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死讓她不能接受。極翠抱著冷冰冰的歌姬,茫然的坐著,完全無法思考。
「花精。」她望著跪在地上哭泣的花精,「你做了什麼?」
花精不住的搖頭,「不…我只是…只是來不及攔住亡靈…但是那個亡靈只出現了一下下呀!我擔心歌姬夫人害怕,她要我到寢宮外守著…」
她的十指都流著碧青的精氣,母親的嘴邊都是花精將自己精氣灌入的慘綠。只是,這世界上總有花精沒辦法解救的毒,當中一種,叫做「絕望」。
我完全不知道…我不知道母親一直悄悄的將自己的「絕望」收集起來,用這種慘絕的毒,結束自己的生命。
亡靈?「媽咪…你…你為了那個把你害成這樣的人…」她哽咽起來,單純的母親,只和一個人有這樣的牽絆,「你為了這樣的人,拋棄我…」
她的憤怒宛如火焰高漲,輕輕的替母親覆上面,她瘋了也似衝進恩利斯剛剛佔領的王宮。戰敗的國王,遺體被尊貴的擺在大廳。為了減少舊亞里斯人的怨忿,王族的遺體還是以君王之禮等待下殮,舊王族的王孫公主圍著國王的遺體悲泣。
極翠大踏步上前,一把扯開蓋著國王的旗幟,望著宛如冷笑的遺容,她掏出馬鞭,開始鞭打屍體,「你這個下流的東西!還我母親來,還我母親來!你利用她利用了一輩子,即使死了以後,還要帶走她?你這個卑賤下流的賤物!我咀咒你,咀咒你讓烈焰地獄折磨到永遠!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
她猛然的揮著鞭子,驚呼的遺族想阻止她,卻因為火辣辣的鞭痕,恐懼得退縮。任由她狂亂的鞭打,折辱他們的國王。
「夠了。」恩斯斯王抓住她的手,完全無視她緋紅充滿殺氣的眼眸,「如果折辱死人能夠讓你高興,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沒錯。這個死人…已經獰笑著帶走了母親,現在留在這裡的空殼,只會埋在土裡腐爛而已。她垂下了手,虛弱得連鞭子都拿不住,咚的一聲掉在腳邊,蹣跚著轉身就要離開。
「亞里斯王女極翠。」恩利斯王叫住她,眼底有著拚命壓抑的憐惜,「我把歌殿和禁錮之地都封給你。你安心的在王宮待下吧。」
她的眼睛完全沒有神采,「這一切都…」但是母親不在了,她還必須保護重華不受人類的侵擾。
楞了好一會兒,發現居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謝謝。」遊魂似的離開大殿,等她意識到了,她已經進入了洞窟。重華望著脆弱的她,心裡起了不祥的預感。
「極翠?」她投身到重華的懷裡,軟軟的癱下來。不動,也不說話。
重華也跟著沉默,只是緊緊的擁住她。「…我在這裡。」
這句話像是在她心靈堅固的堤防開了個洞,哭不出來的眼淚,洶湧而至。「媽咪死了…媽咪死了…」
她哭出來,「媽咪…死掉了…她不要我…她不要我…」抓著重華,指甲深深的陷入他的肉裡,幾乎出血,「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精疲力盡的大哭,她哭濕了重華的胸膛,哭碎了自己的心。這麼多年,她孜孜努力,為了母親微少的笑容戮力匪懈,但是母親還是拋下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重華憂愁的抱著她,一下下拍撫她的背,當她昏了過去,還是牢牢的攀附著重華。
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有一個永遠的星隕了。恐懼這種後會無期的孤獨,她怎樣都不肯放開重華,即使發起高燒,她還是固執的抓著她。
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重華。
***
極翠大病一場,因為悲哀之故。花精也失去了笑容,整天在洞窟裡守著極翠,雖然她那麼害怕夜神,但是自責和痛苦折磨著她,讓她無暇去害怕。
隔了幾天,極翠退燒了,清醒過來。她茫然的眼神戀戀的在重華的臉上轉了幾轉,向花精伸出手,「帶我回歌殿。」
「你還沒痊癒。」為了治療她的悲哀,重華疲憊得頭髮蒼白不少。
「我不能再虛耗你的氣。」她定定的看著最喜歡的臉龐,這唯一的,沒有血緣的親人,「你幾乎比我虛弱了。」稍微振作了一下,「我沒事了。歌殿那兒還有點東西要收拾。」
她扶著花妖的手,蹣跚的站起來。「我只剩下你。」她轉頭,失神著,「我只剩下你。」
「你不會只剩下我。」重華溫柔的說。
極翠苦笑,讓花精帶她回歌殿。
花精吃力的摻扶著極翠,狐鬼看了她們一眼,將極翠打橫著抱起來。
沒有抗拒的她輕得像是一件衣服,狐鬼心底緩緩流動著悲哀。
他和狸鬼一直守在外面。妖鬼們聽說了誅魔王女躺下,爭前恐後的前來一報宿怨,雖然都是些下三濫,到底鬆懈不得。
一見她離了洞窟,他也不再堅持自己的原則,破例走進了人類的居所。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放下心來。
她躺在歌姬死去的床上,枕畔還有母親的淡淡芳香。她沉默了許久,久到侍從她的妖魔以為她永遠不再開口,極翠說話了,「花精。點起夢魂香,我需要睡眠。還有,你釀的百花蜜拿過來,我要吃東西。」
她像是喝藥一樣喝掉整杯百花蜜,轉著杯子,「居然喝不出味道…」
苦笑著壓抑想吐的感覺,「狐鬼,你跟狸鬼辛苦了,麻煩你守衛歌殿和洞窟。」夢魂香讓她的神智漸漸昏沉,「拜託你們了…」
狐鬼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睡熟了,才去殿外守著。花精茫然的守著睡去的極翠,望著容顏相彷彿的王女,想到歌姬白蘭花似的臉龐,強烈的悲哀襲來,她低低的哀泣,不知道自己該把痛苦難當的心擺在哪裡。
***
將養了幾天,頑強的生命力讓極翠恢復健康。她瘦了一大圈,腰帶得束緊些才能讓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
以為她醒來會直奔洞窟,極翠反而開始收拾行李,要花精幫忙準備花釀和妖精口糧,她則靜靜的磨劍和製作箭枝,調整長弓弓弦。花精以為她要藉著工作忘卻痛苦,也默默的揮汗,和她一起忙碌。
她清點了幾次行李,將小小的馱馬拉出來,沉默的將行李裝到馱馬上。再遲鈍也知道她要做什麼,花精幫著她上行李,理所當然的跟在她後面走。
「你別跟來,花精。」她消瘦的臉龐看起來更纖小,「請你留在此地,守著歌殿和洞窟。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解開我們的束縛,讓你離去。」她虛弱的笑著,「媽咪…媽咪這幾年,讓你很辛苦了。謝謝。」
「我要去。」花精小小聲的,「我不管什麼血誓。我要跟你去。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去九疑山?太狡猾了…」她低下頭,「你不能拋下我。」
大家都知道了?她淡淡的苦笑,「…花精,我掛心重華。他需要人照料飲食。這一路凶險,你又不是戰鬥系的妖魔。請你…」她拉著花精的手,「請你照料他。我知道你會怕重華,但是,我沒辦法托付別人。」
花精凝視了她一會兒,珍珠似的淚滴下臉頰,「你不怪我?」聲音都嘶啞了。
「我感激你。」極翠振作了一下,「媽咪少有的笑容幾乎都是你帶來的。我只能將我最珍愛的人交付給你,我相信你的。」
牽著馬,走了幾步,花精叫住她,「極翠,你不跟夜神道別嗎?」
她站定,遙望著洞窟,森森的林木擋住她的視線,什麼也看不見。
「不了。他一定會阻止我。但是…我不想看到他比我還早逝。」她綻出一朵美麗的笑靨,「我會好好的。因為我還得回到他的身邊。」
「你在追日。」花精憂鬱的說。
「我知道。」聲音很輕很輕,「但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轉告狸鬼和狐鬼,請他們守著重華。」
花精站在歌殿的階梯上看著她遠去,狐鬼和花精對了一眼,身影倏然消失。
他追著極翠去了,狸鬼卻悠閒的坐在花精階前,「哎唷,真的走了。
我一個人要守著整個歌殿和洞窟,很吃力呢。」他遞出髒兮兮的手帕,「眼淚擦一擦。嘖,哭得一點氣質都沒有。」
她接過手帕,挨著狸鬼坐下。清晨的金銀花盛開,淡雅的香氣讓她淒苦的心有點安慰。
***
「你不該跟來。」發現狐鬼跟蹤,極翠已經到了碼頭邊了。
「我當然應該跟來。」他狹長的狐眼閃閃,「我和你立過血誓。再說,你答應我,遠行一定讓我跟從。」
我是說過這話。她淒楚的臉龐微微露出無奈的笑。
「…狸鬼應付不來的。」她垂下眼簾。
「若是為了花精,他會傾注全力。」
極翠心裡微微一驚。是嗎?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這幾年,她在做什麼?在母親跟前卻看不到母親的悲哀,在重華身邊卻到這麼遲才發現他的衰退。這些盡心服侍他的妖魔的愛與憎,她也什麼都不明白。
「我是答應過你。」她決定讓關心她的妖魔順心意,「來吧,我們今天就要搭船順流而下,運氣好的話,五天後就能到海口了。」
狐鬼少有的破顏一笑。
這是艘很普通的民船,搭載著人和牲口,預計順靜江而下,直到海口烏茲國的聖米爾港。即使是最好的房間,還是小得無法轉身的雙層床。底層夾板牲口的氣味瀰漫上來,狐鬼不安的看看極翠,怕她食不下嚥。
但她跟其它搭船的庶民沒有兩樣,泰然自若的吃和睡。養足體力就在甲板吹風看景色。
只是第二夜,她的睡眠卻很不安穩。
在夢境裡行走,她見到一群女子在織布。她們的外貌有些像母親…極翠的心臟狂跳起來,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緊張的看過每一張臉。
都是很美的女子…只是,為什麼總是帶著惡意的笑?
穿著紅衣的紡紗,穿著黑衣的織布,穿著白衣的裁製著一件件的喪服。
「你們在做什麼?」極翠忍不住問。
黑衣女子抬起頭來,笑得極可怖,「我們正在編織你的命運。」
命運三女神?!看著她梭子下雜亂無章的紊線,她的火氣上湧,「住手!住手!我的命運不讓任何人操縱!」她拔出劍,就要畫斷那些牽絆。
「你的回答,就是要用劍抗天囉?」女神揚出豺狼般的笑聲。
「沒錯,我不讓任何人操縱!」她握緊劍,指向女神們,她們輕蔑的笑,衝上前來,只戰鬥了幾下,她已經漸漸不支,她們也漸漸變形,像是有著女子上身和鳥的下身,還有一對老鷹似的翅膀,尖利的爪子讓她招架不住。
「這裡是夢!夢是我們的領域!」
夢?領域?
「捲起天風而來,地上的沙塵飛旋。思慕他的你啊,莫忘遠古的誓言…」她一手持劍,一手結著手印,「星月升落,你總是屢聽不勸…」
命運三女神嘎嘎的尖叫起來,「可惡…是禁咒歌!你居然把我們當妖魔侮辱!」
很有效不是?沒想到對付夢魔也能對付女神,「畫斷你我因緣,離凡人的夢遠點!遵守古老的誓言,罰你永遠不能接近我的夢魘!」
她猛揮劍,劃破了正在編織的絲線,砸毀紡錘,將剪刀一劈兩半。「我的命運由我掌握!魔物天人,皆滾出我的視線!」
一道閃光從船艙傳了出來,正在甲板的狐鬼戒備的衝進來,極翠氣喘吁吁的抱持著劍,眼神銳利,滿身大汗的坐著。
空氣中流蕩的令人不快的氣味,「命運三女神?」這三個女人可以自夢境自由進出,任誰也察覺不出來。
「沒錯。」極翠擦擦汗,疑惑著,「為什麼對付魔物的禁咒歌可以對付她們?」
狐鬼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那是神魔間的家務事,你不用管那麼多。」他頓了頓,「不過,你蒙對了。對付魔族跟對付神族沒有很大的差別。」
極翠想了一想,想不出結論。房間瀰漫的豺狼般的惡臭,她無法再睡,踱到甲板呼吸新鮮空氣。狐鬼默默的伴著她,月明星稀,水芙蓉的芳香洋溢,非常宜人的夏天夜晚。
亞里斯古稱「眾神愛眷之地」,地氣極暖,四季如春。即使夏天,也不至於過分酷熱,她在甲板上望著月夜下的河流,粼粼河水商商蕩蕩,景物清晰可辨。
「美麗的水芙蓉之下,往往有腐爛的屍體當她的養料。」一具水浮屍飄過,極翠感慨著,但是那具「屍體」卻動了一下。
藉著明亮的月色,極翠仔細的看著那個載沉載浮的人,「他還活著!」
狐鬼的臉色變了,「是他?」陰晴不定,「極翠!那是恩利斯王!」
「是他又怎麼樣?」極翠跳下船,「他快死了!」
這是極翠的選擇麼?狐鬼進了船艙,將他們的行李拿出來,在河心一點,輕盈的飛過寬闊的河流,順便提著抓住恩利斯的極翠上岸。
「行程會耽擱的。」
「救人如救火。」極翠渾身濕漉漉的在行李間摸索,「還不算太笨,知道要放鬆自己順流,沒喝太多河水…」她找到藥瓶,滴了幾滴百花釀在他嘴裡。
「…我去生火。」他沒說什麼,往森林走去。
極翠做了選擇。一面撿著柴薪,一面思索著。命運三女神準備做什麼?發現恩利斯是不是偶然?他在極翠身邊,到底是福是禍?
但是,這樣也好。他升起火來。一開始就讓他同行,自己就可以時時刻刻的盯著他。要不然…到那火焰的時刻,對他一無所知,豈不陷極翠到吉凶未卜的險境?
冷冷的望著昏迷的人王。他只拿出乾糧,默默的看極翠換好衣服,將所有濕透的衣衫晾起來。
只是這樣看著她,就覺得無限滿足。
***
恩利斯動了一下,眼睛緩緩的睜開。他死了嗎?這裡是哪裡?天堂或地獄?
「每次見到你,你都傷痕纍纍。」冷冷的聲音,「我說過,我不救同一個笨蛋兩次的。」
他轉頭驚喜的看著極翠霜冷美麗的艷容,「是你?」
「可不是?」極翠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居然真的救了你兩次。所以話還是不要說太滿。語言是有力量的。」她遞過一杯水,「你怎麼不在王宮,跑出來溺水?」
「…你不是說過,想要我的命的人,地位很崇高嗎?」他自嘲的笑笑,「沒錯,再崇高也沒有了。我人在亞里斯,卻能千里之外謀刺聖君。」他的笑轉苦澀,「所以,我打下亞里斯,得到的報酬就是『斬立決』。」
「……」極翠把柴薪丟進火裡,「天下的國王都是一樣的?」她笑了笑,有些譏諷,「恩利斯王子,說來說去是你不好,功高震主。連我這隱居者都知道你的賢名,聽說國內還有『聖帝禪讓,恩帝即位』的評議是不?」
「我沒這麼想過!」他咬牙切齒,「我已經盡量韜光隱晦,不在眾人面前出現,還要我怎樣?既要我處理朝政,又不許我不做出成績,也不能做得太好。當中我該怎麼拿捏?」
營火啪啦啦的響著,極翠抱著膝蓋,「然後呢?你僥倖逃得性命,以後有什麼打算?」
「…父皇說我意圖謀反。為人子女,怎麼能夠不依親所言?」恩利斯含著一個瘋狂的微笑,「我就照他說的做吧。我要去九疑山。付出什麼代價都沒關係,我要跟古代神族求得龍牙劍,將整個艾景森翻轉過來。」
眼神冷靜而寒冽,「我會如父皇所願,將龍牙劍插在他的胸膛。」
「-父是神所不容的大罪。」
「殺子就不是罪?我不想死。該死的…是想殺我的父親!」
一陣寒風吹過,營火被吹得起伏不定,影子像是在手舞足蹈。「…我們也要去九疑山。」極翠拿起毛毯,丟給他,「你跟我們同行吧。」
恩利斯驚詫的看著她,「我現在是各國追查的逃犯。」
「我知道。」她淡漠的伸伸懶腰,「跟你一起走實在危險多了,好在我和狐鬼也不怕什麼。」
她裹著毛毯,屈身睡在地上。
「為什麼?」許久許久,他才低語著,像是說給自己聽。以為極翠睡著了,因為沒聽見她的回答。
「…大概是因為,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想做過。某方面來說…我們有點相像,而我,羨慕你。」她回答了,「我只能想像將劍插進父王心窩的感覺,而你有勇氣和執念去實行。」
這次,她真的睡著了。
狐鬼只是冷冷的看著他,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只是恩利斯太心亂,所以沒有發現。
天亮拔營,狐鬼不知道怎麼弄的,將在船上的馱馬帶回來,還順便帶了另一頭騾子。默默的收拾東西,極翠也幫著整理行李。
恩利斯剛把整頭金髮染成黑色,穿著獵人裝,所有王族的首飾都收了起來,連劍也交給極翠保管。
「你還有傷,騎著騾子吧。」極翠瞟了他一眼,「怎麼?騎騾子有損你王者的尊嚴?」
恩利斯劍眉一斂,就要發作,終究忍了下來,上了騾子。
「走吧。」狐鬼指了指方向,「本來打算順流而下,到了海口沿岸行船,從烏茲國的凝碧港上岸,往九疑山近些。但是…」他頓了頓,「現在各港口應該都駐蹕了重兵,我們還是改成直線前進…」
「……你要穿過妖魔樹海?」恩利斯的臉孔變色。
「我們要穿過妖魔樹海。」狐鬼淡漠著,「你若不願意,可以走。我們這麼辛苦,還不是要帶個逃犯?」
他生平沒有遭過這樣的侮辱。深深吸了幾口氣,他決定什麼也不說。
「如果你的氣焰過去了,可不可以請驅使你的騾子前進?」狐鬼牽著馬,往森林走。
極翠聳聳肩,跟了上去。恩利斯咬了咬牙,也策著騾子跟隨於後。
在他們身後幾丈,剛睡醒的使君伸懶腰,連耳目靈敏的狐鬼都沒發現。他噙著神秘的微笑,撥動著豎琴,開始唱歌:
「新的英雄傳說開始了…
前往九疑山的勇敢英雄呀,你們要去探訪一切的故鄉。
魔族、人類,精靈和神族。
追訪你們的起源吧。
魔族帶頭,人類背著弓,精靈有著四條腿,神族還未刮起啟程的風。
喔,帶著春神的祝福吧!帶著春神的祝福吧!
你們需要春神的祝福…」
極翠抬起頭,「狐鬼,你聽到豎琴聲嗎?」
他凝神片刻,搖搖頭,「或許是風吹過的聲音。聽著,這密林很危險。再過去不要呼喚隊友。就算聽到呼喚也不能回頭,更不能回答,知道嗎?」
「是『回回』?」極翠變色了,「這裡還有回回?」
「回回?那是什麼?」恩利斯問。
極翠奇怪的望著他,「王子,你們宮廷的神官在做什麼?不曾告訴過你魔族神族的種類嗎?」
「艾景森信奉正理教,不會教導這些的。」狐鬼面無表情的前行,「他們只信奉上神,所有的魔族與古代神族都是異端。禁止奉祀,也不可藏匿神像。只要遇到妖魔或古代神族,不論善惡,一概殺無赦。不過,正理教的教士真的很厲害。皇宮的結界更是滴水不入,王子怎麼會知道?」
「狐鬼,你怎麼知道艾景森的情形?」極翠訝異。
「在定居雲夢大澤之前,我在艾景森的教會修行過一陣子。」他微微一笑,「教士太厲害了,我總得知道他們的把戲。」
恩利斯正想細問,突然有幽幽的聲音傳了過來,像是母親呼喚他一樣。
「我…」狐鬼嚴厲的制止他,「不要回答!也不要回頭!」他冷冷笑著,「這種小把戲,也想在我狐妖之王面前耍弄?」掏出一面鏡子,「你不是想知道什麼是回回?映著你後面,千萬不可回頭!」
他望著鏡子,恐怖的怪獸像是爛泥凝成的,一路有泥流下來,一路拖著-髒的泥印。一面呼喚著,沒有五官的容貌掙扎著要成型。
「那就是回回。」狐鬼目不斜視的望著前方,「他是古代神族之一。
天神大戰時,幾乎被神族滅了。逃掉的殘族就成了這副沒有形體的鬼樣子,只能在深山密林呼喚人,等有人回頭就吃掉他,變成人的模樣,也順便接收了那個人的人生。只是人都會死,死了以後他們就會出來再找下一個人生…」
只是,呼喚的聲音此起彼落,似乎所有的回回都集中追逐著他們。可怕的沉默降臨,只能急急的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