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紀雲深不待他們回答,自行買了三串糖葫蘆回來。
女孩瞪著她手上的糖葫蘆,心動地嚥了口唾沫,但仍一臉戒備。
「沒下毒的,吃吧!」紀雲深笑嘻嘻地將糖葫蘆塞入她手裡,又將另一支遞給旁的秦軒。
「師姐……」這時候還吃糖葫蘆?真拿她沒轍。
紀雲深舔了口糖葫蘆。「這兒不好說話,不如咱們到僻靜些的地方?」
他不答,沉著臉看向那女孩。觸及他的視線,女孩立刻睜大眼,狠狠瞪回去。
秦軒見狀蹙眉。這女孩如此不馴,只怕問不出什麼……正思量對策,便聽紀雲深問她:「咦?你不吃啊?」
女孩轉頭看她,仍不給好臉色。
「你不信這沒下毒啊?不然咱們交換?」說著便伸手要抓她手上的糖葫蘆。
女孩不假思索地將糖葫蘆往懷裡揣,讓她抓了個空。
「嗯?」紀雲深的笑容實在令人難以保持戒心。
女孩抿緊唇,最終拿起糖葫蘆,慢慢吃起來。
紀雲深瞇眼直笑。「怎麼樣?味道不壞吧?」
女孩橫她一眼,即使味道的確不壞,甚至很……好。糖葫蘆的滋味,比她想得還甜呢……
「啊,是了,忘了我給你點了穴,不能答話。」紀雲深一笑,「不過這兒人太多,你要叫起來可就糟了,咱們換個地方吧!」轉身將手上的糖葫蘆交給秦軒,二話不說伸手抓住女孩的腰帶一提,將她提至自己背上。
女孩被她突來的舉動嚇到,手上的糖葫蘆險些落地,空著的手用力勾住她頸項。
「咳……咳咳……別抓這麼緊呀!」感覺脖子上的力道鬆了些,她揚唇道:「抓穩囉!」一提氣,蹬足竄了出去,在人群中覓隙靈巧地左彎右拐,未撞著半個人,須臾便出了市集。
「師姐!」秦軒高喊一聲欲留住她,但話出口之際她的背影卻已成黑點,只得施展輕功朝她追去。疾奔之餘,還得留意手上的糖葫蘆別沾上他人衣衫,速度自然慢了,雙手各持一支糖葫蘆的怪異模樣更引來不少注目。
他面色微赧,暗自氣惱,尾隨她至城郊,總算盼得她停下。
紀雲深將女孩放下,伸手解了她穴道,秦軒在此時追上,將她的糖葫蘆遞還。
她接過,發現他面色不太好看,不解地問:「師弟,你怎麼了?」
「沒有。」
她搔頭,看出他在生悶氣。唉,總捉不準師弟的心思。「不然……我的糖葫蘆給你,你別惱吧?」
見她如此「割愛」,他不禁好笑,再也氣不起來了。「你留著吧,我真沒惱什麼。」面對她,他永遠無法真正動怒。可原本稍霽的面色在瞥見一旁默默吃糖葫蘆的女孩時又凝重起來。
紀雲深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女孩。「哎,唔……」發現不知怎麼稱呼她,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瞟她一眼,又別開眼,低頭繼續吃糖葫蘆。
秦軒皺眉,紀雲深卻不以為意,仍笑吟吟的。「你不願說,那我便喚你……喚你……『悶葫蘆』吧!」眉開眼笑地直點頭,顯是很喜愛這名字。
「不准!」女孩瞪著她,總算出聲了。
「啊,不准,不准……」她撫著下巴,好似默記著。「你的名兒我記起來了。那麼,不准姑娘,你覺得糖葫蘆滋味如何?」
「我不叫『不准』!」女孩惱怒,總算吐露:「我叫小七。」
紀雲深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如此!小七姑娘,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是這麼的,我師弟有些問題想請教,不知你可否指點一二?」
小七瞪了秦軒一眼,倨傲地別過頭。「不能!」
「哎呀……那可糟了。」她摸摸下巴,有些苦惱,轉頭問秦軒:「師弟,照你說該怎麼辦?」
秦軒可不似紀雲深那般好脾氣,已對小七感到不耐,冷冷地道:「送官辦理或剁掉她一隻手。」
小七聞言驟然色變,握著糖葫蘆的手微微發顫。
紀雲深詫異地望著他。「師弟,你別嚇壞孩子啊。」看來師弟要問的事對他十分重要,才會說出這樣的重話。
秦軒低哼一聲,不悅地轉頭。師姐不明白,對付這種刁鑽娃兒,恫嚇比什麼都有效!
「你莫害怕,我師弟說著玩的。」她微笑安撫小七。偏頭想了想,道:「不然我這支糖葫蘆也給你,你肯幫忙嗎?」作勢奉上糖葫蘆,笑容可掬,也不顧那已被自己吃過。
小七沉默一下。「你教我飛來飛去,我就幫你們。」
「嗄?」紀雲深眨眨眼,不解。
「我說,你教我飛來飛去,我就幫你們。」會飛來飛去,便不怕被人追打了……她也能逃離眼下苦難的生活!
紀雲深心念一轉,才明白她指的是輕功。「唔,這……」搔搔頭,有些難為隋。「我還未準備當人師父呢。能換其它條件嗎?」
「師姐,別問她了,也沒那樣重要。時候不早了,咱們回鏢局吧!」不願她為自己對這女孩如此低聲下氣。
紀雲深尚未答話,小七臉一亮,聲調微揚:「你們是鎮天鏢局的人?」
他冷眼看向她。「怎麼?」
她眼珠一轉,改變主意:「不如你們帶我一塊兒回鏢局,保我不受惡人欺侮,我便幫你們。」
秦軒擰眉。這女孩看來狡猾,就怕說的話十之八九是謊言,何況攜她回鏢局,她若捅出什麼樓子他可擔當不起。
「不成。」
「--問題!」一旁的紀雲深卻逕自替他延伸了語尾。「不成問題、不成問題!你便跟咱們一道回去吧!」
「師姐!」他低喊。
「哎唷,師弟呀,你莫擔心,憑我同袁兄的交情,他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她笑意盎然,轉頭對小七道:「現在走吧?」
小七點頭,秦軒則眉峰緊皺。
「師弟,你別想太多,一切有我。」她拍胸保證。
秦軒歎了口氣,無話可說。雖暗自埋怨她答應得太草率,卻也明白她這麼做是為了他。
為了他……這想法使他眉心稍舒。
望著她鬢邊飛揚的青絲,憶起五年前初遇時,她悄然立於夜色中,鬢髮也是如此在風中飄揚--
過去的記憶忽在此刻於腦海中一一浮現。
五年前孩子氣的敵視和之後的暗自軟化;五年來的默默關心和聽聞她平安便好上數日的心情;五年前和五年後的糖葫蘆,絲絲甜意總不止在口中盤旋,更緊纏心頭。
還有他從未細想過……五年來自己貼身收藏那深色錦囊的動機--即使裡頭只有一根不值錢的柴枝。
她是他師姐,也是名女子;而他……是名男子。
這些年來懵懵懂懂一直認定的同門情誼,霎時全盤推翻。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明白自己為何老不愛被她當個孩子看。
凝視身旁的笑顏,那爽朗的笑容早已鐫心,只他魯鈍得沒有察覺。
心底一陣淡淡的甜意牽動他的唇。
笑中潛藏千般柔情,心頭纏繞萬縷情絲。
小七就此在鎮天鏢局住下。
秦軒自她口中得知,教她行竊的頭兒手下不只她一個偷兒,他與其它兩名同黨聯手操控了十幾名孩子,在鄰近有個賊窩。
她性子孤僻,不與鏢局裡三個孩子為伍,除了秦軒偶爾找她詢問關於賊窩的事,其它時間總一人孤伶伶地坐在中庭涼亭內,什麼也不做,只呆呆地仰望蒼穹。
這日天氣溫煦,袁家三個孩子在後院放紙鳶,她則依舊獨坐亭內發呆。
「咻--」一樣色彩斑斕的東西忽然從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快速移動著,還不時發出摩擦石桌桌面的奇異聲響。
她嚇了一跳,往後急退,險些撞上身後的亭柱。驚魂未定地瞪著那怪物,才發現原來是只旋轉不休的陀螺。她左顧右盼,惱怒地喊:「我知道是你,出來!」
須臾,亭頂傳來一陣細微聲響,跟著一顆倒掛的頭自亭沿冒出。
「赫!」她再次被嚇著,倒退幾步。
「哎呀,嚇到你了,真不好意思。」隨著語聲,頭旁伸出只手,搔搔那顆腦袋。
「是嚇到我了!」她怒目而視。
只見那張顛倒的面容露出大大的笑容,接著她眼前一花,一人影自亭頂翻下,翩然入亭。
「你非得這麼偷偷摸摸嗎?」
「想讓你驚喜呀!」
「哼!一點也不。」絲毫不給面子。
她從不會討人喜歡,渾身是刺,鏢局裡幾名鏢師對她表現和善也只得她冷言以待,最後誰也不願搭理她。唯獨這女人,三不五時在她身邊出現,毫不識相。
昨日又拿了串糖葫蘆給她……若以為她會因此變友善可就錯了!糖葫蘆她是收下了,好臉色仍舊不給。
別以為她不曉得,這女人佯裝好人,為的不也是套自己口中的消息?待她一失去利用價值,就等著被一腳踢開吧!因此她才死咬著賊窩地點不說,任這女人的師弟如何纏問也只東拉西扯。那男人可不似這女人好聲好氣地想誘她墮入殼中,上回他耐性磨盡,神色陰沉,她差點以為他要動手打自己……
「嘿,不驚喜也不打緊,我只是想給你瞧瞧這玩意兒。」紀雲深笑指桌上兀自旋轉的陀螺。
「不過就是個陀螺,有什麼稀奇?」她佯裝不屑,悄悄壓下心中那點蠢蠢欲動。
「是不稀奇呀,你玩過嗎?」紀雲深抓起勁道漸弱的陀螺,舉在她面前,笑容未減。
小七不悅地瞪她。這女人為何鎮日笑個不行?究竟有什麼可開心的,她怎麼找不出?「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兒,我玩幹麼?」她輕哼,少年老成的模樣。
「不不,這可有趣得緊呢!你千萬別小覷這玩意兒,要玩得好可不容易!」紀雲深自袖中取出細繩,迅速在陀螺尖端繞上幾圈,瞄準石桌,使勁一甩,陀螺便滴溜溜地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石桌中央,穩穩打轉。
小七不禁看呆了。她曾遠遠見過幾個孩子聚在胡同口玩陀螺,可沒一人甩得像她這樣快、穩,准。
陀螺上色輪瞬息交替著,一圈一圈,一圈一圈……似輪迴般永無止盡。
被那炫目的色彩吸引,她不自覺地走近桌邊,著迷地瞧著。陀螺轉了許久勁力才漸漸減弱,直到它吃力地做完最後一圈旋轉,匡啷一聲倒在桌面,她才猛然回神。
「如何?很有趣吧?」紀雲深不知何時已在身側,正笑盯著自己。
「有、有趣什麼?不過就是陀螺罷了!」她依舊嘴硬。
紀雲深咧嘴一笑,拾起陀螺塞到她手中,又取出細繩,自動自發地教起她來。
小七輕哼一聲,也不阻止。
她對這孩子玩意兒是沒什麼興趣,不過閒來無事,學學也無妨。
紀雲深教了她竅門,便讓她實地操縱。
她不發一語,蹲在地上收放陀螺,試了幾次皆末成功,不禁難為情地紅了臉。哼,這女人定在心裡笑她……不高興地捉起陀螺往桌面一擱。「不玩了。」
沒料她這麼快放棄,紀雲深先是怔了下,旋即笑著鼓勵:「別灰心,這得耐性些,再試幾回肯定成的!」
小七瞠目瞪她,如以往一般無法在那張笑臉上覓著一絲慍意。
忽然不知為何感到生氣,她大吼:「你用不著對我好,我不會感謝你的!」
紀雲深一怔,有些好笑。「我沒要你感謝啊。」
「我也不會告訴你老窩的所在!」
「老窩?」
紀雲深愣愣的表情讓她更氣。這女人分明是裝的,為何自己竟無法克制地開始對她起了親近之意?「別以為我不知你肚裡在打著什麼鬼主意!你裝成大善人也沒用,我不會上當的!」
瞧她激動得脹紅了臉,紀雲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你笑什麼!」小七強迫自己板著臉,不願在她面前出醜。
「哎哎……我還是頭一遭被人說是『大善人』呢!」紀雲深斜倚在亭柱上,笑聲不歇。
「不然你這樣討好我,為的是什麼?」小七惡狠狠地逼問。
她總算止住大笑,只是朱唇依舊彎彎。「一定得為了什麼嗎?我只是猜……你或許沒玩過陀螺吧?或許沒吃過糖葫蘆?或許沒玩過紙鳶?或許--」
「什麼意思?」小七打斷她的話,戒心不減。
紀雲深偏頭思考。「若真要說出個理由,或許是因為……你讓我想到我師弟吧!」想著,唇邊不覺泛開笑意。
那男人?小七抿緊唇。「同他什麼干係?」
「我頭一次見著師弟,便想他或許沒玩過陀螺吧?或許沒吃過糖葫蘆?或許沒玩過紙鳶?許多有趣玩意兒,他只怕都末試過,實在太可惜。」她笑咪咪地回憶往事。
小七瞠圓眼。「……所以你就買陀螺、紙鳶、糖葫蘆給他?」
「不,我那時只來得及買糖葫蘆給他便同他分袂了。」但不要緊,現在仍有機會,呵呵。
「他喜歡?」小七懷疑。
「你喜歡嗎?」她反問。
「我……」小七僵著臉,頓了好半天才回一句:「不討厭。」
紀雲深注視著她的神情,笑容不住地擴大。「我想他也是。他當時的神情同你現在好像呢!」啊,每回見著小七彆扭的模樣,她便會憶起當年在季家莊庭中練劍的師弟哩。
小七瞪著她的笑臉,忽覺這女人只怕真有可能為此無意義的理由對自己好。
「你跟你師弟……很要好?」不明白自己為何做此一問,心中莫名地興起一股渴望,摻雜著妒嫉和欣羨。有多久沒人是這般無緣無故對她好啊……
紀雲深摸著下巴想了想。「說也奇怪,咱們雖聚少離多,卻滿融洽呢。」
為何呢?或許因為……他是自己唯一的師弟吧。
是除了師父外,最接近親人關係的師弟。
是她自幼一直想有的師弟,也是令她忍不住想照顧的師弟。
「我有兩個弟弟。」小七覺得自己定是瘋了,才同她說這些……卻沒閉口的打算。其實她表面上雖毫不信任紀雲深:心中卻明白她當初大可對自己用強,或聽她師弟之言將自己送官,卻始終選擇溫言以待,更應允帶自己回鏢局。
內心深處早對她卸了防備,只面上仍張牙舞爪,不願對她,甚至自己承認。
這些年來,險惡的環境逼她不得相信任何人。
「八弟小我一歲。九弟出生沒多久,我便離家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她記不起了。只記得因為爹輸光了錢,要將她賣給鎮上的「天香閣」。
娘哭著哀求爹,直說她年紀還小,卻只換來爹一陣毆打。她聽過「天香閣」的名字,街坊的大嬸們偶爾提到那兒,神色都帶著不屑。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她知道娘為了怕挨打,向來是順從爹的,可為什麼一聽到爹要送她去那兒就如此激動?
那夜,娘替她匆匆打點了包袱,趁爹熟睡時將自己送出門。
她仍清清楚楚記得當時的月亮,圓圓滿滿,像個大盤子。
「小七,我同隔壁的張大叔說好了,天一亮你便隨他出鎮。往後好好照顧自己。」
「娘,要去哪?你不跟我一塊兒去嗎?」娘為什麼流淚?她不懂。
「乖,這回娘沒法同你一塊兒。」
她雖不明白原因,也只乖巧點頭。「那娘你何時來接我?」
「很快的,很快的。你瞧著天上的月亮,待月亮成了牙,娘便來接你。」
她點點頭,記住了。
因此,出鎮後,無論日夜她都注意著天上的月亮,就怕漏瞧了一丁點變化。
而後,一個月牙、兩個月牙、三個月牙……過了多少個月牙?
……記不清了。
她想,娘是有事分不開身吧!可娘知道自己如今在這兒嗎?不,娘定能找到自己的。自小便是如此,無論她野到哪兒,娘就是能輕易得知自己的去向。
她會摸摸自己的頭,柔聲道:「小七,你這麼會亂跑,真不像個女孩兒。」
下個月牙,下個月牙娘定會來接自己的……
「下個月牙……」
「你說什麼?」紀雲深未聽清她的細語喃喃。
她猛然回神,撇過頭,僵直地道:「沒什麼。」
「想家人?」方纔她提到她有兩個弟弟呢。
她橫紀雲深一眼。「你想?」偏不吐實。
「我是想啊。」紀雲深倒答得爽快,眉宇間多了些溫柔。「想我師弟,便趁上江南時來瞧他。也念著我師父,打算過陣子便去瞧她。」
幾年沒見著師父了,此番難得回來一趟,定得回山上瞧瞧。不知師弟近年來可有回山?還是仍惦著師父所言,未成名不得回去?這念頭使她忍不住微笑。
晚些她便去同師弟說,他現已小有名氣,夠回去見師父啦。
「你師父跟師弟是你家人?」小七奇怪地瞧她。「你爹娘呢?」
「我爹娘啊……」她微微一笑,閉目想在腦中拼湊出父母的臉龐,卻仍舊連個模糊的人影也無從捕捉。「我沒爹娘。」
小七撇撇嘴。「每人都有爹娘。」
「我不記得了。」雲淡風輕的一句。
小七一怔,頓時窘住。抬眼偷覷她神情,沒瞧出什麼感傷之色,卻仍感不安。
紀雲深見她垂首緊捏著衣擺,一語不發,有些奇怪。「你怎麼了?」
小七緊抿著唇,霍地直起身,拾起地上的陀螺遞還給她。
紀雲深連連擺手。「送你的,甭還我啦。」
她怔了下,訕訕將其收入懷中。
「這麼快便不玩啦?不多練習會兒嗎?」
「……我自個兒練便成。」她不自在地左顧右盼好一會兒,未了才極扭捏地低聲道了句謝,轉身跑遠。
紀雲深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眼底眉梢儘是笑意。她自袖中掏出另一隻陀螺,愛惜地以袖拭了拭,舉步出亭。
是夜。月輪高懸,灑落遍地銀霜,為後院草木添了幾分靜謐之色。
秦軒一人孤坐露天亭內,一手支頤,一手隨意把玩著掌上的陀螺。
近來他忙著同鄰近衙門聯繫,欲跟他們聯手破去擾民已久的賊窩;而師姐自那日攜小七一道回來,對他之後的忙碌未過問半分。
今日,她難得來找自己,卻是為了……給他這陀螺。那時他正覷了刻閒,在後院練武,她遠遠打了招呼,一走近便二話不說將陀螺塞給自己。「師弟,這送你!」
他盯著那陀螺,有些愕然。「師姐……」她不想知曉自己近日在忙什麼嗎?
她卻逕自道:「你有玩過陀螺嗎?很有趣喔!來,我教你。」
就這樣,明明數日未好好談過話,難得的空閒卻讓陀螺旋去。
未了,幾個小毛頭找來,纏著找她玩,她笑著留下一句:「我瞧你這幾日繃得挺緊,可別太操勞啦。」便隨孩子們笑鬧走遠。於他所忙何事,依舊隻字未提。
他多少有些不願她知悉自己的不堪過往,卻又矛盾地希望她問起,希望她對自己的事好奇、關注。但……他明白除非自己開口,否則她不會問的。
師姐對自己,到底有幾分在意呢?輕歎一聲,隨手將陀螺打出,卻因勁道未拿捏好而越過桌緣,應聲落地。
這小玩意兒要瞄得準,還真沒想像中容易。起身欲繞至另一邊撿陀螺,忽聞一陣踏草的——聲,立時扭頭朝聲源瞧去,警戒地喝問:「誰?」
只見草叢中一原先低伏的黑影慢慢站起,就著月色一瞧,卻是小七。
是她?他眉心一緊,問道:「夜已深,你不去歇息,窩在草叢中做什麼?」
他對小七著實反感,只因這些日子任自己百般套問,她要不裝聾作啞,要不閃爍其詞,總之就是不肯乖乖合作,往往惹得他心頭火起又莫可奈何。
這女孩刁鑽古怪,想必早他一步躲在此處,不然以他的耳力焉有不發現之理?
小七哼一聲,瞪著他道:「我就愛在這兒捉螢火蟲,你管得著嗎?」
她習慣在那座亭中望月至二更天才回房歇下,方纔她依舊抄假山後的小路來此,在草叢後遠遠瞧見秦軒朝涼亭走來,不想同他打照面便伏地欲待他定遠,不料他竟入亭落座且好半天不走,直到蚊子叮得她忍不住起身揮趕,這才驚動了他。
都怪他啦,害她現在身上癢得要命!
秦軒懶得同她多說,自行繞至石桌另一側拾陀螺,小七見狀,思及他方纔的失敗,驀地露出笑容,三步並兩步上前,自懷中取出陀螺,手法頗熟地繞線、使勁一揮,陀螺便穩穩落於桌面上急轉;她獨自苦練了整整一下午,如今手法雖不如紀雲深那般出神入化,倒也有模有樣。
秦軒一怔,瞅著那鮮艷陀螺,不難想像是紀雲深所贈,再見小七面有得色地望著自己,頓時一股無名火夾著醋意直湧而上。
他知道師姐喜歡孩子,但連這頑劣女童也能--唉,對方不過是個孩子,他在計較什麼?試著壓下心頭的不悅,卻見小七一手抄起桌上兀自旋轉的陀螺,抬高下巴睨他一眼,攤手道:「哼,她還說我同你像呢。我瞧差遠了!」
見他面色微僵,她感到爽快極了,大笑著揚長而去。
秦軒瞪著她囂張的身影,持著陀螺的手不自覺地捏緊。
莫惱、莫惱,對方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唔!師姐說自己同她……像?
他可不是個孩子!
……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