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之釣福記 第十章
    皇宮大宴還早,卻到處都是人頭攢動。

    幸好老爺是皇宮的小半個主人,地形比較熟悉,於是拿了幾碟小吃--也就是瓜子、松仁什麼的,躲在一棵大樹下面,一點都不擔心有人會來打攪。

    「這是你的秘密基地?」我好奇的問。看老爺熟門熟路的樣子,也知道來了不止一次了。一面臨水,一面假山,還有一棵參天古樹。若不是已經從樹和假山交界的地方跳進來了,我怎麼都不可能發現後面居然還有這樣剛好能容納兩三個人的小空地。

    老爺優雅的吐出瓜子殼,得意的笑了一下。「以前夫子來教學,這裡可是偷懶的最好地方。絕對沒有人找得到。如何,不錯吧?」

    是不錯。這麼方便的地方,可虧老爺找得到!不但隱蔽,而且沿著樹縫還能看到外面的情況,最適合偷看了!

    只可惜隔音效果差了點,外面喧鬧的聲音一點都沒有減少!

    抬頭看到老爺得意的樣子,忍不住習慣性的打擊一下--

    「地方是還不錯啦,只是用這麼好的地方來逃課,原來老爺小小年紀就懂得偷懶了嘛!」

    老爺得嘴角抽搐一下,得意的笑稍微僵住了。

    眼角瞄到了,立刻送上一顆松仁,順便親一口安慰一下……因為口感比較好,忍不住輕輕咬了一枚牙印子。

    一抬眼,看到老爺嘟著薄唇,不滿足的指指被忽視的嘴巴,於是又是一番耳鬢廝磨……

    「你看清楚了沒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言詞間情緒起伏頗大。

    「看清楚了!」另一個激動的聲音。「那分明就是柳殘影!三年不見,佳人風采依舊啊!」

    耳邊聽到自己的名字,好奇心起,立刻用力想推開老爺……推不動……老爺的回應是更急切的纏吻……

    ……唔……放開嘛!

    不要了……氣喘不過來了……

    「那般清冷的氣質、無視萬物的超脫……真是天人下凡一般。這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佳人能有如此超凡脫俗了……」第一個聲音長歎一聲。

    「是啊。想當年天下第一樓,吃美食賞佳人談風月論詩文,何等愜意?誰料佳人一朝乘鳳去,徒留慕者長欷欷。雖然後來天下第一樓裡大廚都有七八分形似或者神似柳殘影,卻總也是缺了三分味道,單單菜餚的味道就遠遠不如當年了……」後者也長歎一聲。

    掙扎掙扎掙扎……拜託……老爺先放鬆一下吧……

    「你們說的,可是方纔那位紫衫的美貌男子?」另外一位彬彬有禮的書生問道。

    「你不知道?!」異口同聲的驚訝,而後轉為瞭然。

    「也對。大人是新科狀元,三年前風靡的事情當然不會知道了。」第一個人瞭然。

    「那位佳人,當年是天下第一美食樓的主廚,以一介男子之身,風靡整個京城,迷倒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但是,只要見過他的人,沒有不敬重他的。雖然只是廚子,文才詩敏卻不遜於任何人。氣質清冷、超凡脫俗,簡直是天仙下凡一般的人物。面對著他,只有仰慕之情,沒有其它。哪怕有一絲絲親近之心,都會覺得褻瀆了他!」

    語氣頓了一下,好似回想起當年盛況。

    「可惜三年前,不知何故,佳人一夕失蹤,再也不見蹤影。去美食樓打聽的人絡繹不絕,卻沒有人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連當年美食樓的老闆、現在的駙馬爺都不知道會一夕失蹤。從此後半年內,京城裡幾乎見過他的人都動用一切勢力找他,青樓酒館生意一落千丈。但是一直沒有找到。駙馬爺也持續找了兩年才罷手,之後美食樓裡請來的諸多掌廚,跟柳殘影越來越相似。今日佳人蹤影再現,看來真相很快便會明瞭了!」

    說到最後,男子突然高興起來。

    沉靜了半晌,被稱為新科狀元的書生突然道:「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那柳殘影臉色蒼白,雖然美貌氣質天下無雙,卻透露著一絲不健康的顏色?還有,他身邊站著一位高大的男子,看那氣勢天生,絕對不是凡人!更重要的是,那男子對那位佳人明顯表示出十足的佔有意味……」

    「你是說--」

    異口同聲的兩人一同頓了一下,聲音裡充滿了震驚!「難道是被人禁錮了?!」

    掙脫不開老爺這超級牛皮糖,又聽到了禁錮二字,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索性也不掙扎了。隨老爺想怎麼樣吧。事實上力氣用光了。

    外面的三人也靜寂了半晌。

    「走,問問陳大人去。」第一個人說道。

    「嗯。」第二個人應和了一聲,匆匆忙忙朝人多的地方走去,一邊問道:「你有看到那個人嗎?」

    第一個人回答的聲音連同腳步聲漸去漸遠,「當時差點都不記得自己在哪裡了,除了柳殘影,誰還會看到別人啊?」

    兩人走得匆忙,不小心把同行的新科狀元給忘在了後面。

    慢慢踱步朝中央走回去,狀元自嘲的笑了一下。「原來我這麼不起眼啊?」

    而後自言自語的低聲喃喃:「美則美矣,氣質也是超凡脫俗,世間少有。可也不見得迷得那麼多人連他身邊恁大一個人都看不見吧?怪哉怪哉……」

    漸漸的,聲音聽不見了。

    良久,老爺終於放開癱軟了我,一手撫著背後幫喘不過氣來的我順氣。

    「你……故意的……」美眸虛軟的指控。

    「哈哈,你的體力還真是越來越差了。得多吃點東西養回來才行!」老爺顧左右而言其他。

    再狠狠的瞪老爺一眼,張口結舌、吃驚的看到老爺臉色微紅的背過臉去。

    臉紅?!

    一抹了悟閃過腦海……

    「原來老爺你是在吃醋啊?」難掩得意的笑開聲來,一邊笑還一邊喘著沒順回來的氣。抬起虛軟的身體,準備把老爺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奇特景觀好好的印入腦海,老爺卻怎麼都不肯回頭。

    得意的笑。原來老爺吃起醋來,居然這麼可愛!真沒想到呢……

    「昌平公主、駙馬駕到!」

    遠遠的聲音飄過來,拔尖的聲音即使在眾多嘈雜的聲音的海洋裡,依然如此清晰,如同冬天裡的一聲驚雷,狠狠的劈下來,劈在我沒有絲毫防備的腦海裡!

    反射性的僵直了身體,剎那間,巨大的回憶夾雜著早已經忘卻的悲哀的浪潮,狠狠的將我的思感想、連同這個軀體一起吞沒。

    一個瞬間裡,世界彷彿消失了,所有的聲音也都消失了,在這個只有無盡黑暗、空虛和委屈悲哀的世界裡,孤零零的一個人,如同遊魂一樣飄蕩著,前面沒有指引道路的光芒,也沒有迴響在耳邊的溫柔的聲音……

    是他……

    就在一個目光就能達到的地方……

    心好像給撕扯著,卻沒有感覺到疼痛。只覺得一陣接一陣的噁心的感覺,從胃裡一直湧上來……手腳僵硬冰冷,腦海裡漸漸的變成了一片空白。

    「阿福!阿福!」老爺驚慌的臉和表情印入眼簾,聲音也傳入耳朵。被用力扭轉身體面對他,僵硬的思緒和感知卻失去了一切功用。看著老爺,卻好像看到老爺不在同一個世界裡,做著一些奇怪的事情。

    出了什麼事嗎?

    呆呆的看著老爺做著滑稽的動作,好像身在夢境裡面。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身體和感知卻絲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怎麼了?在做夢嗎?

    ……

    頸子上傳來鑽心的刺痛,連續不斷的。下口的人很狠心,只是大力咬著,好像要連肉一起咬下來似的。

    很痛,但是很有效。

    眼睛的焦距慢慢的,慢慢的,看到老爺咬在頸子上的頭。痛的感覺也回來了。

    喉嚨咕嚕了兩聲,思緒裡想著現在應該笑的。應該對著老爺撒嬌,跟他說阿福我沒什麼,沒有單單因為聽到那個人的稱呼就失控。說我是在嚇他呢,想讓他吃醋……

    眼淚不受控制的泉湧出來,連續不斷的滴落在枯黃的草地上……

    老爺抬起頭,溫柔的眸子縱容的看著我,張開雙臂。從他的眼睛裡,我知道,他懂我的感情。真的懂。

    嗚咽的撲過去,埋在老爺寬大的衣袍裡,哭泣得不能自己。眼淚好像不要錢一樣的湧出來,滲進老爺的衣服。好像要把一生的眼淚和委屈都哭盡一樣!喉嚨發不出聲音,哭得嘶嘶啞啞,全身都不能自抑的蜷縮起來,像一個小球,整個窩進老爺的懷裡……

    96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愛哭的人。自從有意識以來,一共只哭過兩次,但這兩次都哭得驚天地泣鬼神,而且都是哭著哭著最後睡著在老爺懷裡。

    半個時辰以後,當我終於悠悠醒轉,發現我仍舊維持著蜷縮成一團的樣子,窩在老爺懷裡,頭臉整個埋進衣服堆裡,兩隻手也緊緊的揪住老爺胸前的衣襟不放。

    狠狠的哭過一場之後,可能是眼睛洗乾淨的原因,突然感覺到天空特別藍,空氣特別清新,遠處的嘈雜也好似成了美景中的一份子,心胸一下子寬廣了起來。

    訥訥的放開被我無意識揪得皺成一團的衣襟,不好意思的對老爺笑笑。

    看著老爺滿滿縱容和關心的眼神,眼淚好像又在蠢蠢欲動。剛剛哭過,心情還沒有完全調整回來,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看到我真的沒事了,老爺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臂。我也是這才發現,老爺因為抱了我半個時辰沒有移動過姿勢,雙手都麻痺了。

    鼻子又酸了起來……

    之後一直窩在老爺懷裡不想動,懶懶的,不思考任何東西,也不敢思考任何東西。

    可惜有些東西,並不是自己不去想就能不想的。長久以來,一直被丟棄在遺忘的角落裡的感情,久到自己真的以為被遺忘了,但是,在前一刻,那近在咫尺的距離,衝破了遺忘的封印。隨同感情一起回歸的,還有那段一直以為早就已經被遺忘了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一直以為,已經忘記他了,便真的不會受到他的影響了,即使見面,也能當他是陌生的存在。

    但現在,卻發現,他對自己造成的影響,龐大到我無力承受的地步……

    還愛他嗎?

    忍不住自問。

    答案是否定的。

    那為什麼哭?為什麼哭得那麼驚天動地,那麼孤獨、寂寞、悲哀得以為世界上只剩下了一個人?

    心給了我最無偽的回答--

    曾經愛過他,曾經用盡感情甚至生命的愛著他,願意為了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而生活在謊言和哀怨建築起來的城堡裡。那樣的感情,怎麼會真的被遺忘掉呢?即使愛錯了人,愛過便愛過了。

    壓抑了太久太久,真的太久了……

    在那一個瞬間,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個用盡生命去愛著,像飛蛾一樣追逐著冰冷的背影。在哭的,在另一個世界隔絕著的,其實是我,也是那個被自己遺忘、被塵封了整整三年的破碎了的心。

    現在,我愛的是老爺。因為老爺,感情枯竭了的我,新生了另外一顆心。而這顆心,在一點一滴的相處中,因為不斷注入新的感情而茁壯生長著。如今,已經長成參天大樹,牢牢的再也拔不掉了……

    這一刻,我無比慶幸,因為是躲在這裡,所以沒有直接面對面的看到那個人。如果是直接面對他,在那樣爆發出的感情裡,我一定沒有足夠的自制力來抑制住撲過去的衝動。

    而那個時候,如果我撲過去了,那我就真的不會有時間去分辨……那樣深刻悲哀著、絕望著的感情,到底是屬於現在,還是埋葬在過去……

    不出去了。

    就躲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老爺受傷了。我知道。

    這次,應該我來照顧老爺了……

    宴會已經開始了。那邊很熱鬧。

    檀香木桌椅呈不規則形狀隨便的散落在後花園的草地上。一隊又一隊的侍女送上來美味佳餚。

    菜餚的香味一陣陣的傳來,如果是平常,老爺這個饕餮和我早就衝過去了。只是現在,我們倆都懶洋洋的,沒有起身的慾望。

    單單這樣依靠著,就好幸福。

    皇宮裡的御廚果然名不虛傳、出手不凡。有著這樣絕頂廚師在皇宮,皇上卻為何表現出對我做的菜那樣癡迷呢?

    無解。

    客人們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聊天吃點心喝酒談詩詞歌賦。曾幾何時,老爺也是那些人當中的一位,吸引著所有人的眼光,張揚的散發自己全部魅力……

    想著想著,不由得癡了……

    身後當做我的人肉靠墊的老爺,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我披散下來的長髮。

    也有人跟我們一樣,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我聽到一個輕輕的腳步聲漸近。

    既然我都能聽到,老爺當然早就聽到了。

    但這與我們無關。老爺選的地方真的不錯,不會有人發現我們。

    突然,我感覺到老爺身體僵了一僵,撫摸的動作也頓住了……

    隨後,一個熟悉的、低沈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傳過來--

    「影,下去吧。不要跟著我了。我想散散心。」

    ……

    是他。

    我回頭看老爺,老爺眼裡的掙扎那麼明顯。

    輕輕歎口氣,把手伸進老爺的大掌裡,老爺立即緊緊捉住。

    是我不好,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卻沒有給老爺任何安全感。對於我們的感情,老爺比我更成熟,也付出了更多。

    靠近老爺,不去理會一步之隔的人……

    外面的人也長長的歎了口氣,好似歎出了無數的辛酸和無盡痛苦。

    歎氣嗎?

    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權勢和地位,站在自己想要的最高點上,可以俯視下面無盡的風光……如今的駙馬,還有什麼需要歎氣的?

    嘲諷的笑笑,臉貼在老爺胸口上,數著老爺一聲一聲略快的心跳。

    外面的腳步聲沿著湖邊漸漸遠去,我緊繃的心情也慢慢舒緩下來。

    原來,見到他,我還是會緊張呢。

    背後老爺也淡淡的歎了口氣,輕輕的問道:「你不去見見他嗎?」

    「呼--」的轉頭,在老爺眼底急切仔細搜索,然後,找到我想要的掙扎。

    慢慢的呼出屏息的氣,發現自己太過緊張了。

    從來沒有患得患失過,卻在這一刻沒有了安全感,是報應我讓老爺這麼辛苦嗎?

    「你要我去見他嗎?」輕輕的問,好似怕驚擾了風的精靈。

    老爺縱容但堅定的笑,恢復了沉穩的語氣裡有著絕對的佔有慾。「如果你不去見他一面,你的心裡永遠都會保留著他的位置。你是屬於我的。你的一切感情都屬於我。哪怕只是保留著對別的男人的恨,我也不允許!」

    「你不怕會失去我?」突然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只是片刻之間,我們倆都成長了。

    或許做不到心靈相通,但--

    我信任你。

    「你會捨得嗎?」老爺笑著反問。「冬天的暖爐、夏天的扇子、美酒無限量供應、人肉抱枕和靠墊……這麼好用的我,你捨得放棄嗎?」

    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97

    風,淡淡的吹過。捲起地上幾片殘留的落葉的碎片,輕飄飄的落入湖水,蕩起幾縷漣漪,漾開……

    狹長深邃的眼,比最深的湖水還要深,比最醇的酒還要醉人--曾經。

    而今,還是同一雙眼,還是同一個人。

    因為已經不再是身在夢中的我,所以現在,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從不敢置信、狂喜、沉吟、懷疑,到最後的冰冷、殘酷和抹殺。

    不用開口,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以及準備要做什麼。

    多麼顯然--不止三年前,即使是現在,我柳殘影仍舊敵不過權勢二字。

    「好久不見。」淡淡的打招呼。既然他不開口,那就由我先開這個口吧!

    「確實好久不見了。」他垂下眸子,遮住複雜的眼神,長噓一聲,感觸甚深的模樣。「三年前你突然就失蹤了,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也找你找了兩年,一點線索也沒有。原來你是跟王爺在一起,難怪……」

    恰到好處的停頓,露出合宜的微微的痛苦表情。

    老爺摟著腰的手不著痕跡的收緊,錮得腰骨開始發痛,可是臉上卻保持著不動如山的微笑……

    不去理睬老爺的小動作。細心研究他說這話的目的……

    單單作為前任老闆,這樣的表情顯然不合情理。可是--

    若是前任情人,這樣的表情就恰到好處了。

    你在擔心什麼?擔心我如今有了王爺當靠山?擔心我把當年的事情牽扯出來?還是擔心其它?

    心機還是一樣的深沉啊……

    你以為讓王爺看出我跟你的舊情,就會棄我如敝履嗎?

    是了,即使不會如此,至少也會心生懷疑,暗自不爽是不是?男人嘛,嘴巴裡說的好聽,可是看到情人的舊愛,誰還能保持很好的風度?何況身邊的王爺還只是含著淡淡的微笑,什麼話也不說。明眼人誰看不出來,我只是王爺閒暇無聊的玩物?

    或許該感謝老爺當年的情聖稱號呢!

    「當年蒙受您的照顧,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如今也只能說聲謝謝來聊表謝意。」有意無意的微微蹲身為禮。與男子的鞠躬作揖不同,跟女子的欠身行禮也不同。這是男寵們的行禮方式。

    當年,柳殘影自認只是愛上一個男人,卻從未承認男寵的身份。今日此舉,我在誤導他。

    回京的那一天早上,我決定--無論如何,過去受的委屈,我會從他身上找回來!

    但是今日真的見到他,看清楚了他眼底那麼明瞭、一目瞭然的情緒,才發現,過去經歷的痛苦、掙扎和一切的委屈,有一大半都是我柳殘影自找的。怪不得他人!

    若非自己癡迷,若非不願看清,又怎麼會看不清楚?

    或許有情,或許有愛,但跟權勢二字相比,不過塵埃而已。把情愛看做一切的柳殘影,被利用、被拋棄,只是活該!

    是活該。

    但該討回的,阿福我一分也不會少拿!

    我是阿福。不是柳殘影。這一次,我不會輸!

    微微笑著,和煦如春風。毫不訝異的見到他眼中瞬間閃過的癡迷和隨之而來驚醒後那更形複雜的眼神。

    快過年了。春節……春天的節日……

    其實,我早已身處春日之中了……

    ……

    大宴過後已經七天了。半個月後就是過年。張燈結綵,窗紙窗花,熱鬧的氣氛洋溢了整個京城。

    王爺府當然也不能免俗,到處都貼著剪得稀奇古怪但又漂亮得更加奇怪的窗花。

    回到京城,天氣更冷了。幾天前還神志不清的覺得春天要到了呢!一定是腦袋被凍糊塗了。

    荷花池裡冰結得很厚實,一早小綠小紅兩三個丫鬟踩在上面蹦跳,也沒見冰層有什麼不對勁的。冬日冷是冷了點,卻是熱鬧,見著誰都蹦蹦跳跳的,不像夏天,熱的連動都不想動。

    剛捧著熱騰騰的雞湯喝的全身暖洋洋的,小綠這丫頭三扯兩扯的,就把我這身懶骨頭給扯散架了。還以為啥事情,怎麼大傢伙都盯著我看呢,仔細一瞧,原來是桌子正中央端端正正擺了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沒有收信人的姓名,也沒有寫信人的姓名。是誰的信啊?這麼勞師動眾的一大班子人全擠一起?暖和是挺暖和沒錯……

    咦咦咦?幹嘛全部盯著我看?我害羞……

    「阿福,過來。」老爺招招手。

    從來都覺得自己名字挺不錯,好記好聽又福氣,可今兒個怎麼覺得在叫喚小狗小貓呢?

    皺眉,慢慢踱過去。有蹊蹺……這不是我的信……吧?

    「你說。」老爺指著看後門的老張。

    「我說?我說啥?」老張一時摸不著頭腦。被老爺眼白白了一下,腦袋立即靈光了。

    「信……啊對了,這信可好啊!只不過把這信送到阿福少爺那,我就得了三十兩紋銀。這可趕得上我半年的俸祿了!唉……要是這樣的差事多來幾次,老張我可就享福嘍……」

    老爺狠狠的瞪過來,看樣子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說重點!」

    「啊……啊……重點。」老張立刻恢復了嚴肅的臉。「一早,駙馬爺到後門,遞進來這封信連同三十兩紋銀,要小的交到柳殘影少爺手上。雖然小的不知道柳殘影少爺是哪位,看在報酬豐厚的份上,哪怕駙馬爺走錯了門,小的也願意幫駙馬爺跑一趟。」

    老張拿起桌子上的信封,塞進我手裡。「阿福少爺,交給你了。之前因為不知道柳殘影少爺就是你,在府裡問了一圈。還好還好,總算送到了。」

    一番話聽得腦袋暈糊糊的,嘴巴也笑得合不攏--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老張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一封秘密書信,成了個大笑話。某人要是知道,不吐血才怪!

    也罷,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了。

    拆信,抽紙。

    --影,三年不見,念你甚深。當年你病中一夕失蹤,讓我日夜擔心。誰知今日相見,才發現人事已非。不怨你離開,只怪造化弄人……你的房間,我仍舊原封不動的保留著,你最愛的衣物棋盤書畫,我也幫你保管著……或許當年的點點滴滴,只有我一人仍唸唸孜孜無法忘懷,但是感情的事,本就無法強求。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不怨你。寫這封信給你,不求其它,只求再見一面,澄清我心中積累許久的疑惑。午後,月橋,不見不散。就你,跟我。

    怎麼覺得渾身涼颼颼?

    抬頭看看四周,發現老爺身邊方圓一米之內,只剩阿福我獨自一人,其它人全擠別的地方去了。

    立刻跳開冰凍源頭。

    不過是一封信罷了,不至於這樣寒流過境吧?

    不過某人記性倒不錯,洋洋灑灑三頁信紙,連時間地點都記錄得清清楚楚,整個一個回憶錄,也是滿紙的辛酸淚……

    寫著滿紙的幸福,我卻看到當年的柳殘影強顏歡笑、暗自神傷……獨自等待著為了這個那個原因而失約的戀人,含淚吞嚥著自己用全部愛心做出的佳餚,戀人卻在陪著公主游賞風景……

    本來已經忘卻的記憶,因為這些詳細的描述,又重新鮮活了起來……也更堅定了阿福我決定討回利息的決心!

    過年熱鬧,本想放他一馬,可現在--

    哼!這可是你自找的!

    陰陰的笑著。午後月橋不見不散是嗎?好,你等吧。讓你慢慢等!我今日可忙得很,中午要好好睡個午覺呢!沒時間陪你浪費!

    擅自決定今天要睡上兩三個時辰午覺,一直睡到晚膳或者直接睡到明個兒太陽出山,沒見著身後老爺臉上的冰越結越厚,湊熱鬧的眾人也越躲越遠,最後在看到我的笑容時,老爺臉上的冰塊唰的裂開--

    瞬間,頭下腳上,被暴走的老爺扛走了……

    98

    迷迷糊糊張開酸澀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東南西北、身處何處。

    房間裡昏暗一片。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全身的酸痛熟悉得讓人牙齒癢癢,轉頭,老爺正睡得香呢……

    不對!老爺人呢?

    奇怪的用眼睛找了一圈,即使房間裡沒什麼光,但阿福我還是能確定,老爺不在房裡。

    老爺去哪了?

    咦,等等!

    現在倒是個好時機!

    眼睛轉了兩轉,陰陰的笑出聲來。某人不是說不見不散嗎?那麼阿福我不去看,怎麼知道某人是不是真的打算一直等下去?

    迅速穿衣打理儀表,給老爺留了張字條。而後繞過層層假山湖水,從後門偷溜了出去……

    片刻,一串長長的粽子也從後門悄悄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可惜阿福我那個時候,一點都沒有發現。

    華燈初上。

    原來睡午覺一不小心,真的睡到了晚上。這可不是阿福我故意的,某人還是怪自己不小心好了。

    月橋……月橋……

    咦?月橋是哪啊?有月橋這個地方嗎?

    疑惑的撓撓腦袋,愣了半晌。

    記憶裡確實沒有月橋這個地方。

    隨手拉住身邊一位發呆中的年輕人,問明月橋的地點,才知道這是今年才新建的漢白玉橋,也是著名的情侶橋。

    開始對某人的智商感到懷疑,明知道阿福我離開京城已經很久了,挑這樣一個地方,阿福我怎麼會認得呢?

    慢吞吞的朝月橋而去,一路細細看著京城的變化。雖然只是三年而已,京城卻變得陌生了。

    記得……這個附近有一家豆腐腦的老店,以前常常偷溜出來喝一碗。當然,那個人總是會很不高興的說,不要老是去吃那種賤民才吃的垃圾,要是被那些達官貴人們看見了怎麼辦?

    現在能隨心所欲的去吃豆腐腦了,這家老店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門面豪華寬敞的布料店,一匹匹色彩鮮艷的布料披掛下來,夫人小姐們愛戀的撫摸著柔軟順滑的質地……

    嗯……對了,附近好像還有一家賣冰糖葫蘆的,不知道還在不在……

    顧不得記憶裡的方向跟月橋相反,一路朝街尾找過去,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看到了那家沒有招牌的冰糖葫蘆店。興匆匆的買了兩串冰糖葫蘆,跟滿臉皺紋的老店家聊了好半晌,心滿意足之後,回憶起原先的目的地,慢吞吞的晃回原路上。

    身後的一串粽子,在不經意間已經變成一片粽子了。慢悠悠的閒逛,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嘴巴裡也咬著一串。身後跟著一片人,也慢悠悠的作閒晃狀,人手一串冰糖葫蘆。

    從府裡便一直跟蹤出來的粽子們,看著眼前這副奇景,笑得幾乎打跌……

    因為心不在焉,總是被其它東西吸引住了注意力,從府裡出來一直到見到月橋,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情了。

    月橋,顧名思義,一定跟月亮有關。雖然阿福我不知道它為什麼被取上這樣的名字,但在這樣滿月的夜裡,冷月的光芒如水銀一般流瀉下來,映照在漢白玉的拱橋上,兼之水邊斜柳依依,後邊不遠處便是松柏成林的坡地。水面上銀光點點,天上一輪明月,水中一輪月明,乍一看,弧形的拱橋跟水裡的倒影又是一輪圓月,這三月互相呼應,簡直如同仙境一般,稱上月橋這樣的美名,倒也名歸實至。

    按照方纔那位年輕人的說法,這月橋又叫月老橋,橋上人流不息,但不是一對便是一雙。如今一見,月老橋果然名不虛傳,連見著人流量大,擔著擔子來賣小吃的都小夫妻倆一起來的。左右瞧瞧,我這孤身一人,還真是不好意思上橋去!

    瞧瞧橋上幾乎沒有立足之地的滿滿的人,怎麼著都看不到冷風吟的影子。也不知道是扎進了人堆裡看不見,還是根本就回去了。

    --如果他回去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記得那人最討厭人多的地方了,老是嫌惡的咕噥著:這些鄉下佬來湊什麼熱鬧。曾經對他的話奉為聖旨,即便有些不贊同,也裝作一副笑臉對他。而今想一想,他從來都不告訴任何人他的出身,想來以他的性格,如若出身名門,早該巴不得天下皆知了!

    唉……記得以前我的鼻子很靈敏的呀!不管那人身在何處,只要視線能看到的地方,我總能一眼發現他。而今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回去抱著老爺好好哀歎一番逝去的年華吧!

    人老了的症狀之一,便是會一直回憶當年的事情。看,是老了吧?

    看看仍舊有增無減的人流,咬咬牙,一頭扎進了人堆裡,隨著擁擠的人群一直被推擠著向前。不到二十步便能走到頭的小橋,阿福我整整花了一刻鐘,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真是……真是……

    唉,真是太熱鬧了一點。

    ……然後,看到他了。

    他斜倚在橋正中的欄杆上,一副俊雅非凡的模樣,含著淡淡微笑的臉,看不出一絲不耐煩的跡象。從他身邊擠過的姑娘們不顧手上挽著的男伴,紛紛用力的朝橋欄他那邊擠去,裝作無意間揩上一把油,而後滿足的隨著人流向前。

    若不是我自從見到他的身影,便一直盯著他看,我也不會發現這些姑娘們大膽的行為--

    三年不見,京城的姑娘們開放多了嘛!

    然後,他也見到我了,臉上淡淡的微笑立即轉為熱切--如果沒有僵了一下,那就更完美了。

    我偷笑。擺著那樣一副微笑的臉一下午,不抽筋了才怪!

    根本沒想過朝他那邊擠過去。這麼多的人,又相隔了兩米的距離,能擠過去就怪了!反正見著他了,也不算我失約。

    偷偷的笑得好樂,因為看到他雲絲雙面繡的衣裳,領子上被扯開一道大口子。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家的傑作……

    唔!哪個那麼好膽,敢偷摸阿福我的屁股!

    艱難的回頭,一雙眼睛唰的掃視,卻沒有看到犯案的傢伙。這麼擠,大伙幾乎都埋頭看地,生怕不小心踩到人家或者被人家踩到了!摔到倒是不用發愁,因為四面人牆,想摔到比冬天打雷還要困難得多!

    繼續身不由己的向前。

    等下從另外的橋繞回去好了。應該把府裡的丫鬟長工們都叫來這裡看熱鬧才是。這麼熱鬧的地方,他們一定高興死!

    而這時,身後不遠處,小綠狠狠的掐了園丁張子一把,報復他剛不小心狠狠踩了她的小腳。張子苦著臉不敢反抗……如果有人能看見的話,小綠那雙新做的牡丹花繡鞋上滿滿的都是腳印,全是身邊的人踩的。好可憐……

    滿身是汗的挪動腳步。人真是越來越多了……即便怕冷如阿福我,這樣的暖和也不願意再經歷一次。如果老天爺發慈悲,還是趕緊讓阿福我過橋回府吧!

    唔!又是哪個好膽摸我!

    挪動雙手,狠狠的一把抓了過去--

    那只質感很差、明顯乾枯的手迅速縮回去。想想這樣的力道,沒有抓下一塊肉,至少也掉了一層皮了。

    哼!素質真差!老爺,阿福我對不起你,專署你的豆腐,被人家偷吃了……

    正在哀悼間,右側傳來一小片驚呼的聲音,如同浪潮一般湧了過來。轉頭看時--

    噢!

    我吃驚的張大了口,一群人伸手去拉他,然後聽到衣服破裂的聲音,和「撲通」一聲……

    冷風吟掉進水裡邊了。

    冬天的水……

    一陣寒意湧上來。

    對不起,阿福我幫不了你。先不說阿福我只會狗爬式了,即便游泳游得很好,阿福我也沒辦法穿過層層的人牆下河救你。即便能下河,阿福我也不願意在這樣的大冬天裡下去救你。

    自求多福吧……我知道你也只會狗爬式……

    99

    想要直接打道回府美美補眠,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橋上的人流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直接落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好不容易擠出頭,已經是一刻鐘以後的事情了……

    然後,在距離橋頭三棵柳樹的地方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慶幸自己終於免於被活活擠死這樣的笑話之後,冷風吟正好整以暇的靠在第四棵柳樹下,微笑的看著狼狽的我。

    不得不佩服他換衣裳的速度還真是快得驚人。更厲害的是他居然能在如此恐怖的人流中找到我這一隻漏網的小蝦米。

    剛剛的情況完全反了過來,現在輪到他一臉愜意的看著我狼狽不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時間流逝比飛還快,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三十年溜走了!

    好久不見……

    他輕輕的開口。

    我沒有聽見任何聲音,不知道是他說得太輕了,還是根本就沒有出聲。但從他的口型,看出來他說的正是這四個字。

    好久不見……生疏又熟悉的字眼……

    微微斂目,遮掩了屬於過去的回憶。揚起屬於阿福的幸福笑容,溫和但疏遠的笑--

    「又見面了。最近怎麼樣?」

    看見了嗎?我現在很幸福。

    我比你幸福。

    靜靜的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坐下來。四周都是松柏林,只有一輪明月掛在天空,寂寞但清麗。冬天了,連蟲子的叫聲都聽不見,四週一片靜寂。

    雖然離月橋不過一里許的路,這裡的夜晚卻是冷冷清清。

    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好地方呀!

    「這個地方真不錯!」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要是在這裡殺人滅口,保管誰也找不到兇手。」

    一偏頭,一座孤墳印入眼簾……

    雖然遠遠的在一片柏林下面,只是一個小小的墳包,還是扎扎實實嚇了自己一大跳!

    忙規規矩矩坐回來。

    失策啊失策!本來想嚇嚇他的,誰知道卻嚇到了自己!

    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努力控制視線不要朝那個方向飄過去,可怎麼也控制不住。越是害怕,卻越是被那個方向吸引了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好像有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飄過去了……

    七月半早過了,各位鬼大哥大姐們沒道理還在外面晃悠吧?

    「殘影!」一聲可以稱得上大吼的聲音直炸下來,毫無防備之下被嚇的失去平衡,差點滾下坡去!這雖然是緩坡不錯,但滾下去可也是會出人命的!

    誰那麼好膽,居然敢嚇阿福我!立即回頭瞪,對上了冷風吟也被嚇了一跳的眼睛。

    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剛才好像一直聽到有人在叫什麼影、殘影、柳殘影的,還以為誰家半夜出來招魂呢……原來是在叫我啊!都忘了這是我的本名了……

    看到冷風吟也被我差點滾下去的事情嚇了一跳,心理稍微平衡了一點,也不怪他嚇我一跳的事情了。

    冷風吟伸著雙手,好像是想拉住我的樣子,不過剛才被我直覺的避開了。

    互瞪了半晌,他訥訥收回雙手,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

    靜默。仍舊是靜默。

    這樣寒冷的夜晚,阿福我冒著被老爺懲罰的危險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山上來吹風,為的是什麼?難道就為了來這裡吹吹冷空氣,看看月亮嗎?

    山上的空氣再新鮮,山上的月亮再圓,我也不幹!

    ……仍舊是靜默。還有一陣陣冷風。

    好吧,既然你不開口,那我走了。

    「如果沒事,那我先回去了。」

    起身便走。老爺肯定發現我不見了。回去又要挨罰了!唉……

    「等等!」一隻手伸過來想抓住我,結果又被我的身體反射的避開了。看到他那精彩的表情……簡直比喝了一碗雞湯還要痛快!

    「還有什麼事情嗎?」禮貌的問。

    不過這是廢話。沒事情人家會叫你等等嗎?

    「三年了……難得能見到你,難道不能好好聊一聊嗎?」他臉上浮出淡淡的哀傷。「我一直想,如果見到你,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問問你,三年前,為什麼不告而別就離開了我?」

    靜靜的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眼睛裡的哀傷……

    你在問我三年前為何要離開你嗎?

    「你不是當上駙馬爺了嗎?」淡淡的回答。

    當我喝下你的毒藥,纏綿病榻的時候,當我在死亡中掙扎的時候,你卻在接受著眾人的祝福,準備與公主白頭偕老……

    如今,你居然問我為何離開你嗎?

    「原來你那時候就知道了。」他輕輕的聲音在風裡飄著。「我一直不讓人家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了會傷心。但你還是知道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知道。可是這麼大的事情,不是死人都能知道的。」我平淡的說。

    「可是,你知道的!」他突然激動起來。「你知道我最愛的人是你!如果你是女人,我早就娶你了!即使你是個男人,我也發誓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寵你一輩子!為什麼你要離開我?你知道我早晚會成親的!」

    定定的看著好似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他,只是看著。

    他發現了自己的失控,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重新平靜下來。看著天空的月亮,良久不語。

    「如果我真是女人,你會娶我?」很平靜的問他。即使心裡早就知道答案。

    「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感動?」他反問,避開我的問題。「你不是一直都那樣愛著,好像整個生命中只需要愛情?」

    對。現在的你,才是真的你。

    輕輕笑一下。「因為我發現,你配不上我的愛情。」

    「為什麼你要回來?」他仰躺在草地上,好像在自言自語。「如果你永遠都不回來,我就能永遠的愛著你,僱用一個又一個更像你的廚子,叫影子保鏢只叫影,就像是在叫著永遠都在我身邊的你一樣。保留你的房間,每天讓下人們去仔細打掃。定期把我送你的衣裳洗乾淨曬一遍……」

    「其實你不愛我。」比自己想像中更冷靜的打斷他的話。「你也不愛公主和權勢。你甚至不愛你自己。」

    到今天才發現,或許因為他,我過了好多年悲慘的生活。但事實上,他才是真正最可憐的人。

    「是嗎?」月光照得他的半邊臉成了一片銀白色。他沉默了一會,說:「或許是這樣吧。」

    「我原來一直以為你最愛的是權勢,所以才會為了當上駙馬而毒死我。可是現在看來,得到權勢的你,卻消沉了。在你的眼睛裡,我看不到曾經的野心勃勃和光芒萬丈。」

    靜默良久。風吹著乾枯的芒草,發出細碎的聲音。

    「原來你知道。」他說。

    「若不知道,當年的我怎麼願意離開?」我說。

    又是一陣風吹來,髮絲飛揚。隱隱的有種莫名的預感如同漣漪一般散開……不詳的預感……

    他站起身,撣了撣沾在衣裳上的草屑。「你說錯了一點。其實我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人,就是你--柳殘影。只是愛情之於我,太微小太微小了。我也以為我需要的是權勢,但得到以後,我發現我並沒有因此而快樂。我也不知道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風吹著他的長髮,衣擺飛揚。背著光,看到一個寂寞的背影。

    心裡突然一格登!

    我知道哪裡不妥了!

    「從來都沒有人能讀懂我。我自己也不能。」他深長的歎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嗎?」

    「我當然知道。」不著痕跡的挪動著後退,極力保持超然的語氣。「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活著回去。」

    好似時間一下子停頓了下來。他轉身,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奇異的微笑--

    很奇怪,在這樣背光的情況下,我居然看到了那樣一抹微笑!

    光!

    一把刀!

    在他手上!

    風仍舊呼呼的吹來,我慢慢站起來。在月橋上便被擠散了的長髮,跟衣裳一起飛揚。

    月光如水……

    「你親自動手?」淡淡的問。

    「因為是你。」他也淡淡的回答。

    我不知道這話裡的含義,到底是因為我對他而言太特別了……還是我命太大了,他不親自動手會不放心。

    不過,或許我永遠都沒有辦法知道了吧。

    慢慢轉過身去,不願再看他一眼。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同情……

    找不到自己人生意義的人啊……

    「救命啊--殺人啦!」

    突然扯開嗓門用力喊,同時使盡吃奶的力氣朝山下的方向衝去。冷風吟呆了一下,立刻追了上來……終於發現減肥的第一個好處了。身體輕,跑起步來也比以前快多了……

    一得意,不由得越跑越有興致的加速起來。結果樂極生悲--

    「小心!」耳熟的數聲驚呼從後面傳來,我就知道老爺他們會丟下阿福我一個人出來這麼久才怪!但現在,我腦子裡只出現兩個字:晚了!

    腳下踢到一塊石頭,阿福我立時效仿滾輪,咕嚕嚕的滾了下去……

    100

    一覺醒來,還沒睜開眼睛,就發現腦袋暈乎乎的……全身不舒服……

    平時睡不夠的時候,腦袋也會暈。可是……這次感覺差好多……

    怎麼了?

    輕輕搖搖腦袋,腦袋裡好像有無數的芋艿,骨碌碌的滾來滾去,滾得阿福我的腦袋更暈了……

    用力搖一搖腦袋……

    好痛!

    伴隨著刺痛傳來的,是漫天金光閃閃、小鳥到處飛舞……

    終於不情願的睜開眼睛--有種睜開眼睛後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的預感……

    扎扎實實的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大跳!

    好多人!

    滿地都是打瞌睡的人,除了陳伯仍舊很有精神、威風凜凜的站在屋子一角以外,站著的、蹲著的、趴著的,全是人!

    恩……小綠,認識。跳過。

    小紅,也認識。跳過。

    ……這個滿臉皺紋、長長的雪白鬍鬚和眉毛一起掛下來像老壽星的公公是誰啊?

    章老頭,認識。跳過。

    小阮,也認識。繼續……

    咦?又是一個不認識的?

    仔細打量一番,這個被隨意丟棄在一邊的傢伙,看起來有點眼熟呢……

    如果能看清楚那張臉,我想我應該能看得出來是不是我認識的人……可惜那張臉腫得好像豬頭一樣,色彩繽紛的臉上,黑青紫白紅五色俱全。

    身上的衣裳……應該是白色的吧?不過一縷一縷的破破碎碎,也是紅黑白什麼顏色都有。還有好像是草汁染上去的綠色的樣子,只有從顏色和破碎的刺繡上看出來,這衣裳生前該是挺漂亮的樣子……

    好可憐……從山上滾下來,也不會可憐成這個樣子吧?

    ……

    山上?滾下來?

    腦袋裡閃過一些片斷,之前因為頭暈而沒有注意的記憶又回來了--

    我知道那個看起來比乞丐還可憐的傢伙是誰了,同時也想起來昨晚阿福我因為在滾下山的過程中撞到了哪塊小石頭而暈倒的事情……

    用被子蒙住腦袋,阿福我決定永遠都不出來了!

    好丟臉……

    一片靜悄悄……

    ……

    「為什麼阿福還沒醒過來!你不是說只是小傷,馬上就能醒的嗎!」

    ……誰啊?這麼凶!好吵……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被眼屎糊住的眼睛一角好像看到老爺揪住那個好像老壽星的公公大吼。

    原來我還在做夢啊?

    就說永遠都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老爺怎麼可能會做出這麼粗魯的事情嘛!曾經偷偷的猜想過,老爺如果去當殺手,估計也會一臉微笑的下手……

    奇怪,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

    睡覺睡覺……

    「說話呀!你不是御醫嗎!」老爺口氣凶狠的大吼:「阿福到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老壽星被揪著的衣領勒得喘不過氣來,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因為吸不到空氣,眼看著就是一副要兩眼一翻暈過去了的樣子……

    「你再揪著他,他就要暈倒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不開口救他,他就真的要暈過去了。

    「你醒了?!」

    伴隨著激動的聲音,一眨眼,老爺丟下老壽星,出現在床邊。已經暈過去了的老公公軟軟的滑到地上……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

    突然開始懷疑這一屋子看起來像睡著了的人裡,有幾個是暈過去的……

    突然見到完全不一樣的老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何況昨晚還那麼丟臉的從山上滾下來。

    「陳伯,去廚房拿粥過來。」老爺吩咐。

    等了一會,沒聽見陳伯的回應,老爺回頭狐疑的看了屋角看起來很精神的陳伯……

    「陳伯!」老爺突然的大吼一聲,不但嚇了我一大跳,而且我很清楚的看到陳伯的身體抖了一下--

    「啊……王爺有什麼事吩咐?」慌亂好像只是錯覺,一眨眼陳伯就恢復了正常。

    「去廚房拿粥過來。」老爺重新吩咐一遍,回過頭來,俊臉上又是熟悉的寵膩和縱容。

    而阿福我也恍然大悟的發現,陳伯剛才看起來一副很精神的樣子,原來是睜著眼睛睡著了啊……

    喝粥。

    當然不是自己喝,有老爺餵著呢。

    已經是第四碗了。

    一直沒覺著肚子餓,可第一口粥下肚的時候,差點去老爺手裡把粥搶過來整碗灌進肚子裡--一調羹一調羹的吃簡直跟喂螞蟻一樣慢!

    當然,即使餓得能一口吞下一頭牛,阿福我仍舊只能由著老爺一口一口餵著吃粥。如今都第四碗了,還沒有一點飽足的感覺。

    昨晚是沒來得及吃晚餐就溜出去了,但一路上零食吃得一點都不比正餐少。怎麼會這麼餓呢?

    好奇的問老爺,卻換來老爺奇怪的瞪視。

    半晌大眼瞪小眼。

    好吧。阿福我發現自己問了一個超級笨蛋的問題。

    既然這個問題連阿福我自己都不知道,老爺怎麼會知道呢?又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你以為你一覺睡了多久?」老爺沒好氣的反問。仍舊凶凶的瞪著我。

    看出老爺眼底的擔心和一絲絲來不及隱去的害怕,我裝出害怕的樣子問:「不會睡了兩天吧?」

    「兩天?」老爺咧開嘴巴做出一個笑的動作。下一瞬間,那個從來沒見過的凶狠的老爺又出現了--

    「你這傢伙,不守夫道到處勾引人家口水也就算了,竟然還一個人去見舊情人,還偏偏挑在夜裡出去。即使這些都不說,可你居然呆呆的跟人家到一個人都沒有的山上去,還拚命刺激人家,被人家拿刀子追殺!明明聰明的知道有人保護你,竟然自己跑到跌到山下去!還一覺睡了整整三天!你……你……」

    看出來老爺話裡眼裡的擔心害怕,我立刻緊緊抱住老爺--

    唔……好痛……不動不知道,一動才發現原來身上受了不少皮肉傷……

    不過這些都比不上老爺來得重要!

    「老爺,在橋上,我被人吃豆腐了……」軟軟的撒嬌。

    「什麼!」老爺大吼。

    哎呀,漸漸對老爺的大吼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呢!

    「不過我有狠狠的抓下那傢伙的一層皮。」繼續撒嬌。「我知道外面好危險,沒有老爺在,以後我都不敢出門了呢!」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府裡到處都是高手,像我這麼一個不懂武功的人,這麼順利就能偷偷溜出府門,一定有鬼。只是真的沒料到某人一開始就下了殺我的決心而已。

    「你以為你以後還有機會出門嗎?」老爺惡狠狠的說。

    「難道老爺要用鏈子把我栓起來?」開玩笑的說。然後在看到老爺真的拿出一條精緻萬分的金鏈子而目瞪口呆--

    不會真的想把我栓起來吧?!

    看到我的表情,老爺終於得意的笑了。

    「原來你也會被嚇到?」

    老爺在鏈子中央也不知道動了什麼手腳,鏈子成了兩段。一條掛在我的右手上,一條掛在老爺自己的左手上。

    摸著鏈子接口精緻的機關,是一個小小的同心鎖。

    這麼精緻的鏈子……

    老爺早就在準備了吧?

    鼻子一酸,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

    緊緊的抱住老爺,把所有情緒藏在老爺的衣裳堆裡……

    「進去一點。」老爺一點都不體諒阿福我感動的心情,輕輕推推我。

    「怎麼了?」不解的朝床裡挪挪。

    老爺踢掉靴子,躺進被窩裡,含糊的聲音傳來:「幾天沒睡,好困……」

    老爺這幾天都沒睡嗎?

    了悟之後是滿滿的心疼--

    得老爺如此,是幾生修來的福呢?

    看看窗外,暖陽清風,白雲飄。

    俯身親了老爺臉頰一記,幸福的一起睡去。

    幸福,就是這樣了吧……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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