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劍婢女 第四章
    她在幹什麼?

    凌月魄瞇著眼打量幾乎趴在書桌上的張菱玲,自酒樓事件後,他就對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情緒,經常暗中觀察她,這會兒瞧她以一種奇怪的手勢握著一根藍色的細桿子在紙上揮動的樣子,似乎是在寫字,但她既沒磨墨又沒拿筆,好像也不太可能可以書寫文章,難不成她手上那根桿子可以寫字?

    百思不解之下,他決定直接問她。

    「你在幹什麼?玲侍劍。」他悄無聲息的來到她身後,從右後方斜望她鋪在桌上的粗紙張,想看看她到底在弄什麼花樣。

    「哇啊!」猛然嚇了一大跳,張菱玲手上緊了一緊,瞪時在紙上畫了一道脫軌的長線,順道搓了一個破洞,「大……大少爺,你回來了!」她乾笑了兩聲,手忙腳亂的想要將手上的原子筆及她寫的詩藏起來。

    凌月魄眉一揚、手一伸,以淡然卻隱含不容抗拒的語氣:「拿來。」

    張菱玲毀屍滅跡的動作一僵,略顯驚慌的跟他對了一會兒,在瞭解他不會輕易罷休後,只好遲疑的交出那張破了一個洞的紙張,此刻她非常慶幸自己寫的是這個時代以前的詩句。

    凌月魄接過紙張,一看之下不由訝異的一挑眉,旋又皺眉苦思。

    「回來。」

    很簡單的一句話輕易的摧毀了張菱玲遁逃的希望,她苦著臉慢慢的將踏出門口的一隻腳縮了回來,層層的蹬回了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那個奇異的東西呢?你用來寫這些字的工具。」他揚了揚手上的紙張。

    「這個……那個……」她下意識的將原子筆緊緊的握住,為自己爭取權利道:「這是我私人的東西,大少爺你不能強迫我給你。」

    「我當然不會強要你的東西,」凌月魄睨眼道,「我只是好奇罷了,我從未見過有人以這種顏色來寫字,尤其你手上的那怪東西竟可不用沾墨即可書寫,是以我感到非常奇怪,想看一看,看完自然就會還給你了。」

    「原來如此。」點了點頭,張菱玲不自在的乾笑道:「那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

    凌月魄定定的看了她一會,見她一臉心虛不安的模樣,他不由心軟不再強求。

    見他不再堅持要看自己的原子筆,張菱玲大大的鬆了口氣,要不然他若一定要看肯定會看不懂,到時要她解釋那可就麻煩了。

    「前已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你寫錯了一個字,應是前不見古人才是。」凌月魄念著她寫的詩句順道改正她的錯字,頓了頓,他細細的打量她柔聲道:「為何寫這種孤郁悲涼的詩句呢?」他沒忘記她方才寫這詩句時的憂慮模樣。

    微微一歎,她幽幽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故鄉和家人而已,這首古詩頗符合我現在的心情,所以我就將它寫了下來!」那個錯字是她故意寫的,因為她目前的情況是已經見到「古人」,卻見不到「後人」。

    「古詩?陳子昂寫這首樂府到現在也不過二十幾年而已。」凌月魄微笑道,見她一副失意的模樣倒也略感不捨,他帶著一絲好奇問道,「是了,我一直沒問起你的身世來歷,你自願為婢是否有何苦衷?該不是缺少回鄉的盤纏吧?」她在酒樓送人的那兩處金葉子就夠她從長安吃到天山了,她不至於住得比天山還遠吧?

    「不是,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張菱玲垮著臉搖搖頭,說到錢她現在可算是一個大富婆了,一玩笑,她有二十萬兩黃金耶!「算了,別再說了,愈說我心情愈糟糕。大少爺,你一整天都在忙些什麼?怎麼到現在才來書房?我是因為不知道你到哪去了,所以才沒跟在你身邊,可不能說我怠忽職守哦。」她轉移話題順道撇清責任。

    「是嗎?那麼我的劍在哪兒?你應該有隨身帶著吧?」他不用看也知道劍一定不在書房,肯定又讓她給忘在房間裡了。

    「呢?劍啊……」張菱玲頓時張口結舌,她這是不是叫搬磚塊砸自己的腳趾頭?

    凌月魄一笑,沒有追究的意思,他早知道沒有他的提醒,她根本不會記得要將劍帶在身邊,「明日是府裡的發薪日,你希望我給你多少薪俸?」

    「又發薪?」張菱玲一怔,記得她剛到凌府當差的頭兩天已經發過薪了,沒想到現在又要發薪,看來自己在唐朝已經待了一個多月。

    「沒錯。」點了點頭,凌月魄溫柔的笑道:「府裡一般的僕子婢女按月給他們二兩銀子,不過由於你是我的侍劍,所以我允許你可以要求你想要的薪俸。」

    促狹的瞥他一眼,張菱玲笑嘻嘻道:「這麼好?你就不怕我會獅子大開口,向你要個百兒千兩銀子的?」

    「你不會。」輕輕一笑,凌月魄悠然自得哂道,「聰明如你,當不會如此自不量力,你該知道自抬身價的後果通常只會給自己帶來羞辱。」

    「好吧,算你說對了。」無所謂的聳聳肩,她好商量道,「那就隨你愛給我多少就給我多少好了。」

    凌月魄定定的凝望著她,再一次發現,她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特異女子。

    張菱玲臉生紅暈,心跳加速的垂下頭去,他老愛這樣盯著她看,再繼續下去,她堅守的心總有一天會淪陷在他多情的眼眸裡。

    捧著當人家婢女所得到的薪俸,張菱玲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要是在一個月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淪落到屈身為婢的地步,她一定嗤之以鼻絕不相信。

    「唉……」看著這六兩銀子,她不由得微歎口悶氣,只覺心中千頭萬緒,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咦!菱玲,你歎什麼氣?怎麼發了薪你反而不開心!」笑語興采烈的拿著手中的二兩銀子,小心的收到袖袋裡,「你一個月的薪俸有六兩呢!那可是我們的三倍多,別家的侍劍也沒這麼多,大少爺對你可真好。」她羨慕極了。

    「唉!」張菱玲用力的再歎了口氣,想到這個月以來的大事小事,她就忍不住又想歎氣,其實說起來,她在凌家當差大致上都還算不錯,如果凌大少爺能少出點狀況,別讓她窮於應付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一想到他,張菱玲心頭不期然就浮現凌月魄那爾雅俊美的笑臉,她不禁一陣出神。「我要將銀子送回家去,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出去?咱們也可順道在外頭玩。」笑語可不曉得她的心思,逕自提議道。今天是她們一個月中唯一能自由進出凌府的假日。

    「咦?你還有家啊?」抬回心思,張菱玲不由訝異的瞧著笑語,她一直以為凌府裡所有的下人都是讓人給賣進來的。

    「當然啦,那不然你以為我打哪兒來的?難不成你沒有家嗎!」笑語斜瞪她一眼。

    有家不能回又有什麼用?唉!家裡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她的失蹤一定會讓家裡的人擔心,她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唐代待這麼久,而且還是歸期未定,慘哦!

    陪著笑語回家作了一會兒客之後,兩個女人便相伴到長安街上四處遊逛,隨著張菱玲一路不絕於耳的讚歎聲與笑語的瞠目結舌與阻止無效中,她狠狠的大肆採購了一翻,將剛拿到手的六兩銀子全都花光光,其中一大半都是送給路上的乞丐。

    她很諒訝的發現,這個時代的乞丐簡直就像是二十世紀的街頭藝人一樣,他們會對你唱上一段歌再說上幾句吉祥話,而給不給錢端看你高興,他們絕不勉強,行乞的非常有尊嚴。

    「哇!太帥了!就算在台北也沒這麼多東西可以看,可以買。」她捧著一堆東西快樂的笑叫,「尤其在這裡吃東西根本不必擔心防腐劑或會致癌的化學物品,簡直是美食天堂!棒透了!」說著心滿意足的咬了一口路上買來的栗子糯糕,那軟綿香濃的清甜讓她笑彎了饞嘴。

    「真不明白你買那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麼。」笑語搖搖頭,拿她沒轍,至於那一堆有聽沒有懂的話她一概略過。

    「沒用的東西?」張菱玲哇哇叫,「這些純手工的小玩意兒拿到二十世紀可是價值連城耶!更別說這些陶瓷、字畫、彩繡了,每一樣都是無價之寶,尤其是唐朝有名的唐三彩更是國寶級的寶貝,哇!我快要發了!呵呵!」

    笑語像看瘋子般直盯著她,根據張菱玲今天反常的舉止,笑語判定她顯然發燒了。

    「咦?發生什麼事了?」快回到七軒樓時,張菱玲眼尖的發現門前停了一輛馬車,還有幾個僕人正在搬行李。

    「玲侍劍,你可回來了,真怕你趕不及。」凌星魂見她們回來連忙打招呼。

    「趕不及?」張菱玲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二少爺,這些人在幹什麼?」

    「準備大哥前去洛陽的行李。」凌星魂回答,看了她一眼又補充,「也有你的。」

    「哦。」張菱玲點了點頭,馬上發現不對勁,「等一下!你說也有我的什麼?」

    「行李啊,難道你出門不用帶行李的?」凌星魂納悶的瞧她一眼,安慰她道,「你放心,你的行李大哥全幫你準備妥當了。」

    「我的行李?」她錯愕的張大了口,「誰說我要出門的?」

    「我。」簡潔有力的回答來自凌家大少爺。

    「大少爺!」張菱玲回頭瞪著凌月魄,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出門了!」她敏感的發現自從他步出大門後,四周很快的開始聚集了一些看帥哥的大小姑娘,這更是令她沒來由覺得火大,她低聲嘀咕:「不知道自己是危險人物嗎?要出門也不會戴上紗帽,簡直是危眾生!」

    聽見她的咕噥,凌月魄只是微挑劍眉,低下臉理所當然的斜眼著她淡然道:「你當然要跟我出門,難道你忘了你是我的侍劍了嗎?」他揚了揚她手中的沉月寶劍提醒她,很懷疑她是不是記得這件事。

    「我……」張菱玲愕然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還真的給忘了。

    「你手上拿的那堆東西是什麼?」凌月魄好奇的翻看她手中的東西,隨即嗤之以鼻,「都是一些沒有價值的東西嘛!你要這些東西幹什麼?」

    張菱玲惱羞成怒的直瞪著他嗔斥:「你管我要幹什麼!我錢多不行啊?」

    聽到她衝撞的話,笑語登時倒抽了口冷氣,讓她大不敬的態度給嚇傷了。

    「來人!」凌月魄不理她逕自喚了個人過來,順手從她手中接過那堆東西,「將這些東西送到玲侍劍的房裡。」

    張菱玲望著突然空出來的雙手正想發火,卻讓一聲清昂激越的馬嘶聲給嚇了一大跳,轉頭朝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谷中清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走了過來,登時引起她的興趣,新奇的朝那匹漂亮的駿馬直打量。

    「魄,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該啟程了!」谷中清看了看天色提醒凌月魄。

    「等一下!」張菱玲這下真的是大驚失色了,顧不得再欣賞白馬忙朝凌月魄叫道:「喂!我不離開長安的,你們不能強迫我。說什麼我也不走,絕對不走。肯定不走,一定不走!」

    開什麼玩笑!自己哪能離開長安?萬一她這麼一離開,那兩個「如願笨仙」要來接她回去時豈不是找不到人?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才會來接她,但總是待在原地比較妥當。

    對她的再三聲明,凌月魄只是笑了笑,自顧的輕撫著飛雪寶馬聯絡感情,反正待會兒就會有人幫自己把她給弄上馬車,所以根本不勞他費心。

    「玲侍劍,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果然,凌星魂馬上提點她。

    「菱玲,老爺、夫人交代的話你沒忘吧?」谷中清也好心的勸她。

    「既然身為貼身埤女,就要認份的跟在主子身邊才是好女孩。」凌星魂接著道。

    「乖乖的上馬車吧,別再任性了,哦?」谷中清好言相勸。

    「統統給我閉嘴!」張菱玲沒好氣的低喊,「我說不去就是不去,我還在要這裡等人呢!讓大少爺找別人去好了。」她企圖挽回既定的命運。

    「等誰!」凌星魂奇怪的問,隨即又補充,「大哥的侍劍只有你一個,所以只能找你一起去,你也非去不可。」

    「星魂說的是。」谷中清點點頭,跟著訝然問道,「在長安你不是說自己舉目無親嗎?那還有誰可以讓你等?」

    不給她開口機會,凌星魂忙接著道:「不管等誰,只要有人來找你,本少爺保證一定好好款待他們直到你回來。」

    「就是,要不然本總管也可以親自送他們去和你會面。」谷中清再提供另一則保證。

    張菱玲頭痛的看著眼前這兩個秉堅強的人,正感沒轍時,卻聽耳畔傳來陣陣高低不同的歎息聲,轉頭望去,才知道原來是凌月魄已經端坐馬上,頭也戴上了白紗長帽,就是因為俊俏臉蛋給遮住了,難怪眾家女子會惋惜的齊聲歎息,她不悅的看著四周仍留戀不去的一堆人,只覺心頭酸直冒。

    「菱玲,你別傻了,能隨侍在大少爺身邊可是你的榮幸,要好好把握機會,別再胡鬧了,趕快上車吧,讓大少爺久等了就不好。」好不容易從凌月魄身上移開視線的笑語,拉著她的衣角在一旁又羨又慕的低聲勸她。

    「笑語……」張菱玲哭笑不得的瞪著她,把握機會?什麼跟什麼啊!

    「都快午時了,菱玲,你就好心點,趕快上車吧!」谷中清不安的瞄了眼始終安坐馬上的凌月魄,低聲咕噥,「再拖下去你會後悔的……」

    「大少爺都不急你緊張什麼!」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張菱玲瞥他一眼,看了看馬上雄姿英發的凌月魄,她也不由心中一軟,微歎道,「好吧,我拿點東西就走。」

    算了,她決定對「如願笨仙」有點信心,相信不管自己在哪裡她們都可以找到,順便趁此機會帶著她的家當,到時要走人也方便些,最重要的是,她也的確想和凌月魄在一起,即使不能愛上他,多和他相處一些時候也是好的。

    「行了、行了!你行上車,什麼東西讓笑語幫你拿去。」見她點頭,谷中清二話不說的直把她推上馬車。

    「幹什麼?真是……」讓他硬推上車,張菱玲只能無奈的朝笑語招招手,「我房裡床頭有一個藍色的包包,麻煩你幫我拿來。」

    「好。」笑語應了聲,連忙跑步拿東西去了。

    好不容易將他們給送走,谷中清和凌星魂半是好笑半是擔憂的咬耳朵。

    「谷大哥,你想,大哥會不會給玲侍劍苦頭吃?」

    「當然會,藐視大少爺的命令及讓大少爺等候的罪名可不小。」谷中清忍著笑道。

    「那玲侍劍可真的要保重了,不過,說也奇怪,大哥這次怎麼肯帶個姑娘同行?他出門向來是輕騎簡從的,這次為了玲侍劍還得多準備一輛馬車,行程上肯定會延遲。」同情之餘,凌星魂真是納悶極了。

    「菱玲可不同於一般的姑娘,你幾時見過有這麼囂張的侍女?」

    「可不是,不過她也挺可愛的,奇怪的是大哥居然毫不見怪。」

    凌月魄自小就是天之驕子,從來沒人捨得忤逆他的意願,更別說對他使臉色,張菱玲算是第一個例外。

    「魄向來就怪裡怪氣的,難得碰上一個同樣奇怪的菱玲,他大概以為遇到同類了。」

    「唔,谷大哥,你認為這次咱們在洛陽的綢莊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大哥去年不是才視察過嗎?」凌星魂話題一轉,說起了這次凌月魄前去洛陽的原因。

    「仲字的飛鴿傳收語焉不祥,我怎麼會知道?」谷中清微一搖頭。

    「也不曉得嚴不嚴重!」凌星魂憂心忡忡。

    「反正再大的事情,只要魄一去很快就可以搞定了,你別太擔心。」谷中清意有所指的朝他眨眨眼。

    「說得也是,大哥那張臉向來是不分敵我,男女老少皆宜。」凌星魂會意的笑了起來。

    「你也別太羨慕了,再過幾年你也會跟魄一樣的。」谷中清安慰他。

    「嗯,我相信。」凌星魂煞是正經的點點頭。

    正當兩人相顧而笑準備進屋時,一轉頭卻見笑語還跌坐在石階上猛喘著氣,不禁齊齊失聲了起來。

    聽到他們的笑聲,笑語不由大感羞窘,沒辦法,「邀月軒」離大門口實在太遠了,她這一來一回的跑,沒累癱在地表示她體力夠好。

    張菱玲渾身軟綿綿的抱著一棵樹猛吐個不停,等吐完她也頭昏眼花差不多快虛脫了,從長安出發才坐了半個時辰的馬車,她翻滾的五臟六腑顯然不打算歸位了。

    「玲侍劍,你還好吧?」駕車的兩個車伕關切的問候她,他們實在不明白,大少爺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走這種凹凸不平的曲徑小路?想他們都快讓這彎彎曲曲的小路給弄昏頭了,她這麼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怎麼受得住?

    「放心,我還沒死透呢,頂多死了一半,另一半還在垂死掙扎中,如果這是你們想知道的。」張菱玲按著發酸的胃有氣無力的跌坐地上直喘氣。

    兩名車伕面面相覷,不是很能明白她在說什麼。

    「就在這兒用午膳吧,你們去準備。」一直在一旁納涼的凌月魄終於開口。

    「是。」

    聽見他清朗愉快的聲音,張菱玲不由以哀怨的眼神直瞅著看來清爽迷人的凌月魄,瞧他一身衣白如雪,輕紗披風隨風飄動,一派氣定神閒的瀟灑模樣,欣賞之餘也不禁大感不平,為什麼自己得飽受路途顛簸之苦,而他卻像個沒事人般?難道騎馬跟坐馬車差別這麼大?

    雖然馬車佈置得非常舒適又柔軟,但這麼一路跌跌撞撞的定下來,她在馬車裡東倒西歪的。想不暈車也難。

    凌月魄讓「飛雪」自行去吃草,他自己但找了塊軟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再衝著愁眉苦臉的張菱玲微微一笑,「你好像不太舒服?」

    張菱玲痛苦的橫他一眼,假笑道:「隨蒙大少爺關心,我只是有點暈車罷了,死不了的。」

    「暈車?」凌月魄不解的望著她,張菱玲回他一個白眼懶得理他。

    「大少爺請用膳,玲侍劍請用膳。」那兩名車伕很快的備妥午膳分送給他們兩個。

    凌月魄斯斯文文的用膳,張菱玲則苦著臉毫無胃口聽瞪著盤中菜,感到胃又開始隱隱作怪起來,嚇得她忙推開餐盤決定讓胃休息休息順便減點肥。

    用完午膳略事休息後,凌月魄決定繼續上路。

    想到又要坐上馬車,張菱玲不由大聲呻吟,「大少爺,還要多久才會到洛陽。」

    她實在讓這缺乏彈性又沒穩定性的馬車給嚇壞了,再加上那崎嶇不平的路——天啊!光是用想的她就快受不了了。

    「還早呢。」凌月魄悠哉的躍上「飛雪」寶馬,「我們才剛出長安城,離洛陽尚有好幾日路程。」

    「天——」張菱玲皺著一張苦臉,苦哈哈道:「大少爺……我可不可以也騎馬。」

    「沒有多餘的馬可以讓你騎。」凌月魄以一個正當的理由輕鬆的回拒她的要求。

    張菱玲垂涎的猛盯著看起來很好騎的「飛雪」寶馬,最終還是認命的爬上馬車繼續受苦受難,反正她也不會騎馬。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原本以為可以好好的睡一覺,沒想到凌大當家不住客棧,要露宿在野外。

    「晚上要睡在這裡?」張菱玲只覺一陣頭昏眼花,她不敢置信的抬眼掃了掃眼前的樹林哀聲歎氣,「大少爺,這裡……好像是樹林耶。」

    「是樹林沒錯。」凌月魄點頭。

    「晚上要睡這?」她幾乎要哭出來了,這種鬼地方能睡人嗎?荒郊野外?

    「我們錯過了宿頭,只好在林中屈就一晚了。」凌大少爺顯然不覺得有何不妥。

    「錯過……宿頭?」張菱玲眼一翻真的快昏了,「好吧,好吧,我認了。」

    她著實沒力氣多作抗議,當下再爬上馬車倒頭就昏睡,連晚膳也沒精神吃。

    凌月魄星目閃過一絲不忍與遲疑,但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在她昏睡後,輕輕的為她披上一席薄紗,整夜就這樣靜靜的守在她身邊。

    隔天凌月魄大發慈悲的吩咐車伕走平坦的官道,總算免去了張菱玲的痛苦,但這一番折騰下來,她不僅元氣大傷,還患上了厭食症,看到食物就想吐,雖然凌月魄百般照顧,她整個人還是瘦了一大圈,整日暈暈沉沉的,兩日後更是陷入昏睡狀態。

    洛陽城外,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猶如一片飛旋的銀霜,以勝過脫弦急箭的速度,快捷無倫的朝城門飛奔而至,正當守城的官兵和出入城的百姓個個驚奇的引頸而望時,駿馬一聲長嘶。在馬上的白衣騎士精湛的騎術下,瞬間越過守城將領揚長而入,等眾官將想到要追人時,那匹駿馬已經像霜花落地一樣,消逝在眾人的視線之內了。

    「飛雪」寶馬一聲長嘶,在一棟壯闊的屋前一下子猛然停住,馬上騎士也在它停下的同時,抱著懷中的人兒一個飛躍跳了下來,動作自然流暢,一氣呵成。

    下馬後,白衣騎士毫不停留的往華麗的「冷香院」大步而入。

    「請問這位公子……站住!」廣寧門的護衛正想攔住他問清他的身份來歷時,凌月魄已經以一個奇異的身法閃過他們,逕自進門。

    「有人闖入!攔住他!」守衛微一失神後,立即放聲大喝。

    很快的,十來個護院訓練有素的將整個前院圍住,個個如臨大敵般緊盯著凌月魄。

    凌月魄無視一干蓄勢待發的護院,仍然像通行無阻般的大步邁入。

    「來者何人?且讓管某……魄……大少爺。」聞聲趕來的管仲宇猛然站住,愕然的瞪著依然薄紗遮面的凌月魄,那些護院則個個面面相覷,搞不清楚狀況。

    在他發怔之際,凌月魄已經越過他朝內院走了進去,管仲宇連忙揮手讓那些護院退下去,自己則急急朝凌月魄追去。

    「大少爺,您怎麼這麼快就到洛陽了?我還以為您至少還要五日才會到……」

    「仲宇。」

    「在。」

    「你立刻派人去請應傲前來。」他不浪費任何一句廢話。

    「是。」管仲宇毫不遲疑,立刻轉身派人去找梅應傲。

    很快的將張菱玲安頓在他的房間裡,凌月魄拿開紗帽,心疼的凝望著她蒼白的臉龐,瞧她平時活蹦亂跳的,沒想到卻是這般的嬌弱吃不了苦,早知道就換個方式整她了。

    「這位想必是玲侍劍了。」管仲宇好奇的跟了進來,看著凌月魄床上昏沉沉的女子,知道她就是谷中清的飛鴿傳書中所說的玲侍劍,「她怎麼了?」

    「嗯……不清楚,似乎是病了。」凌月魄劍眉緊皺遲疑道。

    不清楚?管仲宇一臉疑惑正待開口,卻讓一陣朗笑聲給打斷。

    「哈哈哈!管小子,你總算也有需要本神醫的一天……魄?」清朗的話聲在看凌月魄時嘎然而止,「真的是你?」

    「好久不見了,應傲兄。」凌月魄朝著梅應傲一抱拳,有點意外的微笑道,「你來得還真快。」

    「是好久不見了,月魄兄。」梅應傲也斯文的回他一禮。

    「客套完了沒有?」管仲宇不耐煩的打岔。

    轉頭見管仲宇一副受不了他們的表情,兩人也覺得好笑的相視而笑,梅應傲隨即輕笑解釋道:「我來附近應診,不意瞧見他那匹寶馬,所以想過來確認一番,正巧碰上仲宇派去找我的家丁,我就自己進來了,怎麼?今日請我前來,可是有人身子不適,需要本神醫大展身手?」

    「要不然請你來幹什麼?沒事撐著?」管仲宇沒好氣的朝他挪揄。

    「你沒事撐著,本神醫可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你撐著,要不是看到月魄那匹『飛雪』感到遲疑,否則我才不想踏到你這來呢,你以為你長得美嗎?要本神醫浪費時間來看你。」梅應傲不甘示弱朝他嘿笑,戲耍的神態完全沒了方才儒雅的氣質。

    「除了比不上大少爺和二少爺外,其他的人我還看不在眼裡。」管仲宇悠然的瞥瞥他,擺明了所謂的「其他人」指的就是他梅應傲。

    「不巧得很,本神醫剛好比那『其他人』還要高明上那麼許我,就差……」

    「停!你們還是一見面就鬥嘴。」不等他講完,凌月魄已經連忙喊停,他無奈的看著橫眉豎眼的兩人,打岔道,「傲,我請你來是讓你來看病的,你怎麼淨和仲宇胡扯?」

    「呃?對哦,呵呵!」梅應傲和管仲宇各自訕訕一笑,立刻偃旗息鼓。

    梅應傲黑眸一掃,不用凌月魄說明,他已經自動的坐到床沿為張菱玲把脈。

    「怎麼了。」凌月魄見他把了半天脈,眉頭皺成一團,不禁大感憂心。

    「奇怪……」梅應傲皺眉沉思,滿臉的疑惑。

    「應傲。」

    「這位姑娘沒病……」

    「梅應傲!你到底行不行啦?沒病她怎麼會昏迷不醒。」管仲宇插嘴。

    「我這不是要說了嗎?」梅應傲嫌他囉嗦的瞪他一眼,隨即肅容朝凌月魄道,「月魄,你將這位姑娘的病因向我說說。」

    「病因?」凌月魄微愕,略一沉吟後,他將從長安出發到洛陽的經過簡要的說了一次,「從第三天他就開始這樣昏沉沉的,剛開始還時睡時醒,後來則像這樣一直昏睡,你想這會是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梅應傲苦笑,「聽了半天,我可聽不出有什麼原因讓她這麼昏迷不醒,我方才為她把脈時就發現她只是氣血虛浮而已,照理說,在這種情況下她頂多會感到疲累倦怠,沒道理會昏睡成這樣啊?更何況她精氣神各方面雖然弱了些,但也都很平穩,可見平時一定很健康……」他苦笑連連的搖頭,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怎麼辦?難不成就讓她這樣一直睡下去。」管仲宇也大感愕然,連梅應傲這洛陽城內公認的天下神醫都找不出病因,那可真的嚴重了。

    「笑話!有病我都能醫好,何況這種沒病的病……」頓了頓,梅應傲豪氣千雲的拍胸保證,「我會盡量想辦法治好她的,就算沒能讓她醒來,至少保證她一條小命絕不成問題,反正我珍藥奇草多得很,再不行用我的血給她喝也成。」

    想他自出生開始就讓他那名醫老爹用泡了幾十種名貴的藥水洗澡洗大,又讓他餵了一大堆的有的沒有的珍貴藥草,他的血早成了名副其實的寶血,裡頭少說也含有二十幾種的珍奇藥性。

    管仲宇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對他那不爭氣的說辭大為感冒。

    凌月魄劍眉緊皺的輕輕撫著凌月魄瘦弱冰涼的臉頰,忍不住滿心憐惜與憂鬱。

    趁著梅應傲為張菱玲仔細看診之際,管仲宇將凌月魄請至大廳商討事情。

    「洛陽綢緞莊於去年立秋開張,主事者叫韓守仁,韓守仁在洛陽也算是一個有名望之紳,開張之初他們也曾派人前來打聲招呼,因為經營業員的布種類不同。這近一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但是這幾個月他們不斷和我們進一樣的貨,就連我們特有的定州瑞續和相州續文細布他們也都能找到貨源。而且定價比我們還低了許多,雖然我們因此而遭受損失,但這些我們是不能干涉的,不過,前幾日我接到定州和相州的布莊要求提高續布價碼的傳書。」管仲宇叨叨絮絮講了一大串,喝了口茶水,他又補充,「時間上正好是洛陽綢緞莊買進瑞續和續文細布之後。」

    凌月魄靜靜的聽他講完,眼神冷冷的望他一眼,「就這樣?」

    「呃……差不多。」管仲宇瀟灑的一聳肩。

    「這點小事你自己就可以解決了,何必要我多跑這一趟。」他拉長了臉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白跑一趟也就算了,問題是現在牽扯上張菱玲,難怪他心情不是很好。

    「稍安勿躁。」凌月魄無視他陰沉沉的臉色,逕自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好聲好氣道,「我當然有我的原因。」

    「哼!」悶哼一聲,凌月魄閉目沉吟,「我們與定州,相州的布莊數年來向來合作愉快,他們為何會忽然要求提高價錢?他們應該知道,我七軒綢緞莊的價錢一直以來都是最公道合理的。」頓了頓,他又問:「他們要求提高價錢的理由是什麼?」

    「這一點他們並沒有交代清楚……」管仲宇皺眉道,「我已經傳書去向他們問明原由,可是至今尚未得到消息。」

    「哦!」凌月魄劍眉微揚,「既然如此,你還是再傳書前去將緣由問清,只有先知道原因,我們才可找出應對之策。」

    「我明白。」管仲宇點點頭繼續,「相州和定州的事,我們可以慢慢解決。當前燃眉之急是原來為我們織布的數十名織娘這兩個月以來,接二連三的不是托病就是退出,再有就是轉往洛陽綢緞莊織布,人人都不願再為我們工作,我雖然曾拜訪過那些織娘,但她們全都有各種借口推辭,不過我看得出來她們說的並不是實話。」

    「我懷疑這一切是洛陽綢緞莊在搞活經濟鬼,他們可能用收買或威脅的手段來壓迫那些織娘,讓她們不敢為我們紡紗織布,企圖斷了我們的本地貨源,所以我才請大少爺前來商議,看是要如此解決這一連串的事故,而且咱們綢緞莊裡的貨就快沒了,積欠買家的布匹綢緞也還沒個著落,若不趕快讓那些織娘再織布,貨交不出來,賠錢事小,失信事大,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凌月魄劍收微挑,「有這種事?看來這件事確有蹊蹺。」

    「你看,就是這樣,所以我才要你來。」管仲宇手一攤笑道。

    「我可看不出來我來與不來有什麼不同。」凌月魄鬱悶的瞪他一眼。

    「當然不同。」管仲宇賊賊笑了起來,笑容裡很明顯的別有所圖,「我雖然可以肯定這整件事跟韓守仁有關,但沒有明確的證據我也奈何不了他。而最有利的證辭則是那些織娘的口供,問題是她們全都受到了壓迫不敢說出來。」他無可奈何的聳聳肩。

    「所以。」凌月魄危險的瞇著眼,眼神裡帶著一股懾人心魄的光芒,直盯著他,他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所以就是這樣啦。」管仲宇帥性的朗笑一聲,拋給他一個「你知我知」的曖昧眼色,只要凌大少爺稍一犧牲色相,還有什麼是他問不出來的?

    凌月魄不悅的輕哼一聲,他向來不喜歡以這種方式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微微一歎,他臉色微黯道:「織娘一一中,待玲侍劍稍有起色後,我再去找她們瞭解事情的始末,在事情未解決之前,暫先將綢緞莊關閉別對外經營。」

    管仲宇瞭解的點點頭不說話,他看得出來,凌月魄似乎非常在意玲侍劍,現在他只希望梅應傲那個蒙古大夫能找出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了。

    沉默片刻,只見梅應傲一臉挫敗的踱了出來。

    「如何?」見梅應傲出來,管仲宇迫不及待的問,比凌月魄還急。

    「唉!」歎了口氣,梅應傲頗為懊惱的微一搖頭,「不行,我用盡了各種方式,仍是救不醒她。」

    「仍是查不出一點蛛絲馬跡嗎?」凌月魄平靜的問。

    梅應傲大感洩氣的點頭,「對好的情況,我還是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最奇怪的是,我發現她的脈象雖平穩,但似乎有漸趨薄弱的現象,這點很不妙,因為那等於她正在慢慢的死去一般,等脈動一停,她也就沒救了。」

    「怎麼會這樣?那要怎麼辦。」管仲宇愕然驚道。

    梅應傲揚了揚左手,在他手腕上有一條細細的血痕。「為了以防萬一,我已經讓她喝下我的血以護住心脈,再來就只好慢慢想法子了,不過她的情況很怪,我不敢保證我的血是否能保住她的命。」他補充道。

    「啊——」管仲宇又是吃驚又是失望,如果連梅應傲的血都救不醒她,那可真的很慘了,他不禁擔憂的看著斂眉不語的凌月魄。

    「應傲!」凌月魄動容的看著手上的傷痕欲言又止,最後化成一聲輕歎,「無論如何,請你想辦法醫治菱玲。」

    「放心,我會的。」梅應傲義不容辭的應允,見凌月魄要開口,他連忙搶在前頭說,「別說謝字,這是外人才說的話。」

    凌月魄聞言只好感激一笑,「我去看看她。」

    「喂!梅應傲,你不會真的想不出辦法吧?」管仲宇見梅應傲一臉毫無把握的樣子不禁大感焦急。

    「如果她是患了什麼稀奇古怪的疑難雜症,至少我還能循醫道脈理去慢慢醫治,可是她根本好好的沒病,你讓我從何著手去救她?」梅應傲苦著臉直吐苦水。

    「照你這麼說,玲侍劍豈不是沒救了。」管仲宇瞠目的瞪著愁眉苦臉的梅應傲。

    「也不一定。」梅應傲搖頭。

    「那是有救啦。」管仲宇精神微振。

    「難說。」梅應傲還是搖頭。

    「你……」管仲宇登時火大。

    「你先別生氣。」梅應傲抹了把臉頹然道,「我並不是在敷衍你,而是我現在頂多只能保她不死,但實在是沒把握能將她救醒,我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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