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桃花林內——
少年微微抬頭,細長的丹鳳眼沉重而傷痛地望著前方桃樹下的高大身影。
靜然不語,桃花瓣落了兩人滿身。
許久,少年輕聲問:"……大哥當我是兄弟嗎?"
"你我自然是兄弟。"對方回道。
他挑眉。"大哥既當我是兄弟,為何我感覺不出你我之間的兄弟之情?"
微微一歎,對方道:"兄弟間不比姐妹間來得親密。"
"那大哥為何與玉癡呆來得特別親密?"
"瓔珞!"對方沉喝。
"大哥生氣了?"瓔珞自嘲。"從小到大,一講到玉癡呆,你便緊張,更會露出關懷之色。誰要是欺負了他,你就生氣,並為他出氣!"摘下一片花瓣,他眼珠子一轉。"為什麼?為什麼你待玉癡呆如此之好?"
對方皺著眉,負手而立,冷漠的氣息四散。"瓔珞,你何須妒忌-玉?自小到大,你受爹娘的寵愛,玉兒明顯被忽略了,我若不待他好些,他將如何是好?"
"不!"瓔珞大喝。"我八歲之前,爹娘與你都疼他,但你們卻都忽略了我!如果不是-玉變癡了,爹娘是不會注意到我的!而你,一直都關心著他!"
"小時,玉癡呆逃課,不讀書,整日與泥土相混,爹生氣,要打他,你都勸下了!你放縱他,讓他過他的愜意日子。爹罰我時,你卻從不勸我一下!為什麼?同是兄弟,為何你總是護著他?!"
面對他的嫉妒與憤怒,對方卻以一種奇怪而難懂的眼神望著他……
那種眼神,常常可以在爹娘的臉上找到!
為什麼?
他們……要用這種眼神望著他?
為什麼啊……
當所有的疑問連接在一起時,他……或者是"她"……剎時明白了,卻,深深地悲哀了起來!
原來,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在鬧笑話!
原來,他一直被蒙在骨裡!?
原來……
倏地睜開眼,滿臉是淚的他扭曲了五官,不顧身子的疼痛,從床上爬起。
屋內,已無妖的身影了,唯有激情過後的濃烈氣味。露出厭惡的神色,他赤裸著身子,扶著桌沿,四處尋找著。當看到梳妝台,他冷笑。艱難地走過去,拉開小格子,果然看到金釵玉簪。
木然地抓起金釵,無神的眼裡閃過一絲寒光。
一個笑話!
一個笑、話!
直視著前方,鏡中的人長著一張芙蓉臉——這是女人的臉!
即使當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即使忘了自己曾是女人,但,"他"原本是女人這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
好恨!
握緊金釵,對准自己的脈門。
好恨——
鏡中的"女人"露出淒涼而詭異的笑……
一道血,噴灑在鏡面上,為鏡中的"女人"添了幾分鬼魅。
當意識快消失時,身子被攬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中,無力掙扎,整個身子被冰冷包籠。
"你以為,這樣便可以了結嗎?"戲謔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一股氣自內心深處湧上,猛地睜開眼,他抓住妖的衣襟,痛不欲生地吶喊:"我恨你!我——恨——你——"
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昏了過去。
妖以拇指磨磨"她"咬破的唇。"恨我?可笑的人類啊!該恨的應是你自己啊!所有的一切,皆是你自己選取擇的,是你太貪心了!
因為貪心,才有了欲望。
逆轉自然法則,該受的懲罰自要自己承擔!
這世間,生男生女,早已規定好了,莫再癡心的想女變男,男變女……
他只不過是讓一切回歸到原位罷了!
**** **** *****
"不原諒你!絕不原諒你——"
蒼白著臉,床上的人奄奄一息地蜷縮著。隨著小腹的抽痛,冷汗遍布全身,汗濕的發粘在鬢兩側,發白的唇不斷地顫抖。
相較於床上人的痛苦之色,竹窗邊慢慢品茶的妖顯得悠閒多了。
以紫砂壺沏茶,倒在杯中,細細地啄著,裊然地霧氣將他的綠眸蒙了一層水氣,朦朦朧朧的。
"恨……好恨!"
揪著小腹的衣裳,壓著小腹,瓔珞不斷地喃喃著。可恨的怪物!可恨的妖!為什麼不讓他死了算了?為什麼要讓他這樣痛苦地活著?為了使他受孕,便日日夜夜侵犯他的身體,然而,可恨的是今天——月事的來潮幾乎令他痛暈過去!
或許他該慶幸這一個月來自己並未受孕,但,初來的紅潮嚇住了他,還有那痛不欲生的抽痛更令他恨不得死去!
啊啊啊!為什麼他一個男人要受這種痛苦?!不承認!絕不承認自己是女人的事實!
眼淚控制不住地滾落,濕了半個枕頭。
"痛——痛——"又一陣糾痛,他翻滾了起來。
妖品茶的動作頓了頓,但不為所動。
再也受不了了,瓔珞從床上滾落到地上,"砰——"地巨響,驚得妖轉過了頭,他微微皺眉。
狼狽地趴在地上,嬌弱的身子裹著被,烏黑如緞的長發鋪了一地,呻吟著支起上身,淚流滿面地望著妖。
"求……求求你……"他嗚咽。
妖起身,來到他面前,半蹲著。瓔珞急急地抓住他的衣袍,卑怯地哀求。"求你……把我的身子……變回男子的……求你……"
望著他的脆弱,妖不語。
害怕他的冰冷與無情,瓔珞掙扎地爬起,偎向他。"把我變回男子……痛……好痛……"
腹部的疼痛一直折磨著他,兩腿間有熱流滑出,不用想也知那是什麼。
以往帶著貴氣與傲然的默家三少爺,此時卻以女子形態,卑微地偎在男人的懷中,淚流滿面地哀求著。若不是小腹的疼痛幾欲讓他咬舌自盡,否則他是絕不會如此無尊嚴地去求他人!
妖垂下眼,輕攬著他。"很痛嗎?"
"唔——"瓔珞虛弱地回應。
"這是……每個女子必經之痛。"抱起他,坐在床邊,讓他靠坐在懷裡,拉過被單裹著他的身子。
"不要!"瓔珞將臉埋在他懷裡,雙手緊緊揪著他胸前的衣襟。"這種痛……我不想要……好痛苦……"
妖把手覆在他的小腹上,輕輕地揉著,為他減輕了少許的痛苦。"如果連這種痛都承受不了,以後該如何為我生孩子?"
原本因為腹部的疼痛緩了幾分而放松表情的瓔珞,一聽到"生孩子"三個字,激烈地掙扎起來。"不!不要!放開我!你這怪物!本少爺絕不會生你的孩子!"
由著他掙扎,妖強硬地抱著他。"本尊只不過得到所應得的!當初的約定,我實現了你的願望,你——則付出該付的代價!"
代價?
瓔珞一愣。
模糊之中,似乎有印象又似乎沒有。
如果當初知道代價是這個,那麼,他還會要求變成男子嗎?還會嗎……
"不……"他虛弱地哀求。"不要是生孩子!只要你讓我保有男子形態,其它的無論是什麼都可以!只要不生孩子!"
妖嘲弄地揚起嘴角。"你覺得我會答應嗎?"
一愣,既而皺了五官,待陣痛緩過後,他喘著氣,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我生孩子?你……你一個妖怪讓人類為你生孩子做什麼?你長得……如此之美,只要……只要你願意,你的同類……多的是……"
"我是蛇——"妖緊緊盯著瓔珞,看到害怕地縮了身子,他無情地冷笑。"我是這世間僅存的蛇妖了!"
"啊?"
"想知道為什麼嗎?"妖捏著他的下巴,綠眸中閃爍著妖異之光。"我之所以被封在鎮妖山上,皆是因為我得罪了——'華蓮神君'。為何說是得罪呢?因為我這一條小小的蛇妖……愛慕上這神聖不可侵犯的'華蓮'……"
深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在這一刻翻滾而出。因愛慕一個神被定了褻瀆神君的罪名!高傲而自潔的"華蓮"容不得一只小妖的褻瀆,故爾親自下凡,收服了他,將他鎮在"鎮妖山"上,以七星石陣加以封印。因為害怕蛇妖之族的報復,華蓮將所有的蛇妖都焚之一炬!!
低頭輕咬懷中人的紅唇,妖陰冷地笑。"'華蓮'以為如此一來,他便可以高枕無憂了?卻不知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被天帝貶下凡塵做了凡人……我被鎮壓了一千五百多年,本以為永遠會被封印,但想不到,在十幾年前,你——一個凡人打開了華蓮的封印!你說,這,是否是一種巧合?"
相隔不到幾公分,那綠眸越來越詭異,很難想象,一張如此美麗的臉竟會露出陰森恐怖的神情。
"……這……是一則神話。"瓔珞喃喃。
妖冷哼。"對你來說,的確是神話!但,對我來說卻是事實!"
"……那……關我什麼事?"瓔珞別開臉。
妖強制地轉過他的臉,讓他與他面對面。"不關你的事,卻是你的前世——華蓮的錯!"
瓔珞一震,無法至信地睜大了眼。
妖笑了,陰冷地笑了。"你說,這難得的機遇下,教我遇到了昔日的仇人,怎麼不好好地報復呢?"
"不……不可能!"瓔珞推著他,害怕地大叫。"這些都是慌言!是笑話!"
"你這輩子成了女人,卻想扭轉性別。可笑的是遇上了我這個仇人!如此好的契機,我怎麼不好好利用呢?讓你變成男人十幾載,再讓你變回女子。當女子較男子痛苦吧?受人壓制,受人擺布,每月要受經痛之苦,更要生兒育女!上天真是做對了事,讓你投胎成了女人!哈哈哈——"
"住口!住口!住口!"瓔珞捂著雙耳,大吼。"我不管那些,那些事與我無關!我是瓔珞,是默家的三少爺!"
"你是瓔珞,更是華蓮!但你不是默家的三少爺,你是——三小姐!"妖的嘲弄聲在耳邊不斷地回蕩。
"不——不——"瓔珞縮成一團,拒絕聽到任何聲音。不關他的事!他只是一介凡俗子!前世這種虛無的東西,休想要他受罪!他只想恢復成男子,好好地做他的默家三少爺,其它的事一律與他無關!
***** **** ****
扔下縮在床上的瓔珞,妖出了竹屋。
來到"鎮妖山"的頂峰,屹立於上。
強勁的狂風吹得他的衣袂飛揚,長長的發絲在空中張牙舞爪。面對如刀刮的風,絲毫不動。
飛揚的發向後飛舞,露出他光潔的額,額間那蛇妖之族特有的離奇圖騰完全顯露出來,然,在圖騰中間卻有一顆珠子般大小的藍水晶——這是君王獨有的象征。
蛇妖之族,僅剩的只有他這一孤獨王者了!他的族人,皆被華蓮所滅!
華蓮啊華蓮,你一介神君竟如此之狠!不但封印了本尊,竟連我的族人也不放過!即使曾經愛幕過你,但那微薄的愛意早已隨風而逝了,留下的,皆是恨意!
然而,他身為神族的人,卻忽略了因、果、報、應!!
滅族,乃滔天大罪,天帝倒是做得夠絕,不但貶華蓮下凡,更讓他投生成女子!
前世,華蓮高傲而潔癖,倔強得令人發指,想不到轉世之後,依舊是潔傲而不知足!身為女人的她,竟妄想變成男人!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轉生了的"她"將七星石陣給破了,放出了他這帶著滿腔仇恨的蛇妖!
當時,面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久久無法言語。一見到她,他便知"她"是華蓮。因為無論如何轉世,其本生是不變的!那若隱若現的蓮花香味,更是撲鼻而來!
本想立即殺了她以解心頭之恨!然而,當掐著她的脖子時,他猶豫了。立刻殺她,太便宜她了!更解不去那繚繞在心口一千五百多年的仇恨!他,要慢慢地折磨"她"!
待她醒來,卻意外了。
她,竟想變成男子?!
是啊,前世,她是男子,轉生了,她的本性是不變的!渴望變成男子,那倔強的神色依如往昔。
熟悉得叫人生恨!
既然她想變成男子,他就將她變成男子。
成為男子的他,儼然是華蓮再世!
潔傲,趾高氣揚,不知足,善妒!他一直隱藏在他四周,冷冷地看著他,注視著他,觀察著他……
對他,他了如指掌。
生在大家庭中,貴三公子,卻妒忌自己的兄長。才華、品行、相貌,他皆不如兄長默-玉!
因為嫉妒,年方七歲的他惡聲惡氣地指責默-玉!指責他的聰穎奪走了父母與大兄長的疼愛,指責他不該生在默家奪他的光彩!可笑!可笑的是,默-玉竟甘願為他而變成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癡呆兒!
沒了對比的人,沒了奪關愛的人,他,瓔珞,從此成了受父母注目的有才之子。相較之下,默-玉黯然失色,被眾人冷落在一角。然而,身為默家大少爺的默-璇將一切看在眼裡,私下裡偏向了默-玉,怕他受欺負,處處護著他。但,不知足的瓔珞卻妄想將那兄長之愛也奪走!?
當真正的美玉發出光彩之後,他,瓔珞,這塊只會奪人光彩的偽玉,也只能選擇逃避!
逃避啊……
逃到這鎮妖山上。
遇到了他。
他打破了他的妄想,讓他恢復女兒身——痛苦將會伴著他的後半生!
思及此,妖冷然地笑。
快意於"他"在他身下痛苦的表情,快意於"他"害怕生孩子的神色,更快意於"他"經痛時的蒼白臉色!
所有的一切,皆按他所安排的進行著。
瓔珞,或則華蓮,這是你該付出的代價——滅族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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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事……與他何干!
今生,他沒有帶著前世的記憶出生。今生,他是杭州首富默家的三少爺。今生,他只對今生負責!
憑什麼……要他負前世的債?
痛苦地蜷在床上,忍著小腹不斷傳來的抽痛,空洞的眼望著前方。
為什麼……要他遇上這種事?
為什麼是他?
明明是男子,卻變成了女人,明明才高意廣,卻流落在這荒山野林,明明可享富貴,卻落得如此淒慘。更可笑的是,一條蛇妖纏上了他!如果不是自己身體變畸形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妖"詭異的妖力,他真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如果……是一場夢那該多好?
如果是一場夢,那麼,他依舊是默家的三少爺,手執一柄白玉扇,風度翩翩,瀟灑自在地游戲人間!
如果是一場夢……
他雙眼朦朧。
他真的不知足麼?
顯赫的身世,富貴的出身,相貌才藝皆勝人一籌,身帶光輝卻因自身的光不及玉癡呆而心生妒忌?
妒忌啊……
何其可悲?
捂上雙眼,淚自手指縫中滑落。
原本……可以完全不在乎,可以……過著自由自在的富家公子的生活!是自己將自己……逼進了絕境!
如果可以選擇,他……
一千個一萬個後悔,已晚矣!
一陣陣的抽痛令他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虛弱地呼吸著,全身無力,緩緩地閉上了眼。
似乎要死了呢?
迷蒙中,有人影在眼前閃動。
他虛無地笑了。
今生今世,他,默瓔珞——是男子!
妖披散著長發,一臉漠然地立在床邊。床上的人臉色蒼白,淚痕交錯,微合的眼無一絲光彩。
他靜靜地凝視。
淡淡的,透著某種堅定,一抹笑如水中白蓮,泛著漣漪,漸漸地展開……
他一愕。
冰綠色的眸子在看到那抹笑,倏地緊縮。
那種笑……
倒退一步,他揪住胸口,心急劇地跳躍著。
似曾相識的笑……如白蓮般的笑……
這笑……勾起了他深埋在心中的……愛慕?
為何會戀上"華蓮神君"呢? ——
千百年前,他以蛇之姿在湖畔邊戲玩,突然,一股淡雅的蓮香彌漫在四周。他好奇,循著蓮香,繞在湖畔裡的荷花底下。
白衣縹緲,黑發飛揚,一仙人以清雅之姿立在湖畔邊,柔柔的黑眸凝望著湖中的白蓮,修長而皙白的手指在撫上白蓮時,他漾出了淡而柔和的笑,像一道月光,美麗而奪目!
他躲在蓮花之下,望著那抹清蓮般的笑,竟癡癡呆呆了!
他以為,神,皆是高傲而無情的!然而,那仙人竟能漾出如此柔和的笑容。
那笑,笑在他的心坎上了。
在笑容之中,他淪陷了!
白衣翻飛,華蓮以優雅之姿飛天而去。
他化為人形,身子趴在湖岸邊,癡迷地望著藍天上的一抹白。
在那一刻,他——愛上了他!
愛呵……
幾經思慕,幾經遠望。當面對面時,神君的清雅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嫌惡!
"吾乃堂堂神君,豈能與汝等妖孽相識?!"當面嘲弄,將他蛇族之王貶得一文不值!將他的一片真心踐踏得粉碎!
撫摸著瓔珞慘白的頰,冰綠色的眸中愛恨交織。"華蓮……華蓮…… "
迷迷糊糊之中,瓔珞聽到有人在他耳邊不斷地呼喚著。
華蓮?
不!
他不是華蓮!
"……是……瓔珞……"
妖冷冷地笑了。
瓔珞……瓔珞……
"好!"他以指捏著瓔珞下巴,妖魅地低語。"好個瓔珞!既你如此執著於男相,我就讓你恢復成男兒身!此次之後,將不再改變!你後悔也將無濟於事!"
真以為,當男人比當女人好麼?
綠得詭異的雙眸中閃爍著不為人知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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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恍惚的夢境漸漸遠去之後,意識開始清醒了。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只有無盡的疲憊。
輕吐一口氣,他支起身子。
拂開額前長長的發絲,腫痛的眼掃了遍屋子。
空蕩蕩的。
沒有那個人的身影?!
手,不自覺地覆上小腹。疑惑,為何不痛了?難道,只有第一天有著折磨人的疼痛?低下頭,看到白色單衣上的血漬。
羞憤!
他漲紅了臉。
這輩子,從未如此羞惱過!
無力阻止一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羞辱得體無完膚!還有這畸形的身體!
喘著氣,赤腳踏在地上。想……洗去身上的污穢。
從櫃子裡翻出一件單衣,抽了出來,卻過於用力,將其它的衣物都給帶了出來,落了一地。手抓著單衣,用腳翻了翻那堆衣物,但,他緩緩發皺起了雙眉。
蹲下身,拿起地上的衣服,展開。
這……
這是男人的衣服?!
怎麼可能?
昨天之前,櫃子裡皆是女子的衣物呀?不信邪地拿起另外一件——全是男裝!?
翻翻櫃子,竟然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男裝!質地,做工都精致之至!摸著這些衣服,他詫異。這些衣服……皆是出自杭州城內最有名的織繡坊——“芙蓉坊”!?
以前,他身為默家三少爺,最講究衣著。杭州城內眾織繡坊中,他獨獨鍾情於"芙蓉坊"。"芙蓉坊"的衣服,無論是料子,式樣制工都是萬裡挑一,上上之選,故,其衣服極貴。
摸著熟悉的衣物,他呆愣。
那個妖……是什麼意思?
之前扔給他一大堆女人的衣服,逼著他穿女裝,更羞辱了他!而今,擺了一櫃子的男裝又有何目的?以他這種畸形的身體,即使穿上男裝,亦只有自取其辱罷了!
丹鳳眼一瞇,陰沉了雙目。抓著衣服,幾乎想將其撕碎。
他……恨他至此?
禁不住,大笑,笑得嘶啞。
他,瓔珞,何曾被人如此徹頭徹尾的侮辱過?即使他再如何的心胸狹窄,再如何心高氣傲,但,從遇上妖之後,他的自尊被撕得粉碎?!
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即使是死——也無法瞑目!
咬唇的牙,深深地陷進嘴唇內,血染紅了唇,艷麗了起來。來到鏡子前,望著鏡中那削瘦的人。
臉色蒼白,雙眼散發著憎恨之光,殷紅的唇泛著冷冷的妖艷,白色單衣領口微微,露出他的鎖骨……
眉,微微地攏起。
哪裡……不一樣?
手,顫抖地摸上衣領,害怕地閉了閉眼,將衣領大大地拉開——
啊?
他震驚。
這——
這怎麼可能?
摸著平袒的胸,感到不可思議。
沒有那種柔軟及彈性!不再……高聳!這……是男人的胸膛?!
男人?
禁不住的激動情緒讓他的臉扭曲了起來,單衣滑落在地上,鏡中的胴體完美無瑕。
雪白的,削瘦的,甚至會引人遐思——這是一具少年美麗的身體!
他抱住自己,顫抖。拖地的長發輕輕地蕩動。冰冰的感覺在臉上滑下,他用手接住那透明的淚珠兒。
男人?男人?
他變回原來的身體了?他重新變成了男人?
這……仿佛是一場夢!一場摻雜著羞辱的噩夢!由男變成女,受盡侮辱之與折磨之後,再從女人變回男人!
男人?女人?男人?
"哈哈哈……"他狂笑,笑得淚流滿面。
無力地滑坐在地上,揪著從櫃子裡拿出來的男裝,笑得淒慘。
這……算什麼?
如一玩偶般,被無情地玩弄了?
如今,恢復了男兒身,是否是另一場殘酷的游戲?他的心,已脆弱得不堪一擊了!若再呆下去,他……會碎掉!
嗚咽聲,抽噎聲,斷斷續續地回蕩在空曠的屋子裡。許久許久之後,他木然了。
穿上衣服,用梳子將那一頭長長的發絲慢慢地理順,再用手指靈巧地編織著。漸漸地,一條又黑又亮的辮子在他的雙手中形成。以一條藍色發帶,隨意的在辮子尾部打了個結。理一理劉海,露出一雙長而美的丹鳳眼,點點精光在其中閃爍。從抽屜中拿出一把玲瓏剔透的玉扇,一甩,陰惻惻地一笑。
鏡中那修長而陰柔的美少年,活脫脫的乃杭州首富默家的三公子——默、瓔、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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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竹門,刺目的陽光令人睜不開眼,以玉扇擋了擋陽光,慢慢地適應半月余未見的日光。
舉目望去,一片翠綠。
遠處是山坡,綠樹籠罩,郁郁蔥蔥,饒是剛下過雨,遠處的山坡上還繚繞著薄如輕紗的雲煙。
他深吸一口氣,將遠處的視線拉了回來。首先入眼的是竹屋前的水潭,一米半高的矮小瀑布將水源源不斷地注入水潭之中,把水潭潑弄得漣漪層層。
清新的空氣,柔和的暖風,煦暖的日光……山間的生活較之城鎮要幽靜許多。
水,嘩嘩然。
他一驚,側首。
水花飛濺,一條人影自潭中破水而出。
濕濕的烏發如流水般地拖在身後,沒入水中,似墨水般渲染了開來,裸露於水面的上半身潔白無瑕,淌著透明且折射著陽光的水珠,將那皙白的身體襯托得無比剔透。以手撩開垂在額前的長發,露出一張妖魅冰冷而美麗的臉龐。
他立在門口,靜靜地凝視著。手中玉扇下的蘇流隨風輕擺,與他的長袍一起飛揚。
妖張開眼,長長的睫毛上帶著小水珠,綠色的眸子似乎在水中浸過一般,清澈無比。
對上門口少年的視線,默默無語。
瓔珞捏了捏手中的扇柄,微揚了下顎,以優雅之姿徐徐地向妖走去。立在水潭邊,他沙啞地道:"我……要回默家。"