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額前焦熱如火的大太陽,蹙緊眉心奔流不斷的濕汗,賀祺遠就這樣跟著桑榆,一條街跟過一個陡坡,一條小溪跳過一大塊岩石,好不容易才走到像有人住的村落。
「有人住嗎?」當賀祺遠走入村落中心,真想如此叫道。
他們好不容易到達這村落,慣常地坐落在山脈間任何一角,美其名為一「村」,實際上只是被大村管轄的零星老舊屋,每每三五家為一組合,通常再跳過一個山頭,才可望見另外的三五家。
許多山地人居住在此,也有被通緝的嫌犯,或棄甲歸山的江洋大盜,也愛寡居於此。現在桑榆的初戀情人,也可能居住於此。
賀祺遠幾乎可以斷定,此人必是脫離社會已久的隱山老怪。
「幸好當初他沒帶你走,否則你可能為了買一斤米而跑斷一條腿。」
桑榆氣喘吁吁,坐倒在一塊岩石上。
「你非得說風涼話不行?」
她一邊平息急喘的氣,一邊瞪著他,他聳聳肩。
望著四周山巒疊幛,遠地黃土飛揚,桑榆心裡還是不免擔心起來。
她望著手上的地址,上面只有村落的名字,這是老師回給她最後一張賀年卡上唯一的註明。她知道兩年前老師又被調職,但萬萬沒想到,竟然被調到這麼偏遠的地方。
這裡頭似乎有些玄妙……以老師的才華和賢德,絕不可能落魄到這般地步,除非……另有原因!
望著四邊空曠寂寥的山脈,賀祺遠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老師教什麼的?」
「數學。」她告訴他。
「哈!教數學的來這裡做什麼,看天、數樹木嗎?」
「賀祺遠!」她氣得大叫,她不容許賀祺遠有侮辱老師的意思。
「怪了……」
他奇怪看她一眼,她不解。
莫非賀祺遠意識出其中的玄妙……「怎麼了?」她稍顯緊張。
「為什麼你總是連名道姓叫我賀棋遠?你怎麼不叫我祺遠,或親愛的什麼……」
「賀祺遠!」她忍不住又大叫。
他撇撇嘴有點無辜之狀。
桑榆抿嘴莞爾。
賀祺遠這種達觀之人,不論身陷何種困境,都可以淡而化之,所以他很少煩惱,也難老。
他們敲了幾戶人家的大門,賀祺遠只用了平常十分之一的力氣,但是有一戶的門還是被他敲落了。
「天……」他慌忙扶門,才知原來這門--根本用架上去的。
「桑榆咱們走到太平世界裡去了,夜不閉戶,外無盜娼,不是桃花源,就是太平天國,說不定你老師會穿古代的衣服走出來。」
桑榆正想罵他一句,未料真有個人走出來,把他們這兩個外人著著實實嚇了一大跳……他們目瞪口呆,看著面前的人,對方真的穿了古代的衣服,但是不是她的老師。
她,是個女人,有兩條又長又組的辮子,穿著傳統山地服飾;橙色短上衣、藍長裙,還打赤腳,足踝上圈著一條珠煉。外表清不出她的年齡,應該也有三十來歲,她的眼紋被一道刺青所掩住。
她瞪著他們,他們也不客氣回瞪她。
「山地人。」賀祺遠輕拉桑榆的衣袖。
「台灣原住民。」她糾正他的話。
「有何不同?」他困惑地望著面前的陌生女子,她的眼睛既深邃又大,並帶些微的恐懼。
「尊敬的稱謂。」桑榆回頭告訴賀祺遠,卻看到他傻傻的盯著對方不放,她用力捏他一把,他從牙縫吸一口氣。
「你這樣看她,會把她嚇到。」她有些不悅。
「我常這樣看你,你就沒被我嚇到過。」
「我和她不一樣!」她急得衝口就說。
「喔!」
他深深看著她,她才意識出自己話裡有話。
「你哪裡不一樣?」他帶笑說。
她漲紅臉,不知怎麼回答,賀棋遠眼中的笑意更深。
幸而陌生女人替桑榆解圍,她向他們深深鞠躬,角度超過九十度。
「我們找人……」賀棋遠匆忙回禮,不過前些日子閃到腰,他只能回以四十五度之禮。
女人傻傻的盯著賀祺遠,癡癡笑,又引起桑榆的不悅。
「她聽不懂你的話。」她在賀棋遠耳邊說。
「聽得懂……」女人急忙說。
她深且幽黑的眼眸,似一潭難以預測的謎,令人費解。
「那很好,我們找一個人……」賀祺遠被謎吸引,忘了說什麼。
「你說過了!」桑榆見賀祺遠發癡的漾子,氣得聲音高昂起來。
「別吵,她知道我們的來意。」
他沒有看桑榆,直盯著那女人。
賀祺遠居然要桑榆「別吵」?桑榆真是快要氣炸了,以往賀祺遠將桑榆的話捧為聖旨,只要她生氣不開口,他一定會千方百計取悅地,讓她最後破涕為笑。現在他居然為了一個穿著奇怪、卻又美麗動人的女人叫她別吵。
美麗動人……就為了這個原因?
桑榆看看賀祺遠,又看看那女人,那女人唇邊浮上溫柔的笑意。
「賀棋遠!到底是你來找人,還是我來找人?」桑榆的語音差點失去控制。
「你的老師叫什麼?」
他還是沒有看桑榆,視線難從那女人身上移開。
「於忠。」
桑榆委屈得眼淚都快冒出來。
「愚忠?怎麼不改名叫愚夫或愚民的……」他無意識自語。
桑榆再也忍受不住,她抬起腳,就往賀祺遠的膝蓋狠狠一踢。
「於忠,於老師,是否有這個人?」她對那女人高叫。
那女人輕輕笑,眼睛貶一下,依稀讀到眼角的歲月痕跡,桑榆才稍微恢復一些自信。
「他住在院裡。」
桑榆張大眼,「院」裡?
「老師生病了?告訴我,他怎麼了?有沒有關係?會不會有危險……」桑榆急切詢問那女人。
這時換賀祺遠不悅。
他終於從好奇感走出,看見他現實裡深愛的女人,正為另一個男人著急。
「我看他想生病都難,倒是你先急瘋了。」他從鼻子裡吭出不悅。
「我為什麼不急?你可以看到一個陌生女人就發癡發呆,我就不能為與我三年朝夕相處的老師掛心嗎?」
「沒有發癡發呆,我在想事情。」他急得解釋。
「想事情?你要想什麼事情,這裡只有我的事情,沒有你的事情!」
看她柳眉倒豎的樣子,賀祺遠有一股捉弄她的快意。
「喔……我知道了。」他心平氣和地說。
「你又知道什麼!」她再抬高聲音,幾乎震碎賀祺遠的耳膜。
「你吃醋。」賀祺遠優雅說道。
桑榆愣一下,雙頰立刻如野火般燃燒起來,燙得連耳根都遭殃。
「我才沒有,我看不慣你把這裡的女人,當成你以前生活裡的女人一樣,可以任你玩弄!」她立刻反擊過去。
「那你也是我以前生活的女人,怎麼沒有被我玩弄?反而是我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桑榆,你要講道理!」
「講道理?我講的道理你曾聽過嗎?我要你別跟來,你答應過嗎?」
「錯了,本來是我死要跟你,後來是你死要我跟。」他也被她氣的吼回去。
那女人看著這兩個外地人,一來一往爭吵不休,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們的話。
「於老師在教堂。」
爭吵得西紅耳赤的兩人,同時回過頭看那女人,仿-她是怪物。
「他一直為我們布道。」女人優雅地解釋。
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原來,這兩人受電視影響太深,也太容易讓想像力無窮發展。
事實很簡單,於老師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心甘情願來到偏遠地方,為此地原住民傳道,就是這樣。
「教堂在哪裡?」賀祺遠看著女人問。
沒想到又惹來桑榆的白眼。
「到底是該我問還是你問!」
「我問你問還不都一樣。」賀祺遠覺得桑榆筒直有點無理取鬧。
「老師是我的,該我問!」桑榆握緊拳頭叫。
見兩人又快吵起來,那女人急忙打斷他們。
「教堂在前面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
「什麼?」桑榆和賀祺遠同時大叫。
二十公里?開什麼玩笑,現在已是正午時刻,再走二十公里,不就是日落黃昏了?
尤其在山區行走,路途顛簸難行,以平常的速度計算,大概要兩倍的時間才能到達,如果日落黃昏才能到,就要變成三更半夜的時辰。
那女人不解兩人的愁容,她自然一笑。
「過兩個山頭就到了。」
「兩個山頭?」他們尖叫起來。
不只路途顛簸,還要經過兩個山頭?賀祺遠差點昏倒,那他們要走到何時,才能找到桑榆的情人。
情人……想到這裡,賀祺遠更氣,對找自己情人的桑榆而言,若兩天的行軍還情有可原,但是賀棋遠幹嘛要受這種罪,況且對方還是他的情敵!
「我要去。」桑榆咬住唇。
賀棋遠低眉望向桑榆,她的表情相當堅定。
他垮下肩,看來他別無選擇。
「有沒有地址……」他說來好笑,就算有地址,他們也無從找起。
「有沒有地圖?」他換方式問。
「地圖?」那女人張大黑色眼眸。
「就是清清楚楚標上位置的地形圖,最好連樹木、路標、距離、速度都明白註明,如果有座標更好。」
「沒有。」那女人簡單地說。
「那怎麼辦?」這下桑榆急了,她不是問那女人,而是問在場唯一的男人。
「找啊!不然怎麼辦?」賀祺遠喪氣地說。
那女人猜疑看著面前的兩人,他們絕不會懂山區行路的艱難。
「不好走……於老師在此地住了兩年,好不容易到現在才識路。」
賀棋遠暗自叫苦,人家住了兩年才識路,何況是他們這種來自城市的鄉巴佬?
「可是我一定要找到老師……」桑榆急切說。
「為什麼?」
這次不是賀祺遠發言,卻是那女人。
她的語調輕柔婉約,眼底則蒙上一片霧,使人捉摸不出她問話的意圖。
「他……對我很重要。」桑榆低聲說。
「他是她的舊日情人!」賀祺遠惡意接過話。
「賀棋遠!」她怒叫一聲。
那女人垂下眼,表情有一絲哀怨,桑榆盯住她,不再理會賀祺遠。
「他是我的老師,我希望能再見老師一面,我們已經有十年不見了。」桑榆解釋。
「十年……」那女人幽幽閉口。「可以改變一切。」她說。
忽然那女人抬起頭。
「我丈夫死了也有十年。」她說。
這句話令桑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她為什麼突然提到她的丈夫?如果不是她電視頭腦發揮想像,就是其中必有原委。
「我認識於老師也有十年了。」那女人露出笑容。
原來如此,她只不過是因為老師的關係,追緬她死去的丈夫。
一個孤獨的女人,和桑榆一樣。
「我帶你們去。」那女人驟然提議。
賀棋遠差點雀躍得跳起來,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可是桑榆不甚高興因為賀祺遠的雀躍。
「太好了,如果你肯帶我們去,我們一定輕鬆不少,你要多少錢。」賀棋還興高采烈說道。
那女人受驚倒退一步,桑榆立刻捏他一把。
「對不起,我們無心要求你,如果你肯幫忙,就再好不過。」桑榆微笑說。
那女人低下頭似在沉思……賀棋遠在桑榆耳邊悄悄說,一邊撫著腰際被她捏的紅塊。
「你怎麼知道她不要錢?」
「別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死要錢!」桑榆輕聲罵道。
賀祺遠顯得委屈的樣子,桑榆話氣軟下來。
「你看不出她是好人?」
「好人可以用看的就知道?」他反問桑榆。
「在這裡可以。」
桑榆肯定下結論。
這時,那女人輕輕抬起頭,眼光飄向遠方。
「我也好久沒有看到他了……」
這好像又是一個謎……桑榆拍一下腦門,生氣自己始終忘不掉工作的樂趣。
有了那女人的承諾,賀祺遠和桑榆同時感到,路途的困難大大減少一半,他們經過半日折騰,肚子餓得咕嚕亂叫,那女人為他們準備小米粥,為他們解饑。
當那女人從戶外臨時搭起的小爐台,捧來一大鍋香噴噴的米粥時,桑榆幾乎以為她會變魔術。
別小看這鐵桶煮出的粥,裡面可是樣樣具備,取材大致出於山中隨手可得的野果蔬菜,新鮮得令人垂涎三尺。
賀祺遠足足吞了五碗,才善罷甘休。
「你丈夫娶到你真是幸福,每天都可以吃到這麼美味可口的東西。」賀祺遠真誠讚美那女人。
那女人羞赧低下頭,她喜歡男人的讚美。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說該怎麼稱呼你?」賀祺遠突然問。
女人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來。
「夏日。」
「夏日?我不是指季節,我是說別人怎麼叫你?」
「夏日。」女人重複一次。
看到賀棋遠還是一臉不解,她只好解釋。
「我的名字……山地話你們聽不懂的,於老師叫我夏日,你們也叫我夏日吧!
我和他相識在夏日。」
「夏日……多有趣。」賀祺遠開心笑道。
桑榆用力放下竹筷。
她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點,這一餐只見他們眉來眼去,害得桑榆根本食不知味,索性不吃了。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桑榆大聲吼道。
那女人望桑榆一眼。
「現在。」
桑榆噓了一口氣。
那女人倒是相當乾脆……於是三人吃飽後,便開始往無盡的山路出發。
走路就是這麼一回事,一直走一直走,沒有時間,也沒有目的,一直走一直走就對了,反正總會有停下的時候。
體力也是這麼一回事,一直走一直走,就累了、喘了,就想休息了,就走不下去了……這一小時的行程,桑榆起碼有一百次想叫停的慾望。
她頭頂似在燃燒,刺辣的陽光,毫不容情燒煮她的意志,她脖子也挺得酸了,臉則焦熱難受,衣服更是一片濕流。
最重要是她那兩條腿,好像不是她的。
桑榆瞇起眼,看見夏日走在前頭,她似乎一點倦意也沒有,兩條長腿矯健,直往前邁進,每一步都像開始的第一步。
賀祺遠則和桑榆並肩而行,他也是步伐如飛,要不是桑榆跟在身旁,恐怕他會和夏日一起飛達目的地。
明顯地,桑榆是他們的累贅。
「還有多久?」她忍不住問身旁的賀祺遠。
「很久。」他不容情說。
「很久……賀祺遠,你連安慰我一下都不肯。」桑榆一邊提腿跟著他的腳步,一邊委屈得想哭。
「怎麼安慰你?要來的是你,喊累的也是你,倒楣的卻是我!」賀祺遠賭氣說。
「我沒有喊累,我……我只是走不動。」一滴汗水流進她的眼睛,她急忙揮去,揮出的竟然是雨滴。
賀祺遠也有些於心不忍。
「如果要早點到達,就打起精神,如果要我背你,就說一聲。」
「才不要!」她嘟起嘴,那模樣只有十六歲。
賀祺遠笑一笑,他比桑榆也好不到哪裡去,原來白俊的臉已灰蒙一片,頰邊的鬍鬢歷經一夜未修,冒出一小截胡碴。總之,他的狼狽樣,絕不亞於桑榆,只不過他是男人,不能叫苦,還得背負她的苦。
賀祺遠往前向夏日招手,夏日停下。
「桑榆累了。」他這麼說。
「我不是累,我是腳痛走不動!」桑榆在後頭大叫,對他們的輕聲耳語,她可是豎起耳朵,機伶得很。
「才走一下就累了?」夏日不帶表情的看桑榆一眼。
桑榆漲紅臉。
「原諒她吧!她是城市養出來的嬌嬌女。」這句話,賀棋遠是講給桑榆聽的。
夏日笑一下,頭上的夏日也笑一笑,熱得賀棋遠睜不開眼。
一停下來,桑榆幾乎是倒在賀祺遠的身上,也顧不得身上的汗濕和塵埃。
「你就常常累一點好嗎?這樣我才有機可乘。」
他扶她坐在一塊岩石上,她將頭靠在他肩上,感到頸部一陣酥軟。
桑榆累得連吵的力氣都沒有,甚至連賀祺遠握在她腰間的手,都懶得理會。
「還有多久?」她痛苦問道,好像此時,她也只能問這句話的樣子。
夏日空向前方,表情嚴肅。
「照這樣子走,晚上絕到不了,先在下一個地方休息,第二天再走吧!」夏日歎氣。
桑榆匆忙望向四周,山還是山,石頭還是石頭,夏日指的休息地點,莫非就是山和石頭的夾縫處?
夏日會意桑榆的慌亂,而賀棋遠則陶醉於桑榆難得的溫柔裡。
「前方不遠有幾間屋子,我有認識的朋友住在那裡,可以暫住一晚。」
桑榆鬆一口氣,只要不睡在亂石之間,她已經很滿足了。
等休息夠了,三人再度出發。
桑榆口乾舌燥,被賀祺遠拖著往前走,人家說--休息是為走更長的路。桑榆則要推翻這種沒有親身經歷的說詞,應該為--休息是,嘗足了休息的甜頭,會更失去繼續奮鬥的意志。
一直走在前頭的夏日,為順著他們的速度,腳步也慢了許多。
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夏日所言的幾棟屋子,此時已是日落黃昏。
桑榆驚歎望著這幾棟屋子,她想賀祺遠看了也會有同感。
「哇塞!要拍災難片,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地點。」賀祺遠衷心叫道。
就是這樣,殘破不堪!
這些屋子,沒有一磚一瓦完整,甚至有一棟屋子的屋頂只有一半,還有一間的樑柱嚴重傾斜,用幾根大木樁支撐。
夏日沒有理會他們,自顧自敲了一扇門。
一位山地老婦人走出來,她和夏日興高采烈寒暄一番,但是沒有一句他們聽得懂,她們乃用母-交談。
夏日轉過頭對老婦人指向他們,老婦人笑得開心,他們也急忙回以一笑。
老婦人熱情萬分,比手劃腳的邀請他們入屋,他們也急忙彎腰表示答謝,幾個簡單的動作,讓城市與鄉間的人心連成一片……桑榆狼吞虎嚥吃了好幾碗清湯麵,這是老婦人親手揉的麵條,那湯也清得可以,只有水和幾集蔬菜,奇怪的是,味道竟好得不得了。
賀祺遠也不輸給桑榆,最後他也懶得盛面,就把鍋內的殘餘物全倒進胄裡。
吃完後,賀祺遠抹一下嘴,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
不過,他沒有稱讚老婦人的手藝。
桑榆有點生氣,果然,他對夏日較特別。
「賀棋遠,人腦滿腸肥已經很可憐了,別把身子也吃成腦滿腸肥。」桑榆有醋勁不能發,只好大逞口舌之快。
賀祺遠正看著夏日收拾桌面的優雅動作,他想桑榆只要有她的一點溫柔就好了。
「賀祺遠……」桑榆又叫一聲。
「聽到了,我聽到……只要我一秒鐘不看你,你就罵人。」他氣得說道。
桑榆芳心發燒,他說得沒錯……怎麼搞得?自從夏日出現後,她一秒鐘都難得平靜?
憑良心說,夏日很美,但是桑榆也不差,對兩個同美的女人而言,年紀是決勝負的關鍵,明顯的,夏日比桑榆老,所以桑榆應請大獲全勝才是,可是桑榆仍難心悅誠服。
賀祺遠看著桑榆,經過一天的奔波,她已釵橫鬢亂,顯得十分疲憊,不免心生憐惜。
他出奇不意握住她的手,這一次桑榆抬頭看他,沒有掙開他的手。
「傻瓜,我愛你。」
像雷一樣打在她頭上,她整個人晃了一下,心跳得好急,呼吸更是不規則……這句話,她聽他說過不下數百次,可是這一次聽來,卻如此震撼而具殺傷力,把她的防衛攻得片甲不留,她傻傻的望著他,感覺他變得好溫柔。
難道夏日真會捉弄情……她被太陽曬昏了?還是被汗水淋怕了?還是許久未嘗到冰紅茶的甘味,使她神魂顛倒、意亂情迷起來……當他深情等待她的反應時,她只能低下頭,忙著平服被夏日弄亂的思緒。
而罪魁禍首的夏日卻開口了。
「裡面是你們的房間,早些休息吧!」
一句極普通的話,卻驚嚇了兩個人,還差點跳起來,他們同時叫出。
「我們?」
夏日微笑,覺得這兩個人真不可思議,不但可以一直吵個沒完,而且很容易大驚小怪,可見外面文明人的見識,也不會比他們多。
「是啊!裡面有一張小床,可能有點小,但是擠一擠還過得去。那本是XXX(山地話,老婦人之名)兒子和媳婦的,可是夏天是狩獵季,他們必須出征到八月才回來,所以可以暫借你們睡一晚。」
說半天,沒有說出桑榆的重點,她急死了。
「我們怎麼可以睡在一起?」
「你們不是夫妻嗎?或者……外面的夫妻不睡在一起?」
「不是……不對,夏日小姐你誤會了,我和她不是夫妻!」賀祺遠也急了,他可不想因一時非份之想,就被桑榆一腳踹死。
夏日驚愕地望著他們。
「沒錯,我是很想娶她,更想和她睡在一起。可是她還沒有答應嫁給我,所以今晚我們還是不能睡在一起。」
聽他們一說,夏日忽然急急望向身旁站著含笑的老婦人,又急急轉過頭,以一種非常嚴肅的口吻告訴他們。
「不行,你們一定要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