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二天,大概是韓笛揚有生以來最痛苦的時光。
沒想到身手矯健壯碩如牛的他,竟然有暈船的毛病。
三天衷他吐得晞哩嘩啦,胃裡翻湧的酸水把他折騰得像病貓。他躺在船艙裡,每隔一分鐘便有作嘔的舉動,又像個孕婦。
可惡的女人,他使勁槌著木板床,每喘-口氣,便聞到船艙潮濕腐敗的氣味。
他捏緊鼻子,身體隨船板呈頻率性的搖動,胃部酸水也隨之上下湧動。
他彎下身想吐,自從吐完最後一餐泡麵後,他只能幹嘔滿腹的委屈。
可惡的女人!他再咒罵一聲,冷冷回應他的,是隨著韓笛揚上船、躲在甲板縫鼠輩的竊笑。
沒錯,他的處境連老鼠都不如,鼠輩是為貪食而上船,他則連貪戀美色的僅存都破滅。
李桑瑤把他推上船後,他已經三天沒見過她。
她到底想做什麼?百思不解的問題纏繞他每寸思維。
事實擺在眼前,她找他,需要他幫助她,然後騙他上船。
若只為了替她脫罪,犯不著如此大費周章的綁架他到菲律賓啊!
韓笛揚可能在自己的報社小有知名度,但在龐大的新聞媒體世界裡,他比灰塵還可憐。
如果李桑瑤以為韓笛揚能用文筆為她成就大事,她就是自尋死路。
此之外他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超能力,足以扭轉她的霉氣。
想想得頭痛,便倒在床上昏睡;餓了,每餐有負責伙食的船員送來兩片麵包和湯糊。他把湯糊喝掉,把麵包丟給老鼠吃。
他也曾試著和菲律賓船員溝通,除了感到手腳不夠比畫之外,對方敬鬼神而遠之態度也令他寒心。
李桑瑤和這些人又有什麼關係?問題緊接著困擾他。
她長得道道地地中國人的長相,倘若他懷疑他們是同種人,那必是遺傳基因出問題。但是他們為什麼聽任她的擺佈……
他試著回想李桑瑤的背景經歷,他所能得到的信息只能從報章上斷章取義而正因為他也從事這行業,就更懷疑他能夠清楚認識李桑瑤。
她從美國留學歸來,之前--身世不明。
令他猛然驚醒的大問題便在這裡了,大家所知道的事,那是李桑瑤回國後才發現而她回國以前呢?
她是個考古學者,她是個年輕女人,她是個大學講師,好像她的身份就這樣界定了--一個年輕博學、熱愛考古的女人……
最容易掩人耳目的面具亦在這裡--她是個年輕博學、熱愛考古的女人!
讀者感應能力有限,一個加了封號的女人,任何幻想自然局限於形容詞--年輕、博學、考古,加上一個結束的句點,等於完成女人的一生。
正常人的理解範圍襄,女人很簡單,學問很簡單,考古寫起來更簡單,這些簡單的形容結束懷疑李桑瑤的可能。
仔細想想,李桑瑤複雜得難以想像。
她莫名其妙的從地表冒出來,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更沒有她曾經居住過這塊土地的任何背景資料,她從何「留學歸來」?
她根本就沒有出國過!
他用力跳起來,頭撞上頂上的甲板復落下來,他捧著頭摀住嘴,深怕驚動艙外虎視眈眈的人。
她必是跨國犯罪組織的首腦!賣的是大麻、安非他命和海洛英。
她可能從小就與毒品為伍,生長在種罌粟花的山谷,她滿腦子受毒梟老爸的影響,並且依照世襲制繼承毒品王國。
有可能嗎?她看起來清純柔弱、神聖不可侵犯……
美麗,女人偽裝蛇蠍心腸最管用的糖衣!
倘若李桑瑤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她越美越令男人神魂顛倒,男人也越信任她,她也就越容易得逞,則男人死得更慘。
可是……古橫呢?他忍不住為蛇蠍美人尋找借口。
其實不難解釋,當初古橫大吹特擂「月光離魂因子」可以帶他進入次元空間,結果沒有得到迴響,原因在於他舉不出實證。李桑瑤主動參與實驗之後,竟然讓科學界樂意贊助兩人,想必李桑瑤拿出什麼令人信服的偉大理由,而此理由,窮韓笛揚滿腦子也想不出個道理,岡為他不是考古學家。
事情發展到這裡已相當明顯了。李桑瑤串通古橫進行可怕的犯罪事件,得到的代價是讓古橫進入次元世界。不要不相信李桑瑤的騙功,韓笛揚就曾深受其害,以致現在躲在船艙中,終日與老鼠為伍。
當然,古橫若下地獄去了,也算是進入次元空間。
綜合以上假設,韓笛揚得到結論。
李桑瑤是財力、勢力極龐大的犯罪組織首腦,她正進行一項可怕的犯罪事件,看來她已經接近成功邊緣,現在她坐上船打算回到自己的地盤,只差他的幫助而已。
思維到此受阻,即使再給韓笛揚一百顆頭顱,他還是想不透,他能幫助她什麼?
他不免又要想起古橫了,古橫能幫助李桑瑤什麼?一個過氣的考古學家能提供女盜匪怎樣的幫助?
就好比名不見經傳的韓笛揚,能提供李桑瑤什麼幫助?
古橫、韓笛揚……韓笛揚、古橫……
這兩人似乎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可是又相隔天地之遙……
韓笛揚把頭枕人掌心,他頭痛得要命,想不出自己和古橫夾在李桑瑤的犯罪動機裡,到底扮演著什麼角色?
想到頭昏時,他睡著了,反正困於海水和危險、胃酸和老鼠之間,白晝和黑夜都一樣。
※※※
醒來時,艙室漆黑不見五指,他摸出打火機點燃床邊掛著的油燈,發現窗旁小桌放有麵包和湯糊,想必有人來過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餓起來,摸摸肚子,胃部居然不再難受,大概經過幾天的折磨,已經被強迫習慣震盪不安的船身。
所以說,人類適應自然的力量通常由惡劣環境開始,韓笛揚慢慢能體會「自保」之餘才能「侵略」的道理。
他得先恢復體力才能追究謎底。
韓笛揚總算覺悟起來,無論如何,坐以待斃不是辦法,如果李桑瑤要他死,他絕無活命的機會,與其坐著等她下手,不如挺起胸膛與之對決,這樣還有活命的機會,起碼死得像個男子漢!
結論--虎死留皮;人死,也要留張臉皮。
他提起精神,大口吃完麵包和湯糊,連麵包屑都不留下。他的樣子正像卡通影片裡吃完菠菜的大力水手卜派,他弓起手臂亮出凸起的肌肉,準備走出船艙與女盜匪做生死之搏。
他敏捷迅速的爬上階梯,當腳踏上船艙外的甲板,他吸人滿鼻子的涼風。晚上的海風冷冽刺骨,海上還飄著毛毛細雨,他仰頭望著夜空,天際烏雲密佈,海面風起浪捲,雲水烏沉、海天共色,隨時都有狂風暴雨的可能。
甲板上不見半個人影,此時正值夜半,除了船長室燈還亮著之外,大家似已沉入夢鄉。
韓笛揚好像置身另外的世界,不同於追逐金錢權力的地方。
藉著船桅垂吊的小燈,韓笛揚小心前進。
風吹亂了他的黑髮,濕冷的雨水打痛他的臉,他不斷猜測李桑瑤可能的藏身處。
從那批人對李桑瑤的態度看來,她在他們之中地位頗高,像是眾星拱月的姿態,所以她應該住在船內最豪華的頭等艙。
但是他想不出這種破船,有哪裡能佈置出像話的總統套房來?
走到船尾時他停下來。
路好像到了盡頭,橫亙前方的便是大海,他不由得從船尾往下看,海水如無底的黑洞,只要不小心掉下去,絕對被大白鯊的利口接個正著,於是他急速打消逃生的念頭。
他倚著船緣托起腮幫子,據他盤算,這段航行也有二天了,就算風再大、船再破,也該到達目的地了,可是海水依然見不到盡頭,船身沒有靠岸的跡象,難道李桑瑤臨時變卦,把他們的目的地改成更遠的非洲或北極……
他想得心驚膽跳起來,他可不想到非洲當上人,或北極當熊。
船下的海水依然黝黑深邃,就著船上些微的光源,他依稀看到自己,一個人影,兩個人影……
他怵目驚心、血色盡失,海面上居然倒映兩個人影!冷汗迅速從背後鑽出,他確實感覺有個人影朝著他慢慢跟上來……
韓笛揚全身上下泛起驚慄寒顫,細胞也隨之迅速收縮,毛髮更接著一根根倒豎起來,他僵硬著身體,屏住呼吸讓背後的人一步一步走上來……
直到韓笛揚感到對方離他不到一指的距離,人影朝他伸出手來,頸部立刻觸到一陣冰涼……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韓笛揚暗中吸足了氣,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翻過身去,閃電般絞住對方夾在他頸上的手指,然後整個人往前撲過去。
他摔倒在地上,撲倒在爛泥襄,而他身下居然空空如也;他驚慄萬分的抬起頭,萬萬沒想到這麼快的速度下,自己居然撲了空?
然後,他瞪大眼睛望著快要散失於風中的人影……
韓笛揚一刻也不遲疑,他迅速跳起來往他追去,人影跳上船尾,韓笛揚跟著撲跳上去,然後他看到海面上濺落的水花,人影已完全消失不見。
韓笛揚呆立在船尾上頭……
雨水淋濕了他全身,心情卻有如熱浪翻攪,他確定看到了那個人,在風雨交加的朦朧夜裡。
過了好久,海面沒有任何動靜,他只好跳下來,坐在冷濕的甲板上,頃刻間無法從巨大的驚駭中回醒過來。
韓笛揚用力搖頭,想甩掉滿臉的雨水,然而無情的雨水又沖濕他的疑惑。
他確實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身材矮小,滿頭白髮,背脊嚴重佝淒著,穿著一身白色長袍。
那個人是個老男人。
老男人滿街都是,韓笛揚實在不必大驚小怪,問題是這個老男人,韓笛揚曾經見過。
他不得不泛起寒顫,他清楚記得某張報紙上曾登過這個人的照片,如果他記得沒錯,這個人就是失蹤多日的古橫!
雖然船上油燈忽隱忽現,雖然夜晚深沉冷肅,雖然風雨渺茫朦朧,但是古橫那頭白髮,那身實驗長袍,那般佝淒的背脊,還有那對精明冷酷的目光,韓笛揚確定他就是古橫!
沒錯,他看到了古橫!古橫曾經在這艘船上,現在古橫跳下船,再度失去蹤影。
到底怎麼一回事……
韓笛揚不知道問過自己多少遍相同的問題,可是他依舊滿頭霧水,怎麼也無法將所有的懷疑,凝聚成讓人信服的道理。
他看到了古橫,那代表什麼?古橫已經可以在次元空間來去自如?
還是古橫根本就沒有進入次元世界,他躲起來了,又躲得辛苦,所以忍不住現身透氣?
最大的可能就是李桑瑤把他藏起來了,他們從實驗開始便計劃好一切。
忽然,一絲輕微的聲響順著雨水飄過來。
韓笛揚猛然跳起來,他張大眼睛握緊拳頭,屏氣凝神聆聽聲音的來源……
距離他不到兩尺的距離,一扇門突然打開,韓笛揚差點憋岔氣,他熟悉的長髮女郎閃現到他面前來。
李桑瑤被他的表情嚇住,他全身泥濘不堪,雨水正順著髮梢滴落前襟,除了眼眶裡還有凶暴的火花,他彷彿從地底鑽出來的泥人。
四目交接過後,他們悶不吭聲,憤怒之火卻寸寸逼近他們,李桑瑤也跟著他焦躁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雨勢越來越大,沒多久她全身也濕透了。
他看著她,她美麗的小臉超凡絕俗,身上還是穿著上船前的黑衣服,像黑夜裡跳躍的精靈,他永遠不明白小精靈世界裡的秘密……
她眨動無辜的大眼睛,嘴唇閃著被雨水洗滌過的光澤,她若不是甜蜜的情人,就是黑心的蛇蠍美人,他到底該相信哪一方面的她?
他喘著氣,使勁按捺無名之火。他心底明白,如果一有閃失,他將會壞了整盤牌局,無論她的或他的。
好久,等不到他的回音,她朝他走近。
他猛然往後跳開,好像碰到狂野猛獸,她更確定他遭遇到令他難以承受的事
「我們要一直在這裡淋雨嗎?」她忍耐的大聲說。
他抬起頭來,雨水扎痛他的臉,冰冰涼涼令他心寒,正如她給他的感覺。
「進來吧,我們需要談談。」她打開她的船艙。
沒錯,韓笛揚冷靜下來,他們正需要好好談談,不管是過去、現在,或未來。
※※※
他隨著她走進艙房,和他住的艙房差不多大小,並沒有他想像的豪華,只有簡單的床和桌椅而已。
他接到她丟來的一條大毛巾,用力往身上擦著,一下子那毛巾也同他身上一樣泥濘不堪。
她為他倒了杯熱茶,他頹然坐下來?面前的女人變得舉棋不定。
「你……你也看到了……」
「看到什麼?!」他猛然回應。
她臉色變得蒼白,和以前看到的她有點不一樣,李桑瑤不再像以前那麼有自信。
這是他的懷疑,而他相信,韓笛揚也不像以前那麼有自信了,因為事情有了變化,他看到了古橫,一個不該出現的人。
「你也看到古橫了嗎?」她全身打著寒顫。
他沒有說話,也不必用話嚇她,她現在看起來比小鳥還要無助,而韓笛揚則需要冷靜聽她說話。
「好吧,我告訴你一切。」她終於下了決定。
他放下茶杯,屏氣凝神的注視她。
她吸一口氣,迴避他逼人的眼神。
「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有一年夏天跟著旅行團去菲律賓玩,意外的我跟丟了,走進一座小山裡,天知道我是怎麼走的,可能是身旁的奇花異草吸引了我,所以等我發現迷路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她站起來,心情顯得相當不穩定。
「我之所以知道布吉部落,就是這次迷路的經驗。」
「你不是說布吉消失了……」他忍不住說。
她搖搖頭,臉上有無盡悔恨的表情。
「我騙了大家,事實上布吉始終存在著,也因為我發現布吉部落,才激起我對月光離魂因子的興趣。年老的巫師告訴我,以前犯了錯的布吉罪犯,皆由月光來懲罰他們,選定一個有月光的夜晚,讓他們消失在空氣中。」她激動起來,雙眼閃動亮光。
「於是我費了好長的時間和他們相處在一起,從他們各種古老的傳說或遺物中,我發現確有其事,只要找出他們送走罪犯的儀式動能,就能證明月光中有一種能源能將時光倒轉,把人推到另一空間中。因為人潛在的某一種能源,適巧能結合月光中某一種因子,使其引爆,移轉時間的正常軌道變成另一個空間……」
「等等……」他打住她宣洩不停的專業知識,因為他聽得頭昏眼花。「這和古橫有何關係?」
他直接步入正題。
她雙瞳立刻竄起憤怒之火,胸口隨之起伏不定。
「錯在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古橫,當我放完假回到學校,古橫竟悄悄來到部落裡,用精巧的文明技街騙倒了布吉部落每個人,他們把他奉為至尊的大巫師,以為他真是神的代言者。」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他乾脆的說。
她垂下頭,眼中含著悲憤的淚水。
「我之所以放棄這項研究,是因為超過人類能力範圍之事,必然引起自然界大亂,而且若研究出此動能,其力量之大足可毀滅地球數十次,可能造成的災難,絕對不是你我能想像的,你懂嗎?」
他點點頭,暗自佩服李桑瑤的職業道德。
「古橫取走布吉神檀的儀杖,儀杖是族人最高的信仰,認為那是神給他們豐衣足食的保證,豈料被古橫取走儀杖後,大家全不耕作了,只等著神降天災將他們毀滅……你想,原來被世人道忘的地方,居然因為我的介入而變成這樣的下場……」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他想為她灑一把同情之淚,可是太多的問題他急於知道。
「古橫取走儀杖做什麼?」
「他以為儀杖含有吸取離魂因子的重要磁性,事實上不然。他研究不出動能的來源,結果儀杖竟在一次實驗中燒燬了。」
她沉沉呼吸著,悔恨的淚水乾涸於眼角掉不下來。
「那你能做什麼?我是說悲劇已經造成,憑你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他的頭又痛起來了。
「我要古橫回去向族人解釋一切!」她咬牙切齒的說。
他好像有些懂了。
「所以你要找古橫其情可解,但是我就想不通,你要我到菲律賓來做什麼?何況你不一定找得到古橫,如果他真的進入次元空間……」他突然停下來,發現她眼中充滿慧黠的光芒。
韓笛揚像被踩到尾巴般跳起來。
「你別開玩笑了,我和古橫有天地之別……」
李桑瑤掛上一臉嚴肅的表情。
「只要你上點妝,我變些魔術讓你出現在山頭上,布吉人不會認出你和古橫有何差別。」
「那你也未免小題大作,隨便找個人代替就好了。」他嚇得臉色發白。
「不,我也要一個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的記者,用他的妙筆向全世界宣佈,古橫已經死了,實驗沒有成功的希望,月光永遠安全的照亮黑夜,和次元空間沒有任何關聯。」
「可是……那些追殺你的人……」
「他們並不是要殺我,只是想抓我回去完成實驗,因為除了古橫之外,我是唯一熟悉研究的人,他們更以為我殺了古橫得到動能要素,所以千方百計要抓到我。」
「他們是誰?」他瞠眼問道。
「異想天開的恐怖分子,打算在國外發展勢力。我已與菲國警方聯絡好,只要他們回去,誰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她堅定的說。
「所以他們以為你又找上另一個人可以完成實驗,拿我做目標引他們回去?」
她笑起來,小巧的笑窩又出現。
「沒錯,現在我帶你回到事件的源頭,想必讓他們以為我急著證實研究結果,所以他們一定會跟著我們回去。」
所以,他變成恐怖分子的槍靶。
所以,他變成代替古橫的冤死鬼。
所以,他變成欺騙大眾眼睛的媒體殺手。
所以,她還是他心目中的蛇蠍美人,只不過置他於死地的方法多了幾個。
「可是,我看到了古橫,他還存在這個空間。」他強迫自己學她的語氣說話,「可見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單純,他的出現,也許就是要破壞你的計劃。」
他擊中她的要害,她捧住心口坐在床上,雙肩顫動不已。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絕不是進入次元空間,我明明看到儀杖被毀了,而且我應該被他催眠了……」
「你為什麼那時就不逮他歸案,偏偏到他消失後才找個替死鬼?」
「我原以為他會成功……那時我並不以為做錯了事,可是當我知道研究目的竟是為了製造殺人武器,我才徹底清醒過來。」她漲紅了臉。
他露出譏笑的神情。
「所以你被小小的禮物樂上了天。一棟房子?一部汽車?還是雍容華貴的衣服和首飾……」
她氣極揮手。
「你不必笑我!誰不想登上枝頭變鳳凰?難道你從不夢想有一天榮獲諾貝爾獎,還是娶到減少奮鬥三十年的老婆!」
韓笛揚又嚇了一跳,他心裡所想的竟被她說個正著,這女人還真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其實,哪個人沒有慾望,不過好、壞人的慾望之別在於--好人道德規範總比壞人多許多,至少好人不會為一己之私而危害大眾生存的權益。
不過和李桑瑤比起來,他韓笛揚真是好人中的好人,因為李桑瑤至少危害到他生存的權益,她正逼他上梁山,不管理由多麼神聖。
「你願不願意幫助我完成這項神聖的任務?我的意思是說,讓壞人繩之以法,還給布吉原來的天空。」她不安的說。
哈,她真是他的紅粉知音,他才想到神聖的理由,她就以神聖的任務來迫害他。
他深鎖眉頭,摸著下巴,假裝思考她嚴肅的提議,她急得額上冒汗。
「那要看你願不願意成為我減少奮鬥三十年的老婆了。」
她微微一愣,才發現他眼底的惡作劇。
沒有他預期的反應,他本以為她會羞得滿臉通紅,卻反而眼睫低垂,掛下串串淚珠。
她感到安慰的哭了,楚楚動人得令他手足無措。他慌忙掏出手帕就要拭去她眼角的淚,沒想到那手帕上的爛泥,在她瞼上劃了一道清楚的黑漬。
他笑起來,眼睛閃亮得動人,她竟停止哭泣,有些發愣的看著他。
被她看得有些奇怪,他急忙摸著自己的下巴,那裡冒出一堆亂草,從他上船後就沒有碰過水。
「還有幾天才會到達目的地?我實在很想好好洗個澡,還有吃點營養的東西。」他百般無奈的說。
她有些不好意思,這趟的確讓他吃足苦頭,既然已化敵為友,他當然可以有要求。
「海上風浪很大,可能要延誤行程了,不過你不必擔心,我的朋友都是受過訓練的,他們是菲國優秀的警察。船上也有足夠的水讓你洗個澡,就是食物方面要委屈你了,我們並沒有準備太多糧食。」
真是委屈他了,他想國內監獄的待遇都比這襄好許多,不過見她粉頸低垂不施脂粉的羞色,男人為她受點苦亦是值得。
他們總算和解了,就像雨過天青後一片萬里無雲,連氣候也受他們感染,風雨停歇,換上溫和的好天氣。
接下來的航行,如同他們的心情,隨波逐流又輕鬆自在。他們躺在甲板上,洗盡身上的污垢和得失心情,以藍天為被、海水為枕,偷得半日優閒徜徉暢遊於自然美景中。
※※※
趁天氣放晴,幾名船員捺不住蠢動之心,紛紛撒網捕魚。
他們赤裸著上身,任陽光翻滾於結實的臂膀上,又是一幅動人佳畫。
雖然韓笛揚心小還存有許多疑問,但當他望見她秀美清麗的臉龐,對她的私人問題立刻吞掉大部分的懷疑。
他坐起身,看著船員拚命拉扯魚網,可惜魚比人精,這一網又落空。
她也坐起來,瞇著眼遙望湛藍的天空。
幾隻飛鳥在頂上盤旋,或許在等待漏網之魚。
他回過頭看她,烏黑發亮的長髮落在頸間,和雪白的肌膚儼然兩種顏色,都是令他心醉神往的色彩。
「你到底是誰?」他忽然說。
她婉約輕笑,好像他問來問去都是同樣的傻問題。
「考古學家,大學講師,美籍華僑。」
「還有呢?」
她不懂,對油腔滑調的記者,這些數據足夠他寫上好幾天文情並茂的報導了。
「你結婚了嗎?」他說,一邊閃避她的注視。
「你希望我結婚了嗎?」她反問他,眼底閃爍他看不到的促狹。
「事實就是事實,不是我希望如何就能扭轉。」他生氣的說。
「沒有。」她承認。
「有沒有男朋友?」他追問。
「沒有。」
「有沒有喜歡的男人?」
她插起腰,像撒嬌的小女孩。
「我叮不是要你撰寫花邊新聞。」
他聳聳肩,玩世不恭的樣子教人生氣。
「寫你的花邊新聞該是最無聊的事,其實我早該想到,一個聰慧的考古老師,把青春年華奉獻給學問,滿口救世經,滿臉神聖光輝,她哪有時間談情說愛?虛度終生歲月,到頭來還是孤獨一個人。」
「那你呢?」她氣紅了臉,他竟然以他淺薄的閱歷批評她的人生觀。「一個整天夢想成大事的小記者,從未為理想目標辛勤耕耘,女人玩過一個又一個,日子一天混過一天,這就是現代人崇尚自由的人生觀?」
他倒抽一口氣,她可真瞭解他……
「你認識我多久了?」
「以前我就碰過一個。」她咬住下唇。
他明白了,她曾受過男人的打擊,而且她以為韓笛揚和他是一丘之貉。
「結果如何?」他急著想知道那個男人的下場。
「我殺了他!」她淒厲的脫口而出。
韓笛揚張大口,近似女人的尖叫差點跳進出喉。
「我恨不得殺了他……我一向嫉惡如仇,對愛情也是,只要負我的,我一定要討回公道。」她喘著氣說。
他也跟著喘著氣,她可真是嫉惡如仇。
「他負了你?」他依舊不死心。
她盯著他看,想要看進他的骨髓裡,看他是否會對她負心。這點他不能保證,「愛美」是人的天性,至於是否要占為已有,他沒有經驗。
他僵硬著身體迎視她。
「我負了他。」
這點倒出乎他意料。
她甩甩頭,變回冷傲如冰霜的女人。
「我不想提那段不成熟的回憶,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沒有時間和你談情說愛。」
他瞄她一眼,她說得認真,沒有注意到自己話中的語病。她的話正是警告他不准對她想入非非,同時也表明事業重於感情的看法。
「如果你再碰到一個……」
她揮手打斷韓笛揚想接下去的話。
「你真是婆婆媽媽,如果你有這麼多時間,該先想想你的稿子要怎麼寫!」
她站起來,加入船員熱鬧的捕魚氣氛,把韓笛揚冷冷清清的丟到旁邊。
韓笛揚還在發愣,他被女人罵作婆婆媽媽?
真不可思議,報社裡的韓笛揚,總被人批評為太有個性、太大男人主義的性格小生,怎麼碰到李桑瑤後,就變得婆婆媽媽了?!
這是什麼跟什麼嘛!
他被她綁來這裡,非但未受到客人的禮遇,還要遭受人身攻擊,連性格也變得婆婆媽媽……最重要的是,想一親芳澤,還沒開口就被人打了回票。
這個死女人!
韓笛揚氣得連夢裡都會叫著她的名字。
※※※
整個晚上,他想著她的樣子,時而酣態可掬,時而柔媚溫順,時而深沉老練,時而又變成青面獠牙的恐怖女鬼……
他從夢中驚醒過來,果然她就站在他面前。
他差點尖叫起來,好在她先伸手堵住他的嘴,否則他無法想像男人尖叫的樣子,必然婆婆媽媽了。
面前的女人和恐怖女鬼相差甚遠,她眉目如畫宛如天仙,尤其細白的小手粉嫩光滑,接觸到他嘴邊,令他心湖泛起陣陣漣漪,腹部隨即升起一股暖流,他忍不住吻了她的手,像吻上上好的綢緞,她則如觸電般的收回手。
「你幹什麼?」她羞紅了臉叫道。
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臉,她急忙抓住他的手。
「你幹什麼!」她又說一次。
他看著被她抓住的手,大手緊貼著小手,黑手映著小白手,心底那股暖意直飛上雲霄。
「我以為在作夢。」
「你夢到什麼?」
「夢到你。」
她雙頰立即火熱無比,簡直可以在上頭「巴比Q」了。他卻不理睬她的羞澀,
只顧用帶笑的眼神注視她,她急得要抽回手,卻被他抓得更牢。
「其實,你太嚴肅了,有些事順其自然就好,不必想得太多。」
「例如?」
「三更半夜你跑到我睡的地方,可能是你夢遊或情不自禁,但是你來了,這不是男女之間最有趣的遊戲?你想的正是我想的,那我們還等什麼?」
他朝她貼近,正好接住一巴掌。
還好她只用了兩分力,否則必打得他滿地找牙!她氣急敗壞站在他面前,恢復神聖不可侵犯的態度。
「謝謝你提醒我,我來是要告訴你,我們的目的地到了!」
緊接著是片刻空白,他沒有發出女人的尖叫,反而像箭般街到窗口。
「順便告訴你,你是我所碰過最無聊、臉皮最厚的男人!」
從窗外望去,天色乍白,遠處樹叢茂密,遍地飛砂走石,初升的朝陽居然能刺痛眼睛,未上岸他巳感受到熱帶氣候的威力,果然他們已經靠岸了。
「還有,你絕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男人,最起碼他要有一顆熱誠助人的心,而你……」
他已經聽不到她說的話了,他只關心韓笛揚的命運會變得如何?
走出艙房,船員們已等待多時,他們等著下船。
上船前韓笛揚穿著一身破衣褲,腳底也沒穿鞋;下船時,他還是那身破衣褲,但腳底多丁幾個膿包。
「我就這樣下去?」他忍不住對她說。
她也是那套上船前的黑衣褲,奇怪的是,女人總能保持衣物的最佳狀況,她像未發生任何事般的毫髮未損。
「對不起,我們歡迎的人是古橫先生,不是穿大禮服的韓笛揚。」她抬起下巴說。
韓笛揚只想要雙鞋穿而已,他心裡嘀咕著。
後來,她還是妥協了,替他找來一雙鞋,大小正好適合他。
「有沒有襪子……」
她瞪他一眼。
「我覺得不穿襪子的男人很好笑。」他低聲下氣解釋。
她只好再為他找來一雙襪,他才覺得有些欣慰,不過襪前破了一個大洞。
「只有這雙了!」她搶先說出他的不滿。
好吧,他認了,反正虎落平陽被犬欺。不過他還有個問題沒問出口,每個人腳底都有雙鞋了,那她哪裡找來這雙鞋?
如果早讓他知道這雙鞋是誰的,打死他也不穿!
船員一個個下了船,李桑瑤則敏捷的翻落下船,他也想用美妙的姿勢下船時,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
一顆飛彈從他身邊飛掠,瞬間把海水炸得震天巨響,船身猛起劇烈震動,韓笛揚立刻撲倒在地,緊接著又有飛彈往船身撲擊。
他滾到船尾,聽到船外慌亂的叫聲,其中夾帶李桑瑤的怒喝。還來不及聽懂她說什麼,又一聲飛彈偷襲,這次對準船尾發射,韓笛揚想都不想就翻入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