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翠花了幾天把洞窟打掃好,重華發現自己越來越期待極翠的到來,期待的不是她的食物或歌聲,而是她那小臉上盈盈的笑。
她像只忙碌的松鼠,不斷的把東西搬進黑暗的洞窟。怕他太暗心情不好,花了很大的力氣弄了好幾個油缸,點著芳香的酥合油。還設法弄了個小小的灶,可以燒熱水幫他洗澡。
「不用這樣。」雖然翡翠眼讓她不用太費力,但是操控魔法對於她這樣的小女孩,還是非常耗神的,「我給你翡翠眼不是為了…」
「是我喜歡的!」她孩子氣的叫,「我知道你很愛乾淨。只是沒辦法洗澡呀…」她試過要弄斷黃金鐐銬,結果被震昏過去,額頭還包著紗布。「我不累的,一點都不!」
小心的等水涼了些,她細心的幫他擦拭身體。「我自己來。」他歎了口氣,「把水桶挪過來點。」
看她盯著自己笑咪咪的,拿她無可奈何,「小姐,我要淨身。你盯著我幹什麼?你不知道不能盯著男人的身體看嗎?」
「我是你新娘子!」極翠抗議著,她極愛看重華的一舉一動。
「轉過頭去。」不容質疑。
「欸…」她還想抗議。
「轉過頭去!」極翠不甘不願的轉頭,重華又說,「把你額頭的傷治一治。」
「………我幫你換水!」不顧他是不是裸體,她又提了桶熱水來換。
不知道換了多少桶水,才讓他千年的污穢洗滌乾淨。
看著累壞的極翠,他輕喚,「過來。」
雖然這麼累,她還是很開心的窩進他的懷裡,累得一動也不動。「你沒有力氣治自己的傷了?」他的語氣譴責,卻含著濃濃的溺愛,「告訴你不要太勞神的使用法力…」極翠伏在他懷裡睡熟了。
這個小小的女孩…我該拿你怎麼辦?他輕輕的替她治傷,卻有點惶惑。
「哎呀呀…被監禁的天人,還能夠有這麼好的待遇呀?」溫柔卻惡意的聲音激盪,展著雪白翅膀,他像是一抹月光降臨在黑暗的洞窟,所有的黑暗都遁逃。
重華瞇細了眼睛,額頭上的天眼全睜得大亮。「加百列,有什麼事情?」他保護似的抱緊熟睡的極翠。
「十年又到了,不是嗎?」他好整以暇的笑笑,「上神要我來問你,你可悔改了?」
重華冷冷的看他,看著這個備受人類崇拜愛戴的神。「我沒什麼好悔改的。」
「嘖嘖,千年來,你的回答還真的不變哪。夜神.重華。」加百列望望他懷裡的極翠,輕輕吹聲口哨,「就算被貶化為妖魔,還是有女人為你癡狂,真是不容易。」
「她只是個小孩。」更凌厲的逼視著加百列。
「短命的人類在我們眼中都是小孩吧?為你做這麼多…她很有心。」
加百列眨眨眼。
「這一切都和她無關。」重華厲聲,「明天我就不會讓她再來,我不准你對她…」
「發這麼大的火幹嘛?」加百列整整翅膀,「放心,我不會告訴上神,也不打算對她做任何事--污穢卑賤的人類不值得。」
「你打什麼鬼主意?」重華的眼神陰暗。
「好好享受現在的幸福吧。」加百列雍容的臉龐出現了猙獰的惡意,「那麼…等這個卑賤的人類厭棄了你的時候,你會比之前的日子痛苦萬分的懷念這短短的幸福。越幸福,越痛苦…」他縱聲大笑,宛如夜梟,「十年後,我會來欣賞你的痛苦。光想到就令人興奮哪…」
他展翅飛去,笑聲卻在洞窟裡迴響著。
十年。也就是說,可能只有十年的期限。
在這之前…我只能盡量教會極翠一切。這樣也好。要不然…沒有時限,我怕自己沒辦法放手。
沒有辦法。
***
在母親和重華面前的盈盈笑臉,一遇到外人,極翠的臉龐竟如蒙了霜雪。
重華只教了她一年法術,就讓她開始融會貫通。她穿梭在林間採草藥和練習騎射,有時收伏妖魔。
這幾年,沙漠吞噬田野的速度越來越快,人民生活已經很艱困了,偏偏妖魔輩出,時常聽說一整個村落被妖魔殘殺殆盡的消息。
她沒興趣當救星。只是重華對於妖魔肉有著嗜好;有些妖魔本性並不凶殘,只是被艱困的人類侵佔了棲息地,收伏以後,也可以當奴僕使喚,她才偶爾接受請托消滅妖魔。
這個沒有封號的公主就這樣漸漸的出了名。若是求助的人態度夠恭謹,她或許還會插手管一管。若是太跋扈,就算被妖魔撕裂在眼前,她的眉毛也不動一動。
她不救王族不救達官貴人,只有窮困的村民才願意伸出援手。若是遇到外國人,她也會幫忙,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剛好救到母親的族人。
只有對母親和重華,她剛硬的心才會柔軟下來。
也因為來人是外國人,她在山泉裡沐浴淨身,才沒有對他如何。
一身是傷的掙扎到泉水,卻看到雪白的少女站在清澈的山泉中,坦然的裸身,手臂上棲息著猛禽龍翠鳥。
那雙清澈的眼睛,像是薄冰一樣折折發亮。
莫非是臨死前的幻影?我看到了泉水精靈。他昏迷了過去。
***
醒來時一絲不掛,他吃驚的擁住毛毯。少女轉頭看他,雪白的臉上鑲嵌著寒星般的眼睛。
「你…你是誰?」他的聲音嘶啞,全身上下的劍傷異常疼痛。
「能熬過這場高燒呀?」她冷冷的聲音沒有溫度,「那大約死不了。」
她投了些木柴到火堆裡,讓火更旺一點。「外國人,你不會有事的。
水在你左邊,食物在你右邊。明天我再來看你怎麼樣。」她站起來,身上穿著獵人的衣服,背著沉重的弓,腰上還有肘長的劍,「可不要死了,我不會幫你送遺言的。」
「你到底是誰?你有什麼目的?」他奮力坐起,發炎導致的發燒讓他四肢沉重,「你早就認出我是誰了吧?你別想拿我做人質…」
「我對你沒興趣。」少女冷冰冰的掀開帳篷的門,「如果害怕,你可以走。不過,我不會連續救同一個笨蛋兩次。」
她走了?!就這樣把高燒剛退的自己拋下?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微微飄動的門,滿是不可思議,接著憤怒起來。
我才不需要她的恩惠!怎麼會把她看成慈悲的泉水精靈呢?真是昏頭了!那個冷酷自大又無禮的女人!
他咬著牙,把破爛的衣服穿在身上,幾次要昏厥,都咬牙忍下來。不能昏…多少人希望他倒下來,他是絕對不能夠如那些人的願。這樣一路奮鬥的爬上來,他掙扎這麼久,不是要死在異國的荒郊野外。
拿起水和食物,他顛頗了一下。
只要到國界就好了。那個女人沒有拿走他的劍。這把劍…應該可以換些旅費,讓他悄悄的越過國界。
傷口雖然都處理過了,但是他已經餓了兩天,有些劍傷還化膿,勞動讓他的傷口更加惡化,昏然的走沒多遠,體力已經耗盡,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帳篷。
他頹然的坐下來。負氣不是辦法。他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要怎麼到國界?他得活下來,不管怎樣屈卑,他都要活下來。
鑽進帳篷,他喘著,喝了點水和食物,又昏睡了過去。所以,他沒有注意到,身後有雙炯炯的橘黃色眼眸,不停的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
「是嗎?」她微微一笑,「艾景森的王子別的不行,自尊心倒是高人一等啊。狸鬼,繼續盯著他。救都救了,萬一死掉,白費我的草藥。」
狸鬼皺皺鼻頭,「我說,公主殿下,你用法術治療他的傷口不就好了?還這麼費力做什麼…」跟他的主人相同,他討厭所有的王族與貴族。
「…重華的法力已經是極限了。」她端詳著手背的翡翠眼,「我再虛耗他的精力…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法力,都是汲取他的。」她不願再談,「去看著他,不要廢話了。」
「遵命∼」狸鬼唱戲似的拉長音調,咻的一聲不見,她搖搖頭,門口守衛的狐鬼皺緊了眉,小聲的說:「恥辱。」
極翠給他一個淡到幾乎看不到的微笑,走進歌殿。母親今天身體不錯,能夠坐在陽光普照的日照室看花精織布,因為花精的法力,整個日照室開滿了四季的花,甚至從外面引來清泉,潺潺的唱著歡欣。
「媽咪。」她溫柔的半跪,輕輕吻吻母親芳香的裙裾,歌姬摸摸她的頭,眼神滿是憐愛。「今天還開心嗎?花精有沒有惹你生氣。」
歌姬搖搖頭,用眼睛示意花精,她不大開心的停了梭子,「喂,公主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惹夫人生氣--好啦,夫人,我知道了--夫人說她今天覺得舒服多了,要你多穿件衣服,山裡頭涼。」
「我知道了。」她溫馴的依在母親的膝上,滿臉都是孺慕。
如果讓外面的妖魔知道,妖魔獵人極翠有這麼嚴重的「戀母情結」,不知道有多少妖魔下巴會掉到地上。花精翻翻白眼。
當初被極翠逮到,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哩…結果這個可怕的少女居然跟她定血誓,要她照顧不能說話又失去右手的歌姬夫人。
原本她是抗拒的。若要她服侍極翠,說不定她還願意考慮。畢竟極翠的美貌令她這個花精自慚形穢,她好歹也有精靈血統,怎可服侍醜陋的人類…直到看到歌姬夫人,她楞了好久。
去她的血誓。叫我為這位身心皆絕美的巫女夫人死都沒關係,要血誓做什麼?
就算不能說話…她連用精神發出來的聲音都讓人陶醉不已…所以,她這個高傲的花精,才在歌殿待了下來,照顧歌姬夫人,順便當她與外界溝通的窗口。
歌姬夫人其實是很孤寂的。她大半的時間都臥病,當年的重傷讓她連好好吃口東西都不行,她身為第一侍女(其實也沒別人了),只好盡心的調製百花蜜讓夫人的營養充足些。
順著歌姬夫人的目光,看著又要出門的極翠公主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小小的公主也很寂寞。她才十五歲吧?有時花精會偷偷潛到王宮去看熱鬧,亞里斯王的其它公主都穿著華麗,生活無憂無慮,整天做著羅曼蒂克的幻想。
他們的公主,卻穿著獵人的衣服,穿梭林間尋找草藥和鍛煉劍術,偶而還得接受遙遠村民的請托,過去降妖除魔。
說起來,我們這幫讓她降伏的妖魔,心裡頭都很喜歡這個不笑的公主吧。她笑了笑,把梭子放一邊,「夫人,有點冷了,我幫你把披肩拿過來好不好?」
歌姬夫人給她一個溫柔而悲感的微笑。陽光粲然,她的笑容卻如月女神一樣月影蕩漾。
***
「告訴我你的名字。」王子展顏一笑,誘哄似的輕輕的問。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俊逸如素女的面孔有種動人心魄的魅惑,當他這樣溫柔低沉的輕訴時,從來沒有得不到女人的情報。
她們的眼底,會出現奇異的狂熱,像是被陽光閃閃掛滿露珠的蜘蛛網迷惑,繼而甘心在蛛網上就死。
極翠卻只是微偏著頭冷冷的打量他,「喝下去。」將剛熬好的草藥往他面前一送。
瞳孔掠過一絲惱怒,他伸手接碗,冷不防的拉住極翠的手,她卻順勢將他的手背反轉,敏捷的朝他鼻子打了一拳,覺得有熱熱的液體在鼻腔裡流動。
他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居然打他的鼻子!
「少來這些花招。」極翠懶洋洋的支著頤,「就是太依賴劍,身手沒鍛煉,徒手才打不過一個女孩子。艾景森來的王子。當你要問別人的名字時,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才對。」
「你知道我來自艾景森?」他的臉孔陰暗下來。沒讓鼻血流下來,他嚥了兩下,全身警覺張開,隨時要拔枕畔的劍。
「你帶著國徽不是?你們浩浩蕩蕩的出使,突然得了『傳染病』,死得一個都不剩,這倒是很稀奇呀。」她美麗的純黑眼眸像是鏡子倒映著他的陰晴不定,「想知道我的名字,就用你的名字來換。」
「…我是艾景森第一皇儲,禁衛軍首領,恩利斯.金.艾景森王子。」他露出無辜溫柔的笑容,「之前對你很沒有禮貌,實在我很緊張…」
女孩子都夢想成為王子妃。靠這些女人,他多少次死裡逃生,這次不該例外。
但是眼前這個黑眸少女像是完全不感興趣,「哦?皇儲怎麼會被派來送死?亞里斯早就有叛出艾景森的打算不是?王子殿下,看起來想除掉你的人地位很高呀。」她殘忍的戳破恩利斯,「我想,你多少有聽過傳言吧?亞里斯裡頭有個沒有封號的王女。」
她掠掠頭髮,「就是我。極翠。」她輕鬆的站起來,伸手給他,「不用費神想控制我了。我的真名放在重華那兒,這個俗名,不過是呼喚方便而已。」
拉著她小而粗糙的手站起,他陷入深思,「重華?可以毀天滅地的妖魔?真的禁錮在亞里斯王宮內?」眼中出現狂熱的閃光。
極翠輕蔑的笑笑,「我們不是任何人的武器。別白費心思了。」
附在她耳邊輕語,「如果獻上我忠誠不變的愛呢?」
「如果你想讓鼻血噴出來,你可以試試看。」極翠惡意的一笑,「我可不是跟禁衛軍玩花拳繡腿,跟我過招的,幾乎都是妖魔鬼怪。就像…這個!」
他眼前一花,還來不及看她怎樣怎樣拔劍,她已經一劍刺穿帳篷,緊接著發出恐怖的嚎叫。
虎身,人面,龍尾…是禱杌!
「嘖,這麼想要我的翡翠眼?」極翠柔柔的一笑,輕撫著自己的手背,「不自量力的傢伙。」
「不自量力?」剛剛發出警訊的狸鬼哀號著,「姑奶奶!你先看看有多少禱杌再說好不好?靠!滿山遍野阿!」
極翠瀟灑的一笑,將恩利斯往狸鬼懷裡一丟,「帶他去樹上。」
狸鬼將他抱到枝頭,「坐好,人類。掉下去我才不想救你。」
怔怔的望著眼前濃密毛髮的貓科妖魔,「要怎樣你才會聽命於我?」
「打贏我啊。」狸鬼舔舔牙齒,「如果你沒被我吃了的話。」他一拳打爆跳起來的一隻禱杌。「你以為我為什麼聽極翠的話?因為她很強,非常強!」狂熱愛慕的看著飛騰起來砍下禱杌腦袋的極翠。「看!
她很美吧?美得恨不得親吻她的腳趾,或是吃下她…」
在漫山遍野的獸魔中,極翠嬌小的身影穿梭。她那小小的手揮舞著只有肘長的劍,在血肉橫飛的戰鬥中,看起來卻像不染的蓮一樣靜謐,一種血腥而安詳的美。
「太多了一點…」她伸出手,翡翠眼隱隱發光,「破!」
沒有咒語,沒有祈禱,她只是喊了一聲,翡翠眼就發出強光,讓禱杌群血肉模糊的爆裂,只剩下幾隻傷亡慘重的逃走。
「嘖,我不想用法術呢。」她甩甩手,揮去劍上的腥血肉塊,「下來吧。」
不等狸鬼攙扶,恩利斯已經自己跳下樹。「…你願意為我效命嗎?我聽說過你的事情!亞里斯王對你和歌姬巫女殘暴,何不依附我?我可以給你極高的地位,只要是你要的…」
「我什麼都不要。」極翠打斷他,要狸鬼牽出嚇得半死的馬,「沒有我,亞里斯還是會亡國的。雖然我不相信亞里斯王會那麼笨,在國度內謀殺主國皇儲,不過,總是個好借口,不是嗎?」她跳上無鞍馬,有鞍的馬讓給恩利斯,「你很強,也很殘忍。對別人一定有用的,雖然對我沒用。」
她曬成金棕色的臉龐像是異國金身的神-,微笑著,「回去吧。如果你擔心我用恩情勒索你…那就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如果她想當自己的妻子,他也會虛位以待。有了她,他何須千軍萬馬?
「等你攻進亞里斯王宮,把兩個禁地封給我。」她垂下眼簾,「我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照樣供應。這樣,就算是報答我了。」
她只有這樣的要求?
「你可以要求多一點。」
「不需要。」
「我不一定領軍攻進亞里斯。」
「你一定會。」她微笑,「不攻進亞里斯,你要待在艾景森等著被暗殺?你很聰明,所以才拼著危險出使。」她的笑容燦然而冷血,被看穿的恐懼在他胸懷凝結。
行馬鐸鐸,他沉思著,極翠只是滿不在乎,直到俯瞰河流的小山岡。
「那艘船到艾景森。」忙碌的碼頭人來人往,極翠丟了一套平民的粗布衣服給他,「穿著。劍也套起來。怕什麼?療傷的時候我都看光了,不要跟娘兒們一樣扭捏。」
她撿起破爛的衣服,「走吧。不要忘了約定。」
凝視著一無所求的救命恩人,恩利斯的心裡湧起異樣。「…我一定會回來的。」
極翠只是淡淡的笑,又面無表情的策馬而去。
他在少女的背影後面凝視許久,幾乎誤了船期。
「我會再回來,一定。」他喃喃著。
***
霜雪般的表情,在她衝進重華的懷裡時,融解成春天歡暢的容顏。
「好久不見。」她扶著重華的臉,心滿意足的看著,小小的臉上滿是渴慕。
「好久?」他微笑起來,「一個白天叫好久?」憐愛的摸摸她的頭髮,「今天做什麼去了?你很久沒用翡翠眼,怎麼突然用了?」
「你不舒服嗎?」極翠慌了起來,「但是禱杌傾巢而出…」
「別擔心。」安慰著少女,「我沒事的。今天是朔日,忘了嗎?無月的夜晚,是我力量最強的時候。」
極翠黯然的摸摸他黃金項圈,不能明白這麼長遠的監禁,衰弱了重華的法力和體力,卻衰弱不了黃金項圈的禁錮。
「…我不該用法術的。」她依進重華的懷抱,「怎麼樣才能打開這個黃金項圈?」
重華沒有回答,只是微笑。
「你騙我。」極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你說,我總會遇到那個人,就不想當你的新娘子了。可是,我已經十五歲,可以結婚了。」她用臉頰輕輕的摩挲,「我卻不喜歡任何人,只喜歡你。」
「因為你還小。」重華收攏雙臂,他察覺極翠身上有很淡的人類味道,「告訴我,遇到禱杌群的時候,你身邊可有人類?」
「我是救了一個人。」暫時拋開滿懷愁緒,她笑著說起那個「很笨」
的王子,輕蔑的扭扭嘴唇,「想利用人?哼,我才不想讓他利用。」
「你怎麼知道人家想什麼?」太聰慧恐招禍,他輕輕捏捏她的鼻子。
「歷史。我看了那麼多書又不是看假的。」她瞇起眼睛笑,「人類很愚蠢,總是重複各式各樣的錯誤。艾景森帝國也進入王宮奪權的階段了…」
夢兆。
他還沒消失的能力之一,就是夢。雖然沒辦法躺平,他還是會做著夢,靜靜的在預兆和不可靠的未來中漫遊。
他在極翠的身邊,看過恩利斯。這個男人,會跟她的生命產生牽扯。
是不是將她綁在身邊太久了?已經三年了…她對自己的依賴越來越深。
或者說,自己對她的依賴更深些。
曾經是天界最雍容優雅的夜神,法力強大到能遮蔽日月星辰,掌控生死與夢境,給予惡夢警惕,給予美夢安撫。
幾何時,他成了上神的階下囚,像是妖魔般啃噬血肉。沒有任何愛慕他的神族膽敢違抗上神,也沒有人給過他一滴水。
這個小小的人類少女,卻這樣依賴的服侍他,沒有要求什麼報償過。
即使被禁錮而死,也沒什麼遺憾吧?
只是,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私心,讓她短暫的一生虛耗在自己身上。「極翠,你只是認識的人太少。你應該多和人類接觸…」
「我不想。」她很乾脆的回絕,「在我還弱小無力的時候,人類根本不想照顧我。現在我有能力了,才卑微的向我屈膝。」她厭惡這個話題,「來,今天打獵的新鮮禱杌,你吃吃看。」她已經剝好毛皮,整只血淋淋的放在銀盤上,「你吃,我看狸鬼打水打好沒。」她知道重華吃生食的時候,不喜歡她看到。
為了活下去…他得壓抑滿腹的厭惡啃食魔獸。魔獸和妖魔比任何食物都能保存他的精力和體力。
其實如果他能夠的話,啃食神族能讓他活得更久。
但是他做不來殘食同類的事情,也不願意能力不足的極翠為了這種事情拚命。
她會拚命的,他知道。
除了擔憂的沉重以外,他也感到一點點苦澀的甜蜜。
「我吃飽了。」只剩下一點帶血的骨頭。極翠領著妖魔僕役幫他淨身,這些年,她一直堅持著。
「不要忙了。」對於這少女的不避諱有點啼笑皆非,「唱歌好嗎?我想聽『春之祭』。」
她拿起阮琴,撥動三四弦,溫柔的唱了起來。
少了右手,歌姬還能在花精的幫助下教她彈阮琴,但是歌聲卻只能寫成歌譜給她。缺乏指導,她會唱的歌實在不多,歌唱又不是花精的專長。
我也只會半首春之祭。
「春之祭呀…嘻嘻…」花精正和母親談笑,聽到那三個字,正在讀書的極翠停了一下。
「春之祭?」
向來對人類的事情不耐煩的小公主,怎麼會突然有興趣?
「對呀!我溜到王宮外的村莊看祭典嘛!聽說過幾天會有獻歌儀式喔!附近十個村的姑娘都會來獻歌競技,贏的人可以在春之祭上主祭呢!」
「………」歌姬跟花精說了些什麼,花精叫了起來,「夫人,你可是打趣我?我唱歌起來連夜梟都嚇得跑,魑魅魍魎掩耳而逃,連祓禊都省了。我還當什麼主祭?再說?」她擺出撩人的姿態,還閉了只眼睛,「我本來就是春之祭的祭體,不祭我花精要祭誰?」
極翠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收伏這只三八兮兮的花精。
春之祭呀…一定可以聽到很多歌吧?或許我可以多學一點歌,可以唱給重華和母親聽。
「是哪個村落?」她破例的問。
花精瞪大了眼睛,不過還是乖乖的回答,「遐邇村。你記得嗎?就是上回你殺掉豬鼻子韓流的那個村落…」
極翠輕輕唔了一聲,將眼睛轉往書本,半天卻不見她翻頁,像是在沉思。
乖乖。花精想著,天要下黑雨了嗎?她的主子,似乎想參加祭典哩。
終於有了殺妖怪以外的興趣了,歡欣的花神,感謝你的春天。歐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