。我們三百零八個巫女,都是為了保護天湖之國而存在。」她把纖細的手放在胸口,「也包含我。父王死後,我是天湖之國的女王。我再也不准許政治婚姻的存在,也不許喜歡戰爭的男性繼承王位。既然是巫女守國,天湖之國就該由女子繼承王位。」
極翠信賴的笑笑,她相信這位堅強的阿姨會好好的守住這個山國。
「明天我帶你去看看天湖。」阿姨拍拍她,「看看你母親成長的地方。」
她覺得有些悲酸的甜蜜。點了點頭。
返回寢宮的時候,她已經疲乏得幾乎走不動。
「極翠小姐…」侍女們扶了她,「您的寢宮在這裡…」
她溫柔的一笑,「我跟伙伴睡在一起就行了。」
「但是他們是粗暴的魔族…」「還有粗暴的神族。」
粗暴?呵,或許吧。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伙伴呀。」她的笑容如許明亮,「看不到我,他們會哇哇叫的。」她眨了眨眼。
侍女們都笑了起來,她突然有種身心安頓的感覺。
這裡的人…沒有那種針刺般的敵意。
她進了寢宮,狐鬼微微睜開眼睛,口齒不清的問,「你去哪裡了?」
安撫的拍拍他,「我只是去跟阿姨打招呼。」
他不再約束自己幻化,轉成真身九尾狐,「…極翠。」
「嗯?」
「跟我睡好嗎?」他的聲音有點嗚咽,「我一直在做夢…」
一向冷靜接近冷酷的狐鬼,也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好呀。難得在屋子裡睡覺,我也覺得怪怪的。」她摟著狐鬼,將臉埋在柔軟的毛裡。正朦朧欲睡,又覺得有人擠上來。迷迷糊糊的重華,從背後抱住她,又睡得如此無邪。
嘻嘻,幸好是通鋪,要不然,床會垮掉的。
她覺得很溫暖舒服…或許太溫暖了,所以有點想哭。
活著,真的太好了。自己的伙伴都活著…
天亮的時候,來服侍他們的巫女們輕笑著喚友朋來看。有兩人身長的九尾狐和肌肉強健的獸神,擁著嬌小的女孩熟眠。女孩以獸神的手臂為枕,九尾狐的尾巴覆在他們身上,像是厚厚的毛毯。
三個不同種族的族民,睡得這麼和諧,這麼甜美。
就算在睡眠中,女孩一手緊緊抓住九尾狐的毛,一手緊緊抓著獸神的頭發。
舞姬看著他們,揮手不讓巫女們打擾他們。
不應該這樣嗎?各種族的族民,不能和諧來往,一定要彼此殺戮嗎?
大母神…我們能有答案嗎?
大母神慈愛的神像仍微笑著,卻默默無語。
***
等他們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狐鬼幻化為人身,坐著發呆,「那個笨蛋獸神肚子餓的聲音,居然可以把我吵醒。」
「…是我的肚子。」極翠臉紅的承認。
「啊,」狐鬼慌張起來,「我們趕緊去吃東西吧。」
「喂!笨狐狸,你還真差別待遇欸!」重華撥起滿頭覆在臉上的頭發。
「那當然。你又不是我的主人。」狐鬼扁眼回答他。
「你那是什麼眼神?!欠扁喔!」
極翠起來洗臉,已經習慣這種低層次的吵架和打架。她擰了兩條毛巾,「好啦!洗臉啦!」在狐鬼臉上胡亂抹了一通,又在重華臉上粗暴的抹一遍。
「再吵架就不讓你們吃飯了。」她領頭先出去,兩個怒目而視的男人也跟著。
侍女們都偷笑著,「滿像馴獸師的…」
重華大吃大喝,狐鬼卻撥著盤子裡的肉無法下咽。
極翠對他微笑,「重華餓慘了。你盤子裡的肉讓他吃,好不好?」
她把肉倒在重華盤子裡,塞了滿嘴的重華抗議,「我又不是垃圾桶…」極翠又在他嘴裡追加了一根雞腿。
「要不要喝香菇湯?很香喔。還有水果。」她把素食拿給他。
「謝謝。」他接過來,心裡一陣暖意。經過情緒和靈力的爆發,他有種空虛的感覺。第一次,他吃人肉吃得那麼痛苦。現在他也不想看到任何殺生的肉。
但是極翠卻發現了。就算什麼也不說…
我終生…都會服侍她吧。為什麼要占有她呢?占有就會失去。她終究會嫁給人類,就算如此,他也會待在極翠的身邊。看她成熟、生子,衰老…
直到她壽終正寢,他還可以得到她的屍身。成為真正的家人。
狐族的血緣到我這裡為止就好了。他已經不想再娶妻。若人類都無法生下他的孩子,其它種族也不用問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就好。
「快吃呀。」極翠笑嘻嘻的,「很好吃喔。」
「嗯,真的很好吃。」他真正的笑了起來。
飯後舞姬和極翠一起到天湖散步,狐鬼和重華虎視眈眈的跟在後面。
「他們很擔心你的安危。」舞姬微笑,「你有很好的侍衛。」
「不是的,我們是伙伴。」極翠伸伸舌頭,「其實,我會做這趟旅行也是因為…」她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九疑山?你真的要去那裡嗎?」舞姬凝重了起來,「不要去。孩子,那裡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只知道很危險。」她不好意思的摸頭,「我也知道太自大了點。這麼點微末本事就想去…但是,使君說,要五個種族聚集,九疑山的大門才會為我們開啟。我也非去不可…我要把夜神解救出來。」她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不要再看親人死去了。」
「夜神重華是神族。」
「我已經打定主意,要當他的新娘了。」極翠堅決的按著自己胸口,「說出來的話,誓言就是誓言!他是什麼種族都不要緊,他不娶我也沒關系,我要他活下來!不要他被鏈在黃金桎梏裡衰弱而死!」
舞姬苦笑著,慈愛的摸摸她的頭,「你的確是歌姬的女兒。看這天湖吧。太陽就要下山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天湖。
像是一只柔和的藍眼睛,碧幽幽,深情的望著天空絢麗的彩霞,夕陽沉入廣闊天湖的懷抱,染得半湖金碧火光。
呼喚牛羊回家的牧童,炊煙,歸航的漁船,笑聲,鬧聲。
因為有了這些人煙,這美麗的天湖像是活生生的,溫柔的蕩漾。
「我們都認為,這是大母神的眼睛。」舞姬交握著手,「所有的祈禱和努力,她都會看見。」她掬起一捧純淨的水,「喝吧。孩子。只要虔誠的喝下湖水,就會再回到這裡。」
啜飲著舞姬捧著的水,涼冽洗滌了她的心靈。
「我要回去晚禱了。走吧。」太陽半沈,舞姬也該回去了。
「阿姨…」她戀戀的,「我再散一會兒步好嗎?」
舞姬溫柔的笑笑,「在天湖之國,你很安全。」
看著女王的背影,極翠默默的回答,我知道。
「來,」她對著伙伴招手,「聽說喝了天湖水,就會再來。」她捧起水,「人有不滅的靈魂吧?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喝了這裡的水吧。即使暫時分離,一定要在這裡重逢。」
狐鬼聽話的啜飲她掌裡的水,重華卻不動。
「重華?」極翠奇怪著,冷不防被他拉進懷裡,舔了舔極翠嘴唇上的湖水,「嗯,喝到了,果然很甜。」
「你想對極翠做什麼?!」狐鬼發火了。
「怎麼樣?咿∼」重華對他做鬼臉。
極翠苦笑著,真是破壞氣氛的家伙…但是,看著美麗的天湖,聽著伙伴的笑鬧聲,也很不錯,不是嗎?
新月還沒等夕陽隱沒,已經在錠藍的天空,拉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