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好不容易哄了袁朗日睡去,紀雲深才得以離去。
三個孩子中最愛賴著她的便是老大袁朗日,這陣子他夜間歇息前總要巴著自己講故事,連袁夫人也無可奈何。
她哪會講什麼故事?就撿些武林中的軼聞趣事說,他倒也聽得津津有味。今夜她順口以秦軒為主角,大說他如何在黃狼寨三十五名好手圍攻下保全鏢隊與貨物。講述時她以「劫光掠影」代稱,故事到了尾聲,朗日對這位大俠已充滿敬仰與憧憬。
若他知曉這位大俠正是鏢局裡的秦大叔,不知會作何反應?這念頭使她忍不住面露笑容。穿過中庭,遠遠瞧見月色下一人影正立於亭中,先是有些訝異,隨即好奇心起,加緊腳步上前。
亭內,秦軒微傾於桌前,正蹙眉鑽研甩陀螺的竅門,一陣輕微腳步聲使他倏然回頭,見到是紀雲深不禁面色一赧,慌忙將手中陀螺藏於身後,卻仍是讓她瞧見了。
「師弟,你在玩陀螺嗎?」她喜孜孜的,探頭探腦想看清他所藏之物。
他本想矢口否認,但轉念一想,這也非什麼醜事,遂將陀螺取出。
「太好了,我還怕你不喜歡呢!」自個兒推薦的玩意兒得到認同使她心花怒放。「這麼晚還未歇下,玩得忘了時辰啦?」目如彎月,壓不住上揚的唇。
他含糊應一聲,當然不會說他是方才被小七一激,一口氣實在嚥不下去,便同這隻小陀螺耗在這兒。平時他對此類挑釁必一笑置之,可一旦跟師姐扯上千系,他就難以保持淡然……唉。
「你繼續玩吧,我坐這兒瞧。」她落座,笑瞅著他。
他抿抿唇,要在她面前演練實在太難為情。抬首瞧了眼空中高懸的月亮,轉移話題:「月亮越發圓了,元宵快到了吧?」
她也舉頭望明月。「欸。還有二天吧?」一笑,摸摸下巴。「再過二天,便又老去一歲囉!」
他驚訝地看向她。「元宵節是師姐生辰?」
「是啊,所以往昔每年的元宵,師父便會特地提個大鍋子下山,買一大鍋元宵給我呢!」憶超過往不禁微笑。「師弟,這幾年你可有回去瞧過師父?」
他微微頷首。「我每年中秋皆會回山一趟。」
「哎呀……」她吐吐舌頭,面有慚色。「我這不肖師姐實該好好反省一番。那今年咱倆一塊兒去可好?」
他目露笑意,許諾:「好。」
她支頤望著他,笑吟吟的。「昨兒個醉老頭走鏢回來,我倆多年未見,立即開兩罈酒暢飲一番,天南地北一陣胡聊。你猜最後聊些什麼?」
醉老頭是鏢局內一位老鏢師,一手武藝不算含糊但嗜酒如命,除了走鏢的日子,平時總是醉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故得此稱號。
「聊生平喝過最好的酒為何?」聽說醉老頭曾上雪山求酒,但空手而歸,引為大憾。
紀雲深抿嘴一笑。「哎,他怎懂得分好酒劣酒?」
他也不禁莞爾。「那倒是。」
鏢局中人皆知醉老頭雖為好酒之徒,且發下宏願要嘗盡天下好酒,但他喝酒如牛飲,不懂淺嘗細酌,更不會辨別優劣,因此有事請托他只需買最便宜的酒為禮即可。
「咱們聊到了你。醉老頭說起你當年如何大敗黃狼寨一干惡匪,那時帶鏢的鏢頭見情勢不妙,竟棄鏢而逃,你以區區十八之齡,指揮剩下的夥伴禦敵,以寡擊眾,當真是英雄出少年--」
「師姐!」他截斷她的話,耳根子微微發熱。「醉老頭這人就愛誇大,酒後尤甚,你怎當真起來?」
「哎唷,師弟呀,你就讓師姐稱讚一下又何妨?」她嘻嘻一笑,輕咳一聲,瞇眼歪嘴,搖搖晃晃,裝出醉態酣然的模樣,仿著醉老頭的音調:
「原來秦小子是你師弟,怪不得、怪不得……當時那群山匪呀,不得了,個個凶神惡煞的!我上路前實在忍不住酒癮,偷喝了壺酒,正有些醉茫茫的,被他們山老大那雙狼似的利眼一瞪!喝!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拔了刀便一陣亂砍--」
頓了頓,搖頭唉歎。「就怪我喝多了,手臂軟綿綿的使不出力,眼見便要給那直娘賊的砍上那麼一刀,這時一股劍氣疾劃而至,卻是秦小子飛身來替我接下一招,那寒氣刮得我頓時清醒了大半,當真了得……嗝!」連酒嗝也順道學上了。
「師姐……」他面色微臊,不習慣被人如此當面讚揚。
她說得興起,沒停下的打算,瞇成一雙大小眼,醉眼蒙-似的指指自己右臂。「這回走鏢遇上的那批劫匪,若由秦小子帶隊,我也不會這麼狼狽地掛綵啦!」
「醉老頭受傷了?」他心頭頓時一凜。怎沒聽醉老頭提及?
鎮天鏢局現今威望甚高,加上關係疏通得好,綠林好漢多賣他們面子,有人跟他們正面起衝突不能等閒視之。
她面容一整,哂道:「甭擔心,小傷而已。他說那日突襲的黑衣人是群不知天高地厚之輩,三兩下便給他們打跑了,只是他又喝多了,手腳不靈活,才給人暗算到。」唉唉,這老兒何時才學得乖,明白喝酒誤事呢?
他這才寬了心,鬆開眉結。
她注視著他,依然微笑。「師弟,咱師姐弟倆真正相處的時候雖不多,可我要你知道--師姐以你為榮。你就大方接受師姐的稱讚吧!」
他心一震,漫開一股熱燙的感動。喉頭哽著,好不容易能出聲,輕聲道:「我幼時,我大娘說曾有個算命的斷言我會替家中帶來厄運,鄰近小孩都喚我『倒霉鬼』……」但現在他有個師姐……以他為榮。
紀雲深首次聽他提及過往,不禁有些愕然。原來師弟的童年這般不快樂……一股憐惜之情升起,她起身拍拍他的肩。「那些江湖術士之言哪做得了准?我以前遇見一位算命仙才真有本領呢!我從他那兒學得了些皮毛,來來來,讓我替你瞧瞧。」
拉過他的手,感到他手掌厚實略帶粗糙,五指修長,指上生著些劍繭,擦過自己指尖帶來微癢。
一個男人的手。
微微一怔,心中流過一股怪異感。不自覺地暗自比了比,發現師弟的手較自己大上好一些。
「師姐?」他望著她,不解於她的停頓,心並因她的接觸而微微悸動。
她回神,隨口應了聲,這才專注瞧起他的掌紋,搖頭晃腦地沉吟:「嗯,你這是大吉大利之相,一生如意無難,好相、好相!」
他笑睇著她,猜她多半不懂相術,是為安慰自己而信口瞎吹。雖是如此,心中卻漲滿煦意,像被春日暖陽照著時那股暖洋洋、輕飄飄之感。
她自他掌心抬首,正好觸及他溫柔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動,漾開笑容,聲音不覺放柔:「師弟,以往的不快活便任其隨風而逝吧,師姐希望你快樂。」
他望入她漆黑的美眸,胸口盈滿對她的情意,忍不住悄悄翻轉了手掌,輕輕握住她的手。「師姐,謝謝你。」
跟你在一起,我很快樂。
日頭高掛,為近來微寒的春日帶來暖意。
鏢局後院傳來一陣嘻鬧聲,院中樹木初展枝芽,一片生氣蓬勃。
「雲深姐姐,你在想什麼?」稚嫩的童聲喚回思緒,紀雲深低頭瞧著正緊拽自己衣袖的袁朗日。
她傾身摸摸他的頭。「在想還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沒帶你們玩過啊!」
袁朗日扯著她衣袖的小手游移,握住她的手。「雲深姐姐,爹說今夜有燈會,你隨我們一同去好嗎?」
她揚笑。「當然好。」五指微扣,將他的小手包在掌內。
朗日的手白嫩細緻,不知將來長大可會變得跟師弟同樣寬厚結實?
幾日前在夜裡亭中一席談話後,便再沒見過他的蹤影。聽說昨日晨光熹微他F獨自騎馬外出,也不知是上哪兒去了?夜裡那場元宵燈會,他能趕得上嗎?他逛過燈會沒有?唉,她想他是不會自個兒去湊熱鬧的,因此她本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拖著他去見識一番……想著,不禁有些悵然。
「那太好了!咱們同爹娘說去!」得到她的首肯,袁朗日興奮地大叫,跟同樣雀躍的弟妹一塊兒蹦蹦跳跳朝主宅奔去。
她望著三人矮小的背影,不禁笑喊:「跑慢些,別摔著了!」
燈會啊……不知小七瞧過沒?伸手自袖內摸出一條項鏈,勾笑,心中已有主意。
結果秦軒還是沒趕上燈會。
夜闌人靜,只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穿越中庭而來。自燈會歸來,紀雲深將已不支睡在自己背上的朗日送回房,省去說故事的時間。
沿著小徑徐走,心頭一陣若有所失。師弟……是上哪兒去了呢?
方才順道繞去小七房間探了探,門扉依舊緊閉。她仍在生氣嗎?
唉……隨意一攏被風吹亂的發,胸口有些沉甸甸的。
如昔路經涼亭,不意發現其中佇立著一道頎長人影,不覺一怔。
師弟?不確定地眨眨眼,那人面目有些蒙隴,但依稀便是失蹤二日的秦軒。此時他也發現了自己,舉手招呼她過去。
她加快腳步上前,見他正淡笑立於桌前,桌上擱著一隻尚未開封的酒罈。
發覺那上頭的封紙有些眼熟,仔細一瞧,其上畫著三朵金邊白梅,那是--「飛雪莊的梅酒?!」
他揚唇,自旁取出兩隻酒杯,將酒開封,頓時一陣融著清甜梅香的甘醇酒氣撲鼻而至,令人心曠神怡。
斟滿了兩杯,他將一隻酒杯遞給她,一隻自己舉起,微笑道:「師姐,我敬你。」
她笑望著他,舉杯乾盡,已明白他這幾日的去向。「師弟,你這麼一份厚禮真讓我又驚又喜啊!」此處距雪山有四日路程,他二日內趕回,必是馬不停蹄吧?她不過隨口一提自己生辰,竟得他如此費心。
滿腔的感動和著酣暢之意,使她止不住笑意。胸腹間一陣暖烘烘的,除了酒意,似還有些莫名的什麼……悄悄、悄悄地在心湖泛開圈圈漣漪。
「就我所知,飛雪莊不輕易贈酒於男子,求酒者必先回答品酒試題,你是如何過關的?」
她同飛雪莊有些微薄交情,聽聞由於莊主曾為情所傷,不願莊內所釀之酒為薄情男子染指,遂定下極難試題,讓人知難而退;而女子雖可買酒,但酒價不貲,且雪山陡峭滑溜,若非輕功了得,一般人根本難以攀上,因此真正求得酒者不多,也更顯出梅酒的可貴。
可師弟並非好酒之人,如何能答對試題?
見秦軒但笑不語,她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任他賣關子,二人以月色佐酒,對酌起來。言笑間,她提到夜間熱鬧非凡的燈會,為他的缺席甚感惋惜。
「不打緊,往後多的是機會不是?」他笑,語帶深意,她卻沒聽出。
「說得是。」她喝得較多,已然微醺,舉著酒杯,瞇眼看著他。「師弟,我這人做什麼皆隨性得很,甚少顧慮太多。那些紙鳶、陀螺、糖葫蘆,我自個兒是喜愛的,可從未想過別人是否也同我一般……」頓了頓,正色道:「你若為我的一廂情願感到困擾,切勿對師姐客套,直說便是。」
他訝異。「師姐怎麼忽然這樣說?」
她輕歎了口氣,神色難得有些鬱鬱。「前陣子我發現小七夜夜望月,憶起有回交談她無意間提到『月牙』什麼的,昨日我去市集閒逛,正好瞧見個銀製的月牙項鏈打造得十分精緻,想她或許會喜歡,就買下要送她。今日晌午我去找她,問她是否想一道去燈會,她原有躍躍之意,我便順道將項鏈取出送她,沒想她拿在手中一瞧,瞬間變了臉,對我發了好一頓脾氣……」
小七說她自以為是,想所有人都承她的情……她自是沒這意思,但仔細一想,自己一再擅忖他人喜好,是否確實自以為是了些?
「師姐,那女孩古里古怪,你莫理會她隻字詞組。」他不愛看她這樣愁眉不展。「你每回送禮,我瞧大夥兒都打從心底高興,一回例外不算什麼。」
她揚眉,又笑開顏。「那師弟你喜歡我送你的小玩意兒囉?」
見她已釋然,他寬心一笑。
「嗯?師弟?」鍥而不捨地追問。
眼見不答不行,他輕咳一聲,微笑。「嗯……我很喜歡。」笑中有絲靦腆。
她笑望著他半晌,突然半臥於桌面,埋首雙臂中,一聲又一聲地低喚:「師弟、師弟、師弟,師弟……」此刻心中鼓漲的情緒僅能以此宣洩。
他說喜歡呢!她獨一無二的好師弟,喜歡她送的東西!
她抬首,自座上起身,伸手在懷中一陣摸索,未了取出一隻小巧的波浪鼓。「師弟,這波浪鼓我這幾年一直隨身攜帶,有煩惱時只需取出來玩,心情便會好上許多。就像這樣--」右手輕轉,小鼓兩端的墜子敲擊鼓面,發出一陣清脆悅耳之聲。
她閉目旋控,逐漸敲出節奏,隨之輕快起舞。她輕身功夫佳,身形飄逸,姿態優美不俗,波浪鼓在兩手間不時交替,較江湖藝人還了得。
花前月下,面前的紀雲深眉目含笑,步履輕盈,似凌波仙子,他不覺瞧得失神。久久,直到一聲輕喚傳來,他猛然驚醒,才發現她已回座,正巧笑嫣然地瞧著自己。
垂眸掩飾自己的失態,他道:「咳……師姐自哪兒學得這妙舞?」
她忍不住輕笑。「這哪是什麼妙舞,是我融著本門流雲劍法和輕功隨意踩的步子罷啦。本門輕功『不沾雲』你較我這懶惰師姐練得還好呢!」見他開口欲駁,搶道:「唉,師弟你就別謙了,要不你『劫光掠影』的外號莫非叫假的?」
她笑著替自己又斟了杯酒,細細品味。「嗯,以前練武時曾聽師父說過,本門輕功真正練得出神入化的,非師祖莫屬。我自此便對師祖崇仰得緊,只一直無緣見他老人家一面。師父說師祖雲遊四海,行蹤難覓,要拜見他老人家只怕要些緣分呢!」
他幾乎未聽師父提過師祖,搭不上話,便起身替自己斟滿了酒。
「這梅酒我當年是在雪山上喝的,那兒天寒地凍,連酒也是冰的,喝起來滋味更勝此時,之後我才知這酒正是要喝冰的才美味!」她晃了晃酒杯,面色微微泛紅。「往後要有機會,咱們一道上山求酒,包你喝了連三魂七魄也給迷去!」
「好。」他含笑允諾。
又一個諾言有待他們往後一起實踐。
他的往後、她的往後,他們的往後……盼他倆的往後能繫在一塊兒,永永遠遠。
夜深深。
二人在庭中歡談至三更時分才分別回房歇息。入門,他未掌燈,上前推開窗,任月光點亮室內。在桌邊坐下,自懷中取出一項事物,就著皎潔的月光反覆端看。
師姐將這對她具有意義的東西送他,他自然很高興,只是……心中總忍不住想,師姐是否真把自己當個孩子?
不,她本身也很愛這些玩意兒啊!他可由此推測她是將自己當個成年男子吧?
……唉!悶悶不樂地起身,踱至床邊,彎身自床下拉出一隻木箱子,開啟。
裡頭放著師姐送他的紙鳶、陀螺……師姐送他的每樣東西他皆小心珍藏,不容有一絲損傷。
只要是師姐送的,他都喜歡。
目光掠過箱中一支靜靜躺立的檀木簪子,伸指拈起,凝視良久,未了無聲歎了口氣。何時才能交給她呢?要一直擺在這箱中,怕是沒機會了……想了想,伸手入懷取出錦囊,將簪子謹慎收入。
重新將目光移回另只手上的事物,輕撫其表面,似怕上頭遺留一丁點自己無意造成的髒污,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其納入箱中。
--那一隻,小小的波浪鼓。
秦軒萬萬沒料到使小七鬆口如此容易。
他不過在自認練得不錯之後,順道至她面前……轉了回陀螺而已。
當然不是想證明什麼,只是要她明白自己並非她說的那般不濟--
對,不是比她強,是不比她差。
意外的收穫是她首次主動提起賊窩之事,且不再東拉西扯。
當時她面無表情地道:「這是還她陀螺的謝禮。」
他猜她或許對那日向師姐口出惡言之事負疚吧?
據小七描述,賊窩位於後山一座破廟中,那山曾傳有狐大仙作祟,故無人敢涉足,確是個極佳的藏身之處;他甚至懷疑狐大仙的傳聞十之八九也是他們散播的。
山徑迂迴曲折,齊身雜草叢生,除非有人領路,否則只憑口述很難尋著。小七應允擔任引路者,條件是紀雲深必須跟去--因為她不信他的武藝能護得了自己。
這驕縱丫頭……令人生厭!
「師弟,你在想什麼?怎麼皺著眉啊?」
耳畔傳來的詢問使秦軒回過神,他轉頭對紀雲深笑笑。「沒什麼。」
「我瞧你面色一直不大好,是不舒服嗎?」她憂心地注視他。
他面色一柔。「沒。我很好,師姐你莫擔心。」
一旁隨行的有十幾名捕快,其中形貌粗獷的捕頭笑道:「我瞧秦兄弟是太緊張啦!查了這麼陣子,這會兒總算可將賊頭子手到擒來,我都不禁有些手心冒汗哩!」
聽他們鬧哄哄的實在不像話,前頭領路的小七忍不住回首,沒好氣地斥道:「你們別這樣張揚好吧?雖距破廟還有些路程,但若正好給人聽到,上去報了訊,你們就白干啦!」
「咳,小姑娘說得是。」捕頭趕緊放低聲音。
一行人路經一處崖口,一名跟在小七左側的捕快無意間向下一瞥,見下方是條河流,河水湍急,他不識水性,驚懼地吞了口唾沫,向裡縮了兩步。
小七察覺,笑得不懷好意。「此處人稱『摔狗崖』,聽說以往常有狗兒在此落水。」本想嚇唬他一番,驀地想到一事,聲音忽低:「究竟是否有狗落水我不清楚,不過每回有哪個孩子不聽話或空手而歸,好運便挨一頓打,運氣差些便會給捉到這兒丟下去。」
眾人聞言,心中均是一寒。捕頭咬牙切齒,低咒一聲:「畜生!」
秦軒默不作聲,憶起以往被凌虐的情景,面色有些難看。肩膀忽被拍了兩下,他轉頭,見紀雲深正微笑看著自己,顯是察覺了他的情緒變化。
望入那雙帶著溫暖笑意的黑眸,他也勾起笑,心底像滲入一陣柔光,將陰暗一點一滴驅散。他已不是當年那任人宰割的瘦弱小丐,如今他有能力與惡徒抗衡,且不再孤立無援,因為擁有情同親人的師父與……師姐。
較親人還多一些的師姐……想著,胸臆間柔情四起,不覺出神,直到小七壓低聲音說句「到了」,他才猛然驚覺已達目的地。
凝目一瞧,前方矗立著一座破廟,廟門斜倚,廟壁斑駁,活像風一吹便會倒塌。
捕頭對身後的捕快比了包圍的手勢,再示意秦紀二人隨自己入廟,小七則由留下的一名捕快保護;小七雖不肯,卻也不願隨他們一同入廟,只得依言在外等候。
三人躡足走近,稍近廟門,便聽到裡頭傳來一陣鞭打聲夾雜著小孩的哭喊。
見秦軒繃著臉,紀雲深輕拉他的手臂以示安撫,轉頭禮貌地請示捕頭,見他朝內一探,對他倆比了個「殺進去」的手勢,三人便拔出兵器,堂而皇之地衝入。
廟內,一持鞭大漢見他們三人闖入,大吃一驚,喝問:「什麼人?」看清其中一人為捕快裝扮,面色丕變,捉起地上那讓自己打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朝他們拋去,欲藉此絆住他們,打算轉身由後門遁逃,誰知才踏出一步,忽覺領口一緊,跟著背後要穴被冰涼利器抵住。
秦軒逮住禍首,冷冷道:「哪裡逃?」
那漢子不敢稍動,感覺利刀移至他頸上,不覺雙腿打顫。
秦軒冷哼一聲,揪著他領口一旋,迫使他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張令自己深惡痛絕的臉!
那李姓漢子只是面容稍蒼老些,秦軒的樣貌卻與當年大不相同,他自是認不出,見捉著自己的是位青年公子,趕緊哀求:「英、英雄饒命!」
此時一旁的捕頭和紀雲深已將李姓漢子的兩名同黨制服,其它欲趁亂逃走的孩童也被門外守著的捕快一一截獲。
幾名捕快入廟,取鏈將一干人等捆綁,分別押著他們出廟。
捕頭走近秦軒,親自替李姓漢子上鏈,接著拍拍秦軒的肩,哈哈大笑。「幹得好!這次將整個賊窩剿個乾淨,可是大功一件啊!」
秦軒淡淡一笑,望向紀雲深,見她也正微笑瞧著自己,不禁笑意更深。
捕快們牽著一群犯人出廟,李姓漢子悻悻隨行,出廟時瞥到小七與一名捕快並列門前,先是一驚,旋即勃然大怒。「小雜種!原來是你告的密!」
小七見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心下害怕,不自覺地偎近捕快身邊。
捕頭見狀,上前用力推了下李姓漢子,喝道:「安分點!否則有你受的!」
李姓漢子低哼一聲,不敢造次,垂首隨隊而行。
小七見到紀雲深出廟,立刻快步上前,要待在她身邊才安心。
一隊人馬朝來路走去,一路上倒也平靜,沒一會兒便回到摔狗崖,剩餘路程約只三分之一。捕頭正暗鬆了口氣,李姓漢子卻於此時陡然發出一聲驚天大喊,趁眾人驚愣時奔向小七,牽著他鎖鏈的捕快反應不及,被他的力量拉倒在地。
只見李姓漢子朝小七狠狠一撞,她驚喊一聲,身子便往崖下墜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站在小七身邊的紀雲深來不及阻止,立刻飛身下崖,伸手在她腰間一托,將她穩穩推回崖邊,自己卻向下墜去。
秦軒面色大變,無暇細想,追隨她飛身而下。
捕頭又驚又怒,飛奔至崖邊一瞧,卻只見淙淙急流,哪還有二人蹤影?踅回狠狠刮了李姓漢子一巴掌,怒罵:「該死的畜生!」
趕緊吩咐兩名捕快沿下游尋人,吆喝眾人加快腳步,趕著回衙門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